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29)

是這樣的!他說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除掉太後讓皇上主政,他騙了我!是那個契丹人騙了我!”

呂夷簡冷笑一聲道:“耶律奇珍乃是異族人,不遠萬裏來我大宋只為幫我大宋奠定基業,這話仔細想想就絕對有鬼,而你利欲熏心被蒙蔽了雙眼才信了這樣的鬼話!”

丁謂絕望的喊道:“冤枉啊!雖然我追名逐利,但絕無半點出賣家國江山的念頭!我丁謂為官數十載立功無數,從未屍位素餐荒度時日,絕非那些整日混日子的昏庸官員可比,不過被契丹人蒙騙才走上歧路,但我心中從未忘記報效朝廷和先師的祖訓啊!”

呂夷簡蹲下來看着丁謂說道:“丁謂,直到現在你還在騙自己嗎?這世上的人分三種,第一種是好人,比如範仲淹就是這樣的人,第二種是壞人,但他知道自己是個壞人,我就是這種人,第三種是壞人,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壞人,他已經做盡了壞事卻還以為自己是好人,這種人就是徹徹底底的蠢材,丁謂,你就是這種蠢材。你跟我一樣是壞人,追逐名利、中飽私囊、欺負同僚,我們都是這麽一步步爬上來的,但不同的是我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從來不給自己的所作所為罩上冠冕堂皇的幌子,我知道自己是壞人,也知道自己在做壞事,因此我知道克制,從不把事做絕了。而你卻不同,你明明是個小人,卻一直以為自己高尚正直,你這樣的蠢材遲早會落到這個地步。”

丁謂惶恐的看着呂夷簡的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呂夷簡站起身來說道:“事已至此,你死一百次也不足以謝罪,我自己深陷麻煩,沒心思再收拾你,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呂夷簡拂袖離去,丁謂坐在地上半晌沒有回過神來,突然他想到自己手裏還有一張牌沒打出去。他令山西鑄錢爐鑄了一百萬錢,只要把那一百萬錢以一定的手段投到揚州去,揚州的物價立馬就可以平定,借此可以讓太後停止滅佛,然後再向朝廷告發耶律奇珍的詭計,即便自己難逃罪責,起碼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想到這裏,丁謂不敢耽擱,立刻出發前往三司使。

丁謂趕到三司就瞥到桌上那封一早送到的來自山西的信,未拆封的信安安靜靜的躺在桌面上,丁謂的右眼突然狂跳了起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充斥了他:山西突然來急件,難道是那邊出了什麽差錯?

丁謂用顫抖的手将信件展開,剛讀了兩行便面如死灰。原來山西昨天突發地震,地面裂開,鑄錢廠損失慘重,所有正在冶煉的銅料化為銅水流入地下,一百萬錢就這麽沒了。

薄薄的信紙從丁謂手中飄落,他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都一動不動。路過的小官看見丁謂呆立在那裏,不由上前去好奇的詢問:“丁大人,您怎麽了?”

丁謂仍一動不動,片刻才從口中吐出兩個字:“天意。”

“啊?”小官不明就裏的問道,“什麽意思啊?”

丁謂沒有解釋,失魂落魄的晃了出去,不時發出幾聲瘆人的笑聲,就像丢了魂一樣。他就這麽一路回到府中,在院子裏他一屁股跌坐在臺階上。丁謂的庭院布置的十分雅致,花草樹木假山奇石俱是珍品,他本一佃戶之子,苦讀詩書才得來如此生活,然而現在這一切似乎都沒意義了,丁謂回想自己這一生,簡直宛如夢幻。

“大人。”

丁謂聽到有人喚他,他擡起頭來看到是坐在輪椅上的魏淑娴。魏淑娴輕聲問道:“大人,你怎麽了?”

丁謂失魂落魄的搖了搖頭。

“大人,”魏淑娴柔聲說道,“人生在世,萬事無法重來,如果已然做錯,懊惱又有什麽用呢?淑娴摔斷雙腿卧床不起痛苦不堪,對人世早已無甚留戀,只是感念大人的恩情和眷顧才茍延殘喘至今。不管大人飛黃騰達還是命運坎坷,你我始終都是夫妻,不論人間地下,只要你我永不分離,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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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脖子上扯下一條金鏈子,那正是前段日子丁謂送給她的多寶如來黃金吊墜,魏淑娴端詳着這纖細華美的金飾說道:“真正的佛祖豈需要這樣的玩物作為金身?”她手指一用力,華美柔軟的金飾就被她捏成了一團,她擡起頭對丁謂微微一笑,“大人,淑娴先走一步,路上等你。”

丁謂怔怔的看着魏淑娴轉着輪椅逐漸遠去,她的話他仿佛全聽懂了,但又仿佛還未明白,他的命運似乎已經明白無誤的展現在面前,但又朦朦胧胧有些看不清楚。他站起身回到書房,對着窗棂兀自發呆。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外面傳來丫鬟哭天搶地的叫喊聲,緊接着一個丫鬟沖進書房裏哭着喊道:“老爺!夫人。。。。。。夫人她吞金自盡了!”

丁謂怔怔的轉過頭去看着那丫鬟,半晌後才點了點頭道:“哦,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丫鬟驚詫的說道:“老爺,夫人她自盡了!你不去看看嗎?”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目瞪口呆的丫鬟退了出去,丁謂心中沒有悲傷,反而霎時敞亮了。他在屋裏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中意的東西,最後只得把自己的腰帶解了下來,他踩到一張凳子上試着把腰帶挂在梁上,因為個子矮小,等到腰帶終于挂好,他已累的一身是汗。丁謂把脖子套到裏面試了試,大小高矮剛剛合适,他夢呓般的喃喃了一句:“淑娴,我來找你了。”說罷輕巧的踢倒了腳下的凳子。

丁謂哼都沒哼一聲就被挂在了半空中,滿室的圖書靜默的看着那懸在半空中的矮小瘦弱的屍體。

☆、重逢

? 魯先生的小院中間有一口井,上官子蘭此時正坐在井沿上無意識的轉動着井轱辘,他把木桶從井裏搖上來,又一松手,任木桶噗通一聲落回去,他已不知如此反複了多少遍。如意和魯先生已啓程前往西夏,雖然他應承下了一切接應工作,但直到現在他仍然身無分文的坐在這裏發呆。上官子蘭早已想好,這世上能提供給他錢的人只有葉爾孤白,只要他能找到多寶如來,不管他要多少錢,腰纏萬貫的葉爾孤白都會給他的,然而他現在對于多寶如來在何處仍然一無所知。

上官子蘭又一次松開了井轱辘,這時一只手扶住了轉動的井轱辘,木桶被懸在半空中晃蕩個不停。上官子蘭一擡頭,看到是韓煙翠,她剪去長發包着頭巾的樣子酷似如意,上官子蘭每每看到她都覺得有些恍惚。

韓煙翠慢慢把井繩放下去,木桶落回了井裏。

“想什麽呢?”韓煙翠問道,“井繩都要被你轉斷了。”

“我在想,多寶如來到底在哪裏。”

“多寶如來?”韓煙翠疑惑的問道,“那是什麽?”

“一件寶物,也是一個傳說,”上官子蘭答道,“多寶如來乃東方淨琉璃世界之主,傳說他曾現身人間說法,在他身後人間留下了一尊和佛一樣完美無缺的造像,如來現處,遍地財寶。我在尋找的就是那尊造像,據說那尊稀世佛像就在大宋,如果我能找到他,就能用他換來足夠的錢幫助如意和魯先生此行成功。”

“那不可能是真的,如果這裏真的有一尊那樣的佛像,不可能這麽多年無人知曉,天下人為了争那尊佛像恐怕早就打成了一團。再說佛祖怎麽可能出現在人間?人間又怎麽可能存在那樣的珍寶?子蘭,那只是傳說。”

“我知道,可是如果這世上從不曾有過神跡的話,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去信奉虛無缥缈的宗教呢?這世上一定有過奇跡存在,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不就是在希求奇跡嗎?”

韓煙翠擔憂的問道:“可是子蘭,你真的能找到嗎?”

“我不知道,只能試試看。”上官子蘭說道,“煙翠,我出去轉轉,說不定那尊佛像就在路上等我。”

韓煙翠輕輕點了下頭,她站在井邊目送上官子蘭出門。

上官子蘭從城內一直晃到了城外,他希望在某處那尊佛像真的會像神跡一樣突然向他顯現。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城外那口枯井前,就在不久前他和如意就是進入了這口枯井,然後開始了他們的尋寶探險,只可惜根本沒挖出來什麽多寶如來,只找到了一箱子古舊錢幣。上官子蘭探頭向井內望去,黑幽幽的枯井深不見底,他不知不覺吟誦起那幾句關于多寶如來的藏寶口訣:“乾之六一,獨立正中,坤之六二,雙宿難尋,得道之路,心誠則靈,一八五八,仰流飛泉。”

按照老賴的解釋,“乾之六一”指的是與汴梁中軸線重合的地下水道,而“坤之六二”則是四條與中央水道相交的會變動的水道,因為水道變動不定,所以才說“得道之路,心誠則靈”。上次上官子蘭和如意通過這口枯井進入地下後,那下面土質松軟潮濕,以此推測汴梁地下存在會變動的水道似乎十分合理。這首歌訣最關鍵的一句就是最後那句“一八五八,仰流飛泉”,老賴說這是個字謎,謎底即是個“井”字,但上官子蘭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井”字到底意味着什麽,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将“井”解釋為進入埋藏多寶如來之處的入口,上次他們也确實通過這口枯井看到了奇異的景象,但事實果真如此嗎?上官子蘭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潛意識,是因為說起寶藏人人都會以為必定是埋在地下的,然而多寶如來并非普通的寶藏,他是一件向最虔誠的佛教徒昭示信仰力量的秘寶,甚至關于他的傳說都不是個秘密,“如來現處,遍地財寶“的故事就寫在法華經裏,粗略讀過佛經的人都知道這個故事,然而卻沒有幾個人相信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他就在人人都看得見的地方,然而人人都視而不見,那麽多寶如來那尊神奇的造像會不會也是如此,他一直都在人間,在人人都看得見的地方,然而卻沒有人曾注意到他,那尊神奇的佛像從未藏在地下。

想到這裏上官子蘭的思路豁然開朗,當時老賴為他和如意解開歌訣後,他立刻派出手下在城外遍尋古井,他們幾乎沒廢太大力氣就找到了這口井,因為在城外除此而外幾乎沒有古井的遺跡。汴梁城內人頭攢動,但城外卻幾乎無人居住,究其原因就是城外打不出井來,汴梁這樣一座宛如江南水鄉般的城市城內外差距如此之大确實令人費解,但結合歌訣的前兩句看就并不奇怪了,如果汴梁的地下真的存在變動的水道,想打出井來确實不是什麽易事。所以“井”所提示的并非是一個進入地下的入口,而是多寶如來所在的地方。整個汴梁城外變幻莫測的神秘風水就是多寶如來藏身之處的巨大謎面,從鸠摩羅什将多寶如來帶到汴梁後,那尊神奇的如來造像便一直存在于那個唯一的能打出井水的地方,這麽顯而易見的事實,卻一直被人視而不見。這口枯井的下面曾經便有一座佛寺,也許多寶如來那時就在那裏,可是這口井幹涸了,那尊多寶如來也跟着不見了,他去了一個新的能打出井的地方,而現如今汴梁城外唯一能打出井來的地方是。。。。。。

上官子蘭霎時猶如被電擊中一般,他猛然回頭望向遠處法華寺所在的山頭,青松綠樹掩映間,法華寺殘破的屋頂隐約可見,寺裏那尊巨大的黃銅佛像清晰的浮現在他的眼前。

那不就是多寶如來嗎!多寶如來一直在他的眼前,可他卻一直都看不見!

上官子蘭立刻向進城的方向沒命的跑去,葉爾孤白現在應該還在城裏,他要告訴他,他找到多寶如來了。

上官子蘭馬不停蹄的跑到了那家回鹘人聚居的鷹店樓下,可巧看到杜環在樓下套馬車,車後還跟着幾匹馱運行禮的馬匹,看來他們要離開這裏了。

上官子蘭跑到杜環面前氣喘籲籲的說道:“我要見你們家老爺。”

“對不起,我們已經決定離開了,”杜環的語氣彬彬有禮卻不容拒絕,“老爺已經決定對多寶如來死心了,他不會再繼續尋找那尊佛像,也不會再來大宋,他決定回到故鄉一心侍奉真主安拉,任何事情都無法改變她的決定,他不想再聽見關于多寶如來的任何事了。”

“可是當時他說好等我七日,現在時間還沒到呢!”上官子蘭激動地提高了嗓門。

“上官公子,請你小聲一點,”杜環硬邦邦的說道,“那不是一個承諾,只是一個暫時的決定,我家老爺随時有改變決定的權利。”

“讓我見他!我必須見他!”

“可是。。。。。。”

“杜環,”就在杜環準備出手對付上官子蘭的時候,馬車內一個聲音阻止了他,“聽聽他想幹什麽。”

上官子蘭聽出了葉爾孤白的聲音,他對着馬車懇切的說道:“葉爾孤白閣下,我是來找你談生意的,我想你應該會對這筆交易感興趣。”

“哦?那你不妨說說看?”

“這筆交易與你和幸秀才之間的交易一樣,你提供給我錢,我幫你找到多寶如來,而不同的是,我已經找到多寶如來了。”

馬車上的人半晌沒有說話,片刻後他才徐徐說道:“你确定?”

“不,我不确定,”上官子蘭答道,“我無法讓你現在就看到那尊神奇的佛像。”

“那你憑什麽認為自己找到他了?”葉爾孤白的聲音裏有了些惱怒。

“根據我掌握的一些信息,還有直覺、靈感,佛像一直都在我們看得到的地方,只是我們對他視而不見而已。閣下,你也有自己所虔誠信仰的真神,所以你應該能明白信仰中存在着某種玄妙超出常識的東西,這尊佛像就是如此。”

“那好,”葉爾孤白緩緩說道,“那你告訴我,那尊佛像在哪裏?”

“在城南的法華寺,在法華寺的大殿裏有一尊巨大的多寶如來黃銅像,我相信黃銅下所包裹的就是真正的多寶如來。”

“也就是說只有劈開那尊銅像才能證明你說的話?”

“是的,可是現在你無法劈開那尊銅像。”

“為什麽?”

“法華寺的住持青峰大師奉诏在寺內祈雨,如今整座山都有官兵把守,一般人無法靠近,更別提進入寺內劈開大銅佛了。”

“那好,等到那座山解禁之後我會去驗證你說的話,如果銅像的內部真的是多寶如來的話,無論你要什麽我都會給你。”

“可是我等不到那時候了,我們之間的交易必須馬上生效,我現在就需要錢,很多很多的錢。”

葉兒孤白不悅的說道:“上官子蘭閣下,你應該明白這樣的交易是不可能的,在沒有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情況下,我是不可能答應你任何要求的,誠然我很有錢,但這并不意味着我會随便把自己的錢施舍給別人。”

“這不是施舍,而是一場賭博,”上官子蘭說道,“如果我真能等到法華寺解禁,又何必将那尊佛像拱手讓給你呢?我只要親手取得佛像,無論多少財富都可以得到。我之所以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就是因為我現在就急需錢,而只有你可能與我賭這一把。葉爾孤白閣下,請你好好想想吧,那尊佛像對你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與我賭這一把對你到底值不值得。”

葉爾孤白沒有再說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上官子蘭緊張的手心裏全是汗,如果葉爾孤白不答應他的話,那他就真的完了,前往西夏的如意和魯先生也只是白白去送死而已。

“上官子蘭閣下,”葉爾孤白終于開口了,“我得告訴你,其實我已經放棄多寶如來了。這些天我一直在思索自己這些年的痛苦,我在想是不是得到多寶如來自己真的就可以擺脫今生所有的痛苦,安拉并沒有開示我,但是我心中有一個聲音清楚的告訴自己:不會。事實上我這麽多年的痛苦正是來源于我對那尊佛像過分的執着,也許我該像個佛教徒一樣學會放下,那樣的話我會輕松很多。”

上官子蘭的心向一個深不見底的地方墜去,他覺得葉爾孤白是在拒絕自己。

“可是,”葉爾孤白卻接着說道,“我并不打算現在就拒絕你。”

上官子蘭欣喜的說道:“你是說。。。。。。”

“請等等,”葉爾孤白打斷了他,“我也不會立刻答應你,請給我一個晚上考慮,明天我會答複你,如果明天日出之前你沒有等到我,那也不必等了,說明我已經放棄這尊佛像回阿拉伯去了,你不會再找得到我。”

上官子蘭的心依舊懸在半空中,但他知道自己再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他輕輕點了下頭說道:“好,我會耐心等着你的回答。”

“很好,那上官子蘭閣下,請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葉爾孤白對杜環說道,“杜環,把車卸了吧,我們得在這兒多留一晚了。”

“是,老爺。”杜環對着馬車彬彬有禮的一欠身,他轉向上官子蘭說道,“那麽上官公子,請你先回吧,明天你會得到答複。”

“好,那我先走了。”

上官子蘭惴惴不安的離開了,他知道今晚自己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眠了。

夜色降臨于法華寺,星空下破敗的寺院清晰可見,這種地方平日就沒有人來,現在朝廷滅佛,更沒人上門了,守山的衛兵無事可做,現在都紛紛打起了瞌睡。大殿內的青峰大師卻仍舊醒着,她跪在黃銅佛像前的蒲團上,一聲聲的敲着木魚。連續幾日未曾進食的她面色顯得愈發憔悴,嘴唇也裂開了口子,在她面前有一小壇清水,但萬不得已她才會潤潤嘴唇,因為整整一個月她只能靠這壇水維持生命。青峰的身體雖然虛弱,但是她內心的寧靜反而讓她看上去比平時更有力量,她在寺中修行幾十年,早已學會了忘記自己,什麽都不去想。現在她并不關心老天是否真的會下雨,她全身心沉浸在與自己心中的佛獨處的時光中。時間、空間都不見了,那尊歪斜擺放沾滿瀝青的大佛給了她無窮的力量。

深夜中任何的響動都顯的格外清晰,已經久未進食的青峰大師感觀似乎也變得格外發達,她聽到有什麽人過來了,那個人的腳步很輕,就好像沒有穿鞋,但她清楚的聽見了對方接近這裏的聲音,冥冥中仿佛是一個她等待已久的故人歸來。

腳步聲在大殿門前停下,破舊的木門被輕輕的推開了,青峰大師看到一個被月光拉的長長的影子流瀉在地上。那個影子看上去有些怪異,他穿的不是漢人的服裝,似乎是一件大袍子,頭上還包着頭巾,她已經幾十年沒見過這樣打扮的人了,而她這輩子也只認得一個這副打扮的人,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葉爾孤白。”青峰大師輕輕吐出了一個名字。

地上的人影震動了一下,他呆立在原地半晌才進入大殿站在了青峰大師的旁邊。青峰大師擡起頭來看着身旁那個身材高大的人,他身着白袍,風度翩翩,手上的黃金天鵝戒指在黑暗中依舊奪目,他幾乎沒怎麽變樣,青峰大師知道自己沒有認錯。她向對方微微一笑說道:“當我聽到黃金天鵝的事情後,我就知道那一定是你,真高興能在死前見你一面,葉爾孤白,對不起,我做錯了,我不該說謊。”

葉爾孤白呆立在原地,一滴清淚順着他的面頰落下,他用顫抖的聲音問道:“解憂?”

“是,也不是,”青峰大師輕聲說道,“我曾經是解憂,自從我離開北庭來到這裏,我就不再是解憂,解憂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但我無法原諒自己對你犯下的罪過。”

“你。。。。。。還好嗎?”葉爾孤白顫聲問道。

“我很好,”青峰大師微笑着答道,“你呢,葉爾孤白?”

“托安拉的福。”葉爾孤白低聲答道。

兩人沉默了片刻後解憂說道:“後來我才知道哥哥們對你做了什麽,從那時起我一直無法原諒自己,我不指望你能原諒我,但是能親口對你說一句對不起,我這輩子最大的一樁心事算是了了。”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說來話長,我好像做了一場大夢,醒來後就在這裏了,也許命中注定這裏就是我的歸宿。”

“我曾試着到北庭去找你,但是那個國家已經不見了,一場大火焚毀了那個國家的大部分,其餘的部分變成了喀拉什汗國的領土,後來一場風沙吞沒了那裏,現在已經沒人再找得到曾經的北庭了。我聽人說你嫁給了喀拉什汗王,但是你并不在喀拉什汗國,據喀拉什汗國的人說,你在新婚的當夜出逃了,我以為你也被沙漠的風暴吞噬了,但想不到居然在這裏再次看到你。”

“北庭。。。。。。已經不見了嗎?”青峰大師神色迷離的說道,“我的故鄉,永遠的消失了。”

“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當初。。。。。。。你為什麽要對你的哥哥們說謊?”

“因為我的年輕和愚蠢,”青峰大師的臉上浮現出苦澀的表情,“當時我已經有了意中人,根本就沒有體察到你的心意,那時我已經把自己的心和身體都交給了他,不可能再和別人結婚,可是我的父王一意孤行想讓我們結婚,我只得告訴他實情。那晚我的哥哥逼問我到底因為誰失去了貞操,我的意中人的名字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為了保護他,我選擇了說謊。現在想想這是個多麽愚蠢的決定,我的謊言害了你,最終我和我的意中人也同樣受到了懲罰。如果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我當時也許會說出實情,選擇和我的意中人同歸于盡。”

“那你的意中人究竟是誰呢?為什麽不能說出他的名字?”

青峰大師苦笑了一下說道:“他是一名僧侶,北庭人将他視為多寶如來轉世,如果他破戒的事被人知道,不僅會身敗名裂,還會難逃一死,所以我才。。。。。。”

“真主啊,”葉爾孤白驚呼道,“難道你的意中人是。。。。。。”

“沒錯,”青峰大師輕輕點了點頭,“是不染,他曾是我的佛經講師,那個時候起我們就在一起了。”

葉爾孤白沉默了片刻後笑了起來:“那句話說的太對了,這世界上有兩件東西是凡人絕對無法操控的,那就是金錢和愛情。”

“你說得對,”青峰大師仰起頭來望着那尊高大的黃銅佛像,“金錢和愛情,凡人絕對無法操控。不染因為我無法成佛,我因為不染命運坎坷,但最終我們還是沒有在一起。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活着,但我心中一直沒有丢掉對多寶如來的信仰。我逃離故鄉,最終來到了這裏,在這裏我看到多寶如來在紅蓮上等着我,那時我就明白這裏就是我的歸宿,今生我別無所求。”

葉爾孤白端詳着那尊污穢的佛像:“這就是多寶如來麽?跟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但跟我心目中的一模一樣,”青峰大師說道,“你知道為什麽我義無反顧的留在這裏嗎?因為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尊佛像的時候,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不染的臉。”

“我明白了,”葉爾孤白一聲長嘆,“如果我要把這尊佛像帶走呢?”

“那就請你帶走吧,”青峰大師平靜的說道,“我欠你的太多,一尊佛像又怎能補償,真正的多寶如來早已在我的心中了。”

“我想我這一趟沒有白來,讓我在生命快走到終點的時候終于知道了真相。”

“你會原諒我嗎?”

“不,”葉爾孤白輕聲說道,“永遠不會。”但他接着又補了一句,“但那又能怎樣呢?”

“是啊,即便你原諒我,我心裏也不會覺得有些許的好受。”

葉爾孤白轉過身向外走去,月光下他的身姿似乎一下子老了許多,又似乎輕松了許多,走到大殿門口的時候他回過頭說道:“可惜我們信的是不一樣的神,死後沒辦法再見面了。”

青峰大師輕聲說道:“今生已如此,來世何必再見。”

“再見吧,”葉爾孤白嘆息着說道,“再見,解憂。”

青峰大師聽着葉爾孤白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再也聽不見了,她才睜開眼睛輕聲說道“再見了,葉爾孤白。”

這一夜上官子蘭沒有睡,他一直睜着眼睛眺望着太陽升起的方向,任何風吹草動的聲音都能讓他心驚肉跳。眼看着紅日一點點要露出頭,上官子蘭的心卻一點點沉了下去:葉爾孤白會同意他的請求嗎??

☆、抵達西夏

? 盡管已是炎炎初夏,但出了汴梁城後越往西天氣就越發涼爽,等到出了河北開始靠近河西走廊的時候,早上的天氣竟然都有些寒氣逼人了。如意和魯先生一路向西,眼前的景色越發的荒涼,從綠樹成蔭到稀疏的草地,直到零星長着灰黃色荒草的荒灘。最開始喝水根本不是問題,後來遇到的河溝裏的水都是發苦的堿水,再後來連這發苦的堿水也不容易遇到了。如意和魯先生每天天不亮就開始趕路,天黑透了才露營休息,越往前走就越看不見人煙,漸漸地茫茫天地間與他們結伴而行的只剩下飛禽走獸。兩個人一路上很少說話,如意發現魯先生是一個熟練的旅人,他不僅對路線熟悉,而且能通過天上的星鬥辨別方向,還能通過雲彩預測明天的氣候,跟着他如意這一路上省了不少心。雖然如意曾經也是家大業大的商人,但是辛苦的跑商路已經是上一代人的事情了,賽家的生意後來主要集中在汴梁,如意只要舒舒服服的待在汴梁就足以操持生意,這麽辛苦的出遠門對她而言還是頭一遭,而且這是一筆押上生命的買賣。

夜的黑紗覆蓋在無盡的荒原上,趕了一天路的如意和魯先生開始升起篝火歇腳,荒灘的夜晚格外的寒冷,兩個人圍在篝火旁邊一口口嚼着幹硬的面餅,嘴角都是白色的面渣,橘紅色的火光映出兩個人沾滿灰塵的憔悴的臉。

“賽老板,”魯先生打破了沉默,“你知道我們出來多少天了嗎?”

“有二十多天了吧。”如意回道,不知是不是老夥計的習慣,明知她早就不從商了,魯先生這一路還是堅持叫她賽老板,如意也已經聽習慣了。

“二十九天,”魯先生說道,“明天是第三十天。”

“都這麽久了啊。。。。。。”如意沉吟着,她想起來與上官子蘭的四十天之約,還有十天的時間,她能按照約定召集起黑市交易并在交易中勝出嗎?

“魯先生,西夏到底還有多遠?”

“快到了,雖然這條路我很久沒有走過,但我知道西夏就在前面不遠處。”

“是麽。”如意應道,但她的心裏卻十分沒底,已經一連好幾天都沒看到過人影,前方真的有一個國家存在嗎?

魯先生像是看穿了如意的心思,便問道:“怎麽,賽老板你不信我?”

如意笑笑說:“魯先生這是哪裏話,現在我們除了相互信任還有別的選擇麽?上官子蘭選擇相信我,我選擇相信他和你,結果如何只能聽天由命了。”

“也對,”魯先生點點頭,“聽天由命吧,但我相信少爺會完成他的諾言的,他這個人雖然看上去不靠譜,但不管多難的事情,只要下定了決心他就一定會努力完成,我信他。”

如意微微一笑道:“我也信他。”

魯先生就着壺裏鹹澀的水把最後一口餅吞了下去,他雙手抱在腦後往後一仰靠在了行李上,黑色天幕上漫天的星鬥如鑽石般璀璨,魯先生望着星空說道:“賽老板,你有信心召集起黑市交易嗎?”

“沒有,”如意老實回答,“如果上官子蘭沒把天上紅蓮騙到西夏去,單憑我這無名無姓之輩想召集起這麽大的交易真的是太難了,契丹的那些草料販子是絕不會去的。”

魯先生長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走一步算一步吧,多想無益啊。”

“是,多想無益。”

如意把吃剩的面餅包好放起來,她拍了拍身上的渣子也靠着行李躺了下來。本來趕了一天的路已經很疲倦了,但是如意此時卻睡不着,于是她跟魯先生扯着閑話:“魯先生,你這輩子一直在路上嗎?”

“嗯,一直在路上,”已經睡意朦胧的魯先生含糊不清的答道,“漂泊了大半輩子。”

“那你為什麽會上路呢?”

“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吧,反而不想安定下來了,一閑下來就渾身難受。”

“是麽,”如意自顧自的說道,“我過去的人生幾乎都待在汴梁,沒什麽原因,也只是習慣了而已,想走卻不知道該往哪裏走,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走,這是我第一次走這麽遠這麽險的路。大德尼給我講過很多高僧的故事,鸠摩羅什,法顯,玄奘,他們離開故鄉,走這世上最艱險的路去求取真經傳播信仰,我一直不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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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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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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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