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金曜日

經過一番檢查, 在每個人的衣服上都發現了菊花刺繡。菊花是精致小巧的一朵,劈絲勻細光亮,繡得栩栩如生。

将衣物上的菊花放在一起對比觀察, 顧萌等人發現這些刺繡除了顏色不同外,形狀和大小竟然都一模一樣, 就連細線的紋路和走向都分毫不差,如同機器批量生産出來的一般。但熟悉古鎮的環境後,大家明白這裏沒有工廠之類的場所,自然就不存在機器,刺繡只可能出自手工藝。

中途闖入的潘彼得也被四個男人拖進房間裏檢查。

起初,不明所以、以為這裏是攪基現場的傻逼孩子驚恐萬分。四雙大手不斷拉扯他的外套,剝着他的褲子,潘彼得捂着領口越蹲越矮, 激動得舌頭都打結了:“不不不,哥, 哥!你們冷靜點,聽我說句話!雖然你們帥到爆,很優秀, 我也很喜歡你們,但我未成年, 最……最重要的是我更喜歡溫柔漂亮的姐姐!你們放過我吧!!!”

“別亂動。”恩瑾微微蹙眉,在他亂扭的翹臀上拍了一巴掌,低柔的聲線含着一絲不耐,“讓我看看你的小菊花。”

“…………”

潘彼得閉了閉眼,高昂一張清秀的小白臉, 一副忍辱負重的樣子。知道逃不過的他眼淚掉下來。

最後,四個男人齊心協力, 在小少年的褲腳上發現青草色的菊花。

顧萌将襯衣和外套扔還給潘彼得,對其他人道:“看來每個人身上都會有這個菊花标志,繡線的顏色與布料顏色相同,所以一般很難看出來。”

潘彼得抱着衣服連滾帶爬到一旁,總算明白過來此“菊花”非彼“菊花”。他抹了把吓出來的淚花,奇怪地問:“這個标志……會有什麽特殊含義嗎?”

唐止牽着自己的襯衫衣擺撫了撫上面凸出的刺繡,沉吟半刻,平靜道:“類似于設計師的個人Logo,如果這些衣服真的出自丁家大小姐之手,那麽我們起初換裝的地方……”

唐止沒說下去。薄晔倚在梳妝臺上,接上他的話道:“就是屠記布莊。”

“那麽那個戴兔子臉面具,臉上有兩團高原紅的……”顧萌猜測道,“就是屠老板,丁香的丈夫?”

恩瑾披上寬大的外套,看了眼櫃子上方的石英鐘,道:“距離天黑下來還有幾小時,不如出去走走。”

五個人走出丁家小姐的房間時,已經是下午時分。中午那會兒的霧氣消散開來,天空有轉晴的跡象,不過上方的雲層仍然又厚又低,間或能從縫隙中窺見陽光。

古鎮裏的街道彎彎繞繞,巷子又大同小異,誰都記不清楚最開始進入副本時的那個布莊的位置,只模糊有點印象是在鎮子東邊。當然,除了恩瑾。

恩瑾在前面領路。途徑河邊時,潘彼得又忍不住數了遍木樁上的刻度,仍然是十條線。小少年嘆氣道:“希望這根樁能快點沉下去,卻又害怕它沉下去,如果不用以玩家的性命作為代價就好了。”

“逃生不會有限額的,除非破解方法不對。”顧萌安慰潘彼得道,“你想,如果游戲開始就明确只有一人能活下來,那麽玩家所要做的就是想盡辦法除掉其他人,游戲又何必給那麽多信息?豈不都是無用線索了嗎?”

潘彼得一想,用力點頭:“哥說得對!不用拼得你死我活就放心了。”

薄晔瞥了眼河對岸籠罩在白霧間的景物輪廓,淡淡道:“雖然可以明确這座橋不是唯一逃生路徑,但是橋的存在可能會鼓勵玩家間出狼人。”

“狼人?”潘彼得懵懂地望向薄晔。

唐止幫忙解答,道:“如果有人忍受不了這裏的環境,想辦法協助鬼怪殺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确保自己活到最後就行。”

潘彼得一怔,脫口而出:“沒人會這麽壞吧?”

其他人同時将視線遞向小少年,搖搖頭。

薄晔“啧啧”兩聲:“Too young。”(太年輕。)

唐止跟着道:“Too simple。”(太簡單。)

恩瑾抿抿唇上丹琪口紅,冷豔一笑:“Sometimes naive。”(天真。)

顧萌張嘴,忽而想到自己英文并不行,也不知道說什麽。想了想,大家做朋友的就該整整齊齊,不能拖後腿。于是他硬是憋出了一句,對潘彼得道:“Many people deep hide blue。”

這次,恩瑾、薄晔和唐止将注意力放到了顧萌身上,茫然道:“顧老師,什麽意思?”

“…………”顧萌低頭搔搔眉尾,為自己的文化水平感到羞愧,支支吾吾道,“我想說……很多人都深藏不露。”

恩瑾、薄晔和唐止:“…………”

deep hide blue……“深藏不露”是這麽說的?

我們讀書少,老師你別騙我們。

最後,薄晔官方認證:“……顧萌,一個英語鬼才。”

一行人跟着恩瑾穿行過大大小小的青石板街道,越往東走人煙越稀少。青天白日裏,店鋪像是都不用做生意似的關着門。走過一個拐角處,前方已經全然看不見人影。古鎮熱鬧的一面被抛在了身後。

随着不斷前行,熟悉的感覺愈發強烈,潘彼得指向某家店鋪門口,樂道:“這裏我們來過,晔哥你看,就是你給我摘糖葫蘆的那家店!”

聞言,薄晔點點頭。他環顧四周,說:“布莊就在附近。不過這一片一直都是無人區?上次經過時雖說看不見人,但店鋪門是開的,現在連店門都關了。”

“有種預感……”恩瑾低柔的嗓音淡淡的,“現在的布莊可能是休息時間。”

顧萌看向恩瑾,說:“你指布莊同樣沒開門?”

恩瑾發出單音節作為應答。

又走了差不多五分鐘,拐了兩個彎,恩瑾驀然停下了腳步。

顧萌剎住腳步,差點撞到恩瑾背上。跟着停下後,他擡頭望向青石板街道的兩旁。左側是尋常的店鋪,右側是一條幽深的小巷,視野越往裏面鑽越是暗,因此給人一種黑暗無底的錯覺。

“怎麽了?”顧萌問恩瑾道。

恩瑾說:“到地方了。”

其他人四下裏張望,卻沒有看到一開始那位兔子臉掌櫃的布店。

“在哪兒呢?”潘彼得摸不着頭腦,“怎麽找不到?不是第一天來的那條街吧?”

恩瑾微微偏過頭,朝幽深的小巷望去,低柔的聲音冷靜而篤定:“就是這裏。”

唐止皺了皺眉,立即反應過來恩瑾的意思,自言自語道:“神隐了……”

五個人天黑前趕回了丁家大宅,天完全暗下來後,古鎮安靜慘淡得如同鬼鎮。

其他玩家正好都聚在廳堂裏。小家碧玉雙手捧着一盞紅棗茉莉花茶,仰靠在搖椅上輕輕晃動,看到顧萌進來就笑吟吟的,頰邊一個甜酒窩。她坐起身問道:“哥哥,去哪裏了?一下午都不見人影。”

顧萌還來不及回答,身前就罩下來一道颀長暗影。恩瑾仗着身高優勢将顧萌完全擋在身後,接着低頭撩了下鬓角發絲,低垂的眉眼有種羞澀的風情,只聽他對小家碧玉道:“你哥哥帶我開房去了,有什麽事嗎?”

瞬間扭頭看向某人的顧萌:“…………”

要不要臉!

衆人:“…………”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斜倚在門邊,薄晔注意到小家碧玉僵住的笑臉,忍不住輕笑道:“恩瑾這個心機……啧,一招制敵。”

作為掩飾,小家碧玉用手絹輕輕擦拭嘴角,複又重振精神看向剛進門的幾個男人,道:“一下午都沒什麽新發現嗎?”

恩瑾剛要開口,顧萌上前一步急急道:“有,有的!”

這麽緊張,主要是怕恩瑾再說出什麽喪心病狂的話。

随後,顧萌将刺繡以及鎮子東邊消失的布店的事簡單講述了一遍。文磊洩氣,扶着腦門上的冷毛巾靠倒在椅背上:“意思就是什麽都沒發現嘛,又白白浪費一下午。”

小家碧玉溫婉一笑,低頭撫着溫熱的茶盞說:“萌哥哥他們在外面忙了一下午尋找線索,我們這些在宅子裏什麽都沒幹的有什麽資格評價呢?”

文磊連忙坐正身體,戴上笑臉讨好道:“慧慧說得對,慧慧這樣的姑娘真是善解人意,太貼心了。”

小麥抹了把頭頂的青草坪,聲音沉沉道:“關于布莊的事,明天再問問鎮上的人吧,他們所說的屠記布莊未必就是我們剛進入游戲時提供服裝的那家。我比較擔心的是今晚……不知道會不會有人遭遇汪老板的不幸。”

提到死去的汪老板,文磊臉色一白,冷毛巾抵腦門上按得更緊了。他不自覺清了清嗓子,嗓子眼裏仿佛還殘留有絲絲縷縷被頭發纏繞的感覺,渾身都不自在。

夜色漸深,衆人聚在大廳裏,對于汪老板的死讨論不出個所以然,便準備回房休息。

離開前,趁着其他人不注意,文磊将潘彼得擠到大廳旁的耳房,門一阖,壓低聲道:“小兄弟,今晚來我房間。”

汪老板剛死,文磊害怕得要命,唯恐下一個就是自己,于是想找個人陪陪自己。但作為極其好面子的人,他不想讓大家知道這點。估摸了一圈,男性玩家中似乎就這個小孩最傻、最軟、最好說話。

潘彼得本就讨厭文磊這種油腔滑調的,聽他提這樣莫名的要求,眉毛都快豎起來了:“你說什麽?!”

文磊以為小孩不願意,眼珠子一轉,向前靠近了一些,聲音更低了:“這樣,你今晚來我房間,別聲張,別吵到別人,出去後我給你錢。”

潘彼得瞬間意會了,圓眼一瞪,胳膊一揮甩開文磊的爪子,大喝一聲:“呔!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文磊不懂這孩子怎麽突然就激動了,茫然道:“我……我能把你當什麽人啊……”

不就一傻孩子……

潘彼得雙手叉腰,白嫩的臉上俱是憤懑的紅,提高細嗓子的音量道:“有錢來不起?我才不會把屁股賣給你,死心吧!”

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麽的文磊:“不,你聽我解釋……”

看來這孩子不僅傻,還黃。

潘彼得推開他,氣沖沖地出門,走出去前扭頭瞪了文磊一眼,冷哼一聲:“拒絕py交易,從我做起。”

文磊:“…………”

媽的,這孩子看起來不是很聰明的樣子,放棄解釋了。

四位女性玩家住一間房。女人們洗漱完畢後,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又是收拾衣服又是整理床鋪。

一個叫小秋的女孩坐在梳妝臺前,對着銅鏡梳自己及腰的長發,梳着梳着忽然想到,說:“哎?我們的頭發要是被別人撿到了,粘在紙人上再往木樁頂上一貼,是不是就算被施法了?”

另一個跟她關系較好的女生叫曉晨,兩個女孩子湊一起最愛叽叽喳喳。曉晨抱着一筒被子從她身後經過,看了銅鏡的方向一眼,說:“咦,你別吓人了,按你的說法,誰都能跳個大神把我們給弄死。”

莫春英跪在床上鋪床單,道:“我看大家都剃光頭得了。”

小秋甩甩頭發,一頭長發濃稠如墨,像液體一樣流動。她笑:“說得對,都光頭了,看誰還能取我們的頭發。”

這時,從銅鏡右側慢慢探過來一只手。手臂被凹凸不平的鏡面照得有些扭曲變形,但看得出膚色很白。小秋面對鏡子,瞥到那只手摸了摸她的長發。

“怎麽樣?”小秋縮了下脖子嘻笑道,“很多人都說我發質好,手感不錯吧?”

那只手撫了撫她的長發。随後,身後人發出一個很輕的音節:“嗯……”如同空氣般飄忽沒有質感。

小秋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頭發明明是沒有神經觸感的,被人撫摸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但小秋感覺到了發絲上的陰冷。

她歪了歪頭避開那只手,轉身道:“好了,慧慧,別摸了,我們睡覺去吧。”

轉身的同時,她感到頭皮刺了一下,但很輕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嗯?”小秋的身後,小家碧玉穿着白色的睡衣,雙手正捧着一件旗袍,低頭檢查上面的刺繡。

她聞言擡頭看向小秋,眨了眨眼道:“睡覺?”想了想,将旗袍挂回衣架上,說,“好吧,睡了。”

夜晚零點整,四方庭院裏,西北角落的位置。濃霧裏隐約浮現一個女人的身影,她如爬行動物般慢慢攀上假山,站在頂部漸漸直立起身體。下方,一口缸煮着滾滾沸水。

“撲通——”

聲音直沖西北對角的某間客房,撞得白色窗紙如呼吸一般鼓脹了一下。顧萌就在這窗紙的聲息中驚醒了。

“怎麽了?”

幾乎是顧萌睜開眼的瞬間,枕邊低柔的嗓音就在耳畔響起了,同時摟着他的手臂緊了緊。

顧萌看着上方的黑暗和虛空,好半晌,才眨了下眼,終于從剛才的夢境中回過神。他道:“恩瑾,陪我去外面看看。”

這是他第二次聽到落水聲,有些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第一次是在第一天晚上。

恩瑾在他肩上蹭了蹭,雖然困,但還是坐起了身,問:“做噩夢了?”

顧萌跟着坐起來,推開手邊牆壁上的窗戶,灰色的霧沒有滞澀感地流淌進了房裏。

“嗯。”他望向外面的院子,道,“夢見你躺在一個透明的艙裏,到處都是水。”

恩瑾腦子裏突然響起模糊的警戒聲,聲音如同隔着厚重的水層,同時殘存的畫面在記憶裏浮現,紅色警報燈的光在水面上不停打轉掠過,似乎正發出什麽很嚴重的警告。

“恩瑾?”顧萌見恩瑾低着頭撐着腦袋,擔心地湊上前,“頭痛嗎?”

恩瑾舔舔幹燥的下唇,放下手,搖頭說:“沒事。出去看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某條胖魚2顆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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