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叁拾捌
揚州夜市結束的第二天,雲毅和沈肆便啓程去了雲洲島。
這一段記憶雖輕松美好,但就像花燈夜市不常在,這些事情也只适合偶爾回想而不能沉溺其中。他們既然是修士,那麽修煉就始終該放在第一位。何況此去雲洲島,不論是對雲毅還是沈肆來說,都可能有極大的意義。
雲洲島這個名字最初是來源于瀛洲的。
那瀛洲、蓬萊、方壺相傳是海中三大仙山,上有奇珍異獸,神芝仙草,哪怕是肉體凡胎,只要上了那仙島,也可以長生不老。這些話語在人間傳得逼真,說得誘人,但不論凡人還是修士,卻沒人真的到過那仙山。
後來有修士照着那傳說中有仙山的方向一路出海行去,終得了一島,可惜島上卻沒有什麽非同尋常的東西。那修士雖遺憾,但卻意外發現這島原來也是個上古靈脈,有益修行,于是給他起名叫雲洲島,與瀛洲取了些近似的音調來。
它對修士的幫助,并不來自這島上本身存在的東西。雲洲島就像一個巨大法陣,修士在島上行走,說不得因為觸碰了什麽東西,便會被他傳送到上古時代去。而那些遠古的妖獸,往往都法力低微,危及不到修士的性命,但從其中獲得的那些實戰經驗卻是大有用處的。因此這島便十分适合下階弟子的修煉。
雲毅和沈肆百年前其實也來過這島上,但當時僅僅呆了月餘,便因門中之事離開了,因此對這島上事的印象便也不太深了。此次前來,倒也沒什麽故地重游的感覺。
他們禦劍登島時,恰好雲水間的大船也抵達了。那船并不似普通船只笨重,只用木頭搭了大船龍骨,其上鋪了半邊甲板。一眼看去,連那船吃了多少水都清晰可見。這自然是由于雲水間的修士素來修練的就是控水的術法,這船對他們來說只是助力而非必需。事實上那大船的半邊甲板也不是給門中弟子備的,而是為了搭載旁人的。沈肆有時都覺得,雲水間建這大船,炫耀顯擺的意思比實用的需求要來得更多些。
雲毅同沈肆眼見得那一個個雲水間弟子都下船上了島,最後甲板上的人也下來了。除了幾個帶了道冠的天清觀弟子外,竟還有他們一位熟人——綸音閣的那個粉衫姑娘。
"诶!"沈肆并不知曉她名字,便這樣同她打招呼道。
那姑娘聽了聲音看過來,也是"呀"的一聲開口回應。她見沈肆沖她招手,回頭看了看其他人,還是跑了過來。
"你怎麽也來了?"沈肆笑着同她說道。“是來修煉的?”
那姑娘倒也沒計較他的自來熟,甚至對他也是極為坦誠。“不。我們是來調查幾樁命案的。”
雲毅聽了一愣,問她道,“島上有修士殒命?”
那姑娘搖了搖頭,“不确定是不是在島上的。但是有幾個散修求到了我綸音閣頭上,說他們一同上島的幾個友人沒能一起返回。”她頓了頓又說道,“他們散修自己結了盟,想互相照拂的,所以互相之間留了命燈。但是前幾日,那幾個人的命燈突然滅了。他們也不知道那幾個人會不會提前就離開了這島,但是別的地方我們也無從下手,便先到島上來看看。”
“那他們呢?”沈肆指指那些雲水間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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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來修行的。我們只是路上遇到的,便讓他們幫忙載了我們一段。你們呢?”
“來修行。”沈肆答她。
那姑娘擡眼看了看雲毅,“雲仙君是……來陪你的?”她這問句最後還是問向了沈肆。
“嗯。”沈肆笑道。
“仙君對你真好。”那姑娘稍稍垂了眼睛。
“那是自然!”沈肆很是高興,“哪像你師父,竟然讓你一個姑娘家家自己跑來查案。她竟然放心得下?”
“誰說我讓妧彤自己來得?”沈肆話音剛落,他身後便有人清冽開口道。
沈肆聞聽回了頭,見到身後站得可不正是綸音閣的閣主秦嘉。他面上微有些尴尬,往雲毅那邊靠了靠。
他其實有些怕這個女人,怕她突然又會想起當年舊事同自己算賬。他确實覺得自己理虧,終究人家血親的亡故是要算在沈肆這個人頭上的;但要讓他引頸受戮,那又是萬萬不可能了。若是能不相見,那便是最好。運氣不好碰上了,那最好是能離多遠離多遠。如今日這般倒黴得面對面,那就只能躲在雲毅身後,指望對方眼高于頂看不到他了。
“師父。”楊妧彤向着秦嘉恭敬地行了個禮。雲毅也拱手道了一聲“秦閣主”。沈肆不敢出聲,跟着行了個禮,但禮畢也不願擡起頭來,只狠狠地低着。
秦嘉本有意刺他兩句,剛才不見自己不是說得歡麽。但看他這樣只覺得沒甚意思,她便只是叮囑了雲毅幾句,這島上也許不似原先太平,叫他們多加注意。
秦嘉走後,沈肆緊繃着的身子才放松下來,他長出了一口氣,撫着胸口道,“還好她沒又提起什麽。”
雲毅看他一眼,思慮了一下措辭開口道,“等你修為再穩定一些……也許我們可以去調查一下當年之事,早日找到那個真兇。”
他其實有些擔心這話會激起沈肆的不快,他很享受如今兩人的相處,怕自己說錯了話,會把這份來之不易的恬淡破了去。也怕查的多了,發現終究是他錯信了眼前的人,怕他是幫兇,是惡人,怕自己又不得不站到他對面去。他在沈肆面前只說他信他,但其實不過是他把自己那些天人交戰隐了去,只不過是不管懷疑了多少次,心底都有一個聲音說,“你得信他。你若放手,誰還能救他。”可其實雲毅也會脆弱,萬籁俱寂時他也會想,若那些罪惡都是沈肆做下的,若他真的十惡不赦,那時誰又來救雲毅呢。
好在沈肆并沒有對這話想太多,他點點頭說,“我也有此意。”他偏了頭看到雲毅一臉嚴肅的表情,反而笑了,“你這是什麽表情?即便到時真查出來有什麽,總歸也是我來背的,我有這個準備了。只是……”他稍微頓了頓,目光看向遠方,"雲毅,有一事我同你先說清。我雖願意背負那些罪孽,但只願背着罪孽活,我不肯背着罪去死。即便到時是你要殺我,我也不會甘願。我可以去償。魔修沈肆活了二十三年,我可以償兩百三十年。他殺過一個,我可以救十個,他殺過百個我就救千個。你記着,那些錯事與你無關,你不欠我;但我們兄弟一場,我想你能護着我,你最是剛正不阿,但我求你循我這個私情。"
他眼中,是柔情也是精光,是笑意盈盈,但也是罡風難摧。雲毅看着這雙眼眸,突然伸出了手将那人攬了滿懷,他直覺得自己胸腔疼痛難以自持:他如何就誤會了這個人去。
見他言語帶笑便覺得他不是過往少年,好像沈肆合該便要被苦難與陰翳包圍,他眼裏心中便不該有一絲光亮。雲毅雲仙君什麽時候竟成了這樣陰暗的人?那少年分明就還是蒼松勁竹,甚至不亞自己挺拔。他雖暫時靈氣低微,可這樣的心性卻無論如何不該被小瞧了去。雲毅甚至覺得,百年前,即便是百年前,若是自己沒有因他的背離而失魂落魄,去追他,去尋他,像今日這樣聽他說上幾句,是否一切就都不同了……
他想說,阿肆,我何曾是剛正不阿的人,我心中陰鸷,常似小人一般度你胸腹,甚至不敢叫你瞧了去,只怕你會嫌惡于我。哪裏是我在救你。原來自你回來,盡是你在救我……
雲毅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沈肆已經推開了他,"哎哎哎,有話好好說,做什麽突然抱過來。"若是換了尋常,他其實也是不在意的。也許還會回抱上雲毅一下,喊一聲好兄弟。
可是現下他們剛剛才登了島,那些雲水間的弟子都沒有走遠。不知是誰先看向了這邊,發現了二人的相擁,竟好像拉了同伴一道往這邊看來。沈肆見自己教幾個小姑娘家家笑了去,再厚的面皮也是挂不住的。
雲毅這時也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太過激動。其實不止是這一次,自他們重逢以來,随着沈肆一次次向他剖白心中所想,他好像就變得越來越容易激動了,好似未及弱冠的少年。他自也是覺出了些尴尬的,但雲毅終歸是雲毅,他巋然不動聲色地回道,"我只是開心,你能這樣想,我心中甚是寬慰。"
沈肆擡腳佯裝要踹他小腿,"去!誰教你這樣跟我說話,活像是個老頭子。簡直是平白占了我便宜去。"
這樣鬧過後,先前那些情緒便都散了去,他們也可以開始此番雲洲島的修煉了。依照他們先前來過的經驗,這整座島便好似是一個迷宮,遍地都是他們看不到摸不到的機關。只要機關被觸發,便能在霎時之間把人傳送到其他時空去斬殺上古妖獸。這事兒聽起來驚險,可實際上那些所謂妖獸都修為不高,也只能威脅到上古時代不知天地靈氣為何物的那些古人,對于他們這些經歷了數年修習的人來說,是不該能危及性命的。尤其前來此地的弟子大多三五成群,多人斬殺一只妖獸,那便更是安全了。
沈肆心想,那散修之事,查到最後恐怕是他的朋友中有人見利起意,做下了人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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