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有點疼,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塗諾不知道是嚴承光酒醒後想起了自己酒醉當晚的壯舉, 還是孫饒舍命提醒了他什麽。
從醉酒那晚到這周末,塗諾就沒再見過嚴承光。
聽小趙秘書也說,嚴總已經接連幾天都沒來過30層了。
當然, 也許是嚴承光自己的公司那邊太忙了,沒有時間過來。
宇輝的人都知道嚴承光在外面有公司。
據說規模不大, 人員少,辦公場地也寒酸, 卻十分地賺錢。
嚴承光的公司賺的都是快錢, 投資、收購, 然後見好就收。
做了幾年, 在業內已經具有相當大的影響力。
周三下午的時候, 塗諾曾經給嚴承光發過信息。
塗諾:嚴總,我很抱歉, 弄丢您的西裝。這是我的責任,我需要負責。我已經約好了AH的設計師, 請問您什麽時間方便,設計師會上門給您量體。
信息發過去, 泥牛入海。
快要下班的時候她就又補了一條:我已經問過設計師, 您如果白天沒有時間,晚上也可以約。
消息再次發過去,再一次泥牛入海。
塗諾這幾天就有點着急。
眼看着開學的日期越來越近, 離開宇輝的日子就要來臨, 想做的事情卻越來越多。
從來不知道失眠是什麽的小姑娘, 已經接連幾天都沒有睡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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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那天上午,她本來想好好補補覺,宇輝設計部的林工卻給她打來電話,說她加班的時候電腦突然出了故障, 請她幫忙去看一下。
塗諾沒有拒絕,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公司。
林工的電腦只是小問題,塗諾很快就修好了。
林工很高興,謝了小姑娘一杯果茶。
當塗諾和林工站在15層的窗戶邊,一邊喝着果茶一邊聊着天時,她不經意間一低頭,就看見了大樓下面,從麗華大街上轉過來的一輛亮閃閃的豪車。
豪車停下,嚴承光先從車上下來,然後再快步繞到一邊,親自打開車門,把一位雖然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铄的老人扶了下來。
塗諾看着嚴承光把那位老人扶到了大廈門口,然後就恭恭敬敬地站在老人的身邊,一起拍合影。
這是時隔四天,塗諾再一次看見嚴承光。
可惜距離太遠,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塗諾問林工:“林工,嚴總買了新車嗎?”
林工聽說,也向下面看了一眼,說:“我也聽說了,據說是一輛勞斯萊斯……”
林工掀開百葉窗葉又仔細看了看,不由驚嘆,“還真的是啊!”
塗諾吸一口飲料,問:“那他之前的那輛保時捷呢?”
林工繼續望着窗戶下面,說:“應該是報廢了吧,都撞成那樣了。”
“撞成那樣了?”塗諾的睫毛忽地一顫,“林工,您說什麽,撞成那樣了?”
林工回過頭來,“你不知道嗎?嚴總出了車禍。”
“……”
這個,塗諾真的不知道。
看着小姑娘忽然吓到蒼白的臉,林工拍拍她的肩膀,說:“其實也沒有什麽,不管當時多麽驚險吧,好在人沒事。”
林工告訴塗諾,嚴承光是在周三去外地談生意回來的路上出的車禍。
據說那一天嚴承光他們所在的城市大雨。
下午合同談完以後,還有一些後續的事情要做。
他和他的團隊本來是打算第二天再回明江的。
不知道因為什麽,嚴承光非要冒雨回來。
他們出發到達高速入口,才發現高速因為天氣原因沒有打開。
孫饒就建議,安全起見還是原路返回,第二天再走。
嚴承光卻堅持當晚出發。
高速不開,他們走了下道。
半路上,突然就有一輛載重的大貨車失了控。
大貨車呼嘯着,逆着方向,向着他們沖了過來。
當時孫饒吓傻了,關鍵時刻,是坐在後面的嚴承光撲過去幫他拉了一把方向,才堪堪避開了大貨車的鋒芒。
不過,雨天路滑,嚴承光的車子也栽進了路旁的水溝裏。
林工還聽說,嚴承光當天晚上回到明江,腦袋上包着紗布就去了清輝小區,逼着老肖總給他買一輛安全系數更高的新車。
還提出,錢必須由公司全部承擔。
肖正宇一向節儉,自己掌權那會兒,嫌豪車費油,買了一輛賓利也只在有重大活動或接見外賓的時候才開。
後來他退休,新任總裁肖明琛磨了他半天,他答應給買的也不過百萬級別的寶馬740。
這一次不知道怎麽想的,嚴承光一提要求,他竟然很痛快地就給批了。
于是,第二天嚴承光就去訂了一輛勞斯萊斯幻影。
“今天應該是剛剛把車提回來,”林工又向窗外看了看,說:“這不,正帶着李工兜風呢。”
“不過,我只聽說過包治百病,車也能治百痛嗎?”
林工疑惑,這才幾天,傳說中嚴副總腦袋上的紗布呢?
塗諾努力抑制住內心的震驚和恐懼,跟林工一起向樓下看着,她問林工:“那位李工是誰呀?”
林工說:“李工可算是宇輝的元老,從技術崗幹了幾十年,後來又轉了宣傳部,做過二十多年工會主席兼內刊主編。”
宇輝內刊主編?
聽到這個頭銜,塗諾的心中一動,連忙又問林工:“李工就是《宇輝時報》的主編李博雲嗎?”
林工有些驚訝,“你竟然知道《宇輝時報》?”
塗諾點點頭,“入職培訓的時候,我學過公司發展史。”
林工贊嘆,“你這小孩可是真認真!不過是來實個習,竟然還真把公司發展史給看進去了。”
贊嘆完,林工又說:“可惜的是《宇輝時報》在十年前就停辦了,不然,遇到你這樣勤奮好學的小模範,我可是要寫一篇報道去投稿的。”
塗諾被林工誇的小臉微紅。
林工繼續又說:“李工技術厲害,也很有才華,他喜歡寫詩,那時候,他還經常組織我們舉辦賽詩大會呢。”
塗諾問:“那李工現在做什麽呢?”
林工說:“李工好幾年前就退了。在西郊買了塊地,建了一棟小別墅。現在跟他的愛人孟教授住在那裏,養養盆景,寫寫回憶錄什麽的。”
塗諾又問:“那他們的孩子們呢?”
林工握着手裏的飲料嘆口氣,“李工和她愛人沒有孩子。”
李工的愛人是明師大的退休教授。
孟教授年輕那會兒意外小産過。
從那以後就再也不能懷孕。
李工長情,不離不棄的。
老兩口相依相伴這麽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卻是宇輝人的楷模。
“不過,”林工贊嘆着說:“雖然他們沒有孩子,卻把宇輝的年輕人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
尤其對嚴承光。
李工跟嚴承光的媽媽嚴青枝共過事。
嚴承光只有那麽一丁點大的時候就經常跟着媽媽去工廠。
李工那時候就特別喜歡嚴承光。
後來嚴承光進了宇輝工作,李工對他很是照顧。
再後來就幹脆認他做了幹兒子。
聽說都是擺過正經認親宴的。
嚴承光也把李工夫婦當做父母一樣孝敬。
李工每年生日,他必到。
今天就是李工的生日。
所以,嚴承光一早提了車,就讓孫饒開着,帶着李工先去宇輝大廠那邊轉了一圈,又去宇輝染色看了看,現在是轉到宇輝大廈來了。
樓下,嚴承光和李工已經拍好了照片。
他們沒打算上樓來,嚴承光正用手擋着車門框,照顧李工上車。
等他安頓好李工,自己也準備上車時,莫名其妙地就往15層這邊回了一下頭。
15層是有些高度的,尤其又離得遠。
塗諾并看不清嚴承光的臉。
她的心口卻在他望過來的那一刻,忽地一顫,手指跟着收緊,果茶就被從吸管裏擠出來,淋了她一身。
林總吓了一跳,“哎呦,這是怎麽了?看衣服都髒了。”
塗諾抱歉,連忙去洗手間處理。
在洗手間的時候,塗諾拿出手機翻了翻微信的聊天記錄。
她和嚴承光的對話框,時間還停留在她給他發的那條約他量體的最後一條信息,周三的下午六點半。
塗諾不敢斷定嚴承光的車禍跟她有關系。
可是,她的心裏就是很難過,安定不下來。
塗諾握着手機在那裏理了一下思路,就給宋玉茹發了一條信息。
塗諾:宋姐,您在家嗎?我過幾天就要開學了,有兩盆綠植帶不走,送給您吧。
宋玉茹的短信過了一會兒才過來:小塗,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有在家,等我回去找你去拿吧。
塗諾先回過去一個失望的表情包,然後繼續又說:您和梁哥是去爬山了嗎?我也正想下午的時候去爬山呢。
宋玉茹的短信又過了好一會才來:沒有去爬山。我們來西郊李工這邊了。
塗諾立刻編輯:李工?就是那位盆景養的特別好的李工嗎?啊,我好想去參觀一下他的盆景園啊。
塗諾編輯完就點擊了發送,然後就一直握着手機,盯着屏幕等消息。
宋玉茹的回複終于來了,這一次直接發了語音。
宋玉茹在語音裏告訴塗諾,今天是李工的生日,他們是來給李工慶祝70大壽的。
她剛才把塗諾想來參觀盆景園的想法給李工說了。
李工特別高興,邀請她現在就來他家,先參觀盆景園,再吃他的生日宴。
塗諾表現得很是受寵若驚:可以嗎?我真的可以去嗎?
宋姐的語音又來:我已經把位置發給你了,你現在就打車過來吧。李工最喜歡年輕小孩子了。早知道這樣我和老梁來的時候就應該捎上你的。
塗諾退出跟宋玉茹的聊天界面,就立刻收拾了東西下樓。
她先去最近的花卉市場買了一盆黑松盆景,然後就打車去了西郊。
明江市的西郊,因為挨着一片濕地公園,這裏植被茂密,水光鳥影,空氣富含負氧離子,是個養生的好去處。
宇輝紡織廠原技術科的李博雲工程師退休以後就跟愛人一起搬到了這裏來住。
李工跟肖正宇是發小,又是工友,也是為宇輝集團奉獻了一生的元勳級大佬。
塗諾聽林工說,李工一生沒有子女,一直把公司的小年輕當作自己的孩子,大事小情都上心。
在宇輝羊絨廠,經他湊合的小夫妻,不計其數。
宋玉茹跟她老公老梁就是李工撮合的。
後來宋玉茹工會主席的位置也是李工提拔的。
所以,李工每年過生日,除了嚴承光和肖正宇,宋玉茹兩口子也是必到的。
塗諾到達李工的西郊別墅是在上午的十一點。
因為沒有詳細的路牌,塗諾在最近的路口下車以後,又提着沉重的盆景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了那個掩映在一片櫻桃樹叢裏的李宅。
因為今天來的客人多,宅子的大門一直都打開着。
塗諾直接進了院子,走到房門口,先穩了穩呼吸,才去按門鈴。
畢竟是初來乍到一位完全陌生的老人家,塗諾等待開門的時候,已經在心裏想好了一會兒要說的話,也調整好了臉上的表情。
可是,當那扇紅漆雕花的雙扇門一打開,她一看見出現在門後的那個人,臉上已經挂好的表情就瞬間摔了個稀碎。
面前站着的男人,身高腿長,膚白貌美。
白襯衫高高卷起了袖邊,露着結實的小臂。
勁窄的腰間系着一條碎花小圍裙,手裏還舉着一把鍋鏟。
當看見那個在想象中已經體無完膚,此時卻完好無損地站在面前的男人時。
塗諾沒有繃住,眼淚奪眶而出。
嚴承光以為敲門的是被他派出去買燒魚醬油的孫饒。
等看見這個小不速之客站在那裏哭個不停,他的心裏就有些亂。
他連問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話都省過,直接就問:“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塗諾努力忍住哭泣,提了提手裏的盆景,“手,勒得疼……”
男人皺了皺眉,“手疼你就放下,哭什麽?嬌氣!”
他說着,又看了塗諾一眼,就接過她手裏的盆景,提着往裏面走。
宋姐迎了出來。
她看見嚴承光帶着塗諾進來,連忙向嚴承光解釋:“嚴副總,小塗說想來祝福李工的生日,順便也參觀一下李工的盆景園。”
嚴承光聽說,垂着眼皮看了一眼跟在他身旁的小丫頭。
反應可是真快!
剛才還哭哭啼啼的,這時候已經把眼淚擦幹淨,挂上了一副溫柔乖巧的笑臉。
看來,她剛才那個樣子八成是裝的,不過是想騙他幫她提東西。
想到這裏,嚴承光輕嗤了一聲,把東西放下就回他的廚房了。
李工和孟教授聽說小塗到了,連忙從樓上走了下來。
宋姐把塗諾帶來的盆景提過去,幫着塗諾對李工說:“師傅,您看,這是小塗給您送的生日禮物,這孩子還真是有心。”
聽宋姐這樣一說,塗諾連忙抱起拳頭,沖着李工說:“李工您好,我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說着,她兩手一伸,指向了她帶來的那盆黑松盆景。
李工夫婦都沒想到這個會修電腦的小塗竟然是這樣一個嬌嬌弱弱,白白嫩嫩,還嘴巴甜甜的小姑娘。
兩個人都喜歡得不行。
尤其孟教授,她拉着塗諾的手坐到沙發上,就又是糖果又是糕點地往她的手裏塞吃的。
聽着外面的和諧熱鬧,嚴承光探了探頭,看着那個小愛哭鬼坐在孟教授的身邊,小模小樣,乖乖巧巧的,簡直是要多招人疼有多招人疼。
“小騙子。”
嚴承光在心裏低罵着,唇角卻不由勾了勾,然後就回來繼續燒他的菜了。
此時廚房裏還有宋玉茹的老公老梁。
按照往年的習慣,老梁跟嚴承光一起負責壽宴。
聽說小塗來了,老梁也有些意外。
老梁一邊摘着菜一邊說:“昨天還聽宋玉茹唠叨,說小塗好像生病了,在公司的時候差點暈倒。宋玉茹還勸她太累了就請個假休息,她卻說馬上就要開學了,想多學點東西。現在看着,這不挺好的?”
嚴承光聽完,一邊把燒好的糖醋裏脊往盤子裏裝着,一邊問老梁,“她要走了?”
老梁說:“是啊,就要開學了。聽說參加完下周的拓展就走。”
嚴承光沒有說話,把菜裝好以後,就借口看看孫饒回來沒有,又去了門口。
等他裝模作樣地打開房門看了看,再關了門回來,一轉身,就跟坐在沙發上的塗諾對了眼。
他是有點做賊心虛的,錯開眼睛剛要走,小丫頭卻頗有眼力見兒:“嚴總,我去給您幫忙吧。”
她說着,把手裏的巧克力糖果放下,起身就要走過來。
嚴承光心口一癢,剛想說“那就來摘一下菜吧”。
沒想到,他那位愛“女”心切的幹媽孟教授又一把給拉住了。
孟教授拉着塗諾的手,說:“諾諾不用管,承光太講究,他的廚房,不許別人進的。”
嚴承光,“……”
确實,他确實是有過這個臭毛病。
自己燒的菜,從下鍋到裝盤,除了自己,誰都不能動。
就是一身廚藝的老梁,在這裏也只能做一些洗洗菜,切切墩兒的雜活。
就這樣,還總被他嫌棄蘿蔔絲切得不夠細,芹菜段的絲去得不夠徹底。
嚴總動了動嘴唇,笑了一下,“是啊,是的。我的廚房我做主。”
說完,他又看了塗諾一眼,就又回了他的廚房。
嚴承光這邊的菜燒得差不多了,李工也帶着塗諾參觀完了他的盆景園。
院子裏,肖明琛的車才到。
往年的這一天,都是肖正宇親自過來。
前段時間肖正宇做了一個小手術,醫生囑咐靜養。
他動彈不得,今天就派了肖明琛帶着肖子睿一起過來。
趕巧了,肖明琛今天給李工帶的禮物也是一盆黑松盆景。
當然,他這盆是特意從老匠人那裏淘來的。
是一棵有着百十年樹齡的精品黑松,農博會獲過金獎的精品中的精品。
塗諾那盆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李工卻一視同仁。
他把兩盆盆景擺在一起,一起端詳着,誇了這個經典,又誇那個有創意。
這時候,也是來給李工祝壽的孟教授的侄女孟正茵站在一邊說:“還真是有緣分啊,一大一小兩盆黑松,一個高大虬曲,一個嬌小漂亮。姑父,您看,他們像不像一對情侶?”
聽孟正茵這樣一說,李工還沒答話,翹着長腿坐在沙發上的肖明琛不由就向一旁的塗諾看了一眼。
塗諾卻裝作什麽都沒聽見,也什麽都沒看見,繼續跟肖子睿玩手游。
李工卻搖搖頭,笑着說:“我看不像情侶,你看這走勢,這氣質,明明是前後輩嘛。”
孟正茵笑起來,“姑父,您是行家,您說什麽就是什麽。您欣賞盆景,我彈琴給您聽好不好?”
孟正茵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還沒畢業就已經在業界擁有了一系列頭銜。
她說要給大家彈琴聽,大家自然高興。
客廳裏,孟正茵彈着鋼琴,孟教授在一旁伴着節奏唱着歌。
花園裏,李工正帶着塗諾和肖子睿在那裏玩。
廚房裏,嚴承光則跟老梁繼續烹制壽宴。
廚房的窗戶正對着花園。
嚴承光從廚房窗戶望出去,看見李工去門口迎接客人了,花園裏就剩下了塗諾和肖子睿蹲在金魚池邊玩水。
嚴承光看着那個斂起了裙擺蹲在水池邊的小小背影。
看見她頭頂的樹蔭斑駁地落在她的頭發上。
有一塊光斑很巧妙,安安靜靜地栖息在她的發繩那裏,像是給她戴了一個蝴蝶結。
嚴承光突然就想起了另一根發繩。
小小的一環,上面也有一枚小小的塑料蝴蝶結。
那是米小糯從頭發上抓下來,給他綁錢用的。
後來,那些錢他沒要,只拿了那根發繩。
在監獄的那段時間,他的手腕上一直套着它。
在他急躁、悲觀、絕望到想要再次犯錯時,就看看它,告訴自己:
這是米小糯的。
米小糯是一個特別正直、特別善良、眼睛裏揉不得一點沙子的小孩子。
米小糯一直把他當神仙崇拜。
他得努力。
他不能讓米小糯一直失望。
正是靠着那些自我麻醉般的鼓勵,他才能走過那段最為艱難的時光。
現在,因為時間太久,那根發繩的皮芯已經老化,斷掉了。
那個小小的蝴蝶結卻依然被他珍藏在保險櫃的最裏層。
想到這裏,嚴承光不由就呼了一口氣。
他想,雖然這個小丫頭不是米小糯,她不刻意地去左右逢迎的時候,也還是挺可愛的。
嚴承光剛想到這裏,花園裏,肖子睿突然舉着一把水槍跑過來,把水淋了塗諾一背。
嚴承光突然就生了氣,心裏罵着“誰特麽給肖子睿買了那麽個東西”,再一看,卻是他買的。
不過,小丫頭好像挺能治理肖子睿的。
不知道她給他說了什麽,肖子睿已經把水槍丢在一邊,跟她一起蹲在池子邊去數金魚了。
嚴承光就暫時把拉肖子睿過來狠揍一頓屁股的沖動壓下去,繼續燒他的菜。
可是,等他燒好一道栗子雞,再一擡頭……
特麽肖明琛什麽時候去花園裏了?
嚴承光正壓着火,孫饒把他指定要買的燒魚醬油給買回來了。
燒魚本來是宴席的最後一道,嚴承光現在才只燒到芙蓉蝦。
孫饒沒覺着自己耽誤事,卻不知道老板為什麽生了氣。
老板先是訓斥他回來的遲,又說他買的醬油不對。
孫饒不敢說話。
雖然他是完全按照老板指定的品牌去買的,買的時候連氨基酸态氮的含量都按照老板的标準對比過。
孫饒正被訓得不知所措,卻又聽老板說:“還在這裏杵着幹什麽?還不去花園裏幫李工拔拔草?”
幫李工拔草?
孫饒雖然沒明白老板的意思,還是立刻就去了花園。
等他到了花園,看見正靠在一棵櫻桃樹上,跟小塗聊天的肖總……
孫饒就明白了。
老板這不是讓他來幫李工拔草,而是讓他來給老板拔眼中釘了。
于是,孫饒左右看了看,就撿起肖子睿那把已經灌滿水的水槍,沖着肖子睿的屁股就來了一槍。
肖子睿正趴在那裏撈小金魚,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屁股。
等孫饒提醒肖明琛,“肖總,睿睿尿褲子了”時,肖子睿還真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尿了褲子。
因為,他剛才确實是憋了一泡尿在小雞雞裏。
只因為急着要來跟塗諾小姐姐玩,才一直憋着沒有去尿。
肖明琛沒有辦法,拎着肖子睿去換褲子。
肖子睿感覺這回臉丢大了,他緊皺着小眉毛對塗諾說:“諾諾姐姐,你要相信我,我已經好幾年都不尿褲子了……”
肖子睿被肖明琛拎走了,花園裏就只剩下了孫饒和塗諾。
嚴承光莫名松了一口氣。
他心情一好,就感覺自己燒的這道芙蓉蝦棒極了,簡直達到了他的歷史最高水平。
花園裏,孫饒對塗諾說:“嚴總說梁哥帶來的醬油燒魚不好吃。派我去城外姜記買來姜記自釀醬油,他才開始燒。”
然後,壓低聲音又說:“我們老大,毛病很多的。”
塗諾明知故問,“嚴總很會燒菜?”
“那當然,你別看我們老大平時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其實,他做的醬爆肥腸特別好吃……”
嚴承光在廚房裏掌着鍋竈,爆鍋的間隙,外面的談話有一兩句飄到廚房裏面來。
他聽着下屬在小丫頭面前誇着自己,比看着肖明琛在小丫頭面前晃蕩,要順眼得多。
不過,先等會兒……
嚴承光發現了新的敵情,連忙推開廚房的紗扇向外看着。
這個孫饒,怎麽回事?
不就是誇老板,挨那麽近幹嘛?
稍微遠點,小網管就聽不見嗎?
腦袋都快湊到一起去了,不熱嗎?
老梁看着鍋裏的油要着,連忙關住了燃氣竈。
他好奇,也順着嚴承光的目光向窗戶外面看。
花園裏,小塗和小孫兩個一起在賞花。
兩個小孩,一個白皙秀麗,一個斯文帥氣。
站在一起,真挺順眼。
老梁不由感慨,“怪不得宋玉茹說這兩個小孩好像在談戀愛呢,現在看來,真有可能!”
嚴承光一驚,“他們在談戀愛?”
你怎麽不早說?
明明是一件小事,老梁不知道嚴承光的反應為什麽會這麽大。
他有些疑惑,“也是亂猜的。就魏波給孩子辦酒宴那晚,小孫對小塗很是照顧,又是長成這樣的兩個孩子,難免被人開玩笑。”
聽老梁這樣說着,嚴承光沒再說話,端起鍋把濃汁澆進芙蓉蝦裏。
等他再擡眼,就看見孫饒正幫塗諾摘去了頭發上的一片樹葉。
而小丫頭,竟然還擡起頭沖孫饒笑了笑……
還笑得那麽好看……
嚴承光垂下眼睑,繼續燒他的菜。
燒到最後一道富貴魚,老梁解下圍裙去招呼大家入席。
嚴承光把煙機關閉了,廚房裏一下安靜。
他點了一根煙,靠在流理臺上抽着,花園裏兩個人的聊天內容就更加清晰地傳了進來。
孫饒問:“小塗,那一次你怎麽不讓我姐姐送你呢?”
塗諾彎腰在那裏欣賞着睡蓮,頭都沒擡,“我不喜歡那車子。”
“我們老板的保時捷啊?”孫饒納悶,“為什麽啊?”
“不為什麽,”小姑娘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了戳睡蓮的葉子,“就是不喜歡。”
孫饒又指了指嚴承光今天開來的勞斯萊斯,“這輛呢?這輛漂亮!”
塗諾看了一眼,淡淡地說:“像只胖頭魚。”
孫饒笑起來,“嚴總如果聽見你這樣評價他的愛車,得氣死。”
塗諾聽說,擡起頭來,指了指肖明琛開來的那輛寶馬,說:“肖總的車漂亮,我喜歡。”
花園裏,兩個小孩正聊着天。
廚房那邊推拉門的聲音一響,老梁的聲音從開着的窗戶傳出來,“承光,你燒油怎麽不開煙機?嗆死了!”
很快,煙機重新啓動。
嚴承光叼着煙,端起那鍋熱油往片好的魚身上一潑。
滋啦—
那條本來安詳優雅地卧在雕花白瓷盤裏的鳜魚,嘴巴突然就動了一下,像是有些疼,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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