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金曜日
恩瑾換了另一條腿架在床沿上, 往上掀開裙擺。這次他面對床頭的方向,顧萌能借着窗口昏蒙的光線看清他的一舉一動。
恩瑾将下巴擱在屈起的膝蓋上,一手熟稔地握着老式折疊剃刀, 貼着小腿曲線慢條斯理往下刮,發出“沙沙”的輕響。無論是他握刀時翹蘭花指的手勢, 還是歪過頭拉伸頸側的動作,都讓人感到一種渾然天成的媚态。比女人還女人。但在氣勢上也不輸任何男人。妩媚和強勢并存,這樣奇妙的結合竟在恩瑾身上沖撞出一種模糊了性別的帥氣。
顧萌心情複雜地觀望了一會兒,随後抖抖被子躺下,準備繼續睡覺。他自我安慰說罷了罷了,男朋友過幾天就整出個新人格,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算是讓他體會了不同類型的帥哥。就當納了個後宮吧。
顧萌拉高被子, 無奈嘆氣——
他這是撿了什麽寶?
一節更比六節強。
顧萌側翻個身,躺好了正要入睡, 只是還沒過兩秒,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騰得一下撐起身半坐了起來。
“恩瑾。”他不确定地打聽道, “剛才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恩瑾把剃刀舉到眼面前,擡高下巴, 輕飄飄地朝刀刃吹了一口氣,道:“撲通。”
“……”顧萌有些嫌棄地拍了拍床鋪邊緣,以防上面落了腿毛,接着望向恩瑾道,“什麽?”
“有東西落水了。”恩瑾低着頭撫了撫變得光滑不少的小腿, 說,“落在院中那口煮布缸裏。”
旁邊就是敞開的窗戶, 幽幽送着冷風。聽了恩瑾的話,顧萌跪起身趴到窗戶口,朝四四方方的庭院裏望去。結果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又起霧了。
夜裏灰茫茫的霧将一切景物都模糊處理。晾布架成了高大瘦長的影子,滿院裏都是晃悠悠飄動的長條布塊。西北角的煮布缸正對窗口,還在“咕嚕咕嚕”地冒泡,隔着霧成了一個敦實矮胖的輪廓。但底下燒着的柴火看得分明,散發出的橙色光亮一竄一竄地向上舔着火舌,孜孜不倦。缸的旁邊還有一座用石塊堆砌而成的假山。
房間的窗戶開得視角不錯,院裏有稍大點的動靜從這裏都能看明白。顧萌跪在床上,手肘撐着窗沿,微微探出上半身環顧四周,看了半天也沒發現什麽異樣。
“那一下聲音鬧得不小,掉進去的肯定不會是小體積的東西……”顧萌自言自語道,接着回過身看向恩瑾,“你有看清是什麽東西落缸裏了嗎?”
恩瑾抱着自己的腿忙碌,心不在焉道:“當時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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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聲在背後的院子裏響起時,恩瑾正沉溺于刮腿毛無法自拔,所以頭也沒回一下,只是聽聲音辨別出了大體方位。至于什麽東西掉到水缸裏了,大半夜宅子裏怎麽會鬧出這種詭異的動靜,他根本不在意。
顧萌望了眼窗外那口小火慢炖的煮布缸,作死的想法一閃而過,突然就想出門看看缸裏到底有什麽。但也只是一瞬間的想法而已。現在是半夜時分,霧氣又這麽重,到處都挂着白紙燈籠,氣氛着實恐怖。再加上是第一夜,對于副本的套路還沒摸清,現在走出房門說不定就是一血。
顧萌還是決定明天起早點去看。這麽想着,他重新将窗戶關上,只開了一小條縫隙。其實睡在紙窗戶下面讓人心裏有些發怵,缺乏隐秘感,好像無論誰從外面長廊經過都能朝裏望一眼似的。
顧萌道:“我先睡了。”
“等等!”恩瑾突然擡頭,神情一秒間轉換,變得認真嚴肅。
“怎麽了?”顧萌被他搞得跟着緊張,抱着被子向前靠過去,“發生什麽事了?”
恩瑾微微仰着臉看向前上方的虛空處,左手捏着耳垂慢慢揉着,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深思。
“恩瑾?”顧萌久久等不到回答,替他着急,悄聲道,“你是看到什麽了嗎?”
順着恩瑾的視線朝上方望去。除了黑還是黑,只有房梁沉沉的輪廓,什麽都看不到。
“你說……”恩瑾揉了一會兒耳垂,終于開口了,道,“我明天要不要去打個耳洞?”
顧萌說:“……啊?”
恩瑾看向顧萌,征求意見道:“今天在街上看到一對翡翠耳墜,綠色的,很通透,覺得好看。所以在想要不要去打個耳洞,你覺得怎麽樣?”
顧萌:“……”
我覺得要打人了。
顧萌克制着抹了把臉,沒再看恩瑾,直接拉好被子躺下。心想,罷了罷了,就算面前這人是個傻子他也得愛。習慣就好。
顧萌翻個身背對窗口,以看破紅塵的平靜語氣道:“你開心就好。真的。”
他閉上眼,過了一會兒又睜開,沒忍住叮囑一句:“刮完了早點睡。”
“好的。”恩瑾俯下身,低柔嗓音帶着淡淡笑意,“愛您,顧先生。”
接着,顧萌感到頰邊落了個溫熱的吻。
五分鐘後,恩瑾阖上折疊式剃刀,看着自己變得光滑的兩條小腿,不自覺淺淺勾了一下唇角,顯出很滿意的樣子。
同一個房間裏的人都睡着了,只餘輕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恩瑾下地後拍了拍旗袍裙擺,用指尖挑起床角的西裝外套,潇灑地在空中甩了半圈披到肩上。接着,他鞋都沒脫,直接一腳蹬上床鋪,越過熟睡的顧萌,一彎腰推開牆上的紙窗鑽了出去。
輕巧地落地後,恩瑾反手阖上窗。他牽了牽外套前襟,朝着院子西北角的水缸走去。
幾乎是走下回廊步入露天庭院的瞬間,恩瑾就感受到了一道窺伺的視線。那視線在暗處,透過晾布架上飄蕩着的層層布料落在他身上,忽近忽遠,好像在玩着一種名為“狩獵”的游戲。
恩瑾鳥都不鳥,穿過厚重的大霧,腳步不停地走到煮布缸前。低下頭朝裏一看,一缸水沸騰地冒着泡。
冉冉升騰的水蒸氣迷住了視線,恩瑾擡手扇了扇,白茫茫的水氣散開了一些。這是一口大得有些離譜的水缸,裏面蹲一個成年人都不成問題。水也很幹淨,隐約能透過沸騰的水泡望見缸底紅褐色的紋路。現在可以看清,水缸裏沒有落入任何東西。
恩瑾退開一些,發現火堆周圍的水泥地上有一塊塊潮濕的深色水漬,從潑濺的範圍和面積來看,當時掉進缸裏的東西确實體積不小。他又望了眼水缸後方的假山,目測了一下,可能上面的石塊滾下來掉缸裏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可缸裏沒有石塊。
不知是深秋的緣故,還是陰宅自帶的特色,這裏夜晚的氣溫很低。恩瑾攏了攏外套裹住自己,心下已經有了大致的猜想。沒了毛的小腿光溜溜的,被冷風吹過時涼飕飕的,他不自覺并着兩條修長的小腿互相摩擦了一下。
周圍除了水的沸騰聲,還有染布挂在空中接受風吹的獵獵聲響。恩瑾見沒什麽值得查看的,轉身朝回走。
經過某個位置時,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左手邊的高架上垂着一塊白布,随風來來回回飄蕩時,落在上面的黑色人影也在扭曲飄動。那是一道女人的影子。身材嬌小,有曼妙的身體曲線。
恩瑾淡淡地朝左下方瞥了眼,只見地面與布的空隙間,一雙豔麗的紅色繡花鞋杵在那裏。再上面就是一截慘白無血色的腳踝。
庭院裏的時間剎那間仿佛靜止了。一側是身材高大的男人,另一側是身份不明的女人。誰都沒再移動,隔着一塊抖動的白布靜靜地對峙着。
過了會兒,恩瑾淡淡地收回視線,目視前方,淡淡道:“鞋不錯。有機會甩鏈接。”說完,擡頭挺胸地離開了。
女人:“…………”
庭院內恢複死寂後,突然,一只慘白尖細的手從布後探出,抓住了布料邊緣。那只手攥着布捏緊,看起來十分用力。明明是一塊白色的布料,卻被擰出了紅色染料,順着慘白的手往下流,像極了鮮豔的血液。
第二天一早起床時,霧停了。古鎮上方的天空透出一種不陰不沉的灰藍色,仰望久了讓人覺得壓抑。
玩家們在庭院裏見面時,第一反應都是默默數了遍人頭,發現全員在線後,才紛紛問起昨天夜裏的情況。
“睡眠質量還可以。”文磊握着一塊雕花鏡,站在走廊的臺階上迎着光抹頭油,得意道,“昨晚一夜沒醒,別看這宅子裝飾得可怕,其實都是虛張聲勢,睡一夜什麽事都沒發生,小爺根本不怕。”
穿紅色長衫的中年男子經過,朝院子裏的水泥地上潑了一盆洗臉水,很不明顯地哼笑了一聲。似乎對文磊的話表示懷疑和不屑。
中年男子姓汪,昨晚跟文磊住一間房,睡一張床。因為是個包工頭,大家都叫他汪老板。
聽到笑聲,文磊立即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我倒是覺得這裏鬼得很。”小家碧玉一起床就臉色不好,此刻正倚在廊柱上撫着胸口順氣,憂愁道,“本來都快睡着了,結果被院子裏的怪聲鬧醒了,撲通一聲的……”她猶猶豫豫地瞄向庭院裏的幾口染缸,不确定地繼續道,“是不是有什麽摔缸裏了?”
薄晔坐在回廊上的石凳上,靠着護欄揉揉眼睛,問唐止:“昨晚有怪聲?”
唐止同樣睡眼惺忪,搖頭:“沒聽見。”
顧萌蹲在走廊下刷牙,漱了漱口後吐掉泡沫,甩甩手站起來道:“你們兩個睡得像豬一樣,當然沒聽見。”
薄晔沖他微笑:“謝謝贊美。”
顧萌道:“早上的時候所有缸都檢查過了,裏面沒東西。”
他步上回廊準備回房間,經過小家碧玉時卻被輕扯了一下。
“哎,等等。”小家碧玉上前一步,在顧萌還沒反應過來時,抽出手絹在他嘴角沾了沾,語氣溫婉地提醒,“有牙膏沫。”
顧萌不自在地後退了一步,自己抹了抹嘴角,道:“……謝謝。”
江南女孩大多對長相清秀、溫柔居家的男子有好感,顧萌這樣的顯然很符合條件。并且符合得都有點超标了。
薄晔伸開雙臂架在後方護欄上,仰面感嘆道:“我們男女通吃、老少皆宜的顧老師啊……”
潘彼得再次發揮狗腿特性,竄到恩瑾身邊,悄聲密語:“哥,這能忍?”
恩瑾望着顧萌眯了眯眼,抱起雙臂,走到一口染布缸面前,撩起一條長腿踩在了缸的邊緣。
其他人都不解地朝恩瑾投去視線,還不待發問,他們眼睜睜看見穿着旗袍的大佬輕松踹翻了一口大缸。
衆人:“…………”
發生了什麽?
染缸傾倒後,濃稠的染料流了一地,不斷擴散,場面十分壯觀。
顧萌道:“……恩瑾?”
不知道他突然抽什麽瘋。
恩瑾扯扯外套走上臺階,目不斜視地經過顧萌身邊,華麗的聲線輕飄飄道:“看到了嗎?”
“那就是我心中醋壇現在的狀态。”
翻了。
顧萌:“……”
其他人:“…………”
過于形象,以至于想不明白都難。
薄晔回頭看了眼巨大的染缸,道:“……朋友,你家醋壇未免太大了點。”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靜可可的兩個地雷,感謝藍燈君的地雷~
明天會更新。加油鹿小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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