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山溪

駱逢空一貫很沉默,該他做的事他會認真完成,身邊人需要他的幫助他也不吝于伸出手,但除此之外他就像一具雕塑,看不到靈魂。

儀子修施法探查了一圈,找不到食魂妖物的痕跡,連綿執玉山下,連妖邪之氣都感應不到。

這裏怎麽可能沒有邪物呢?

儀子修回頭,借着月光看向駱逢空的臉,那上面平靜不見一絲表情。

“逢空。”

駱逢空轉來目光。

“你和高沖寒以前就認識嗎?”儀子修問。

駱逢空點頭。

“你們感情很好?”

駱逢空猶豫了一下,點頭。

“既入仙門,修道法,過往有些感情是需要摒棄的。”儀子修道,“高沖寒頑劣不堪、行事無忌,與他交往過密難免沾染陋習,師父讓我引導你,我便不能不管,逢空,你知道該怎麽做嗎?”

駱逢空道:“他很好,并無陋習。”

儀子修皺眉:“你這樣看他,是你心善,師兄給你一個建議,以後不要再和他混跡到一起。”

駱逢空說:“我無法接受這個建議,謝師兄關心。”

“為什麽?”儀子修咬牙,他不懂。

駱逢空沒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無論分開多少年,只要高沖寒再站到他面前,他就會覺得自己可以鮮活起來,終于像一個人。

心也不會那麽空了。

……

“盯着誰啊?”季眠馬上打起了精神。

高沖寒正要開口,餘光瞥到一個人影在村長家院門口晃了晃,立馬一推小師弟:“把人給我逮住!”

季眠就勢蹿出去,閃電一般,腿一蹬,手臂一彎,把人給扣住不能動了。

“放開……放開我!”那小子還要掙紮。

季眠說:“你別動,我不會怎麽着你。”

高沖寒慢悠悠地走過去,看了看,不認識:“你誰啊?”

村長跟了過來:“這不是小陳嗎?”

哦,這就是小陳。

季眠把人松開,小陳站起來,有些窘迫,看向高沖寒時眼睛裏又藏不住焦急和期盼:“你……您能抓住妖怪嗎?”

高沖寒:“還不一定是妖怪呢。”

小陳愣了愣,不太懂:“那個……你們需要人手幫忙的話,我可以。”

“從小喜家開始,你就跟在我們後面了吧。”高沖寒道。

“是,我就是有點擔心。”小陳撓了撓頭。

高沖寒一拍小師弟肩膀:“不用你盯人了,另有一件事交代你去辦。”

“什麽?”季眠幹勁十足地湊過來。

高沖寒在他耳朵邊嘀咕了幾句。

季眠聽完一臉不可思議,不過他雖然愛和師兄犟嘴,正事上還是比較依賴加信賴師兄的,一點不耽誤的就去行動了。

“你,”高沖寒一指小陳,“帶我去山上看看。”

村長抄起家門口的一根木棍:“妖怪藏山上了?要不要多帶幾個人?”

“不用,”高沖寒把木棍拽過來,道,“我去查點東西,不用叫人過來。”

小陳在前頭帶路,高沖寒甩着棍子後頭跟着,今夜月光明亮,他倒不怎麽因怕黑而感到煩躁,但還是有點不好受,心口那塊地方針紮似的疼,疼完了又發悶,他只好聊天轉移注意力。

“你在這兒長大,村子裏的事都清楚吧?”

小陳回頭等了他一下:“都清楚,仙師有什麽想知道的盡管問。”

他也着急抓住索命害人的妖物。

高沖寒看着他:“小喜是你的心上人?”

“啊?”小陳沒想到他先問這種事情,呆了呆,也沒有否認,悶着頭神色盡是難過,因為他的心上人已經很久沒有醒過來了。

“不順利吧?”高沖寒越過他,繼續往上走。

“嗯。”小陳跟過來。

“小喜她娘是不是不同意?”

“我爹娘過世的早,家裏也窮的很,她娘擔心她跟我過不上好日子。”小陳悶聲道。

“紅姑經常奚落你嗎?”

“她說的都是實話。”

高沖寒微微奇怪:“你不怨她?”

小陳搖了搖頭,又頓了一下:“心裏有一點怨氣,但是後來想想,她都是為了小喜好,是我不争氣。”

高沖寒拍了拍他的背,擡首往前望過去,他的視野只能囊括執玉山一角,月光籠罩下,山巒是黑沉的,山體透着一種猙獰,腳下的路也混亂坎坷,整個就是受過摧殘的模樣。

天降一道雷光,劈走了山中的靈氣。

這是山下村民的說法。

“仙師,你要去哪兒?”小陳問。

“小喜往常洗衣服愛去哪裏?”

“就在前面的溪邊,大家都在那兒洗衣服。”

“老三摔的那個溝子在哪兒?”

小陳往左給他指了指:“也不遠,大家有時候會上山獵點野兔野雞,都在那一片,更深的地方大家不常去……這陣子出了事,就都不怎麽過來了。”

他有些猶豫:“仙師,我聽村裏老人有一個說法。”

“說說看。”

“他們說是山上以前的仙門降過不少妖魔鬼怪,說不定有跑掉的,就過來尋仇了,我們住在這裏,正好遭了殃。”

高沖寒笑了笑:“那不是傳說嗎?”

小陳道:“我也覺得不可能,而且那傳說裏的仙門都是幾千年前的了。”

傳說中執玉山靈氣豐沛,遠在三千年前。

兩人走到了小溪邊,挺寬,水很清,比千仞山裏他們捉魚的那條溪還要好,執玉山雖然三千年都沒消化掉雷劫留下的傷痕,這一片兒卻很适合玩耍。

高沖寒扔掉棍子,蹲下來洗了洗手。

水面上飄着些柳葉,還有一些腿特別長的水蟲子浮在上面一動不動,水底的石頭清晰可見,個個被打磨的圓潤光滑。

小陳在旁邊忍不住回憶:“小喜來洗衣服,我給她幫忙,能說好多話,我們有時候坐着一起發呆,有時候會摘點那邊的野果回去,她弟弟喜歡吃,有時候也打鬧,她潑我一捧水,我潑她一捧水……”

回憶起來又甜蜜又哀傷。

高沖寒聽着,神思慢慢跑遠,望着遠處的山頭出神。

過了一會兒,他說:“溪水從哪裏過來的?”

他們又沿着溪岸往上走,上面的路基本沒人走過,小陳攀着石頭,好幾次都險些滑進溪流裏。

後面高沖寒幹脆扯着他的腰帶提溜着他往上飛躍。

找了能有半個多時辰,溪水才找到源頭,半山腰上一個洞口,水流潺潺不停。

高沖寒尋了個落腳點把小陳放下來,自己飛到洞口附近探了探。

裏頭別有天地,只是太黑了,他指尖捏了一道火勉強照亮一部分,将洞穴看了個大概,在清泠的水聲中忽然察覺到一縷似有若無的他所熟悉的氣息。

又轉頭順着流水的軌跡看到山腳錯落的房屋,心中漸漸明晰了所有事情。

他跳到小陳身邊,目光落在不遠處紮根在山石裏的一棵柳樹旁:“那只狗是你的嗎?”

小陳跟着他看過去,柳樹後頭露出一個腦袋,耳朵支棱着,一半都藏在陰影裏,不留神根本就注意不到,小陳驚詫道:“大黑?”

叫大黑的狗往這邊看了看,注意到高沖寒後渾身一抖,“噌”的一下鑽進了一叢矮樹裏,樹枝胡亂一陣晃,狗影子很快就消失在了兩人眼前。

小陳震驚:“大黑怎麽了?”

高沖寒說:“你的狗這陣子有什麽異常嗎?”

“沒有啊,大黑一直很活潑,跟人很親,抓兔子跑得也很快,他不怕生人的。”小陳一直操心着抓妖怪救小喜的事,連大黑今天沒在他身邊、剛剛又跟在他們身後也沒注意。

“等會兒下山找到你的狗。”

小陳更不明白了:“大黑怎麽了?它也被妖怪纏上了嗎?”

高沖寒沒出聲,有些東西他不想自己說出來,如果可以的話甚至不想讓大家弄明白,那會讓他難受,無法形容的難受。

他沿着溪岸下山,不知是身體的緣故還是心情的緣故,動作有些遲緩,走得慢了許多。

“仙師!”沒走多久,小陳突然叫了他一聲。

高沖寒疲倦地擡了擡眼,看到一抹冷綠幽光,直直落在他們眼前,駱逢空身上特有的那種清冷漠然的氣息頓時淨化了周邊的空氣,高沖寒說不清自己是什麽感受,先彎了唇角:“空。”

駱逢空走過來:“山上如何?”

就見高沖寒呆呆地看着他,眼中有一種難言的眷戀與傷感,看了一會兒,撲過來抱住他,把腦袋放在了他的肩上。

小陳驚詫地看着他們,又連忙非禮勿視地轉開了腦袋。

駱逢空撫了撫高沖寒的背,動作很輕柔。

抱了好一會兒,高沖寒道:“空,帶我禦劍吧。”

“會頭暈嗎?”駱逢空問。

“我想飛。”

駱逢空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熟練地背起來,又看向一旁的小陳。

小陳有點怕他身上的那種冷漠,也有點搞不明白情況,試探道:“我……我自己下去?”

食魂妖物尚未找到,山中危險,把他一個人單獨留下不妥當。

駱逢空背好了高沖寒,一只手把小陳拎起來,另一只手施術禦劍。

小陳受寵若驚,又很是驚奇。

高沖寒趴着很享受地笑道:“小陳,把握機會,給你體驗飛一場的感覺!”

“好……”小陳的姿勢并不舒服,但仍是配合地給他回應。

這麽點距離,體驗的機會差不多就是一瞬間,然而他們剛飛了半瞬間,突然聽到了呼救聲:“救命!哪位仙友經過救救我!”

緊接着便有一道亮光從下頭林子裏射了出來。

“什麽人?”高沖寒奇怪。

駱逢空沒作猶豫,禦劍落到了林子裏,那呼救聲一直沒停,幾人循着光亮找去,不多會兒便看到了一個積着污水的石頭溝子,很狹窄,石頭縫裏卡着一個人,嚴嚴正正卡住了胳膊腿,只有半個手臂能動,從石頭縫裏伸出來艱難晃着一面鏡子。

那亮光就是從鏡子裏照出來的。

鏡子太閃眼睛了高沖寒看不清人,道:“仙友別喊了,我們已經發現你了。”

鏡子一頓,石頭縫裏那人驚喜道:“高沖寒!”

高沖寒一愣。

那人眼睛又掃到了駱逢空,更驚喜了:“駱逢空!”

鏡子移開,這人歡喜道:“逢空逢空,快把我弄出來!”

高沖寒這才大致看清這人的模樣,的确是見過的人,一面之緣吧……去年仙門會武他倆比過一場。

如果沒記錯,這姑娘應該是歸暮仙山的弟子,好像是叫靳思若。

就是不知道駱逢空什麽時候也認識了她……誰讓他倆分開了十年呢,駱逢空的事他也不能全知道。

“靳姑娘。”駱逢空平淡地招呼了一聲,過去看靳思若卡着的情況。

高沖寒也湊了過去:“怎麽弄成這樣了?”

靳思若不知道卡了多久了,灰頭土臉的滿是狼狽,她嘆氣道:“我追着一個東西,到這兒跟他打了一架,被他害進溝子裏了,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原想着能有人過來把我解救了,誰知道整整三天都沒個人影,整整三天啊,如果不是剛剛看到那道劍光我都絕望了!”

高沖寒道:“這随便來一個人也救不出來你。”

她腰上纏了一堆黑漆漆的鎖鏈,上面隐約有妖氣。

“就是這個鏈子!”靳思若悲憤道,“那滾蛋色鬼弄的!不然我自己早就爬出來了!”

駱逢空觀察了一下,在不傷到靳思若的前提下提劍砍斷了鎖鏈,又謹慎劈碎了卡着她的石頭,高沖寒上前幫忙把人扶了出來。

靳思若坐在地上狠狠嘆了口氣,又連聲向兩人道謝。

“你現在怎麽樣?”高沖寒問。

“除了快餓死了其他都還行。”靳思若試圖站起來,結果又一屁股坐下去了,高沖寒一看,她腿上有一道傷,不算嚴重,但是走路會有點麻煩。

眼下的情況也不适合丢下她不管。

靳思若還是堅強地撐着他的手臂站了起來,駱逢空張口,似乎要說什麽,高沖寒在他開口之前對靳思若道:“我背着你吧。”

駱逢空道:“你身體不适。”

難道你要背嗎?你的背最好留給我一個人……高沖寒立馬蹲下,對靳思若道:“快上來。”

這時一直沒出聲的小陳打算盡點力:“讓我來背這位姑娘下山吧。”

于是就這麽決定了。

四個人也沒再打算禦劍,帶着人往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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