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冷戰

以前都是我把景池珩當做透明人,現今完全反過來。這分水轉的,哎,迄今為止沒有跟我講過半句話,瞥見我故意繞開不理會,連個眼神都不給。

這樣下去,豈止昨晚的失眠,恐怕接下來的日子都要緊跟着失眠。可既然已經默許我留在嶺南,何必讓人這麽不舒心呢?他心态稍微好那麽一點點,對彼此都好,成天擺着一張臉,連我都受不了,更何況院子裏進進出出的的侍女們,瞧着連走路都是顫顫巍巍的。

淩似水明明沒有什麽經驗,卻很老道地開解說景池珩是自己為難自己,大概有些事至今為止沒有想通。

我要是猜不到是跟自己有關的事那就真白活了,可到底猜不透具體究竟是什麽樣的事。我敢打賭論對景池珩脾氣的了解程度,這個世上應該沒人可以超越我,但同時也很确定如果景池珩一旦有想不通的事,我連猜都不可能猜到。

他這人本來就很沉默,話少得像個啞巴,哄或訓我時大約是他二十幾年來一口氣說話最多的時候。曾經我被禦醫診斷為患有輕微的抑郁症,以現今的情況,景池珩也像是有點抑郁症的傾向,并且似乎越來越嚴重了麽。

方卿雅從牆頭蹿下來,巴巴地跑來告訴我最新消息,寧娴被人劫獄了。

我問左柘呢?

方卿雅聳了聳肩說沒有。

楚随自個還被關押在京都,哪有力氣到嶺南來劫獄。到底是誰幹的呢?

淩似水辦完事回來,眼光幽幽地掃了方卿雅一眼,“要不你再考慮考慮。擅自離職的罪不小,如果能夠立了功再回京都,沒準皇帝不追究你的罪責。”

方卿雅的态度很堅定,甚至表示說他看到左維的樣貌就一陣惡心,更別說被左維摟在懷裏任他調/戲。

淩似水失望至極,連連感慨,年輕人啊,怎麽能這麽死腦筋,摸兩下碰兩下又不會死,忍一忍就過去了,又不是去上刀山下火海。

忽然回憶起去年到流闕時見淩似水裝扮成人情萬種的女人,九成九是剛用完以色勾人的手段回來沒來得及換裝束。

我問淩似水誰劫的獄,查出人來沒有。

她笑了笑,問:“缇缇希望查出來還是查不出來?”

“既然劫獄,怎麽不把左柘劫走?如果是左柘手下的人幹的,來不及救人最先救走也是左柘,不可能是寧娴。但如果不是,誰還有那麽大的本事?至少楚随不可能!”

淩似水道:“缇缇忘了寧娴的師姐麽?手握一方勢力的女人,劫個獄算什麽事?憑左維府邸那座牢獄,雲堇想從裏面帶走個人,輕而易舉。”

“這麽輕巧的事,只救寧娴一人?”

“不然呢?”淩似水道:“左柘沒能力成事,拉着寧娴做打手,雲堇沒順手給他兩刀算他走運,怎麽可能救他!”

實話說我也特想給左柘兩刀,明知道寧娴身份特殊,偏讓她卷入紛争。兩人若只是朋友,便不應該做讓朋友陷入危險的事,而兩人若不僅是朋友,又如何忍心她一個姑娘出生入死。這一點,他遠不及楚随。撇開求皇帝舅舅賜婚不講,楚随至少沒有在別的任何事上讓寧娴受丁點委屈,更別說抛頭灑血的事,他寧可自己抛頭灑血都不可能讓寧娴抛頭灑血。

果然有對比才有別樣的感觸。曾經挑楚随的毛病,尋着寧娴的感觸能随意細數出一籮筐。我還記得在玉陵時在景池珩面前無比憤恨地痛斥楚随的種種行徑,為寧娴感到萬分不平與憤懑,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示絕不會站在楚随那一邊,更不可能從他的角度考慮問題。而今才發現當時的言語實在過分偏激。

我道:“淩姐姐,你已經知道劫獄的人是師姐,下一步的打算是把寧娴從師姐手裏帶走還是......”

“這得看你兄長的決策。”淩似水猶豫了會兒道:“暫時不會向雲堇要人,寧娴被關在左維府邸時被用了刑,受傷很嚴重,至今昏迷不醒,沒有一段時間的休養調理恐怕醒不過來。其實雲堇劫獄的計劃,我們非但知道,還順手推舟搭了把手。寧娴現在的身體狀況受不了舟車勞頓,雲堇不會帶她出城,而只是現在左維的人、方将軍的下屬正在城裏四處搜索。如果不離開,被搜索到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我渾身一陣透心涼,手都在抖:“昏迷不醒?!”

“哎,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淩似水笑得尴尬,“反正不會死人。左柘才是要死了,如果不是被你兄長壓着,左維早把他弄死了,留着一口氣,跟個死人沒什麽兩樣,估計誰上去踹兩腳都能送他上路。”

若說我沒有父親疼愛,至少還有母親,以及兄長。而寧娴則可憐很多,打小被養在外面,無人疼愛,在我看來日子過得甚是可憐,所以她有着超過尋常姑娘的堅韌。腹部被捅了個洞照樣有說有笑,要不是傷勢擺在眼前,當真讓人誤以為毫發無傷。換我稍微受一點點小傷,除了哭鬧,還非把一貫鎮定自如的景池珩也折騰得一并不好受。老管家時常念叨,小郡主啊,您這無緣無故折騰人的脾性千萬要改改,韶家公子未必有世子這般耐心啊。

老管家雖不擔心我會被婆家欺負,卻擔心絮然被我這脾性磨光所有的耐心,擔憂我不受夫婿喜愛被厭棄。于此同時舉例了京都近來幾樁事跡,苦口婆心地進行教導勸誡。他的想法顯然多餘,母親在世的時候從沒教過我做事需要謹慎小心或者看人臉色行事,依着府邸的厚重也沒有必要對別人奉承迎合。景池珩從來沒做過這等事,受他影響頗深,我當然不例外。縱然不能完全肯定與絮然成親之後必然不會兩相生厭,未來數十年的事誰說的準呢。記得景池珩說過,沒什麽比人心更容易變化。哪怕絮然始終如一,我卻未必如他一樣。

“幸好左維好男色,否則寧娴可能被他活活折磨死。左柘咬着口不透漏同夥下屬藏身之處,惹得左維昨日活生生折磨死兩個小倌,”淩似水一邊說一邊凝重地瞥向我,鄭重道:“雲宮屬于江湖勢力,不插手與朝廷相關事宜是他們的生存法則,也是你皇帝舅舅的容忍限度。她這一次冒着雲宮可能被朝廷剿滅的後果劫獄,可見與這位師妹感情頗深。由此可見,這世上,人與人之間不可磨滅的情感并非因為不可改變的血緣。”

話鋒轉得很快,我有點反應不過來淩似水刻意講這翻話的意圖何在,果斷避開血緣不血緣。

“那淩姐姐你還叫方卿雅去讨好左維,豈不是叫他去受虐?”

“怎麽能說是受虐?誰虐誰歸根究底因人而異。方卿雅完全可以憑借自個的能耐把左維哄得服服帖帖,再稍微懂點腦筋整點手段給左維吃點苦頭順風順水,有什麽不可能的?”淩似水笑眯眯道:“缇缇心疼了?這回不喜歡韶絮然喜歡方卿雅了?”

我:“胡說八道!”

淩似水淡淡地道:“哦,那為什麽把你帶到嶺南來的人不是韶絮然呢?”

“......”

淩似水卻道:“是因為缇缇你知道以韶絮然的性子,不可能帶你到嶺南是麽?我來猜猜看,估計連商量都不曾與他商量過,因為商量的結果最有可能受到他的阻止。他行事一貫循規蹈矩,雖然在很多事上對你諸多寬容縱容,但像這種偷跑出京都到嶺南的大事,絕不可能任由你率性而為。退一步講,不阻止,亦不可能縱容。”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話,遲疑了一會兒道:“你這是幫做方卿雅的說客,他不是不答應幫你去做左維身邊的眼線麽?”

淩似水默而不語又深深嘆氣。難得見她也有憂愁的時候,我忍不住問:“淩姐姐,你想顏瑜了?”

她捏了捏我的下巴,蕩開一點點笑容,“想他能當飯吃麽?”

“......”

她垂首思慮了片刻,出乎意料道:“缇缇,你長得并不像常寧長公主。”

每日洗漱必照鏡子,我沒理由不知道自己長得不像母親,再準确些講,我與景池珩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

從沒有人在我面前提及是否親生,或者拐彎抹角地警示我與景池珩并非嫡親。一來不管是皇外祖母、皇帝舅舅還是母親都對我寵愛至極,悉數京都諸多世族子嗣,哪怕嫡親的都未必能受到這等待遇。二來沒有人敢非議皇室血緣,何況我随母姓舒,被冠以皇姓。

“沒別的意思,缇缇你想想寧娴和雲堇,再想想你和景池珩,難道沒有明白點什麽?”

我真誠地望着她,道:“你不說,不明白。”

淩似水又思慮了片刻,哎,早晚你會明白的。

我覺得這種話都是拿來忽悠人的。聽起來就是我現在明白有點早,可要是以後明白又有點遲。總之不管什麽時候都不合适。說一半留一半真的很吊人胃口,我追着問她究竟明白什麽事,淩似水嘴咬得很緊,連連說她不管了,叫我問景池珩去。他現在特別不待見我,我哪敢去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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