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山深處有人家

延綿的群山之中流淌出絹絹河流,一路蜿蜒向東,彙聚成江成海滋養無數生靈。

數不清的小村落猶如散落的珍珠,點綴着大地,祖祖輩輩的人們在這片土地繁衍生息,日複一日的演繹着不同的傳奇。

“咋樣了?人救回來沒?”

“毛郎中剛走,聽說又沒死成。”

春色遲遲,日上中天,小柳樹村方家小院兒人頭攢動,就連竹籬笆外都是端着飯碗看熱鬧婦人,一邊扒拉着飯,還不耽誤功夫閑聊。

“咱們小柳樹村多久沒這麽熱鬧了?今兒人聚得真是齊整!”有婦人望了望周圍的人呵呵笑着。

“自打方大山回來後,方家都沒消停過,咱村可不是熱鬧麽。”

看方家的熱鬧确實不是一回兩回了,這話得從去年冬天說起。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鬓毛衰。’說的就是那些被拉了壯丁服兵役而還僥幸沒死的人。方大山年輕那會兒成親沒多久就被拉了壯丁,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家裏妻兒望穿秋水,杳無音信,一晃二十多年,家裏人盼得沒了盼頭的時候,突然在沒有絲毫預兆的一天,方大山回來了!

一件本沒了指望,甚至做夢都不會再夢到的美好結局突然就成了真,這該是一個多麽開心完美的大團圓啊!可是,回來的除了一個方大山外,還有一個二十多歲的跛腳兒子,這事就沒那麽美妙了。而且這個兒子只不過比方大山留在家裏的妻子所生的兒子方石頭小一歲!

這是什麽意思?就是說方大山一出門就另外娶妻生子,抛妻別子快快活活的過了二十幾年,老了,風蠟殘年了回來養老來了!

在有錢人家,三妻四妾本也正常,可這是哪裏?窮得掉渣兒的小山村,一輩子打光棍找不着婆娘的男人一抓一大把,祖祖輩輩就沒出過這麽石破天驚的事兒。石頭他娘寡婦失業的拉扯大兒子,卻換來這麽個結果,如何鬧騰這是可以想像的事了。

既然那頭老婆死了,方大山就這樣回就回來了吧,夾着尾巴過日子,一家團圓也就算了,可沒過兩天,方大山就高調的鬧着給那外頭回來的兒子讨媳婦,還十裏八鄉都驚動了,人家要求高啊,相貌品性各種挑,這一家子的日子想過得安靜都不可能。

好不容易在隔壁林家村相了一個,那真是好相貌啊,閨女年方十六花一朵,在城裏頭給人大戶人家當過大丫頭的,那真是行如風扶柳,立似玉枝瓊,動靜如畫,美不勝收。

可人家這樣的嫁到窮鄉僻壤來,對象還是一個又老又殘的窮漢子,心裏不樂意啊。要知道在十四五歲成親都合法的年代,二十五六那是很快就要當爺的年紀了。這不,過門還沒三天,天天擱家裏頭鬧騰不說,尋死覓活的就不是頭回了。

今天聽說又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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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麽俊的丫頭,倒是真可惜了,造孽哦。”有婦人吃着飯搖着頭。

“柱子哥才叫倒黴呢,娶那麽個中看不中用的回來,能幹啥啊?還見天兒的尋死尋活,要真不想活了回自個兒娘家死去,省得拖累了人柱子哥!”

說這話的是一個清秀的村姑,說得義憤填膺,兩只手攀着籬笆,踮着腳尖往院子裏人群中瞅,也不知道想瞅誰。

“秀啊,仔細你娘聽見,柱子好是好,當初不是你娘嫌人家歲數大又跛腳麽?”

那個叫秀的村姑聽得這話,懊惱的別過頭去,滿腹心事。全然顧不得這幾個婦人打趣玩笑的眼光。

這樣的對話聽到的人不多,也沒人關注。現在滿院子站的都是方家親戚,還都是比較遠的,親近的這會兒都在方柱子的新房裏。

“這叫什麽事兒,娶的哪是媳婦兒,就是一祖宗!”

“還大戶人家做過活兒的呢,一點規矩沒有,進門這些天,直草不掐,橫草不拿,還要死要活的。”

“要死回娘家死去,成天在婆家鬧像個啥樣?休回去得了。”

“可不是這麽說,哪家容得下這樣的媳婦?石頭娘我看你得硬氣點。”

“你當我不想啊,九兩白花花的銀子呢,扔水裏還能聽聲響!還不都是家裏糟老頭子,鬼迷了心,非得挑這樣的進門,昧了良心的存心怄我呢!”

“……”

哎呀!怎麽這麽吵啊,煩死了!像一群蒼蠅老在耳邊吵吵,怎麽趕都趕不走。

“吵死了!”許安安費了老大的氣力,終于把這句話吼了出來。

然後,清靜了。靜得滿屋子可聞落針,許安安對于這個結果很滿意,緊閉的雙眼都省得睜開,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

“啊!這……這個賤人,還這麽大嗓門?臉都藏褲裆裏了啊?”

“嘿,還真是啊,這林娘的臉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啊,把你這當婆婆的沒放到眼裏啊!”

“這才進門就敢沖婆婆吼上了,往後還得了?”

“林娘你個賤人,甭想裝死躲過去,今天一定要滾出我方家……”

可惜那樣的安靜只持續了幾秒,更高的聲浪湧撲過來,完全是淹死人的架式。

許安安就算是再累、再困,這會兒也不可能再不睜開眼了。

怎……怎麽回事?

她的床前什麽時候圍了這麽一群女人?這是什麽穿着打扮……看不懂,還一個個情緒激昂,似乎受到了了不得的屈辱。

迷糊中清醒過來的許安安吓出了一身冷汗,身子不由自主的往被子裏縮,雙手死死的捏着被角使勁的往床角退去。這夥人的情緒太激動了,一個個伸着手指大聲喝罵着她。

大白天的,她的家裏怎麽會湧進這麽一群人?而且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賤人、懶婦……罵什麽的都有,她只是加了通宵的班現在補眠而已,怎麽就……有這麽大惡不赦嗎?

那群人越來越近,許安安不得不把身子再往後退去,“砰~”等後背撞到磚頭牆上,硌得生痛,才發現,這裏……這裏不是她的家!

低矮的屋頂,陳舊的家具,床上是鴛鴦戲水的大紅被子,粗劣的紅紙剪出的喜字紅得像火,熱得像血,讓人觸目驚心,無一處是她熟悉的。陌生的環境,一群陌生的喝罵她的人。老天,這是怎麽回事?

“不要……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你……你們是誰,你們是誰?”粗嘎的聲音沖破喉嚨,非常的痛,可許安安現在顧不得了,她害怕,非常的害怕,順風順水的長到二十三歲,她還從來沒像今天這麽無助過。

打小就像男孩的性格,父母就她一個獨生女兒捧在手心裏如珠似寶的,生怕受了委屈,向來有持無恐,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現在這兩眼一抹黑的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這樣的女人怎麽還能娶進門來,今天一定把她給休了!柱子,你可別心軟。”說話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瘦小老婆子,邋遢着一張臉,皺紋能夾死蚊子,可這麽一個糟老婆子的語氣和鄙夷的神态卻如數九寒冰,讓人遍體生寒。

“你們是誰?怎麽會在我家裏,我倒底在哪裏?……”許安安有些語無倫詞,她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下一刻是什麽。

“好了,好了,大家都散了吧,我知道怎麽做。”

“二叔婆,小子知道了。為小子的事打擾到二叔婆很慚愧!”

“……”

這時候人群中出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他揮着大手,把一衆人等攔住,并一一勸退,很快屋子裏就剩下他與許安安兩人。

這男人褐衣短打,一頭烏發梳理得一絲不亂,整齊的用布條束在頭頂,雖然有一圈青色的胡茬,卻并不邋遢難看,反而為一張剛毅的臉增添了不少成熟男人的陽剛之氣,只是他的黝黑的臉上表情沉重,讓打量着他的許安安很不安,不過卻也對他的解圍心存感激。

“謝謝!”盡管不知道他出于什麽目的,也不知道接下來他要做什麽,但還是禮節性的很小聲的說了這麽一句。

叫柱子的這個男人顯然對這聲道謝很意外,身子停頓了一刻,最後,還是擡起頭來直視床上蜷曲成一團的許安安。

沒有任何言語,可那目光落在身上,卻是說不出的嚇人,許安安原本有一肚子的疑問,可見着他的表情,生生卡在喉嚨裏,不敢發出一點聲音。那男人的目光冷冽沉靜,而且他接下來也并沒有什麽動作,可許安安就是覺得他非常可怕,就像一頭被羁絆的困獸,紅着眼發出無聲的怒吼,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你若不願,就回去吧!”半晌之後,男人只丢下這麽一句,轉身就走了,透亮的柴門在他身後震得嘩啦作響,也不知道他這句話是個什麽意思,回去,回哪裏去?

一頭霧水,還是一頭霧水的許安安呆呆的坐在床上,可就算她拼了命的想要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卻仍舊毫無頭緒。

現在連那個男人也走了,屋子裏完全清靜下來,想要找個人問問都不可能了。

特麽的,這是什麽情況?許安安覺得自己一定要去弄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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