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米小糯

“糯糯……”

“米小糯……”

望着那抹漸行漸遠的背影, 那個已經溢到唇邊的名字,卻還是在最後的關頭,被嚴承光死死咬住了。

巨大的震驚讓他腦海空空。

剛才滿盈胸腔的憤怒瞬間蕩然無存, 換做的都是驚詫,意外, 悔恨和自責。

他感覺自己的腳步沉重無比,以至于挪回客房都困難。

他強撐着一點力氣, 讓自己走到女孩剛才坐過的看臺, 坐下來就去摸他的手機。

手機拿出來, 用力點了幾下, 卻開不了機, 再一看,才發現拿倒了。

“笨蛋!”

嚴承光咒罵着自己, 扯開脖領間的紐扣,找出米春舟的號碼就撥了出去。

那邊接起來的不算慢, 嚴承光卻覺得像是已經等待了一個世紀。

電話接通,不等米春舟的聲音傳出來, 他直接就吼, “米春舟,塗諾是不是就是米糯?”

那邊先是頓了一下,緊接着就是稀裏嘩啦一陣響。

嚴承光急不可耐, “你摔死了嗎?沒摔死就告訴我, 塗諾是不是就是, 糯糯……”

對于那個曾經帶給他無數溫暖的乳名,嚴承光突然感覺羞于啓齒。

想起這段時間,自己對她做過的那些事情,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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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米春舟終于說話, “我沒摔死,我就是去看了看時間,總共53天。”

“什麽53天?”嚴承光怒不可遏,“我在跟你說塗諾。”

“什麽53天?”米春舟冷冷一笑,接下來輪到他來咆哮,“米小糯在你身邊整整待了53天,你TM竟然直到今天才認出她來。要眼睛幹嘛?捐了吧!”

嚴承光把眼睛一閉,頹然往後一靠。

他之所以先打給米春舟,其實是存有一絲僥幸的。

雖然他很想見到那個小孩,此時卻是無比希望塗諾不是她。

因為,他實在是不知道應該再以什麽樣的姿态去面對她。

嚴承光用力掐着額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為什麽瞞着我?”

“你也知道被人瞞着的滋味不好受了吧?”米春舟笑得張狂,“你TM瞞了我四五年,瞞了糯糯整整七年。她為什麽來,就是想看看,你TM什麽時候能把她認出來?”

嚴承光苦笑着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兩個月以前。”米春舟記得清楚,“就你陪着你舅舅回林雲祭祖那天。米小糯在你車門前經過,你們就隔着一層玻璃,咫尺之間啊兄弟,你都知道囑咐司機讓女孩子先過,卻沒有把她認出來。換做是你,你生不生氣?”

嚴承光感覺自己要瘋了,他咬牙切齒,“米春舟,你都多大了,由着她犯這種孩子氣?”

“孩子氣?”米大師很氣憤,“對于你來說是孩子氣,對于米小糯來說卻是她這七年以來做過的最TM重要的一件事。這七年,你知道這孩子是TM怎麽過的嗎……”

米春舟聲音梗住了,“米小糯就是個死腦筋,我用那些網上的照片刺激她,她都轉不回來。我能怎麽辦啊?我能眼睜睜看着這孩子把自己折磨死嗎?你是外姓的,我TM可是這孩子的親叔叔。”

嚴承光聽到耳膜發蒙,眼眶子發脹。

他又往後靠了靠,把頭仰起來,“春舟,你能回來一下嗎?”

此時的米大師正在兩千公裏之外,籌劃他的畫展。

他知道嚴大神經這家夥嬌滴滴地叫他“春舟”,絕對是出了大事。

他穩一穩情緒,說:“說吧,到底出了什麽事?你是怎麽認出她來的?”

“我,”嚴承光努力笑了一下,“我惹她生氣了。”

“我知道你惹她生氣了,”米春舟不能耐煩,“我問的是你TM怎麽惹她生氣了?”

“我把她的,”嚴承光再次閉上眼睛,腦海裏都是小丫頭鼻尖兒通紅的樣子,“頭發,燒斷了……”

那邊好一陣沉默。

“拜托了,兄弟。”嚴承光已經走投無路,恨不能趴地上給米春舟磕一個,“我覺的一個人應付不來了。”

“閉嘴吧!”米春舟瘋了,“誰TM是你兄弟?又TM燒頭發,燒上瘾了是吧你?”

嚴承光四歲那年,她的媽媽嚴青枝意外身亡。

一開始,肖正宇很是愧疚,發誓要把他好好撫養長大。

可是,他實在是太忙了。

他要忙他的事業,忙他妻子明清輝未了的心願。

那時候,正是清輝小區竣工收尾的最後階段。

肖正宇幾乎天天都不回家,只好把三個孩子都丢給家裏的保姆照顧。

那時的肖明筠16歲,肖明琛14歲,嚴承光剛剛四歲。

早年間,肖正宇和明清輝一心撲在事業上,忽視了對孩子的管教,導致他們兩個孩子的性格都不太好。

肖明筠高傲孤僻,目無下塵,覺的除她之外都是草芥。

肖明琛則張揚跋扈,不務正業。

明清輝死後,肖明琛更是變本加厲,在學校打架鬥毆談女朋友,學都上不下去。

當肖正宇發現這孩子要完,想糾正的時候已經糾正不過來了。

那段時間,只有四歲的嚴承光就跟着這樣的兩個未成年生活在一起。

肖正宇單獨給嚴承光請的保姆顯然也不盡責。

經常趁着主人不在家,約了老鄉去打麻将,把嚴承光一個人留在家裏,一鎖就是一天。

一開始嚴承光還害怕,後來就發現,那個壞脾氣的保姆阿姨不在家反而更好。

他頂多沒有飯吃,抱着媽媽的衣服說悄悄話的時候,卻沒有人再笑話他是個傻子。

他只是害怕,那個哥哥千萬不要在家。

那時候肖明琛經常逃學。

他逃學出去玩還好,嚴承光最怕的就是他逃學回家打游戲。

肖明琛脾氣不好,愛發火,打游戲輸了就必須弄壞點東西才能舒服。

她媽媽養的小貓和小狗都被他折磨死了,家裏不敢再養寵物。

沒有小動物可虐待,他就盯上了嚴承光。

一個只有四歲,長得瘦瘦小小,還沒有媽媽保護的小男孩,可是比貓兒狗兒好玩多了。

所以,只要肖明琛在家,嚴承光被餓飯,打手板,關小黑屋是家常便飯。

肖明琛輸慘了的時候還會把只穿着睡衣的嚴承光丢到露臺上,關上房門不讓他進來。

露臺是嚴承光最害怕的地方,他的媽媽就是從那裏掉下去摔死的。

可是他的力氣實在太小了,打不開門,也砸不碎門上的玻璃。

只能等着肖明琛的火氣消了,才會放他進來。

這些事情發生的多了,肖明筠也會偶爾發發善心,管一管。

肖明琛卻根本不肯聽她的。

嚴承光也不會感激她。

因為,她自己也是一堆煩心事。

她煩了,照樣會拿嚴承光出氣。

那一次,就是因為她在花園裏跟男朋友打電話吵架的時候,嚴承光在那裏堆的雪人絆了她的腳,她就氣急敗壞地跑進房間,把還發着高燒的嚴承光丢進了雜物間。

那天,肖正宇照樣不在家,保姆照樣出去打麻将,肖明琛出去玩了,肖明筠發完火以後就又被男朋友哄着出去玩了。

到那天晚上保姆回到家,發現小少爺不見了。

她把肖宅的裏裏外外都找遍,實在是找不着了,才哆哆嗦嗦地給肖正宇打了電話。

肖正宇回來以後差點報了警,還是跟男朋友玩到快淩晨的肖明筠回來,他們才知道嚴承光還被鎖在雜物間裏。

小男孩被抱出來的時候已經昏迷了,在醫院裏搶救了三天。

嚴承光到現在都記得,穿白衣服的醫生在他的身邊圍着,媽媽卻在夢裏抱着他。

媽媽的懷抱又香又溫暖,他不想醒過來,就想這樣抱着媽媽。

後來,媽媽把他推開,流着眼淚告訴他,“去找舅舅……”

他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

他從病床上坐起來,看見窗戶外面大雪的光芒把病房照亮。

他想喝水,赤着腳從病床上下來,走到病房門口,聽見肖正宇正在訓斥肖明琛。

“混賬,他如果死了,我不得被外面的人罵死?”

那一刻,嚴承光告訴自己,他必須走,必須離開這裏。

所以,在他快出院的時候,他就跟肖正宇說,他想去跟舅舅一起生活。

嚴寶收雖然是嚴青枝的親哥哥,嚴承光卻并沒有見過他幾面。

肖正宇對嚴寶收的了解也僅有:讀過中專,不肯好好上班,一直在外面浪蕩,沒有成家立業。

盡管肖正宇知道嚴寶收并不是可靠的托付人,卻還是把他叫來了。

那時候的嚴寶收是一個長得高瘦的中年男人。

當他看見那個眉眼跟自己的妹妹長的很像,卻瘦弱蒼白的小男孩時,着實也爆發了血肉至親的一點血性。

他當即表示,就是肖家不給一分錢,他也會把小光好好養大。

就這樣,嚴承光跟着舅舅去了媽媽的老家,林雲。

因為有媽媽的積蓄和肖正宇給的一點撫養費,舅舅在鎮上買了一塊地,蓋了幾間房,開起了電腦維修店,游蕩了半生的生活算是安頓下來。

那兩年,是嚴承光記憶中最幸福快樂的兩年。

舅舅送他去鎮上的幼兒園上學。

每天放學,舅舅都會騎着他的摩托車來接他。

摩托車的車把上還總會挂着他喜歡的小蛋糕,糖葫蘆或者是熏雞架。

在家裏,舅舅會燒簡單的稀飯,炒簡單的青菜。

會給他洗澡,剪指甲。

天冷了也會買了棉花,托隔壁的奶奶給他做厚棉被。

那是媽媽去世以後,嚴承光再一次感受到親人給予的溫暖。

後來,他上了小學。

舅舅也在別人的撮合下跟鎮子上一個死了男人的女人重組了家庭。

舅媽是個一說話就愛笑的女人,對嚴承光也還好。

再後來,表弟出生了。

因為出生的時候難産,表弟一生下來腦子就有問題。

沒兩年,舅舅卻又查出了血液病。

表弟的康複費和舅舅的治療費很快把媽媽的那些積蓄都耗光了。

轉眼間,嚴承光的小學讀完,該上初中了。

那時候,初中階段還是要收學費的。

舅媽說家裏供不起兩個孩子,讓他不要念初中了,省下錢給姐姐讀。

姐姐讀完高中再考上大學,畢了業就能給家裏掙錢了。

一開始舅舅不同意,舅媽一瞪眼,他也就不敢再說話了。

所以,在嚴承光小學畢業的那個夏天,“怎樣不花錢還能讀書”,是他每天都在思考的問題。

在初中就要開學的那幾天,他一個人走了三十多公裏的路到了縣城,找到了縣裏最出名的私立學校,實驗中學。

他在學校門口等了兩天,終于打動了那位好心的門衛大爺。

大爺幫他送了信兒,他被一位老師領到了校長辦公室。

那天,他跟校長面對面談了一個上午,校長還請他在學校食堂吃了飯,參觀了學校。

到最後,他憑借一張幾乎滿分的奧數試卷,被林雲縣最高級的私立中學實驗中學免費錄取了。

舅媽不再阻止他念書,給的生活費去極其有限。

為了吃飽飯,他想過各種辦法掙錢。

那時候,他個子很矮,人也瘦,沒人會收他打工。

他就拼命地學習,無論大考小考都保證第一名。

漸漸地,他掙回來的獎狀貼滿了學校的走廊,獎杯也擺滿了學校的展覽室。

他在整個林雲縣都出了名。

然後,他就開始倒賣自己的筆記本和自己編錄的習題集。

他給他的商品起的名字也很簡單粗暴,就叫《學霸秘籍》

他還秘密地招了幾個同學跟他一起幹。

同學幫他抄寫筆記,拉客戶,賣學霸秘籍,他給他們發工資。

為了保證銷路,他還得必須保證自己的成績不滑坡。

所以,在別人家孩子好好學習只是為了獲得家長更多獎勵的時候,他好好學習,卻是為了可以更好地生存。

他的《學霸秘籍》賣得很好,掙的錢除了留下自己的生活費,都給了家裏。

他在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了舅舅一個親人。

他不想看着舅舅因為沒錢治病而像媽媽那樣永遠地離他而去。

就這樣,舅媽就漸漸地把他一個還在念初中的孩子當成了家裏的經濟希望。

不過,很快,因為他賣的《學霸秘籍》沒能讓一位學生成為學霸,他被那個學生的家長舉報了。

當警察叔叔發現他只是個孩子,家裏的情況還那麽困難時,不但沒罰他的錢,反而還給他捐了一些錢。

他很感謝那些警察叔叔,也知道《學霸秘籍》是不能再賣了。

好在,他已經長大了,長高了。

因為注意鍛煉,也有了力氣。

他就開始利用課餘時間到處找零工幹。

可是,高中的學習時間實在太緊張,每天下課都得到晚上九點半。

他如果還想打工掙錢,就必須找一個上班時間晚于下課時間的工作。

後來,他就去了開業不久的夜醉美酒吧。

也就是在那裏,他被一個小女孩撿回了家。

那個小女孩叫米小糯。

她有着一雙圓圓的小狗一樣的眼睛。

那天晚上,在光線昏暗的酒吧裏,她睜着那雙亮晶晶的圓眼睛,很認真地問他,“哥哥,你能不能吃苦?”

他就覺得好笑,從小到大,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他。

因為,他就是個苦瓤子。

那是小時候鄰居奶奶一邊抹着眼淚幫他縫棉被,一邊給他起的名字。

苦瓤子就是葫蘆的芯兒,從頭到尾都是苦的。

這世上,只有他吃苦,沒有苦敢吃他。

他告訴米小糯,“哥哥就是吃苦長大的。”

然後,她就給他留了名片。

他又在酒吧做了幾天以後,學校才放暑假。

他的時間充裕起來,就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去了那家洗絨廠。

他知道那家工廠,是林雲縣的知名企業,只是不招學生工。

他那天也只是抱着不辜負小姑娘一片好心的心态去的,沒想到,竟然被錄用了。

他很感激,做得也很認真。

當米老板請他給他家小孫女米小糯補課時,他更是一口就答應下來。

米小糯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又是全家寵愛的小公主,學習并不是她謀生的手段,她只憑愛好和興趣去學習。

自己喜歡的科目,成績就好。

自己不喜歡的數學,就差得不能看。

雖然她憑借其他科目的高分數勉勉強強進了實驗中學,分班考以後也絕對是在普通班。

對于一個這樣的孩子,嚴承光一開始就知道補習的難度。

他當時想着,不行到最後不收米老板的補課費。

沒想到,小丫頭卻特別認真。

更是把他當成了她考進實驗中學重點班的救命真君。

他是真的沒想到一個那樣的小孩會那樣努力。

為了跟他多學點東西,她甚至可以在大夏天裏,坐着他的自行車,跟着他去臭烘烘的洗絨廠,只為了可以在他中午吃飯的時候,多問他幾道題。

他一開始以為她是跟不了他幾天的。

她打小嬌生慣養的,哪裏吃過那種苦?

只食堂的大鍋飯她就咽不下去。

沒想到,她這條小尾巴,一當就是一個暑假。

她的叔叔米春舟因此受到“牽連”,也被米老板踢到廠子裏去鍛煉。

其實,最開始米老板罵米春舟的口頭禪是,“人家小嚴可以,你怎麽就不行?”

自從米小糯去了廠子當跟班以後,米春舟天天聽的就成了,“糯糯都行,你怎麽就不行?”

因為被逼着離開了心愛的空調房,告別了可愛的游戲機,每天只能在洗絨池子裏流臭汗,米春舟對嚴承光和米小糯抱有很深的成見。

那一天,因為工廠晚上會到一批貨,工人們被通知晚下班。

為此,食堂還特意炖了雞。

食堂的好夥食依然留不住米少爺的似箭歸心。

當他假裝沒聽見通知,拎起米小糯,踩上他的小電驢就要回家時,小丫頭威脅他,“說了都要加班,你敢走,我就告訴爺爺。”

米春舟就立刻反威脅,“你告吧,你敢告狀,我就不帶你回家。”

小丫頭也是倔,“不回就不回,誰愛坐你的小破電驢?我跟承光叔叔一起回。”

叔侄兩個杠上了,米春舟真就丢下米小糯一個人走了。

米小糯來找嚴承光時,他正跟工人們在熱烘烘的大食堂裏吃炖雞。

食堂阿姨心疼嚴承光,每次都是把鍋裏最好的肉悄悄挑給他。

小丫頭一進來,嚴承光吓了一跳,以為是米春舟把她忘了。

米家距離廠子這邊遠,天都黑了,小丫頭一會兒困了可怎麽辦?

他剛想去辦公室給米春舟打個電話,小丫頭卻擺擺手,氣呼呼地告訴他,是她自己不想走的,她不屑于跟米春舟那樣的逃兵為伍。

然後,她就瞅着他碗裏的雞翅膀看。

他連忙就找食堂阿姨要了一只幹淨的碗,把碗裏的雞翅膀和雞腿都撿給她。

對于老板家小仙女似的小孫女跟大家一起來吃大鍋飯,工人們都可稀罕。

那位長得白白淨淨的劉出納叔叔就學着嚴承光的樣子要把自己碗裏的雞翅膀夾出來給她。

小丫頭卻連忙抱着碗躲開,“劉叔叔,我吃得少,您再給我就吃不了了。”

她嘴裏說着吃不了,後來嚴承光又把碗裏的雞塊給她,她竟然也都吃完了,骨頭上的肉都啃得幹幹淨淨。

晚飯後,天已經黑透了。

工人們就坐在工廠大院裏,一邊等着卸貨,一邊乘着涼聊天。

嚴承光不好一直呆在有空調的辦公室裏。

他給米小糯講解了幾道題,又布置了作業以後就拎了一條馬紮出來。

他剛坐下,米小糯就跟出來了。

她小小的一個人,從辦公室裏搬出來一把高大的紅木椅子,椅子上還擺着她的作業和鋼筆。

看着她吭哧吭哧使勁兒的樣子,嚴承光連忙幫她拎過來,“米小糯,你不好好寫作業,出來幹嘛呢?”

小丫頭沒理他,轉身又搬來一把小馬紮。

她把椅子和馬紮挨着他的馬紮擺好,坐下來,才說:“我要在這裏寫作業。”

嚴承光不同意,“這裏有蚊子。”

“那你幫我扇着點。”

小姑娘大眼彎彎,眼睛裏都是星星。

嚴承光除了笑,是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那時候的夜空是真的好看,銀河就像被水淘洗過,亮晶晶的一片。

就在那片星空下,嚴承光坐在米小糯的身邊,一邊給她扇着扇子趕蚊子,一邊看她滿頭是汗地寫作業。

後來,貨車進廠,大貨到了。

嚴承光顧不上小丫頭,囑咐她回辦公室寫作業以後,就去卸貨了。

貨剛卸了一半,劉出納急急忙忙來找嚴承光,說小糯哭着在找他。

嚴承光連忙就丢開手裏的活往外跑。

還是在辦公室的門口,米小糯趴在椅子上睡得迷迷糊糊,胡亂地撓着頭發說頭疼。

嚴承光一開始以為她是被蚊子叮到了,經劉出納提醒才想到,有可能是羊耙子。

羊耙子是牛羊身上生長的一種吸血蜱蟲的俗稱。

洗絨廠買進的那些貨都是從牧民家直接拉過來的,屬于最初級的原材料。

裏面經常會混着草根,灰塵,動物糞便,以及牛羊身上的各種寄生蟲。

洗絨廠的工作就是把那些雜質都洗淨,晾幹。

把那些原材料做成幹淨的羊毛再送到梳絨廠去進行毛和絨的分離。

剛才進廠的那幾車大貨就是剛從草原那邊拉過來的,很可能含有羊耙子。

嚴承光剛進廠的時候,因為經驗不足就被叮過。

那次是叮在他的小腿上,疼得他不行,是帶他的老師傅用煙頭幫他燙出來的。

聽劉出納一說,嚴承光一下警覺。

他拉過米小糯,撥開她的頭發找了找,就在她的頭頂那裏發現了一處黑點。

再仔細一看,小丫頭白生生的頭皮上真就叮着一只羊耙子。

蟲子的頭部已經咬進了肉裏,只留肚子還在外面。

因為吸足了血,本來只有米粒大小的害蟲,此時變得又肥又大。

那一刻,嚴承光的頭皮麻得像是在過電,胸口也疼得像是羊耙子鑽進了自己的心裏。

劉出納是坐辦公室的,經驗少,當時就吓壞了,“這可怎麽辦才好?”

他想去倉庫那邊再叫個老工人過來,嚴承光卻抱起米小糯就往辦公室裏跑。

跟劉出納坐對桌的王會計抽煙。

王會計擔心會被老婆罵,煙盒和打火機都不帶回家,就在辦公桌的抽屜裏放着。

嚴承光一面安慰着米小糯,一面拿了王會計的煙就去點。

那時候他還不會吸煙,那是他第一次碰煙這種東西。

他點了兩次才點着,然後學着王會計的樣子吸一口,嘴巴裏鼻子裏立刻就是那種火辣辣的苦和麻。

他顧不上嗆進氣管裏的煙,把米小糯攬過來,按着她的頭發,就用煙頭去熏蜱蟲的尾巴。

米小糯又疼又害怕,扭着身子不肯配合。

嚴承光就吓唬她,“再動,蟲子就去你腦袋裏生寶寶了。”

小丫頭被吓到,抱着他的胳膊不敢再動。

那個蟲子受燙,着急往外爬,小丫頭感覺到了,再次吓到尖叫,他聽得心都要碎了,“糯糯,忍一下就好了。”

該死的蜱蟲終于爬了出來,米小糯的頭發也被她燒斷了好多根。

他把那個蟲子捏起來丢在桌子上,直接用煙頭燙死。

米小糯還緊抱着他的腿,哭得喘不上來氣,“承光叔叔,我會死吧?羊耙子會在我腦袋裏生小耙子吧?”

嚴承光才發現,自己着急時候的一句話,小丫頭竟然當了真。

羊耙子雖然取出來了,有經驗的老工人卻讓他帶小丫頭再去醫院看一看,萬一還有口器留在裏面,是要中毒的。

嚴承光沒敢耽誤,開上廠子裏的車子就去了醫院。

醫生給米小糯檢查過以後說不會再有問題。

嚴承光卻還是不放心,想留在醫院觀察。

趕巧的是,那一天開發區的一家工廠食物中毒,醫院病床爆滿,走廊裏都是人。

那時候米春舟也已經趕到了醫院。

他們沒有病床住,就找了一個距離急救室比較近的位置待着。

嚴承光把外套脫了鋪在地上讓米小糯坐着,他和米春舟就輪流給她當靠枕,讓她靠着他們睡覺。

後來,被緊急送來的病人越來越多,醫院走廊裏也人滿為患,就有醫生過來攆他們幾個小孩回家。

他們只好又央着醫生給檢查了一遍,确定沒有事了,才在快要淩晨的時候,離開了醫院。

回去的時候,米小糯說什麽都不敢再坐他的車了。

因為嚴承光開來的那輛小貨排上午的時候還去拉過貨。

她總覺着那車子的角角落落都會有羊耙子爬出來咬她。

嚴承光就背她回家。

米小糯在醫院的時候睡了幾個小時,已經不困了。

她趴在嚴承光的背上,看見他的頭發的時候,才想起了自己的頭發。

奶奶說她小時候頭發很不好,又黃又細還少。

據說都三四歲了,滿腦袋的頭發攢不夠一個小揪揪。

對門彭家女人嘴欠,一看見就叫她小光頭,小家夥因此有了不好的記憶。

後來長大了,頭發也變得濃密烏黑,再不是那個小光頭,卻依然有心理陰影。

梳小辮子掉一根頭發都心疼半天。

剛才他為了熏蜱蟲,一下子就燒斷了那麽多,她都心疼死了。

那一次,嚴承光只用兩句話就把小丫頭哄住了。

可是,這一次……

電話挂斷,嚴承光又在看臺上坐了很久,一直到暮色降臨,四周光線昏暗下來。

期間,他幾次打開塗諾的對話框,幾次輸入“糯糯”卻又幾次删掉。

他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

如果時間可以倒回到一個小時以前,他一定要把那個勾着她的頭發說渾話的混蛋掐死。

嚴承光再次擡頭向宴會廳那邊看去。

宴會廳裏的燈光已經亮了起來。

闊大的落地玻璃後面,來來往往的服務員正緊張有序地擺放着餐具。

晚宴就要開始了。

小丫頭累了一天了,被他這樣一鬧,不知道還有沒有心情去吃飯。

嚴承光正胡思亂想着,褚耀的電話打了過來。

褚耀說,跟金麗蓓拍照片的那個模特已經找到了。

只看側臉,還真的是跟嚴承光很像。

後期為金麗蓓p圖的人也已經帶到。

還有,肖明琛購買迷藥的交易記錄也全部都搞到了。

嚴承光聽完,又詳細安排了幾項任務,就挂斷了跟褚耀的通話,打給了金麗蓓。

宴會廳裏,晚宴已經開始。

大家都累了一天,此時都饑腸辘辘,感覺自己可以吃得下一頭牛。

宋玉茹安排好席位,準備入座時,才突然想起沒有在宴會廳裏見到小塗。

那個小丫頭今天的表現實在太出色,可是她們政勤團在宇輝拓展歷史上奪得第一枚金牌的種子選手,屬于重點關注對象。

宋玉茹又在烏泱泱的大廳了逡巡了一遍,還是沒有發現塗諾的影子。

她不由就給潘雲達打了電話。

潘雲達也正在找塗諾呢,問了跟塗諾同一房間的小柳,才知道,塗諾說她不餓,不想吃飯,讓大家不要等她了。

“不吃飯怎麽行?”宋玉茹立刻就急了,“明天還有比賽,今天的消耗又這麽大。我去叫她!”

宋主席快人快語,說完立馬行動。

潘雲達連忙在人群中沖她招了招手,又叫上跟塗諾同屋的小柳,一起去了客房部。

宋玉茹他們走進塗諾的房間時,小姑娘正蒙着被子在那裏哭,眼睛腫得桃子一般。

宋玉茹吓了一跳,塗諾也很意外。

宋玉茹連忙攬住她的肩膀,問:“怎麽了這是?誰欺負你了?一定是潘雲達求勝心切,把我們小塗給累狠了。”

站在一邊的潘雲達也自責,不由就道歉。

小柳倒是聽說了一點今天下午塗諾跟嚴副總的事,猶豫着就要說,塗諾連忙說:“不關潘部長的事,是我想起過幾天就要跟大家分別了,心裏很難過,所以才……”

小姑娘一說,眼淚嘩嘩又來。

宋玉茹也是性情中人,一看小姑娘這樣,眼圈也紅了。

她拍着塗諾的肩膀,安慰道:“別難過了,好在你就在明師大讀大學,以後随時可以來看我們,暑假的時候也可以再來實習,肖副總都說了,随時歡迎你。”

看見大家對自己這麽上心,塗諾也不好太矯情,白給別人添麻煩。

她擦擦眼淚,對宋玉茹說:“宋姐,我沒有事了,咱們去吃飯吧。”

宋玉茹老将出馬,成功勸好了塗諾,一行人一邊暢想着明天的比賽,一邊往燈火璀璨的宴會廳走。

在宴會廳的門口,塗諾又看見了嚴承光。

宴會廳四周種的都是竹子,嚴承光就站在一叢高大的羅漢竹的前面。

他白衣黑褲,身姿挺拔,眉眼深得像此時燈光以外的天空。

他的眉眼似刀,劈開面前所有的障礙物,向着她直直地看過來。

塗諾卻只是在他臉上輕輕一掃,就把視線移到了一邊。

宋玉茹先跟嚴承光打招呼,“嚴副總,怎麽還不裏面坐?宴會就要開始了。”

嚴承光沖人微微颔首,“你們先請。”

他說着,向旁邊讓了一步。

潘雲達也向他點頭致意,然後就跟着宋玉茹一起向裏面走。

塗諾被小柳挽着胳膊,她低着頭,看都不看嚴承光一眼,就要跟他擦肩而過。

“糯……”

嚴承光看着那抹纖弱的背影,捏了捏插在衣袋裏的手指,“……塗諾。”

聽見他的叫聲,宋玉茹先停下腳步。

她先回頭看了塗諾一眼,見小丫頭低着頭,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然後才看嚴承光。

宋主席八面玲珑,“嚴副總找小塗有事嗎?”

嚴承光沒理宋玉茹,深沉的眸子看向塗諾,“我的手提電腦壞了,可以來幫我看一下嗎?”

塗諾把臉側向一邊,聲音綿軟卻清淡,“我沒有帶工具包,看不了。”

她說完,拉着小柳就要走。

嚴承光連忙又說:“不是大問題,就是網速有些慢,你幫我重新篩選一下網絡。”

聞言,塗諾停下腳步,卻還是不看他,“那你自己就可以做,找我做什麽?”

小姑娘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說完,拉着小柳又要走。

小柳有點怵嚴魔王,她看了塗諾一眼,沒敢動。

塗諾就索性放開她,徑直走進了宴會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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