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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肉,這孩子跟龍元國一點關系都沒有,妳說他又怎麽會限制我要做的事呢?」
一句說話,如大石投海,激起滔天浪花。
「什麽?!」她被我的話徹底震駭住,頓時動彈不得。
「我不怕說清楚一點,這只是我跟皇兄的一個計謀,藉孩子鎖住辜祉祈的心,讓我一步一步登上皇後鳳座,他日我兒繼任皇位,一個紫檀國的人成為龍元的皇帝,便是龍元開朝以來最大的玩笑話。可憐妳的傻兒子還把我捧到了掌心,對我呵護備至,無事不從。」
我一邊說,一邊笑,琤琤琮琮的笑聲好像浮冰交擊,讓人心底生起一種徹骨的寒意。笑到最後,眼角更滲出了淚花。
太後刷白了臉,伸着食指顫巍巍的指住我,灼瞳內暗孽叢生。「哀家……哀家不會讓妳陰謀得逞的。」
「宇文塱早已失勢,相國地位有名無實,連太後視若己出的皇後娘娘如今也在冷宮之中,試問太後還有何能耐扭轉乾坤?」
我嬌笑站起身來,揚聲喚來嫣明和沐岚,扶着我步上香辇,大搖大擺的離開秉仁宮。鮮明的亮藍色身影被清晨的陽光鍍上一層金黃,發出閃閃動人的光彩。
美人如玉劍如虹。
美人是玉,也可以是劍,随時在某人的懷裏狠狠的捅一下。
回到了容華宮,過不了一會,我的眼前便出現了一碗烏黑藥汁。
「太後吩咐,奴才必須親眼看着皇妃娘娘飲藥。」送藥來的太後親衛說道。
被我稍微激了一下,她果然便有所行動了,一切皆在我的預期之內。「如果我不肯自願服藥呢?」眉尖輕挑,唇瓣微微開阖。
「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若然娘娘不從……」他踏前了一步,臉上流竄兇狠之氣。「那就恕奴才無禮了。」
沈黑的顏色,黑到了世間的盡頭,幾似要把人的靈魂也吸到裏面去。我瞪着那碗藥,卻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請夕皇妃娘娘把碗裏的湯藥喝幹淨,奴才也好盡早回去複命。」聲聲催促如催魂鈴,這碗裏是要命的劇毒,要的卻不是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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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起調羹,輕輕攪動碗中冒煙的濃稠液體,那模樣看似發呆,實質是在拖延時間,自秉仁宮出來之後,我便遣沐岚找皇上去,說是有極緊要的事,算起來時間也差不多了……
「皇上駕到!」李壽的通報聲使我莫名地安下了心。
辜祈祉聞訊而至,身上猶穿着錦黃金繡九龍朝服,戴珠冠挂朝珠,明顯是散朝以後便匆匆趕過來。
「皇上不敢親手除掉這個孩子,竟要借太後之手麽?」我張口便道,瑩瑩的眸光看着他,帶着水般的潤澤。
「夕兒,妳在說什麽呢?」他蹙眉走近,将看似被吓壞了的我一擁入懷,劍芒般鋒利的黑眸掃向一旁站着的宮衛,顯然是察覺他不應在此處出現。「有誰告訴朕,這是怎麽的一回事?」
「太後命人送來的打胎藥……她說,這是皇上的旨意。」嫣明适時上前一步。
他的臉上變了顏色,眸光如火炬被燃起,灼灼照亮整個房間。
「夕兒,朕豈會這樣做?不是朕,朕從未這樣做過,真的沒有,妳……妳千萬要相信朕。」
我死死地盯着案上的碗,活像在盯着一只張牙舞爪的妖怪,荏白的臉色,彷佛被風一吹便要昏厥。久久,才把目光移到他的臉上。
「太後已是說得明白,這孩子身上流着龍元和紫檀的血,是個孽種,即使性別未明,亦是龍元的一大隐患。如今兩軍的戰争進行得如火如荼,這孩子絕不能來到這世上,皇上要保龍元百年基業,必先犧牲自己的親生骨肉。」我無力地說,笑得凄風苦雨。「皇上,這孩子是臣妾的命根,若然臣妾不肯遵旨乖乖落胎,那面前将會迎來的,是匕首、白绫,抑或鶴頂紅?」
他身子一震。「沒有打胎藥,更沒有匕首、白绫、鶴頂紅,朕從不曾要傷害妳跟孩子。夕兒,妳別要胡思亂想……」
我捉住他的手,擱在自己的小腹之上,明黃和彩藍的袖子交疊,在眼前形成一幅色彩明豔的圖畫。「先是皇後娘娘的稻草人,如今又……為什麽每個人都想要我孩兒的命?皇上,您試着摸一下……這是我們二人共同的生命,您感受到那小小的微弱的跳動嗎?您感覺到他正在為父皇不要他而哭泣嗎?」
我昂起頭來,神情凄楚。「虎毒不食子,您怎麽忍心,要扼殺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呢?」
他陡地縮手,竟似觸碰到一塊燙人的烙鐵,我知道,他動容了。「李壽,請太後立即鳳駕容華宮,朕有事請教。」聲音冷若雪山頂萬年不溶的堅冰。
☆、情深不壽(二)
當太後在幾個宮女攙扶下跨進朱檻來的時候,容華宮猶自沈浸在一片低沈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氛圍中。
「哀家早猜到,夕妃一定會把皇上搬出來。如此小事,哀家自可處理,何必驚擾皇上?」她的厲眼,自案上湯藥掃向我的身上,轉而又望向滿臉陰霾的辜祉祈。
「母後便是在承認,這碗打胎藥是出自于您的懿旨?這個宮衛也是您的人了?」他高高舉起案上的藥碗,藥汁早涼,看起來更黑更濃稠,光看便覺得舌頭生起了一種說不上來的苦麻。
「是哀家做的。」她坦然響應,表情傲慢。
他點點頭,似乎得到了答案。「事情既全是由母後一手策劃,為何卻要刻意讓夕妃誤會,此乃出自于朕的意思了?朕何時說過,容許母後動夕妃一根汗毛了?!」
話聲未了,他重重将藥碗摔落地上,發出砰然巨響,烏黑的湯藥濺出了一地如畫的墨梅。奴才們被這樣一吓,跪倒一片,嘴裏不住的喊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哀家用皇上的名義……」太後的眼眸裏先是呈露着混沌不解,漸漸,為澄明所驅離,心底登時一片清晰雪亮。
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詭計。
我承認,我是別有用心的。秉仁宮內我對她說的那番話,只為引她上鈎,沒有一個字是真的,可當時除了我倆以外便沒有其他的人在場,真相如何無人知曉,更無人能夠站出來為她作證。偏生此刻衆人面前擺着的,卻是貨真價實的證據,藥是她送來的,人是她的親衛,就算我在皇上跟前扭曲她送藥的意思,事已至此,她已無力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毒害皇嗣,假傳聖旨,即便是朕的母後,亦難以輕饒。」黑潭似的瞳眸迸着肅殺冷光,冰寂的臉龐讓人望而生寒。
她站不穩的退了一步,咬着牙沙啞地問:「皇帝想怎樣處置哀家?」
「朕體恤母後年歲漸高,更鎮日為頭痛宿疾之苦困擾,不應再為皇宮之事憂心操勞。朕已決定,即日把母後送到京城之外的法華寺去,從此母後便在寺中怡情養性,伴青燈念佛敲經,安享晚年吧。」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下達一件尋常不過的政令。
太後不敢相信,心灰意懶的跌坐在地上,面容上的神氣不再,一下子像是蒼老了十年。
「好……好……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皇帝羽翼硬了,哀家也該是時候退下來。事到如今,哀家只想奉勸皇上一句,您懷中的這個女人毫不簡單,是糖衣□□!您若不小心提防,必定把先皇多年來的統一心血,還有龍元的百年基業白白葬送。」
「這層母後毋庸擔心。來人,送太後回去秉仁宮收拾行裝吧。」
踏雪、運糧、獻果、司晨領命而出,卻因太後一聲吆喝停住。
「大膽奴才,哀家千金之軀豈容你們随便觸碰!哀家……哀家自己會走。」她緩緩站起身來,臨行前,又以殺人的怨毒目光橫了我一眼。她沒想過,自己聰明了一輩子,于後宮中只手遮天了一輩子,最終卻因為輕敵被我擺了一道,徹底的輸在我的手上。「好個洛言夕,算盡機關,扭盡六壬,哀家縱然敵不過妳,也必咀咒妳日日夜夜被惡鬼纏繞,不得好死。」
看着昂頭挺胸,高傲如鳳凰,卻掩不住腳下蹒跚步履的身影,我忽然覺得累了,合上了眼睛,好想好好的休息一下,好好的睡上一覺。
「沒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柔軟的唇落在我額際,輕呵的氣息伴随羽毛般的聲音搔在我的心上。
半啓眼簾,纖長的垂睫在眸子下形成晦蒙不清的陰影,像是雲霧遮掩了月光清晖。「皇上,臣妾的頭有些痛,叫他們都出去好嗎?」嬌哝軟語聽得讓人心裏發疼。
「全部人都出去。」大手如願一揮。
帶着疲倦的眸子揚起,凝着那張俊美如镌刻的側面、溫柔體貼的神情,心下卻再無往昔那種悸動。
他向來心思慎密,城府極深,即使我的戲再好再逼真,言辭再哀戚動人,他又怎麽會如此輕易便相信了我的片面之詞,草率定下太後的罪?說到底,不過是我的作為恰巧如了他的意──這女人一直在他背後企圖操控他的一切,今次的落胎藥事件,給了他一個借口根除掉宇文黨裏最後、也最叫他難為的關鍵人物,自此他的皇權悉在掌握之中,朝政伸展亦再無任何阻礙。我為他擋去了不孝子的罵聲惡名,他樂得逍遙,依舊在世人面前維持着那高尚的好形象,該會很高興吧?
真的很累,不想了,不想了,倘若我能夠撇開所有,什麽都不用再管,什麽都不用去擔心、不用去謀算,那該有多好。我又合起了眼,容許自己短暫的,懦弱的,逃避到角落裏去。
可惜天不從人願,接下來的日子,我并無一天好過。
軍情傳來,洛陽一場血戰紫檀大勝,皇兄接連攻陷了幾座城池,殺龍元士兵萬餘人,身為六軍統帥的二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宮內的人一片哀恸,初聞消息的我幾欲暈倒,突然想起了昨晚未眠夜來觀星,紫微宮完整無缺,每顆星皆閃亮如常,我深覺有異,悄悄與嫣明商量,一致認為這可能是龍元軍的陰謀。若然皇兄中計輕率揮軍渡江北上,到時三爺的援軍在江邊守株待兔,二爺卻突然出現從後打亂皇兄陣腳,皇兄豈不正中龍元的圈套埋伏?
當夜嫣明趁我熟睡竄出了容華宮,裝睡的我掀被起來,像上回一樣悄無聲息的一路尾随在她的身後。兩人一先一後來到了禦溝旁邊,見她把一只油紙折疊而成的小船置于水中,紙船随水飄流,在飄出皇宮前的一刻,卻被我撈了起來。
攤開紙船,上面果然寫着東西,卻是一行古怪的暗語。嫣明和皇兄兩人都是有着玲珑心思的人,就怕暗通消息被皇宮侍衛發現會惹來麻煩,便一早拟好了暗號,只怕即使是宮外負責接收傳遞密訊之人亦尚且看不出個所以來。
手上握着油紙船,我的心裏想着:萬一我的臆測和判斷錯誤了呢?萬一二爺真的出了事,正藏匿在某處療傷,而皇兄派人大肆搜捕,我豈不是害着了他?也許這就叫作關心則亂,我沒有想太多便把油紙船燒掉,沒讓嫣明的密訊流傳出去。
半個月後,一天早上起來,見宮中上下歡騰,原來是龍元有捷報。果真一如所料,二爺的失蹤只是誘敵之計,皇兄深入龍元腹地,被二爺三爺的軍隊前後夾攻,紫檀大軍死傷過半,損失慘重。若非烈雲将軍舍命營救,恐皇兄亦已落入敵網。
我只覺得自責,看見嫣明終日愁眉不展,茶飯不思的模樣,我的心裏比起她更多了一重的晦暗。兩國之間,無論是誰勝誰敗,我都難辭其咎,死了這麽多無辜的人,都是我的過錯……如果我有做點什麽,他們便不會死……如果我沒有做什麽,那些人便不會死……
日思夜想,漸漸,我将自己逼到了死胡同裏去,滿腦子都是濃郁的血腥味,只覺整個人如同泡在血水之中,有無數白骨森森的手自四面八方伸來,不停拉扯着我的四肢。長夜驚起,心浮氣躁,時哭時笑,狀若瘋癫,一段日子過去,紙始終是包不住火,我的狀況終于傳到了辜祉祈的耳中。
☆、情深不壽(三)
金緞蟠龍的修長身影來到之時,我正在擲東西,無巧不巧将他元夜時送的水仙宮燈摔了個稀巴爛。
「皇上!」太醫踩過一地碎片,同時小心避開受驚四處亂鑽的茸尾,慌慌張張的迎接聖駕。「微臣叩見皇上。」
他繞過太醫大步走到我的跟前,猛力抓住我的腕,迫我放下手中的焦尾琴,繼而把我攏入懷中。「夕兒,冷靜一點!」他在我耳邊大吼。
「娘娘!」嫣明和沐岚湧上幫忙,卻顯得七手八腳,怕是傷了我,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掙紮了一回,我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放棄了,太醫乘勢将一根金針刺入我的太陽穴中。
神志放松,身上一陣虛軟,挨在他的身上喘息。他将我抱到榻上去,輕拍我的背部撫慰,轉頭大動肝火地道:「朕不是命你專職負責夕皇妃娘娘的日常起居,為娘娘進補養胎麽?還有妳們兩個,是如何照料妳們主子的?不信朕敢摘掉你們幾個的人頭?」
「聖上饒命!」被吓哭的嫣明和沐岚跪在榻沿。
「不幹他們的事,」我拉了拉他的袖子,「皇上,是臣妾不好。」我不要再害人了,不要再有無辜的人因為我的原故受到了傷害。空茫而游離的臉孔注入了透明的哀傷,眼角有一抹悲涼,睫毛輕輕抖動,像蝴蝶的翅膀。
他看着我的樣子,眉頭緊緊擰在一塊,微張着唇,低低的喟息幾不可聞。
太醫上前,拱手道:「禀皇上,娘娘多日來情緒不穩,微臣所開的幾付安神調養之藥久未見效。按照娘娘的脈象看來,此乃心病,乃長年累月思慮過度而生起的病,只有找出娘娘心中郁結不暢的原因,才是根本的法子。」
心病者,藥石罔效。
宮人私下蜚語,說這是上天懲罰我在後宮中興波作瀾,作惡多端的報應。
興波作瀾,作惡多端?多麽嚴重聳動的字眼,想不到我一直以來心裏面的矛盾、沖突、躊躇,竟換來了這八個大字。若然我不這樣做,如何對得起我死去的父皇母後,與及祖國的萬千烈士?可是,我做不到全然的泯滅良心,心想龍元垮掉的同時,我不能對前線傳來二爺他們的事情不聞不問,所以,我才會如斯的痛苦,可又有誰體諒過我的痛苦?
也許,只有一方徹底滅亡,我方能有解脫的日子。
太醫沈吟了一會,忽然躬了躬身,說道:「臣有一法,或許能助娘娘舒心解郁。」
「快說。」
「人皆有七竅,以食、聽、視、息。內服湯藥丹丸行之不通,不若嘗試用聞香之法治之。臣想以沈水香為主料,白檀、松球、罂粟、曼陀羅輔之,再蒸熏以玉蘭和茉莉等十二種花香,制成安息香。燃焚安息香,有助讓人安定神志,養心催眠,不過……」他把頭壓得更低了。「安息香含微毒,雖可鎮靜心神,麻痹痛楚,但若使用過量,則會迷惑身心,亂人神智,甚至是成瘾難除。」
他斂起了眸,半掩瞳間的黑芒,神色如謎,靜靜的聽完太醫的話。
「微臣不敢自作主張,一切全憑皇上定奪。只是娘娘焦躁驚悸,精神委靡不振,長此下去,只怕會影響腹中胎兒的成長。」
他低頭瞥向我,仔細地,凝重地,眼神極是複雜,而我蹙起了秀麗的眉,避開那雙鋒芒畢露的銳目。
心砰砰在跳,他看出了什麽端倪來麽?他發現了我的秘密麽?
「皇上,臣妾願意一試。」我小聲地道,卻是清晰堅定。
似乎有些什麽凝在唇邊,他終是默默的點了頭。
自此,容華宮內日夜焚香不斷。
貔貅金熏爐滿載着甜潤幽香,宛若煙花晚夢遺落繁華紅塵,催人入眠。我雙手捧住熏爐,四肢麻軟的倚入了軟枕錦褥之中,瞇起眼,嗅着香,迷迷糊糊間,只覺得煩憂盡滌,抛塵忘俗,一身的輕松舒服。這熏香果然是好東西,我陷進了一個靜谧而溫馨的世界裏,不願清醒過來。
輕煙如絲,自貔貅的嘴巴溢出,在半空形成一個模糊不實的形狀,時而是馬,時而像羊,眨眼又成了一只小獸。伸出指,頑皮的白煙像有生命般繞上了指尖,一合手,卻是什麽也抓不住,像是它一直在很遙遠的地方,像是它并不存在過,像是人生,像是幸福。熏煙悠悠,淡淡生香,徐緩的穿堂而過,慢慢的交織成淺白薄紗,亦如漂流的川水岚煙,醺幽的味道氤氲一座宮殿。
安息之香,确是會使人上瘾的,我再也戒不掉、離不開那種如堕夢幻的感覺。
「娘娘,翊王爺回宮了。」
嫣明掀開緋色的紗幔,走到我的繡榻邊緣。「太子殿下和龍元軍隊暫且休戰,昱王爺把守前線,翊王爺則連夜入京向皇上彙報戰績。」
我輕輕的「嗯」了一聲,顯得意興闌珊,像是對什麽都無所謂似的。
「娘娘!」她俯近好整以暇地賴在床上的我,加重了語氣。「妳有在聽我的說話麽?」
反應遲緩地,我半撐起身,眨了眨混沌的眸,神情依舊有些混混噩噩。「妳說何人回宮來着?」
「我說,二爺回宮了!」
「哦。」
眼神如夢游一般,我偏頭吃力地消化着她的話,良久,額外施舍她四個字:「我知道了。」
她氣鼓了粉嫩腮幫,叉起腰瞪着我,卻是拿我沒轍。「江山不要了,仇不報了,什麽都不管了,連辜祉軒的事情妳都不再關心,這天下間還有什麽的事情能引起妳的注意?」她無奈地吐了這麽的一句話。
「嫣明……」似是呼應着她的疑問,我忽爾喊道。
「什麽?」她眼裏燃起一團希望之光。
「熏香沒了,替我多添一點。」打開爐蓋,小金爐裏只餘些香料末屑,芳韻悠悠,不再如原來時的濃烈。嗅不到香,我的頭又開始泛起了痛,撒嬌般的熏爐遞給了她,伸手敲了敲頭,以自身填補被褥上的那道凹痕。
「妳──」她徹底氣結。「妳無藥可救了!」
安息香本來就是慢性的□□,飲鸩止渴,無疑只是會越飲越渴,沈淪其中,終再無力自拔。
妳不知道,我的心在淌血,只有這香能止住我的痛,妳就由我吧。
唇間逸出淡淡的笑聲,帶着一絲自我放逐的消沈意味,睜眼仰天躺卧床心,像是一具美麗的行屍走肉。
☆、醉生夢死(一)
「翊王爺,娘娘正在午睡哪。請容奴婢通禀一聲,您先到外室等候。」
沐岚焦急的聲音隐隐約約的傳入了幔帳繡榻,吵醒了猶未餍足的我。不悅地皺起眉,自被間探頭,只覺頭輕身子重,眼前是一層又一層的輕紗薄幔,無法瞧得真切外間的事物。
腳步追逐的聲音,一個沈穩,一個疾急,來到了好近的地方。
「翊王爺,您這樣硬闖皇上妃子寝室,于禮不合。」
「讓開!」
「王爺……」
日光透過緋色簾紗霍然入侵帳中,刺得我張不開眼,舉起手臂擋着光源,直到瞳仁慢慢适應了光線,只見迷香疊煙,缭繞升騰,絲絲縷縷,重重渺渺,床頭矗立着一個朦胧的人影。兩鬓略染風塵,清華含而不露,身上的氣息又是那麽的讓人熟悉,俊目幽深,恍若拂曉的晨星,正一瞬不瞬的直視着我。
花氣蒸濃古鼎煙,水沈春透露華鮮。
不勝羸弱的綿軟嬌軀輾轉了老半天,蹭得一床淩亂,質料菲薄的素白外衣裹着圓潤雙肩,領口松解,覆蓋不住內裏的淡粉亵衣,大片薄瓷般的肌膚裸裎空氣之外,簾影晃動下映出胭脂般的嬌赭。衣服下擺向旁翻起,膝下的半截雪白纖足一覽無遺,細嫩如白玉的十趾可愛地輕蜷着。未梳的長發帶着無限的慵閑風情,襯托芙粉憨顏,如一匹烏亮絲綢自枕榻傾瀉到琉璃白玉的地板,那情景,配合滿室流動無處不在的白茫輕煙,升起了難以言喻的淫靡魅惑,讓他微微臊紅了面。
清眸移至那不住飄出白煙的熏爐,異香鑽入鼻端,他的眼底陡然跳出兩簇冷焰,怒氣猶如排山倒海,長手一伸,使勁的把我自床榻上扯了起來。
我望不清他的表情,卻感到他整個人籠罩在一股強烈的憤怒之下,甚至要将我也燃燒成灰燼。
「安息香?!皇兄竟放任妳把自己糟蹋到如此地步?」他咬牙,語裏是滿滿的痛心疾首。「洛言夕,妳是怎麽了,我才離宮短短月餘,妳便成了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妳是瘋了麽?」
吸幾口香而已,用得着這般激動嗎,這到底是誰瘋掉了?
我頭昏腦脹地想,眉頭因着腕間傳來的劇痛而緊蹙一起。「辜祉軒,你憑什麽管我!你以為自己是誰了?」我湊近他的臉,貓兒般的媚眼如絲,語氣軟糯言辭卻是決絕。
這段日子以來,身邊每個人都在告訴我我該要怎麽怎麽,什麽是我應該要做的事情,什麽是我不應該要做的事情。我好不容易的才在他們制造的縫隙下覓得了一處勉強能喘息的生存空間,他們為何還是不肯放過我?平複多日的情緒又再波動起來,我低頭閉目,焦急的汲取那股能讓我安定靜心下來的煙香,直到嘴角緩緩翹起了一絲滿足的笑意。
「娘娘,先披件衣服……」沐岚自床邊取來我的軟裘遮掩掉我身上的□□,勉強擋下部份□□。
「香爐交給我,妳不能再吸了。」他一手捉住我,一手要來搶我的熏爐。「聽到沒有?妳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
「不!你給我出去!」
我不依,急窘的護著薰爐往後退,亟欲縮回長榻裡去。我尖聲喊叫:「你真的很討厭!我沒看見過比你更討厭的人了……」
兩雙對峙角力,我本就卯不過他的手勁,嗅了熏香更是力不從心。才一眨眼的功夫,他輕而易舉就奪走了我的熏爐。我脾氣一起,變得蠻橫起來,想也不想張口便朝他的手用力咬下去,貝齒毫不留情地在他潔白的手背上噬出了一朵赤豔紅花。
而我亦立馬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的手一甩,熏爐便以完美的拋物線軌跡向外飛了出去,我搶救不及,眼睜睜的看着它落地破開裂成碎塊。
白煙四竄,濃重的香味瞬間充盈了整個內室。
我被煙氣嗆熏得很是難受,咳個不停,他一語未發的将我拖到屋子外面去。
☆、醉生夢死(二)
濕冷的空氣灌入胸肺,冰涼的雨珠撇在臉上身上,我冷得直打戰,腦子一點一點的恢複了清明。什麽時候開始下雨了?我竟一無所知。被扔在了竹樹叢前的空地,像株被雨打垂的花,沒有分毫血色的臉龐,帶着一種蒼白的病态美,低垂的長長睫毛,覆住了像黑水晶的眸,柔軟的發散在胸前。渾身籠罩着一股清絕冷然的氣息,彷佛不是活生生的人,是一尊玉造的雕像,是一件精致絕倫的擺設。
「清醒過來了沒有?」
聽到他的聲音,我擡頭,眺着那張光潔白皙,沈靜冷峻的臉,似在仰視一座高高的,可望而不可即的山。
一個在地上,一個站着,同樣的淋着雨,絲絲雨水揉着竹梢嫩葉的清新,沖淡了熏香沾染在彼此衣服上的殘餘氣味,無奈它的藥力,早已經滲入我的皮膚骨肉裏頭,怎麽都洗拭不掉。
「清醒着,就能好好的聆聽我說話了,對吧?」青衫身影半埋在竹林的陰影之下,一雙清光流潋的眼眸,帶着疼,也有恨,鎖緊我的身上。「振作一點,不要再任性自殘了,安息香是毒香,于妳有害無益,聽我勸,把香料都丢掉吧。」
歪歪斜斜的趴在泥土上,似是躺在浮雲端,我笑得連肩頭也顫抖起來。「那你能答應我,馬上鳴金收兵,不再攻打紫檀軍隊麽?」
「這根本是兩碼子的事。」
他不明白,對我而言,這兩件事是一樣的。他若肯放過皇兄,我何需依賴聞香渡日?因和果,你和我,因是前果,果是後因。
你若是我種下的前因,我将又是誰的果報。
知道此刻的自己無異于街頭倒卧那些染上酒瘾或毒瘾的落拓漢,看起來必定是狼狽不堪又邋遢,我不敢擡頭,怕見着他眼中的鄙夷和厭惡,到時候更加無地自容。「那你就到你的戰場上去,不要管我,你走,快走吧,好不好?就裝作沒有看到我這副鬼樣子,好不好?」那聲聲的驅離與其說是逐客令,不如比作卑微的乞求更貼切,軟軟的直撞入人的心坎裏。
我把整個人蜷縮了起來,膝蓋抵着額頭,螓首埋在寬袖間,等候良久,都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他怎麽還不去?難道他連最末的一絲尊嚴都不肯留下給我麽?
「妳讓我走,妳讓我放手,妳讓我別理妳……我如何能夠不理妳?妳此刻這副樣子,我如何能安心的離開?」
頭頂飄來一聲嘆喟,他将我拉了起來,道:「我便曉得,妳心裏的責任感和歉疚遲早會将妳壓垮,兩國間的事情本就不是一個女子能扛起的。妳犯不着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別忘記,妳肚裏面還有孩子呢。」
他看出來了,他猜到我突來的轉變是為了什麽,還有所作的一切到底為何。二爺從來都是最懂我之人,打從最初的那時候,我們在一起,到分開,直至現在,沒有人比他更能了解我。我沒有說話,軟弱的依靠着他的肩,緊緊掄着他前襟的衣服,那幹淨清爽的氣息令人留戀不已,我極力在他的身上面尋找一點支持的力量。
這一刻,他像個悲憫世人的神,而我是個忏悔的信徒。
「卿本佳人,奈何誤闖凡塵,手沾血腥。這不是妳應該要過的生活,別讓那些埋沒良心的事情不斷的折磨着妳……唉……有情人怎生作無情?」
無意的一句,準确無誤地戳中了我深藏的痛,我慘笑一聲,嚎哭的倒在他的懷中,止不住的眼淚如洪水潰堤在臉頰奔流,一發不可收拾,似乎要把多時以來的哀傷和壓抑一次過的抒發殆盡。
淚已盡,情難斷。
雨中的竹林,涼意飕飕,卻有一股更冰冷的涼意擦過了我的頸背,寒毛察覺不對勁的卓豎了起來。
「二爺,你不是說過,只要是我願意,你随時都可以帶着我離開皇宮,兩個人遠走高飛?」我揚起了含淚的眸,眼波楚楚的瞅住了他。「我們走吧,逃離這座令人厭煩的宮廷,到一處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去,重新過着只屬于我們兩個的生活吧。」
「夕兒,我……」
他來不及說話,嘴巴便被柔軟的雙唇給吞沒,我惶急的堵住了他的嘴,讓他說不出只字詞組來,似是害怕聽到他出言拒絕,又似蘊涵着其他的因素。
熱切的唇舌伴随甜膩幽然的芳香襲來,被我突如其來的主動吓着,他愣了一下,身體卻是比神志更早一步反應過來,雙手捧起了我的臉需索的吮舐着我的唇瓣,不容抗拒地加深了彼此間的熱吻。
我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小手像是有意識的攀附上他那看似颀瘦實質強壯結實的臂膀,蒼白的頰染上了如雨後桃花的殷紅色澤。
「皇……皇上……娘娘,皇上……」沐岚驚恐顫抖的聲音如小蛇直鑽入我的腦門深處。
渾然忘我的我們倏地分了開來。只覺背後有針尖猛刺,我回頭,瞥到從竹樹之下走來的辜祉祈,他的步履,不徐不疾,從容自在悠閑寫意,恍若漫步青郊,不在意的踩過遍地芬芳碎瓣。一對黑潭的眸卻是直勾勾的瞪着我,面目獰美且戾氣,怒火鋪天蓋地的漫徹而來,要将我頃刻焚燒成灰。
當他行近,瞟見身上衣衫不整的我,眼角未及幹涸的淚痕,與及辜祉軒手背上那細小的屬于女子的牙印時,凜凝的臉上再髹上了一重受傷的神色。
「皇弟,軍政之事禀報既了,朕不是命你立馬回去領軍麽?你耽擱軍令,乃是不把朕的聖旨放在眼內,無故擅闖朕妃子的寝宮,更屬罪加一等。朕如今便撤去你主帥的所有職務,打仗之事你不用參與了,留在你的翊王府裏好好閉門思過去吧。」
「皇兄!」二爺滿臉打擊。「前線戰事正值進行至半途,臣弟萬萬不能舍棄将士們而去。臨陣易帥,茲事體大,牽一發而動全身,請皇兄深思熟慮……」
他的表情冷絕,表明事情已無轉圜的餘地,大手一揚,遣來獻果和運糧,道:「把翊王押回他的府邸,除非得朕的召喚,否則不許他出入皇宮……至于妳,」他一手攥起了乏力地軟癱地上的我,爆發了。「跟我進去!」
盛怒扭曲的五官,隐忍可怕的表情,似是在宣告着我接下來将要承受的懲罰。
☆、美人心計(一)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砰門聲,給猛力丢到了榻上,身上再加諸一道沈甸甸的重量,正處身一團暴風中心的我,快要喘不過氣來。竭盡全力推開身上那座岩鐵般硬邦邦的胸膛,他卻以折斷骨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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