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一回合的交手,暫時不分軒轾
确切清醒了,一把推開了他,明眸含霜,語氣比隔夜的饅頭更冷硬:「辜祉祈,你我再無關系,你走吧。」
「沒有我,憑妳一人之力根本出不了這蛇窟。」他以事論事的說。
「你不走,那我走可以了吧?」封起耳朵不去聽他的話,我轉身而去。總覺得這次見面他似乎有什麽不同了,眉宇的結松開了,不再陰郁,不再壓抑,整個人煥發着一種清朗之氣。
誰都沒注意到,一條盤踞石壁上的烏金鱗巨蛇會于此時偷襲,筆直的朝我撲來,尖銳的毒牙對準我的喉頸噬下。我大驚失色,眼前白光一閃,巨蛇已于蛇頭七寸之處整齊斷開兩截,跌在地上蠕動幾下瞬即僵直,好不吓人。
我回頭,他的劍招已收,指向地下的劍尖滴着血,銀亮沁寒的劍身鮮血淋淋,不知還沾着了多少條蛇的血。
「看我沒說錯吧!」他一臉不認同的數落耍任性的我。
「不用你管。」
話甫出口,他一個箭步來到我跟前,健壯有力的手扣着我的腕,不顧我的意願,霸道的将我拖走。一聲細碎痛呼逸出,我連忙合上嘴,不意已被他聽去。
黑眸斜回,我忙不疊縮回搗住腰側小手的一幕,落入他的眼。
二話不說,他反手一拉将軟馥嬌軀馱負背後,動作是溫和也是不容拒絕。「攀住我的脖子。」
兩人的身軀親昵相貼,彷佛間回到了許久許久的以前,我是那個懵懂的小姑娘,而他,仍是我的祉祈哥哥……
修長優雅的大手握着劍,一手則托着我的臀,沿路披荊斬棘……不,是斬蛇,狡猾的毒蛇從各個方向突擊過來,我按捺不住尖叫出聲,驚險的一剎,總被眼捷手快的他先一步一劍刺斷。地上蛇屍處處,空氣中飄浮濃郁的血腥味道,安然趴伏他背上的我,亦是捏住一把冷汗。
不知過了多久,面前出現出口的亮光。
「爾雅,不要害怕,我們快能出去了。」
溫柔的撫慰如同暖洋洋的湖水,不經意的滋潤着我自诩牢不可破的心房,我險些兒要敗下陣來。深颦眉尖,瞪着他的後腦勺,我不覺咬破了唇瓣,直到一絲淡淡緋紅染開在唇齒之間,彷佛提醒着我毋忘他的狠情。
沒聽見我的應聲,他也不以為然,仍舊邁着矯健的迅步向光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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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藍晴空萬裏無際,清爽的空氣萦繞在茂密的杏樹之中,蜿蜒十裏的銀杏林,為大地熏染上醉人的秋色。重重黃葉間透來碎金般的刺眼陽光,我忍不住擡手去擋。
終于,出來了。
我以為會在洞外看見他那整片的羽林禁衛恭立,至少,也應有十一生肖迎駕,豈知卻連半條人影都沒有。
「你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呢?」民間不比皇宮,身為皇帝出門卻不帶護衛,他知不知道這有多危險?我不知自己到底在氣些什麽,我何必在意他的安危。
「沒有其他人。」他淡淡的笑着,似是不想多作解釋。
彷佛老天呼應着我的疑惑,忽然間狂風大作,亂葉卷飛,驚起梢間飛鳥,本來岑寂的叢林登時現身了十數個黑衫人,為首的是拓跋颙。
「我便知道,以你的女人為餌,必定能令你露面。」
「那你知不知道,敢欺負我的女人,我絕對要你付出沉重的代價。」
左一句你的女人,右一句我的女人,我正要反駁,卻被他塞到了身後不遠的一塊大石後,他拍了拍我的腦瓜,眼瞳是夜空般的黑,目光中愛憐橫溢。「乖乖等我,片刻就好了,怕就閉上眼別看。待我親手處理掉這手尾,再無挂牽,我們就能雙宿雙栖了。」我還未及徹底消化他的話,他便勁腰一旋,提劍飛掠上樹頂,我的眼角餘光只及捉住那道寬廣結碩的肩膊。
「九王子長途跋涉來我龍元國境,我豈能不略盡地主之誼,讓你好好見識見識龍元武功的厲害。」他撩起袍擺,漂亮眼瞳裏火花四射,一抹狂狷的冷笑躍上削薄的唇瓣。
秋風黃樹中,他的面目俊美如畫,身影昂揚潇然,意氣風發,挾着渾然天成的王者之姿,手上長劍看似不經意的垂着,鋒刃始終防備的對着敵人方向,緊繃的全身蓄滿力量。
「久聞龍元皇帝的武功經名師□□,素常深藏不露,我倒真想見識一下,跟斯夷國頂尖的武士比較起來,你會否如一堆破銅爛鐵不堪一擊。」拓跋颙一打手勢,全部的黑衫人直接朝他攻去,而他解下了腰間皮鞭,一抖,一卷,也飛身躍進戰團。
鞭影劍刃倏忽來回,金鐵交鳴間,刀劍之氣激濺地上飛沙走石。拓跋颙身手剛猛,勢道淩厲;而他的身影俊逸,卻亦矯捷無匹,勇悍絕倫。我不懂武,但打鬥搏擊之術其實與舞蹈無異,講求的都是力與美的配合,還有肢體運用和協調的玄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冷厲陽剛,翻轉騰挪間卻是輕盈靈活,劍氣張弛有道,收放自如,看上去顯然更勝一籌。
雖然以寡敵衆,兇險重重,然他出招絲毫不亂,劍光交織成天羅地網,點點火花散灑中,敵人一個接一個倒下,武器叮叮當當落了一地。
黑衫人快将全軍覆沒,此時,其中一人從纏鬥退了出來,挾着讓人膽顫的滾滾殺氣,悄悄朝我走近。我驟然擡頭,正巧跟他打了個照面,玉臉晶瑩,杏眼含媚,偏生陰狠狠的神情破壞了他姣美的長相,是拓跋颙的情人。
「男人啊,都有一個弱點,殺了妳,興許能使他心神大亂,現出破綻來。」他笑得甜蜜又狠毒。
「你錯了,他的心思從不被任何事物左右。」這是我向所熟悉的他。
「是嗎?要不我們試一下就知道了。」
☆、此時此夜難為情(二)
辜祉祈眼觀四路,似乎發現了這邊的狀況,抽劍回撤,卻被拓跋颙的長鞭封住了退路。危急間,他擲出手中長劍,長虹劃空,閃電般激射而至。
力貫劍尖,不偏不倚的□□那人的背心,餘勢不衰,深入土中,死不瞑目的身軀,牢牢釘在我面前尺餘之地。
「我要殺了你!」
拓跋颙瞬時眼紅起來,恍若暴怒的雄獅,怒哮一聲,沈雄震耳摧人肝膽,帶着尖銳倒勾的長鞭如靈蛇掣動,變化多端,甩動間絞成漫天綠葉碎雨,牽動無窮殺機。辜祉祈見招拆招,可是沒了長劍護身,他根本無法接近對方進行反擊,捱過一輪急攻,他的氣息稍亂,游走自如的腳下也出現踉跄之象。
一聲裂帛,長鞭差點打到他身上,撕下了大片衣襟。
萬馬千軍的陣仗猶不及此刻的險象教人懸心,我始終緊盯着場心不敢移目,雙眼漸漸追不上他們的動作。有風吹過,背部衣服一片冰涼,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已被驚出了一身冷汗。
苦苦抵禦的他彷佛知悉我正在望着他,橫劍回身間,邃沈黑眸也朝我瞥來,目光交會,我看清了他那無言的示意──
他着我快走!難道他已知道此戰難有勝望?
渾身一震,卻是無計可施,瞻視四方之際,腦裏靈光一閃,纖指在地上飛快移動,畫沙成符。我不知這是否可行,畢竟我尚未嘗試過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請天更改天象。淨空心思,感應天意,我默默将咒文念了三遍。
「老天爺,求您了,小女子願減壽折福,只冀換取片時天變。」
四周一切平靜如初,可過了一會,一陣疾風呼嘯刮過山林,好像在成全我苦苦哀禱的心願。風吹草動,樹搖葉落,天一下子陰了下來,隐約有幾分山雨欲來的意味。
風聲獵獵,越來越響,隐有馬蹄聲奔踏轟隆如雷,又似金戈鐵馬步步逼近。酣鬥中的兩人似乎也察覺到怪異之處,分神傾耳聆聽。「皇上在這呢,快快護駕!」我打蛇随棍,向着枝葉濃密之處,煞有介事的大喊着。
「什麽?」拓跋颙驚了一下。
他高揚劍眉,哈哈大笑,滿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不會以為朕真的沒帶人來吧!」說着,他朝旁邊的某位置使了個眼色,拓跋颙急急揚鞭回視,可除了樹木外哪有人跡?
棕眸如虎眼石瞇起成線。「可惡,你耍我──」吼聲未畢,腿風一掃,長鞭已是飛脫,緊接一掌狙襲,真氣貫盈,彷佛若亂雲驚濤席卷,正中他的胸膛。他被打得飛開,重重摔落在他的情人身邊,兩人依偎着做一對黃泉鴛侶。
蠻夷外族,應該是沒有聽說過那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故事,我心裏直搖着頭。
足尖頓點,挺拔身姿如同鴻雁驚起,飄然降在我的面前。
「看我們配合得多有默契,根本就是心有靈犀嘛。」取回長劍,他笑着拉起了我。「沒吓着妳吧?」
我冷冷的摔開他的手。「誰跟你心有靈犀了?」
「妳的心裏明明是有我的,不然方才妳盡管可以丢下我一個人逃跑。」他深深看了我一眼,像是要看穿我的心。
「我……我……」說不過他,我微惱,悻然拂袖而去。
「爾雅!」他亟亟追上,向來踏實有力的腳步,反常的有些不穩。
「不要跟着我!」
我擰頭想要瞪他,卻發現他正在以劍拄地,喘息不已。「辜祉祈……你……你受傷了?」我的臉色煞白了。
「小事。」他若無其事的扯了扯嘴角,猝不及防的,卻在我眼前倒了下來。
「你怎麽了?傷在哪裏?給我看看……」我搶前扶住了他,不覺擔憂之情盡現。我幾乎忘記了,這人輕描淡寫的功夫是天下第一……
見他一手緊按自己的左腳踝,我直接探手卷起他的褲管,入眼兩點殷紅牙洞,挂着血絲,傷口頗深。
「是被毒蛇咬的?我以為你不會被蛇咬……」
「妳以為我有多神,蛇洞裏頭滿滿都是毒蛇,躲得了東避不了西。在宮中習慣被人保護妥當,安逸久了筋骨生鏽,武功都退步了。」他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
若不是背上負着我這個累贅,他不會躲不開蛇吻。「那你怎麽不早說?」還逞強跟人家打了那麽久。
「我本已運功将毒液封住,豈料剛才最後那一掌亂了內息,真氣岔開,蛇毒随血散入五髒六腑。」凝目細瞧,他的眉間果有團黑氣郁結不散。他只是不在乎的聳了聳肩,道:「放心,那條蛇沒有很毒,不是見血封喉的那種,不然我早斃命了。」
「你……笨蛋……」聲哽咽喉,他的撫慰并沒有讓我放寬心。「起來,我帶你下山找大夫驅毒。」
他反而在地上舒服的打起坐來。「妳不是要走嗎?還不快去?我真的沒事,頂多是有些兒辣麻乏力,歇息一會才起行,應該可以趕及天黑前下山。妳別管我,快走吧!」
聲聲催促,彷佛他真有多不需要我,心頭有股無名之火熊熊燃起。我瞪着他,他笑對我,兩人僵持須臾,我終是無奈的跟心底聲音妥協。細細的手腕,看似沒什麽力量,卻一把将他拉起來,半背半攙扶的托起那沉重的身軀。他是因為救我受傷的,我不能見死不救,我心裏告訴自己,只待将他帶下山去,然後我們便一筆勾銷,各走各的,誰也不欠誰。
「我很沈,會壓垮妳的。」他把不舍挂在口邊,卻将泰半重量交到我身上。
他是故意的!感受到身後傳來他暗笑得快要內傷的震動,我好氣自己的窩囊無用,明明該潇灑轉身離開,可為什麽我還是放不下他……
我一鼓作氣的走着,不敢開口說話,生怕萬一洩了那道氣便再無力支撐他。背被壓彎了,腿很酸,頭也擡不起來,視線只看到滿地青苔劍痕,土蝕屍橫……
其中一條黑衫屍體居然未死透徹,待我們走近,旋即一躍而起,對我砍來索命的一刀。我但覺滿目寒光陰森,還未懂反應,就被強大的力量拉着轉了半圈,大刀就這樣直直劈入他的肩背上。
「不要!」
我驚叫,血珠在我眼前飛濺開來。他憋住痛反手一劍,果斷的割斷那人的咽喉,那人倒地,我們亦失去平衡的跌倒,沿着陡峭的山坡骨碌骨碌的滾了下去。
他緊緊抱着我,翻滾的過程中,他一直把我的頭壓進自己的胸膛裏,以自己的身軀作為我的屏障,硬枝利石将他的臂膀手腳割出一道道的血痕,他卻始終不肯放開手。
好不容易停下來,我艱難的自他身上爬起。
「辜祉祈!祈!」慌亂的拍打着他,他卻緊閉兩眼,一動不動,我被吓哭了。明明捱刀受了重傷,他仍一直保護我,用生命保護我,為我墊底,讓我不受任何傷害。「你不要死,拜托你千萬不要死!」
也不知是哪來的力量,我将他背了起來,跨出一步又一步。
突兀的白色身影,在雲煙杏雨間冉冉前進。杏葉漫天紛舞,鋪得滿坡金黃,那一片一片的小黃扇,從樹上落到了我的身上,再從我的身上滾到了他的身上。
☆、挽斷羅衣留不住(一)
「他在哪?我要去看他……」再也待不住了,我掀被下床。
「大姐姐,妳別急,好好休息一下。」丫丫按住了我,力勸着。「大哥哥在隔壁房間呢!他沒什麽大礙,只是失血有點多所以還未醒來,大夫已經幫他包紮好傷口,也開了藥方助他解清身上蛇毒。我哥正看顧着他,妳不用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那道刀傷那麽的深長那麽的猙獰,黑衫人不留餘力的臨死一擊,他卻挺身而出替我擋下了那一刀。他的臉色慘白得吓人,脈搏微弱,鮮血不斷自他的背後湧出,濡染他的衣服,同時也濡染我的衣上身上,他的身子越來越冷,我的心也越來越冷。
長發披散,身上衣衫殘破得不成模樣,我咬緊牙關背着他一直的走。似曾相識的情景,讓我想起我們在錦陽皇宮那個朦胧的雨夜,他遇襲中毒,我吃力的背着他躲到擎宇居去避開追兵。那忐忑彷徨的心情,幾乎是如出一轍。我總是看見他最軟弱的模樣,或者應該說,他只讓我看見他最軟弱的模樣……為什麽看見他受傷了,我會這麽難過?為什麽我這麽害怕他有事?為什麽我仍在乎他的生與死?心思牽動波瀾,無數疑問糾結成團,我喘噓噓的走到了山腳處,極其幸運地,竟遇上出來尋我的展牧風和幾個孩子。在他們接手後,我才驚悉自己已是累得無以複加,雙膝一軟跌在地上,原來一直以來的苦苦堅持全憑那股硬氣和毅力。
「我沒事……我去看看他。」不看他一眼,我絕不放心。「丫丫,妳也別折騰了,肚子疼才剛好,小心待會兒又發疼了。」
她的神情有些閃縮。「丫丫的肚子早不疼了。連累姐姐到鎮上為我找大夫,才會遇上那班大壞蛋,姐姐不要怪我好不好?」
「傻丫頭,我怎麽會怪妳呢?妳又不是故意生病的。」
她嘿嘿兩聲,倒沒說話。
隔壁那房間,本屬展牧風的,而今卻挪空讓出來給辜祉祈,他則跟妹妹擠一間房去。我感激萬分,極不好意思這次為他添了麻煩,他只說:得人恩果千年記。當年那一飯之恩何足挂齒,這耿直少年卻是銘記在心了。要他下去休息,由我來照顧傷者,他點了點頭,抛下一句「有什麽事就過來喊我一聲」便走了,也沒有為今天的事多問些什麽,彷佛我在鎮上被人擄去,又撿了一個重傷的男人回書院,是一件每天都會發生的平常事。
掩上門扉,我靠近過去,靜靜凝觑着床上那條安睡的偉岸身影,面如刀刻,鼻若斧削,好看的修眉緊皺,濃黑翹長的睫毛掩下了那雙素來烏沈如墨、咄咄逼人的利眸,這樣的他好脆弱,好無害。昏迷的他收起了九五至尊的淩厲氣勢,看起來儒雅又溫和,不再是冷傲得讓人覺得難以親近。透着蒼白憔悴的臉容,彷如大病未愈,頰畔不協調的浮現起兩片可愛的彤霞。我伸手觸摸他的額,滾燙滾燙的,身上被劃了這麽長的刀口子,又被蛇咬,難怪發着高燒,他一定難受得很。
擰了塊冰涼的帕子敷在他的額頭上,他忽然不安分起來,扭動着頭,呓語脫口而出:「爾雅,別走……爾雅……」不知夢着些什麽,眉梢眼底都是痛苦。
他的聲音如同無孔不入的小蛇鑽進我心底,我退了兩步,瞪着他,心防已是築起了厚厚的圍牆。不,我的心不能動搖,我絕不動搖……
月白霜清鋪滿地,夜長漫漫,我把全盤心思放在更換巾帕、擦汗、喂水、掖被等瑣事之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日間種種恐懼和奔波産生的倦意湧上來,才趴在桌上打了個盹。
晨曉的黃金從窗戶照射到室內,落在我的眼皮上,我陡然驚醒,只覺得頭腦沉重無比。擡手揉了揉眼睛,轉頭望過來,他不知何時已經張開了雙眼,靜靜的瞧着我那孩子氣的舉動,白慘慘的病容尚無血色,卻有千萬縷柔情流轉。
「你醒來了?」我匆促走過去,柔荑探上他的額頭,謝天謝地,一夜過去,他的燒總算退了。
「我昏倒多久了?」他咳了下,整個人顯得那麽的病弱無力。
「一個晚上。」幸虧他的身體夠強壯又有武功底子,才能這麽快便蘇醒過來,不然常人被砍了那麽一刀,早已丢了性命,遑論他還抱住我滾下了山崖,先前又被毒蛇咬了一口。
「所以妳守了我一整夜啊?」他輕喘不已,聲音有點中氣不足,透着青白的唇畔卻是笑意吟吟。
這有什麽可笑的?明明躺在那裏半死不活,一條腿還踏在鬼門關裏,他在高興些什麽。我故意以一臉寒漠來回應他。
「爾雅,妳是在擔心我麽?」他又問。
「我沒有。」像只兔子失措的倒跳了幾步,彷若怕被他看穿,我的雙手不甚自在的在衣服兩旁擦了又擦。「我去廚房預備藥湯。」
他似是不悅我故意跟他拉開距離,嗓音低醇的吩咐:「過來。」
「不要。」我道。
「過來。」他一激動,又咳了幾聲。
「不要。」我重複,聲調提高了半個音階。
「妳不過來我就過去找妳。」說罷,他當真的撐起了搖搖欲墜的身體,咬着牙掀被下床。
他不是開玩笑的!眼看他半個身子已挂在床邊,我慌慌張張的跑過去扶住他。他知不知道昨兒大夫浪費了一大瓶的金創藥才勉強把他的血給止住了,萬一背上的傷口又流血了怎麽辦?
鐵掌猛然把我的手腕扣住拉上床去,沈熱的身軀随即壓了上來,纏着白布的臂膀如兩條堅固的欄栅定在我頭部兩旁,一下子将我困住了。
我氣不過,伸手去推,卻聽得他□□一聲,叫道:「哎唷,痛死我了,傷口又裂開了。」吓得我趕忙縮手。受重傷的人有這麽大的力氣嗎?我嚴重質疑着。
「你到底想怎樣?」精致纖細的眉毛不知不覺的彎了起來,我的口氣極不奈。
「妳說謊了。」他雖是神色萎靡,偏偏雙眸炯炯,由上而下的晲着我,像是發現了什麽,嘴角上揚着。「妳是關心我的。」
☆、挽斷羅衣留不住(二)
「辜祉祈,我對你說最後一遍,你是因為救我才受傷的,我把你撿回來僅止于歉意,免得你死了以後曝屍荒野,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明白了麽?等你的傷好了,我們誰也不欠誰,到時麻煩你自、動、滾、蛋。」一口氣把話說清楚,我卻覺得自己活像是在對牛彈琴,看他的模樣根本沒把我的說話聽進耳朵裏。
「爾雅,」他的語音極柔,像是蝴蝶羽翼輕拂,幾乎就要吻上我的耳垂。「說謊的人是要受懲罰的啊。」
臉蛋不知因為氣惱抑或他的過于靠近而變得嫣紅,我覺得此刻自己是砧板上那塊任人宰割的白花花肥豬肉。他鐵定是料到我不敢伸手推開他,才敢這樣的放肆吧。
「大姐姐和大哥哥在床上做什麽?是在玩親親嗎?」
「呃……應該只是在睡……睡覺吧……」
轉過頭來,房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展牧風和丫丫一大一小站在門邊,展牧風手上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湯,看得出來他的表情是非常的尴尬。
「夫子說:『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非禮勿動。』我們什麽都沒看到,兩位繼續。」他掩住丫丫的眼睛,就要退出房間。
「石頭說只有丈夫和妻子才可以一塊兒睡,所以他們是夫妻嗎?」雖然眼睛被擋,好奇心卻沒法被阻擋,天真的嫩嗓堅持不恥下問。
「是。」
「不是。」
兩把聲音同時響起,答案卻并不一致,我故作兇悍的盯了他淺笑盈盈的臉一眼,對孩子們澄清道:「我們不是。」轉頭又對他小聲說:「皇宮裏的夕皇妃已經死了,我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竟趁機低頭偷了個香。「所以我出宮來尋回我的爾雅。」
「可是大哥哥昨晚發燒昏迷不醒,大姐姐看起來好緊張好傷心啊!」丫丫小小食指點着圓潤下巴,一派回想狀。
我只覺得眼前發黑。「牧風,捂住你妹的嘴兒。」以防她洩露更多。
「是嗎,她真的好緊張好傷心嗎?」他笑咧了嘴,誤導起孩子來面不改色:「我娘子今天在跟我鬧別扭呢,連自個兒的相公都不要認了。你們可別見怪。其實她的脾氣并不差,平日可溫婉賢慧又善解人意了……」
我再也聽不進他的癡人說夢,用力的推開他,沒料他忽然一推便倒了。
砰嘭──
一聲重物落地的巨響中,他四腳朝天的摔到地上,痛叫極盡凄厲哀怨之能,背上的傷□□該的又迸開了。
展牧風急忙又跑到鎮上把大夫拉來,大夫足足用了一整瓶的金創藥才又把血止住,并以可怖的眼神看着我,彷佛不理解我怎麽能對一個渾身是傷的病人動粗。
接下來的日子,他下不了床,只得留在書院裏養傷,我的良心也是有些歉疚着,便留下來照顧他。這人清醒比昏迷時更難伺候,每隔一會兒非見着我不可,否則便不肯喝藥換藥。一旦離開他的身邊超過兩個時辰,就不斷的差遣書院的孩子們來找我,傳話要我快回,直到我被纏得透不過氣,以為他快要挂了,急如星火的趕回去見他最後一面為止。我不明白,他是背部中刀了又不是手受傷或者頭殼壞了,為什麽不能自己動手喝藥、吃飯,偏要把我呼來喚去的,害我像個宮女一樣忙得滿頭煙團團轉很好玩嗎?而且,為什麽我就必須對他言聽計從,乖乖辦事不吭一聲?窩囊,着實太窩囊了!
我從來不曉得,他可以那麽的無賴不要臉,還是其實他的血液裏從來都存在着耍無賴不要臉的因子,不過以往總是為了國家政事而不擇手段,如今卻把這些手段在我的身上發揚光大。到底是什麽原因令他把心機花在我身上?他的王朝呢?他的子民呢?窩在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他所重視的那些全都不要管了嗎?
想得太過入神,險些兒把湯藥顧焦了,我急急要端起藥壺,不想被燙着了手,藥汁也濺出不少。我一邊懊惱自己的笨手笨腳,一邊把紅紅的指頭放在嘴邊猛吹氣。煎藥弄爐實非我強項,不過比起開初時白袍袖子經常被火屑燒出許多洞洞來,如今的情況确是改善多了。這回為了避免他又嫌藥苦說我故意整他而不肯喝藥,我特別在熬藥時多放入一只雪梨,要是他再敢嫌三嫌四的話,我一定把滿滿的一碗藥朝他兜頭淋下!
幻想總是痛快的,輕盈的步調轉眼已是停在他的房間門口。
「她沒有起疑心吧?」
他正在跟誰說話了,我心裏奇怪,敲門的手勢定在半空。
「一點都沒有,她一直以為我們在酒樓相逢是場偶遇,我順勢提議她到咱書院來,她亦沒有遲疑。」是展牧風的語聲。「本來她住了一晚就要走了,我叫丫丫裝肚子痛把她的大姐姐留住,丫丫的年紀雖少,演戲卻挺靠譜的,絲毫沒有露餡,爺大可放心。」
「難為你們為了我的事情而操心。」
「爺您這是哪裏的話!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為您火裏來水裏去牧風在所不辭,何況是這區區小事。」
「瞧你這小老頭兒,樣子多嚴肅。」
「若不是爺為我們桐溪鎮設立義學,大夥兒還在街頭靠乞讨度日哩!我展牧風和丫丫之所以能夠讀書認字,這機會都是爺給的,爺身處深宮,卻經常派人探詢我們的近況,連書院的夫子都是由前京城大官擔當。眼下不僅是鎮上的貧窮人家把自己的小孩送來,就連方圓百裏的富貴大戶也曉得我們書院的大名了。」
「『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孩子是國家日後的棟梁,推廣教育乃為國者首要之事,王道之本。昔時我在龍元各地興起義學,只冀為國家覓得治國入仕之才。」
「牧風一定用功讀書,将來誓必報效國家,不負爺的心意。」
「好孩子。」
「爺就別思慮太多了,在這兒好好養傷吧。」
「我倒望這傷別好過來,那她就會永遠留在我的身邊。」
「旁觀者清,牧風看得出,爺這一刀可沒有白捱,大姐姐是非常着緊爺的,她只是嘴硬心軟不敢承認,假以時日您必定可以重奪她的芳心。」
「都怪我從前做得太過了,她才會不肯原諒我。」
「有我和丫丫從旁暗中幫忙,何愁大事不成?」
手中湯藥氤氲上升的熱氣,逐漸蒙上我的眸。
原來他又在欺騙我,死性不改的家夥,這回聯合了一班天真無邪的孩子騙我留在書院裏。牧風和丫丫,居然助纣為虐替他辦事,一直在我面前做戲,我是白疼你們了。
大騙子、小騙子!都是一群騙子!
我怒然轉身,飛快回房收拾細軟,大步大步的走出書院。
☆、隔岸誰與唱骊歌(一)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一路南下,這天到了洛水河畔。古城鐘聲,照岸暮色,潺潺流動的不是河水,是歷史,是一段自遠古伊始纏綿悱恻的愛情绮夢。
雪白的衣袍被風吹卷,彷似鵝羽飄絮,疲倦的腳步踩上枯枝,一聲清脆的破裂響起,而我,停下。黑白明澈的澄眸無瀾無際,一若靜影沈璧,凝着遠去的河水,河上的景物,心頭一種疼痛油然而生。我無法解釋那感覺從何而來,只定定的站在原地,一任蕭冷秋風傷了一懷。
命運如輪在轉,我又重新回到這個地方來,深深的吸了口氣,洛河彷佛跟随我的呼吸而起伏,奔流不息的河水,如脈搏在興奮跳動。這河是有生命的,千百年的漫長歲月裏,她是否曾為孤獨而歌?她是否怪我回來得太遲了?
正自在河邊怔怔出神,背後有陣疾風刮過,肩頭一輕,背上的行囊已是不翼而飛。
我驚惶回頭,眼角餘光只來得及捉住那片一閃而逝的衣角,那人的身影快得如一根離弦的箭,轉眼已成極遠之處的一個黑色小點。
「我的布包……停下來!布包還我……可惡……你別跑……」
孤身行走以來平安無事,不想洛陽城外道路不靖,竟遇上了匪賊搶劫。光天化日下,四周冷清得連一個行人也是沒有,我幹脆省下了呼叫的氣力,提起袍擺朝他發足追去。包袱裏頭只有少量盤纏和一些清簡衣物,本來當破財擋災我是沒所謂,只是想到皇兄和嫣明的骨灰壇子也在裏面,我卻是拚了命都不能丢失。
又是一陣急勁的風嘯自耳邊滑過,伴随如飛的蹄聲,馬上之人不惜一切的縱馬追風,奮力趕往與我相同的方向。
同一時間,身後襲來吓人的巨響,似有大隊人馬自官道的另一端馳近,踢踏踢踏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勢若奔雷,震撼着大地。我有些兒站不穩腳,未搞清楚發生什麽事,眼前一花,為首的騎者已經勒馬回頭,堪堪在我面前停住。
半空抛來我被搶去的包,我下意識的伸手接着。錦衣玉帶的身影一翻身,躍下了駿馬,姿勢優雅又利落,腰間成串的玉佩玉珠互相晃動碰撞,發出叮當悅耳的響聲。
「吓呆了,是嗎?」清澈輕柔的音律似是緩緩流洩的清泉,滌蕩昏濁的塵世。
我剛要趕上前去向那仗義出手的俠客致謝,聞言,猛一擡頭,瞧見了那張英郎俊逸的臉,潇灑蘊藉,風華世無雙。
「二……二爺!」
喘息未歇的我,差點被眼前所見的現實敲昏,我萬萬料想不到自以為在千裏之外的人,如今正活生生出現我眼前。
身後那一大堆鐵騎護衛,自發的圍成半圓,當中幾張熟悉的面孔,是十一生肖他們。踏雪催馬上前,卻被辜祉軒手勢阻止。
「你們都退下去吧。」他溫和的說。
「是,皇上。」踏雪拱手領命,率領衆騎遠遠的守禦着。
「皇……皇……皇上?」我是不是聽錯了什麽。
「我還是喜歡聽妳喊我二爺。」他苦笑了一下,續道:「看來皇兄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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