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偷跑

眼前的人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我都不大會有害怕的感受。此前在雲宮也像剛才那樣沒能忍住,一鼓作氣對景池珩一頓數落。換來的後果是他雖然沒有明着怎麽懲治我,卻不動聲色地把我晾在雲宮半月。讓我一度以為他不想把我再接回去,看到我就覺得頭疼難忍,既然不動手,采取忽略冷戰的措施,以達到讓我洗心革面的效果。

事實證明,他的這個策略起到了很好的作用。我在雲宮日日惴惴不安,吃什麽玩什麽都提不起興致,整日趴在欄杆上恹恹無力,就差學那些與心上人暫別獨守閨中的姑娘,拿塊精致的帕子抹眼淚,抽噎着問侍女可有心上人的書信。

我依言走過去,他握住我凍僵的雙手,溫熱透過相互觸碰的肌膚傳遞,很快雙手便起了暖意。

這動作久違卻又令人熟悉。

“嶺南不止你想的簡單,若單是左柘起事,尚不至于方将軍親自去,皇帝舅舅也不會令我輔佐方将軍,”他又道:“齊國也參與其中。”

“寧娴做不出叛國的事,我相信她,她不是會為感情沖昏理智的人。”

這話不知是在說服他,還是說服我自己。不管怎樣,齊國野心勃勃多年,想要摻和一腳我大梁的邊疆之亂,必然早已做足準備功課,事态若非嚴重,也不至于從朝廷派出大将軍前去鎮壓。

向床沿蹭了蹭,半個身子蹭入景池珩懷裏取暖。

“你不是沒有官職的麽?皇帝舅舅怎麽會派你去?這一去是要去多久?要打仗嗎?那寧娴怎麽辦?”

景池珩道:“戰争是最無可奈何後的做法,不到沒有轉圜的餘地,不管是齊國還是我大榮,都不會采取這個方式。否則,齊國早對大榮宣戰,一如對北燕的宣戰。兩國相争,沒有必勝的把我,最後兩敗俱傷,讓其他國家得力,不管是皇帝舅舅還是齊國皇帝都不可能願意看到這樣的場面。可我大榮也不可能一味地追求和睦。邊疆之地,寸土不讓,這是大榮歷代的訓言。一個國家,若是受不住屬于自己的領地,被徹底侵占的日子也就不遠。”

不得不說,他講起要緊事來,仍很有耐心,跟從前哄我吃藥一樣。不過也僅限于此。

“反正這些我也不是很懂,可你到底怎麽被皇帝舅舅派去的?這種可以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雖然說事情看上去十分棘手,可朝堂難道就沒有人了。競争不是很激烈麽?四皇表哥和二皇表哥就沒有推薦自己屬意的人。我沒記錯的話,你之前說過不參與站隊的,還叫我不要偏向一方。你接下這樁事是為了什麽?”他周身很暖,我像被吸引似的,不受控制靠得越近,“怎麽好像你插手的事情越來越多了,流闕不是也有很多事情麽?往時不是不願意管朝堂的事麽?”

“那缇缇希望誰來管這件事?是你四皇表哥、二皇表哥還是聞遠侯?”

我一時語噎。這麽看來,沒有比他更合适的了。兩個表哥争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涉及邊疆穩定的大事,不能被他們拿來作為争鬥的途徑,至于聞遠侯麽,皇帝舅舅很明顯起了動他的心思,這種大事肯定不會交代到他的手上,連帶着他舉薦的人八成也不會用。咱們家保持中立的态度多年,确實是可以用的最好選擇。

“可這種事情不得經驗豐富的人去做麽?方将軍帶兵打仗是沒有什麽問題了,但安定邊疆、與左維交涉、擺平左柘你能行麽?沒什麽比搞定特能攪事的人更難搞的事了?這事你要是辦成還好,一旦辦不成可不就要落得跟楚随一個下場。幾邊都不沾是吧,索性合起夥來坑死你?我之前就聽老管家分析過,咱們家的地位不管站在哪一邊,都能給所占的一邊提供超過半成勝利的可能。他們煩心咱們不占自己那一邊,可更擔心的是咱們站在別人一邊。當看不到可以拉攏的希望,還不如就此毀掉,誰都別想得!”

自從知道楚随被革職關押後,我在與景池珩冷戰關于帶我去嶺南的同時,還分析了下從中得出的一些經驗。分析的後果是,如今我和景池珩的機場也變得十分關鍵,想要繼續保持中立,這也得沒人主動惹上門。

“究竟在擔心我,還是擔心寧娴?”

他這話怎麽說得好似非要我把他和寧娴做比較,只能回答其中一個。

我嘆氣道:“你倆一個是我閨蜜,一個是我至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不管誰我都擔心!”

“在你心裏,我與寧娴是同等地位?”

“啊?”

他冷冷道:“養了一頭白眼狼……”

“白眼狼?誰白眼狼呢?你沒有來用膳,是誰把飯菜送進書房的?你要去平定嶺南亂事,是誰操心操肺惴惴不安?又是誰在你明日要離開時,特地來看你?”我整個人壓倒他的身上,揪住他的衣領,惡狠狠道:“你才白眼狼!我是擔心寧娴沒有錯,可我也擔心你的安危。”

“送飯菜難道不是老管家好說歹說求你進來的?惴惴不安難道不是因為寧娴參與嶺南亂事可能被我采取手段押回京都受審?特地來看我難道不是為了把握最後可能說服我的機會或者企圖讓我不得不被你鬧得接受帶你去?”景池珩皺眉,把我拉開些距離,低首望我,嗓音滲出怒意:“都多大年紀了,還像孩童。”

我摟住他的腰,忍不住抱怨道:“以前你訓我還是個孩子,長大了才能跟你理論。現在又訓我年紀大了,這樣纏抱着你不對。那到底在你眼裏,我是個孩子還是個大人?”

他臉色剎那慘白一片。外頭一陣狂風刮過,半掩的窗戶啪嗒一聲敞到最大,漫天雪花急促蹿跳。

我手怔住,腦袋嗡地一聲懵了,從未見過景池珩這副摸樣,如果不是知他身體無恙,還以為他重病才如此神色不濟呢!

“回去!”

手毫無預兆地被松開,很快染了涼意,“剛剛不是還談得好好的嗎?這麽快就翻臉啦?”

“我說過話一貫作數,不可能帶你去嶺南。”

“哼,上次說不給寧娴解藥,後來還不是給她了。還有很多年前你三令五申不準我跟你一起睡,連抱都不怎麽肯抱我,你看現在不又抱着我了麽?世子,你說的話已經不怎麽作數了嘛……”

景池珩又挑開我掐住他腰身不松的手指,冷言道:“這件事,不可能!”

我不依不饒,“你要是不答應,我今天就懶在這裏不走了!你要麽像以前一樣把我扔回房吧,反正我已經決定,你再采取這種手段,大不了我再跑回來就是!除非你決定打斷我的腿讓我沒辦法跑過來!”

景池珩額頭的青筋又歡脫地蹦噠起來,伸手在我脖子一個利刃。

我忘了他還有這個打暈我的辦法!

最終他在老管家啰裏啰嗦的念念碎中離開了京都,走時特地召來謝钰管束我,不可謂考慮不周全。

可惜謝钰也有管束不周的時候。交涉不成後備做法只剩下偷跑這一條。在我與方卿雅長達一個時辰的精心密謀後的第三天成功地溜出了府。

寒夜尤冷,方卿雅背了個包袱,從裏面拿出裘衣遞給我後,整個包袱空了。

穿裘衣後,身上暖了許多,我擡手摸了摸他的手中已然扁扁的包袱,沒摸到別的什麽東西。

“你就這樣出來了?不帶一件別的東西?”

方卿雅甚有感觸地說道:“第一次逃出家中,因帶的物件太多,一路盡遭劫匪。經驗證明,出門在外少帶身外之物的好。”

我:“……”

行路的途中,我倆十分地低調,扮作小販輾轉多處州城,夜裏在各處客棧落腳。上等客房我嫌太招搖,與我倆的穿着太不符合,而最下等的客房不管是我還是方卿雅都一致地腳都不願意踏進去,中等偏下顯然是最合适的選擇。但實際上一路能夠由得我倆挑選客房的餘地并不多,倆人只能湊一間房的情況也很多。

這時睡覺成了最頭疼的問題。如果身邊跟我在一起的人是絮然,以他的性格與為人,不用考慮會有什麽逾越禮數的行為。可方卿雅的人格簡直像他的長相一樣輕浮。厚着臉皮非跟我擠一張床,且舉掌發誓絕不做出任何無禮的舉動。人不要臉則無敵,我只得抱起被子打地鋪,這才讓他打消了同床的念頭,含淚表示他打地鋪我睡床。

方卿雅識路的本事非常好,越靠近嶺南一帶,草木越茂盛,哪一處路看起都差不多,光憑着一張簡潔的指路圖紙完全難以辨別路由。

我不由地感嘆,幸虧不是個豬隊友。

“打出生起,我爹便立志要我從軍,我尚不會走路的時候,已學會識路。”方卿雅收起圖紙塞/進衣袖,一張明媚的臉笑得怡然自得。

幸好景池珩對我從來不抱什麽期望,至今為止唯有在識字寫字上近乎嚴苛地教導。其餘的,大多有些随意,只需我稍微鬧一鬧,他便作罷。

“真可憐。”

方卿雅愣愣道:“被你一說,好似真有些可憐。”

我用衣袖撫了撫腳邊的石頭,坐下後撐下巴望他:“你說方将軍如果知道你不好好在京都任職,跟我跑來嶺南,會不會拿軍棍打斷你的腿?”

他好似沒考慮過這個問題。

我自言自語:“不過你們家只你一個兒子,你爹應該舍不得打斷你的腿。”

後來事實證明,他爹十分舍得。

當日傍晚,我與方卿雅抵達嶺南所屬的都城,這一處十分寬廣,布兵森嚴,一入城門,便被守衛攔下,理由十分簡單,只因為口音不是嶺南本地的,當即被抓進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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