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詢問

顏瑜還在屋門口喝酒,酒罐子堆了一地。

我踢了一記他的腿,估摸他腦子也醉得不清醒,特地大聲說話,問他:“不去查案啦?在這喝了一個下午?”

顏瑜醉熏着眼,迷迷糊糊地睜了睜,手中的酒罐子不小心滑了下去,挪了挪腳,先把酒罐子抱回懷裏才吐出一句話:“心煩啊——心煩啊——”

天可憐見的,喝了這多的酒,你都不用上茅廁的嗎?

我正要說話,顏瑜整個人在我眼前一晃而過,待我睜大眼睛仔細看。

人沒了。

只聽見水塘裏“啪嗒”一聲。

回首一望,淩似水站在水塘邊上,環抱着雙手冷冷地看着在水中撲騰撲騰拍水的顏瑜。

這已經是第二次我親眼見着顏瑜被淩似水冷靜水裏了,由此可以猜測,我不在的這幾年,他一定被扔過好幾回。

晚間在學涯用膳,顏瑜沒來,說是感染了風寒,正在房裏挨針,淩似水回了流闕。

正廳裏,唯有我與景池珩大眼瞪小眼。

好吧,實際上是小眼瞪小眼。

因為只有我一人在瞪眼睛。

景池珩并沒有理會我。

我擱了筷子說:“吃飽了!”

景池珩掃了一眼我面前的碗,冷然道:“不食飯菜也能飽?”

“我不要吃蘑菇!也不要吃青菜!豆芽也不行!我要吃螃蟹!我要吃肉!”

景池珩語氣依舊冷冰冰的,“沒有。”

“那世子您自個吃吧,我要回房了!”

景池珩波瀾不驚地看向我,說道:“走私案已審處完。”

“這麽快?”我才跳下凳子,又坐了回去,掩不住關切之心,問:“皇帝舅舅是如何定罪的?楚随可有在案卷上從輕寫述?王家現今情況如何?王瑾誨是否涉到牽連?”

景池珩眉眼露出一星兒點笑,“吃飯。”

我識趣地拿回筷子,坐正身子,擠出一個笑臉:“現在可以說了麽?”

景池珩靜靜的不說話,視線在我的筷子上停頓了片刻。

我夾了一撮飯進嘴裏,咀嚼幾下,咽了下去,甚至不滿地瞥了他一眼,“這樣總可以了吧?”

景池珩道:“吃完再告訴你!”

我內心一千萬頭草泥馬滾滾而過!

日子沒法過了!

一桌子素菜叫我如何下得了嘴,尤其在連續幾天享受口腹之欲之後。

景池珩眉毛擰成一股,“要哭了?”

我揉了揉眼睛,說道:“我是這麽容易哭的小姑娘麽?”

景池珩點頭,說:“是。”

我氣得滿面通紅:“我沒哭!”

我終于将碗裏的飯吃完。

景池珩風輕雲淡道:“重者處死,輕者革職流放,家眷籍沒。”

別的東西我不懂,但律法我最為清楚,怎麽說也曾抄過數十邊。

依律法,該當是這樣的處分。

但這其中仍有諸多細節可以宛轉,譬如判重判輕實則的依據乃是卷宗上的罪述,執管者從輕而書,重罪也可書成輕罪,若有意刁難,輕罪也可往重罪寫。

我思忖着家眷籍沒四字,太祖時定下的律法,罪犯妻妾兒女一律沒入官府,成為官奴婢,或入掖庭為奴。年輕漂亮或者能歌善舞者則可能成為權貴的侍妾或樂姬舞女,又或被作為禮物饋贈給功臣,更慘的甚至淪為專營妓。後來曾祖感此過于嚴苛,特改酌情處理,可處獄刑,刑期滿後釋放亦有自由之身。

“那楚随的卷宗是如何寫的?我可是守約有幫他說過好話的,這你告訴他了沒有?”我猛然記起一樁很重要的事,哆哆嗦嗦道:“上回寧娴給他送解藥後他是什麽反應?有沒有鬧掰?”

鬧掰了可怎麽辦?

楚随心情一個不好,八成手裏捏着人都會被他弄得比他還要不好。

下筆沒個輕重,痛訴罪犯罪狀以洩心頭之不痛快可如何是好?

景池珩嘴角的笑意更甚:“我非任職大理寺如何碰觸得了卷宗,又如何知楚随的寫述,更何況此事由他全權掌管,大理寺的其他官員恐怕都不能觸碰卷宗,上上下下唯有皇帝舅舅親目,最為清楚。至于寧娴給楚随送藥後的反應,我非在現場怎知楚随是何反應?”

我憂傷透頂。

以及,失望透頂。

慢着,我之前問的那些,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景池珩沒回答,那才是重中之重。

“但寧娴送藥之後,太醫院院首又親自跑了一趟楚府。”

我一聽,猛地站起來,衣袖翻到了瓷碗,順帶筷子跐溜滑下了桌子,啪啪!清脆的落地聲!

“完了,一定打架了!”難怪寧娴走時一副灑脫無顧忌樣,可見這一回徹底鬧掰。

景池珩挑眉問:“王瑾誨才給你買了板栗,你就這麽惦記着他?”

“還有烤地瓜好嗎?”我道:“板栗我都沒吃幾顆就被你殘忍地沒收了!”

景池珩眉梢歡脫地跳了兩下,道:“殘忍?”

我故作不明,“啊?”

景池珩輕拂衣袖,站起來轉身就要走。

瞧這小心眼的!

我早說過脾氣比我還差。

“慢着,最後的一個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呢?說好的吃完飯告訴我呢?你別不講信用!”

景池珩頭也不回,腳步卻是暫停了,道:“我可有說要全部告訴你?”

我快要壓制不住體內的洪荒之力了!

“都到節骨眼的要事偏又不講了,吊着別人的胃口太無恥了!”

景池珩不鹹不淡道:“無恥?”

現下除了殘忍無恥我實在找不出其他的詞彙來形容,以及在形容的同時能夠對得起我此刻憤懑的內心。

“我想不出別的詞,這不能怪我!”

景池珩轉過身,面色冷冷的,道:“怪我咯?”

“怪你,啊不,我,”我摸了摸鼻梁,幽幽地道:“都是我的錯.......我要是不知曉今晚更定睡不好覺,我一睡不好覺整個都會很不好,沒準又流鼻血了可如何是好?”

景池珩的眉梢又歡脫地蹦跶了起來,默了片刻,才道:“王家財物一律充公,王慎之及涉案者流放三千裏,其餘人未判刑。”

我聽後有些難以置信:“當真?照說怎麽也要判幾年牢獄,未判?楚随的本事挺大的麽?”

景池珩卻又補了一句:“泉府司提司處以死刑,家眷籍沒入掖庭。”

泉府司是高祖所設,掌管斡脫經營、海運、市舶貿易,是為皇室貴族采購奇珍異寶的。朝廷禁止官員經商,更嚴禁官員從事對外貿易。難道泉府司通過其所管轄的智能,與民間商戶合作,利用手中的權利,斡旋走私,不僅逃脫禁榷稽查,還可以偷漏稅課。

那豈不是可以獲得比一般商人多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利潤。難怪王家能夠成為玉陵首富,參與其中,不富都對不起走私。

“慢着,泉府司提司......”我對他甚有些印象,“聞遠候的小舅子的姨夫的女婿?”

聞遠候誰啊,皇外祖父登基全仗他一手支持,皇帝舅舅登基時還娶了他的女兒為妃。

景池珩淡淡道:“朝中風雲湧動,走私之事,并非一日、一月甚至一年,只在于是否動它。”

這麽說是因受舉報,才被辦的。

參照景池珩所言,那麽皇帝舅舅命楚随查案,心中必然有數定尋根至少查到泉府司提司的頭上,要不然誰敢往上查。

我猜着泉府司提司還只是個辦事的,站在頂端的必定是聞遠候。

那麽問題來了,究竟是有人吃飽了撐着敢叫板,還是皇帝舅舅根本想要辦了聞遠候,這泉府司提司只不過是其中一步。

我更傾向于後者。

“這些與你無關系,飯後不要忘記吃藥。”

因為之前給寧娴吃了一些,所剩不多,為了不讓他察覺,前幾日我都是少吃的。因此之前流鼻血暈迷,跟這也有關系。

我應了一聲:“哦。”

景池珩卻說道:“藥瓶給我看看。”

我二話不說把瓶子遞給他,反正剩餘的數量絕對沒有問題。

景池珩打開小瓶蓋掃視了幾眼,遞回給我,便去書房了。

京都自家府中的書房,擺置了各式各樣的書卷,沒有一卷是他不曾閱覽過的。幸好京都的群衆從來沒有把我們倆兄妹做比較,哪裏是比不比得上的問題,而是根本沒法比。

用老管家的話說就是,在世子寫文章的年紀,您連自個的名字還不認識呢。

我還記得八歲時老管家成天在我耳邊揪心念叨說什麽世子三能認字,五歲博覽群吧啦吧啦的,小郡主啊,您看您這般不愛識字,将來要給人家笑話的......

我如今不已識字且還能寫出像景池珩字跡的字麽?

早一些識字,晚一些識字,結果都一樣,識字了麽不是。雖然輸在了起跑線上,可這沒什麽打緊的。我是個姑娘,姑娘們都不用去參加科舉的。別人笑別人的,若是過分了,咱揍一頓這事就結了。

話說回來,景池珩也不用去科舉,單憑出身,年紀小小的,何須就這樣拼?你讓別人家孩子怎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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