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木曜日

“知道外星人一直不侵略地球的原因嗎?”

這是一間浴室, 花灑裏的水流噴在地板上發出“嘩啦啦”的聲響,白色的水蒸氣萦繞不散。因為是一天中最亮堂的時刻,從左邊牆壁上的氣窗裏透射過陽光, 因此室內十分明亮。唐止換了個站姿,雙手撐在水管兩邊貼着光滑瓷磚的牆上, 向一側放松地歪過頭,水珠就在他拉伸的白皙頸邊滾動,又在陽光下折射出晶瑩光芒,襯得肌膚有種剔透的質感,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夏日池塘裏帶粉尖的蓮花瓣。

“為什麽?”薄晔心不在焉地應道,站在後方給唐止擦背。粗糙的毛巾順着唐止的耳後根一路滑到修長的脖頸,留下一條淺淡的紅痕。

唐止稍稍壓着聲道:“因為中二病。”

薄晔手中動作停住,反應過來後一笑, 将毛巾從手上纏繞下來,随意地甩到一旁的擋板上挂着。

“你指恩瑾嗎?”薄晔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閑聊着。

“不覺得他很中二嗎?自稱受到了鬼怪的關照, 這麽做其實是為了……嗯……等等……薄晔你……”唐止說到一半,按住薄晔的手挪開,偏過臉不滿地看向他。

薄晔看着他, 就見白蒙蒙的水霧間,唐止的臉頰白裏透紅, 大概是因為澡堂的水汽蒸熱的,也有可能是自己羞的。烏黑的眼睛瞥着他時很有生氣,左眼角下的紅色淚痣就像掉落在牛奶裏的一粒朱砂,五官明豔精致,煞是好看。

薄晔心尖一顫, 擡起手,用指腹刮了刮他左眼角下的紅色淚痣, 态度親昵,之後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

接上唐止未說完的話,薄晔道:“恩瑾幻象自己有特殊身份,潛意識裏是希望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果然,中二期往往是伴随叛逆期而來的。”

唐止背後有了依靠,也就不再撐着面前牆上冰冷的瓷磚,而是不自覺向後倚靠,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戀人的服務。

“如果恩瑾真如他所說的那樣,跟游戲裏的鬼怪都認識……”唐止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突發奇想地問,“有沒有可能他也是游戲裏的NPC?”

薄晔怔了一下,拿過架子上的香皂,壓着嗓子道:“你指,我們把NPC帶出校園副本了?”

唐止起初不過是沒有根據地猜測,經薄晔這麽一說,回想起在校園副本裏的種種,居然越想越像那麽回事。他轉過身面對薄晔,微微睜大眼睛,認真道:“恩瑾可能真的不是人!所以行為舉止才那麽讓人難以理解!”

薄晔盯着他看,沒應聲,表情難以捉摸,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唐止繼續有板有眼地道:“我以前就覺得,恩瑾仿佛是規則之外的什麽,不懼怕任何超自然現象,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如果他本身就是游戲的産物,其他NPC不能傷害他也就合情合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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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晔看着他,還是沒說話。

唐止差點連自己都說服了,期待地看着薄晔,迫不及待地道:“嗯?你覺得呢?”

薄晔像是再也繃不住似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傾身抱住唐止,感嘆道:“小寶貝真可愛。”

明明說的是異想天開的話,表情卻那麽認真,還期待身邊人也能認同他。

唐止瞬間垮下小臉,說了一堆被當做了笑話,不高興地咕哝道:“我讨厭你。”

薄晔抄着“嘩嘩”的水流澆到唐止的身上,斂了神色認真地說:“恩瑾雖然時常不幹人事,不說人話,但對身邊朋友從來都沒有過惡意,總體來說還算個人,不會是NPC……”

話還沒說完,左邊擋板“嘭”得震動了一下。有人從隔壁淋浴間捶了一下中間的塑料板。

“你們就這麽喜歡在背後議論別人?”隔着板,低柔華麗的聲音從左邊傳來,聽上去十分諷刺。

默默聽了這麽長時間的對話,恩瑾選擇在沉默中爆發。

“…………”薄晔和唐止對視一眼,才想起在隔壁洗澡的人是他們議論的對象。這種情況下,事情就比較尴尬了。

夫夫兩人徹底歇聲前,薄晔看向左側,提高音量,真誠道:“抱歉。下次會當着你的面議論。”

左邊隔間裏,恩瑾盯着白色瓷磚,将淋濕的頭發往後扒梳了一把,說:“……我真是謝謝你們了。”

顧萌等五人陸續走出澡堂,掃除了一晚上的倦意。

回到宿舍樓二層時,顧萌看了眼隔壁的房間。隔壁是小平頭和齊劉海妹子的房間,後來妹子慘死,小平頭就搬走了。他道:“今天到目前為止沒人出事,是不是說明全體安全?”

“昨天晚上跟我們周旋了一夜,07先生也要休息。”薄晔邊走邊用毛巾擦拭濕漉漉的頭發,漫不經心地回答。

“意思是午夜十二點前還會死人嗎?”潘彼得不禁緊張地問道,“好像每天都會有一兩個出事的樣子。”

顧萌在肩上蹭掉下颌滾着的水珠,表示沒有頭緒:“這次副本比較任性,每天死亡人數、死亡禁區,一律不知。”

“但是可以确定死亡方式。”恩瑾淡淡地開口道,“壁畫裏,門徒之一聖布萊斯活生生被羊毛刷刷死,這解釋了為什麽前天的那個女孩被刷子刮爛了皮膚,聖塞巴斯蒂安死于亂箭之下,所以昨天兩個男人身上插滿了鐵簽。”

唐止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地說:“以前還以為是巧合,現在看來,玩家的死法真的跟壁畫有關……”

潘彼得連忙面朝上,在胸前比劃了個十字架,小聲逼逼:“願主保佑……”

“哥,你昨天夜裏見到編號為07的鬼了嗎?”潘彼得簡單地迷信完,轉而看向顧萌問道。

“嗯。”顧萌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細節自己也記不太清楚,只模模糊糊道,“就是上次見過的那只,綠臉,白內障。當時我回去找恩瑾,恰好跟那東西撞個正着,完全昏迷前那東西好像追上來了,後來……”

說到這,顧萌感到左側肩膀隐隐作痛,似乎是拉傷了,便擡起右手揉了揉那處,道:“後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醒來時已經在房間裏了,就連恩瑾怎麽把我弄回來的都不知道。”

“怎麽弄回來的……”潘彼得偷觑了一眼恩瑾,悄聲道,“可能是公主抱回來的吧。”

“……”

顧萌面無表情,在傻逼孩子的腦袋上拍了一下。

恩瑾瞥向顧萌,傲嬌地冷哼一聲:“公主抱?想得美。一路上拖回來的。”

“…………”

顧萌眨眨眼,無話可說。

“倩男幽魂就那麽放過你了?”這時,薄晔忍不住懷疑,看向顧萌道,“感覺不是他的作風。”

顧萌搖搖頭,說:“可能真的有時間限制吧,恰好卡在那個時間點上,編號07就無法動手了。”

恩瑾在後面憋着沒說話,低着頭,拿毛巾擦頭發的動作卻焦躁了幾分,心想:“還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但這話他沒放在嘴上說,煩那些人不相信,覺得他在開玩笑。

剎那間,鐵門自掌心下消融的畫面從腦海中閃過,恩瑾擦拭頭發的手一頓,表情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五人正要各自回房稍作休整,樓下烏糟糟擠進來一波人。顧萌扶着護欄探身看去,六位玩家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

禦姐在最前面,抿着唇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眼鏡男臉色微微蒼白,隐約含着怒意。後面還有兩個女生,眼眶紅紅的,畏畏縮縮地相互扶持,一看就是受到了驚吓。

二樓的人紛紛走到欄杆邊,看着樓下進來的人。

“是07先生動手了嗎?”薄晔從身後摟住唐止,嘴唇貼着他的發頂,憑直覺猜測道。

樓下的人群裏,不知誰重重地嘆氣一聲,那一聲就像是導|火|索,點燃了沉默緊張的氣氛。

“你們當時也看到了,那塊鐵板直接切過來了,我自己能躲開就不錯了,還想我怎麽樣!”小平頭第一個炸開來,年輕氣盛,臉都漲紅了,充滿敵意地看着周圍人。

“當時的場景要我給你複述一遍麽?”禦姐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冷淡地瞥他,“你躲就躲,把小玲推出去是什麽意思?”

小平頭明顯語塞了一下,之後臉上閃過心虛,卻仍然是一副氣沖沖的樣子,沒回話。

“小玲本來不會死的……”一個淚眼汪汪的妹子抖着聲控訴,“都是你,最後推了她一把,她就……她就……”妹子似乎是想起了可怕的回憶,一邊顫抖一邊捂着臉哭道,“你這個殺人犯!”

“你們別太過分!現在倒是一個個聲讨我了,你們有能力當時怎麽不出手?”小平頭焦躁地在原地轉個圈,一屁股蹲到臺階旁,垂頭喪氣地抹了把眼睛。

他緩了好一會兒後才失意道:“我也就是個平凡人,有危險的情況下,根本顧慮不到其他人……我那完全是失手。”

眼鏡男推了下眼鏡,抿抿唇,語氣還算冷靜道:“但她為了你而死是事實,昨天晚上那女生不在巡邏人員之列,本來輪不到她什麽事,游戲針對的是你……”

“求求你別說了。”小平頭将臉埋進臂彎裏,整個人其實不像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麽強硬和無動于衷,最後時刻女孩的慘叫聲還在他耳邊回響,足夠他內疚煎熬很長一段時間。

樓下的六個人正呈現一種膠着的狀态,樓上突然有人打了聲響指,引得他們擡頭看去。

“你們要不要上來再說?”顧萌倚靠在回廊的護欄上問。

禦姐看向二樓的方向,護欄旁,一排剛出浴的美男或站或倚,風景稱得上心曠神怡,養眼得很。她稍微放松了一些神色,撩撩大波浪卷,對身後人道:“先上去吧,事情都發生過了,再追究也沒意義。”

顧萌又看了眼宿舍樓大門的方向,沒有人再進來,就問:“怎麽就你們幾個?其他人呢?”

“死了。”矮個男比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撇着嘴道,“四個。頭沒了。”

經了解,其他玩家下午一起去了監獄工廠,從裏面出來時,工廠頂上不知從哪兒橫掃下來一塊鐵皮,走在前面的四人的頭顱齊齊被鐵片削掉,滾落在地,立即血濺當場。死掉的玩家中有三個是昨晚守上半夜的,小平頭也是昨晚巡邏人員之一,但是他反應快,躲過了一劫,只是躲避過程中不小心坑害了另一位姑娘。

“聖凱瑟琳。”恩瑾雙手抄在口袋裏,站在打開的囚室門口,低柔的聲音沒引起太多人注意。他的發絲被往來的風吹得半幹,同時微微淩亂,修飾了一些淩厲的氣息。

“什麽意思?”顧萌看向他問。

恩瑾瞥他一眼,淡淡地解釋說:“耶稣的門徒之一,最後被砍頭。”

顧萌明白過來他指的是死亡方式,思考着說:“昨晚守夜的人也沒能幸免于難……但一次性就是四個人,死亡人數是在每天遞增?”

“應該不是。”眼鏡男留心過人數的事,掰着手指頭細數,“第一天來監獄的時候,全員安全。”

“第二天出現了第一位死者,也是唯一一位死者。”

“第三天死亡人數為三人。”

“第四天,也就是昨天,死了兩個。今天……目前為止是四人。”

一通彙報下來,在死亡人數方面似乎毫無規律可循。

潘彼得糾結地咬着手指甲,道:“可能……每天到底要弄死幾個,全看07的心情吧。”

“07?”禦姐将視線瞥向他,冷淡道,“小朋友,你知道些什麽?”

“我……”潘彼得也就是随便一說,不想引起了同隊小姐姐的注意,有些害羞和局促,沒出息的當場就不會說話了。

“操縱這一切的可能是一個編號為07的犯人。”顧萌幫忙解釋說,“但是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麽,已經變成鬼了。”

“07就是最終BOSS?”眼鏡男問。

顧萌用毛巾擦拭還有些濕的鬓角,回答說:“應該是的。”

“那個07他媽的就是死神的化身吧。”小平頭一個人蹲在白色的牆角,罵罵咧咧。

走廊裏一時陷入寂靜,線索看似斷在了這裏。

薄晔突然問:“今天上午沒其他發現?”

“哦,給這麽一鬧,差點忘了。”眼鏡男自言自語,說着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牌,走過去遞給他道,“在監獄工廠裏發現的,今天大家也就去了這一個地方,除了辦公樓進不去,其他建築物差不多都搜遍了。所以我們現在一共有六張卡牌了。”

“不,是七張。”薄晔接過牌,拿在手裏翻轉着查看,說,“昨晚我們在重刑犯區又發現了一張。”

唐止瞄了一眼卡牌,問眼鏡男:“今天你們有找到空白卡嗎?”

“應該有。”眼鏡男搔搔後腦勺,回頭看向其他人,道,“你們那裏有空白卡嗎?”

那個一直在哭鼻子的女孩抽抽噎噎的,說:“有的,我們找到了一張空白的,還帶出來了。”

恩瑾一直安靜地站在人群之外,仰着面沉吟了一會兒,聲線低柔道:“第一天,玩家找到了一張卡牌,第二天找到了三張,第三天是兩張,昨天一共找到六張……其中包括空白的卡牌。”

“原來如此!”幾乎是恩瑾提點的同時,唐止就反應了過來,那雙清亮的眼眸不自覺睜得圓圓的,想清楚了長久以來困擾他的問題,“前一天搜集到的卡片數量,就是第二天的死亡人數。”

顧萌跟着恍然大悟,說:“所以翻出的卡片越多,編號07在一天之內能攻擊的玩家數就越多。”

在哭的女孩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傻愣愣地看着手中的空白卡:“我翻出了這張空白卡……是不是……是不是明天會多一個死亡名額?”

眼鏡男卻想到另一個更緊迫的問題,臉色凝重道:“昨天,連同空白卡,我們一共找出了六張卡牌,這就意味着,今天還要再死兩個人。”

唐止說:“理論上是這樣。”

蹲在牆角的小平頭已經臉比牆白了,後背一陣熱汗一陣冷汗:“那……那我怎麽辦……”

他才剛逃過一劫,沒想到依然不能确認為安全狀态。

恩瑾沖着薄晔、唐止、顧萌和潘彼得等人一揚下巴,又瞄了眼蹲在角落已經吓傻的小平頭,異常平靜地說:“接下來要死亡的兩人,會從你們五個中間挑選。因為編號07的狩獵對象是每天淩晨的守夜玩家。”

“…………”

聞言,其他人不知怎地就有些別扭。這語氣,淡定得就像在說“晚飯就這兩道菜好了”,不含一絲對于同伴們的擔憂。

潘彼得将毛巾挂在脖子上,躲在顧萌身後小聲道:“大哥沒感情。”

薄晔看向恩瑾,輕笑道,“這位VIP玩家,能不能提供些解決方法?我可不想死在今天。”

“有一個方法。”恩瑾說,“可以辟邪。”

“什麽?”衆人充滿希望地看着他。

恩瑾聳聳肩,說得十分輕松自在:“今天之前逃出去不就行了?”

衆人:“…………”

是哦,要是今天之前能逃出去,不僅能辟邪,還能保證生命無虞。

但有些大佬說話,說了等于沒說。

要是知道怎麽逃出去,他們還用站在這裏發愁?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留言發紅包,因為拖更拖得有點過分,明天會恢複更新。

感謝藍燈君,CS.B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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