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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位置,可惜在他的眼中,我不過是個可笑的贗品……沒有任何人能夠替代到妳,在他的心裏面,從來只有妳一人……」

她的話把我弄得更加胡塗。「嫣明,我不明白……妳今天是怎麽了?」

「我一直都很努力地隐匿在這座皇宮之中,為太子當內應傳遞消息,好多年了,我不敢有一天的松懈,可幸亦從未被人發現。其實,我和妳一樣,多想能夠回到從前去,當左丞府裏的千金大小姐,有爹寵有娘疼,每天都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不用背負着家毀國亡的血海深仇……」她娓娓的說,眼神游離飄遠,像是回憶着舊日的美好時光,星星般閃爍的碎光在她的美眸裏打轉。

我的心抽痛着,有種莫名的恐懼如洪水襲來,卻仍然強顏歡笑。「嫣明,我們先不要顧這些,難得妳我今日姊妹重聚,理應說些開心的事兒……」

她彷佛沒聽到我的話,語氣猶自沉重:「公主,餘下來的功夫,便交給妳了……助太子殿下複國的重任,便都交給妳了。妳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從今以後,這皇宮裏面便只有妳一個人了……」話聲甫歇,她毫無預警的噴出了一口鮮血,點點若櫻瓣灑落在我的腳下。

☆、木槿如故(二)

「嫣明!」我吓得心膽俱裂,迅速展臂接住軟倒下來的她。「妳不要吓我,為什麽會這樣,妳是怎麽了?」

「我來見妳以前,已經飲下了毒酒。」她的頭枕在我的臂彎間,氣息漸微,臉容蒼白得就像一朵雨中凋零的殘荷。「辜祉祈一早便懷疑我的身份,故意設計圈套誘我到青龍閣偷取一份假的軍略地圖,乘機将我逮個正着。這只老奸巨猾的狐貍,他要我死,背叛他的都得死……」

「不要說了,我帶妳找禦醫去。」暗紅帶烏紫的血絲自她的鼻孔嘴角緩慢流淌而下,沾污了她的天生麗質,我舉着袖子猛拭,為那擦之不盡的鮮血懊惱着。「我們馬上找禦醫去,妳會沒事的。」

她抓住我的手顫抖而柔弱,聲音如同浮于冰河之上,泠泠碰擊的碎冰:「甭費勁了……辜祉祈要殺之人,豈可有讓人救活之理?自古以來,莫有飲鸩醴而不死的,鸩的羽毛浸制出來的酒,是至毒,皇室最會以此道殺人,确保萬無一失。我……我知道自己是無救了,臨死之前,只是想見一下妳,于願足矣……」

我心中痛極,緊緊的咬着牙關,發不出只言詞組。目中含淚,将墜未墜,絕望的淚光映出璀璨溢彩的光芒。我屈膝蹲坐地上,把懷中的嫣明摟得牢牢的,似乎只要這樣做,她便不會離我而去。

「公主,不要為我難過,我總算是能當回自己了,也是一種解脫。只可惜今世我無緣看見山河回複原色……」

她笑得好美,使天地黯淡,宛如當日長廊之下,我倆笑對時,那叢沫日迎霞,臨風招展的木槿花。

那時候她笑着告訴我,木槿能吃,是一位故人朋友教授她的,那個故人,正是我。嫣明,我的兒時玩伴,曾陪我渡過了純真無邪的童年歲月;茗煙,在這險惡的深宮之中化身成我的侍女,一直默默無聲的照顧着我,陪着我一回又一回的履險如夷。無論以前抑或今時,她都沒有離開過我,在我的人生之中,何其有幸能夠得她同行。直到後來,我們反目成仇,看着她和辜祉祈親熱纏綿,我心裏瘋狂的嫉妒着,眼見她劍走偏鋒,我卻無能為力勸阻,終至今日的田地……

「太子殿下,原諒嫣明……原諒嫣明不能再幫你了……」

她吐出了一口氣,徐徐的閉合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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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痛極吼道。

紫英瓊萼,名向葩經托。比似紅顏多命薄,休怨朝開暮落。花奴羯鼓無雙,唐宮夏日初長。曾傍研光紹帽,舞殘一曲山香。(清葉申昔《清平樂木槿》)

木槿花朝發暮落,落了再開,花開更豔,日日不絕。可是人呢?人死了以後,還剩下什麽呢?什麽都沒有了,真的什麽都沒有了……爾時的執着,貪嗔癡恨,到頭原是一場空。剎那芳華,雪泥鴻爪,盡皆化作陽光下的泡沫。

微光透過朱窗射到屋子的深處,無限延長了兩道陰暗的影子,一坐一卧,一生一死,卻都像是霜披雪蓋的石像般,紋絲未動,凄凄慘慘戚戚。

嫣明,妳知道麽,其實我真很佩服妳為所愛之人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的勇氣。

漆黑的浪頭翻湧,一浪接着一浪要将我擊倒吞噬,無助的置身于潮浪裏,随起随伏,渾身的濕冷滲徹心間,似有只寒冰的手緊扼着我的頸喉,我無法呼吸。事情發生得太快,現實殘酷如斯,我幾乎要以為這一切都只是場夢……

三爺去了,嫣明也不在了,可明明那個最該死之人,一直是我!一直是我!

辜祉祈,你的皇弟死了,你要殺人填命,便沖我而來,偏偏你千不該,萬不該地把嫣明也卷進我們的漩渦中。她只是想幫我而已,若果不是我一直心軟仁慈,她便不用铤而走險來到你身邊,她可以不用死的……

我不能再讓無辜的人犧牲,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個定奪,一個了結。

☆、一念成魔(一)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抛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萦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随風萬裏,尋郎去處,又還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葉殘花飛岸,禦溝之上載着一只一只的白色紙船,乍看來就像水面綻着朵朵白荷,無情的流水,卻不曾為誰駐足過片刻。每艘船兒,循各自的軌跡和速度,将人間世上濃烈的思念渡往彼岸。而更多的紙船,逐漸折疊成形,自我置身的所在擴散,随着流波時聚時分,慢慢的飄遙不見。

「去吧,不要回頭,宮外才是妳一直心系着,能夠讓妳随心逍遙的地方。嫣明,今生無緣,來世,我們再做一對真正的親姐妹……」

又疊了一只紙船,置在水中,漫向遠方,寄予我最深的祝福。

背後有不至于一雙的偷窺目光,我知道,他們是受辜祉祈的差遣而來的。自從嫣明死後,我便感覺到周遭多了許多緊盯着我的眼睛,我的一舉一動,全都暴露在有心人的監控之中,想與宮外的皇兄聯系,實在是難上加難。

「娘娘,您的帕子撿到了!」沐岚自下游的方向歡天喜地的奔跑過來,手上抓着一方素色絲帕。「奴婢看到帕子的時候,它已随水飄出了皇宮,正巧卡在水邊的蘆葦叢裏,幸虧守門的侍衛大哥人好,替奴婢把帕子撿回來哪。」

我微一颔首,接過帕子,道:「都在這兒待了一整個上午了,回去吧。」

沐岚把東西收拾妥當,攙着我回容華宮去。此時肚子已是隆得高高的,算來還有兩個月左右便将臨盤,我走得很慢很慢,每踏出一步皆是小心翼翼。

璎珞步搖迤逦,斷釵殘粉傷只影。

不想可知,在我的身後,那些奉命監察我的密衛們,此刻正忙于将水裏飄散的紙船一只不漏的撈回岸上,想從上面找出不尋常的地方,掌握我和宮外接頭人通訊的蛛絲馬跡。我垂首抿了一下唇瓣,完美的扮演着不知情者的角色。

回到容華宮,我對沐岚說我累了要午憩一下,三言兩語把她打發掉,便把自己關進房間。那塊半濕的帕子,如今正被我攤展在燭燈之上,仔細反複的烘幹着。

方才我故意失手掉到水中的絲帕,早就随水飄走了,此刻手中的這塊帕子,是宮外的接頭人偷龍轉鳳布置下來的,內含皇兄給我的密訊。沒錯,在外邊待了老半天,我可沒有白坐,我故意藉放紙船憑吊嫣明之舉,誤導那些自以為聰明的觊觎者。而事實上,真正的秘密并不在那兒,他們查找的方向都錯了──那些的确只是以普通白紙折成的紙船,只是我用來掩人耳目的「裝飾」罷了,任他們用盡辦法搞盡腦汁,都不可能從中獲得什麽消息。

絲帕上面所寫的東西,正一點一點的顯現出來,一個九宮圖案,缺了右上和左下方兩角,旁邊是簡短的十六個字:「洛陽失利,背水一戰,明日亥時,煙火為號。」

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匆匆自床底暗處取出一個手掌般大的鐵鑄盒子,正是于我受封皇妃當日,皇兄入宮時親手交到我手上的,當時他并沒告訴我裏面是什麽。開關處是個橫三豎三的九格方形扣子,似為巧匠精心設計的密鎖,明顯皇兄不想我知悉裏面藏着的事物,而我亦一直找不到打開它的方法。眼下……

依據着絲帕所載的提示,我按下了相應位置的方格,鎖扣果然「咯」的一聲打開了,露出入面的一包毒粉和一枚行軍用的訊號流星。也許是心有靈犀吧,我幾乎馬上便猜到了皇兄的意圖,他要我毒殺辜祉祈,再以流星報警,藉宮中時勢大亂之際,他便能乘機帶兵攻進旭都皇宮撂倒龍元皇朝。

心頭像是用利物劃過,漸漸,渾身流動的血液卻萌起了一陣躍動的快意。我知自從三爺死後,二爺在皇上的禦旨下再次重掌帥印奔赴洛陽,龍元國損失了一位王爺,軍中上下悲痛萬分,瞬間同仇敵忾士氣高漲,和紫檀的對戰亦漸趨白熱。皇兄表示大軍失利于洛陽,看來今番當真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才着我下手殺死辜祉祈。皇兄在宮外,而我在宮內,我們裏應外合,便是決一死戰的時候了。

會成功麽?我沒有一絲把握。他太精睿,心清若鑒,再天衣無縫的計謀套到他身上,都會給他瞧出破綻來。不過,我不會這麽輕易便洩氣,他能看穿我的想法,我亦熟知他的心思,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論狡黠陰險,鬥智鬥法,我未必會輸。況且我的心硬如盤石,堅定莫移……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明天晚上,且看鹿死誰手。

☆、一念成魔(二)

薄弱空幽的月色,與搓揉成線的時光結合,在巍峨高遠的殿宇屋脊上郁郁延伸着,曳過了重重金黃的琉璃瓦,卻被張狂的飛檐挂角逐寸留行。

夜無星光,烏鳥啼月,這是一個安詳又充滿危險的夜。

绮室羅帳,紅燭影長,瓶中鮮花萦香,滿席上好的酒菜,看得出備宴之人巧心布置。

沒有通報,不聞跫音,門扉驀地被人輕輕推開,我擡頭,凝觑着一身高貴黑龍君王袍的辜祉祈步穩氣閑的走了進來。他只孤身一人,未有帶上一個随從侍衛,甚至連李壽也不在身側。他就這麽的放心,難道他不知道我要害他麽?

「我以為,你不會來。」沒有臣妾、沒有皇上,這一刻,只有你和我。自從嫣明的事情,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呢?

「是遲了一點點,最近軍務纏身,有不少決策等待朕的處理。」他勾唇淺笑,看着有絲疲憊的倦意,多情潛沈的黑眸鎖在我的身上。「可妳知道的,只要是妳開口邀約,朕一定會來。」說得多麽卑微,好似他不是一個後宮嫔妃環繞,美人夜夜望穿秋水候君憐寵的皇帝。

「是嗎?」被他一逗,我忍不住揚起了丹唇,笑裏的譏诮,只針對着自己而來。

「妳從來不曾主動向朕示好。」他甚至委屈的噘起了嘴。「這是第一次。」計較得那麽清楚。

那是因為,我要取你的性命。「因為臣妾知道自己今次做錯了,皇上,臣妾以後都不會再任性,拿翊王爺來惹你生氣,更不會再忤逆你的旨意,看在肚裏孩子的份上,你就原諒臣妾一次好麽?」我放底身段的道,纖手環上了他的臂膀,引他到席前坐下來。

他挑眉斜睨着我,眸裏笑意漸濃。「所以妳便在容華宮裏擺下這番酒席誠心向朕認錯陪罪了?果然是費了一番不少心思。」他一語雙關的道。

我刻意精心打扮了一輪,盛妝豔服,豐肩軟件,鬟低鬓亸,眼潤息微,真是荷粉露垂,杏花煙潤了。

「那您就別白廢人家的心意了,喝了這杯,你我之間過往的種種恩怨便都如煙消雲散,風過無痕。」芙蓉嬌面在燭火下映得紅撲撲的更添绮麗,我起身來,端起酒壺斟了一杯酒,殷勤捧玉鐘,軟軟的遞到他面前。

紅酥手,黃縢酒,今晚我就要你在劫難逃。

在我暗蘊興奮的瑩亮目光下,他接過了酒杯,正要湊近嘴邊,想了一下,卻又突然擱了下來。

我小心地藏起臉上失望之色,轉而逸出了一抹淺淺的諷刺。

「怎麽?莫非皇上怕酒中有毒?」我也不怕挑明的說。「酒菜是從禦膳房直接送來的,李壽公公方才派人以銀針測試了滿席酒菜确認無毒,難道你不信任臣妾,覺得臣妾會從中搞鬼麽?」

問得尖銳,他卻抛出融暖笑容作安撫。「非也。朕只是覺得,空腹飲酒傷身,想先用幾口菜。」

既然他這樣說,我也只好靈活變招。「松鼠鳜魚、八寶鹿脯、芥末鴨掌、蝦籽冬筍,這幾道可是禦膳房有名的拿手菜,還有這繡球幹貝,臣妾知道皇上最是喜歡,特意命廚房師傅預備。」我為他夾菜布箸,處處細心服侍,無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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