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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蕭翊時正好落得清淨,要知道,他的父皇荒淫成性,貪戀美色,那些留下的太妃太嫔除了一兩個上了點年紀,其餘的都年輕得緊,甚至有幾個都比他還小,撞上了還得按照禮制尊稱一聲“母妃”或者“母嫔”,實在尴尬。

想到這裏,蕭翊時原本舒展的眉頭漸漸聚攏。

“那小子是伺候田太嫔的,屬下去問問地方。”蕭锴提議道。

“不必,随便走走,說不定就碰到了。”

蕭翊時一路沉着臉,沿着抄手游廊緩步朝前走去,轉了兩個彎,前面是一個小園子,園子旁是一座側殿,裏面隐隐傳來了說話聲。

蕭翊時正要掉頭離開,有人攙扶着一個宮裝麗人朝外走來,那麗人手中捧着一個雕花小盆,眼中含着輕愁,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他下意識地瞟了一眼,隐隐覺得那眉眼有些熟悉。

“哐啷”一聲,麗人手中的小盆掉在了地上,瞪大眼睛看着蕭翊時,眼中迅速地堆積起淚花,雙唇微顫,簡直我見猶憐。

蕭翊時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這名女子。

“陛下……”田蘊秀顫聲道,“我……我終于見到你了,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蕭翊時不動聲色的後退了一步:“你是誰?”

“陛下這是在怨我嗎?當初……我真恨啊……”田蘊秀哽咽了起來,“寧可枝頭抱香死,卻仍吹落北風中!”

借菊詠志,她等着這個機會太久了。

說時遲那時快,田蘊秀一掐桃盈,顫巍巍地掙脫了桃盈的手,一頭朝着蕭翊時身旁的槐樹撞了過去。

“小姐!小姐你萬萬不可輕生啊!”桃盈在一瞬間回過神來,大呼小叫着撲上去拖住了田蘊秀,啜泣着道,“陛下不會怪你的,你當初也是被逼無奈,在宮裏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啊,還頂撞了先帝,以至于被貶秀錦宮,陛下一定都明白你的苦楚。”

這場戲看起來有點意思,蕭翊時頗有興味地看着這主仆二人,在腦中搜尋這這個女人的記憶:“尋死覓活地做什麽?難道是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嗎?”

“陛下何出此言……”田蘊秀仰起臉來看着他,眼波流轉,情意綿綿,“那日的牡丹花會争妍鬥豔,我獨記得陛下的風姿,一日不敢或忘,時也,命也……”

淚珠從她的眼眶中滾落了下來,她泣不成聲。

蕭翊時猛然一怔,神情恍惚了起來,一句“牡丹花會”,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

☆、第 10 章

? 牡丹花會三年一次,由洛陽大長公主一手發起操辦,是京城中文人雅士、王公貴族炙手可熱的盛會。

而舉辦了十多年的牡丹花會,就屬兩年多前的那一次最為矚目,美女才子、文人劍客争相輝映,花會中選出的三美和四傑一直讓京城衆人津津樂道,為之神往。

蕭翊時那會正從北地回京述職,風塵仆仆趕到宮內,卻被晾在宮外兩個時辰,最後被告知父皇和寵妃已經去陽安山泡溫泉了,住兩晚後會直接去洛陽花會,到時候在那裏見一面就成了。

他一個月前就快馬加鞭連送了三封函件遞給晉武帝,信中詳細分析了北地駐軍的現狀,懇請父皇慎重考慮裁撤北地軍營編制、軍費糧饷的決定。

李家一族視他為眼中釘,處處打壓,原本他打算終老北地,卻因為此事事關大晉北地國土安危,不得不回京面見父皇,卻沒想到,就算到了京城,要見父皇一面也是難上加難。

牡丹花會上一派歌舞升平,他激憤之下,引吭一首大漠行,一把青鋒劍舞得慷慨激昂,引得滿座驚豔,和容昱墨、顧青衣、蕭承瀾一起被封為洛都四傑。

可惜,晉武帝并沒有采納他的建議,在李家的撺掇下執意裁撤北軍,陳情失敗後,他滿心憤懑沮喪,一個人跑到了後花園,掏出随身攜帶的口弦,吹了一首伯納小調。

那小調原本是北地伯納族人打獵勞作完吹奏的,歡快活潑,卻被當時的他吹出了幾分凄涼。

“你怎麽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問道。

他仰頭一看,只見一名豆蔻少女坐在一顆老槐樹的樹杈上,嘴裏叼着支含苞待放的牡丹,悠閑地晃動着雙腳。

少女的臉上帶着一個兔子面具,看不清容貌,這是牡丹花會的規矩,花會進行到大半才允許把面具摘掉,倍顯神秘和趣味。

“你被人欺負了嗎?”少女靈巧地勾了一下腳,在樹枝上蕩了一蕩,躍了下來,只是身手還不夠利索,被地上的石塊絆了一跤,差點摔倒。

蕭翊時眼疾手快,上前扶了她一把,少女毫不羞澀,落落大方地道了聲謝:“你別吹那個東西了,越吹心裏越煩,我來教你怎樣才能高興起來。”

她的雙腳交錯,在鵝卵石鋪就的石徑上以一種奇怪的步伐行走了起來,嘴裏哼着十分奇怪的曲調,一會兒說一會兒唱。

蕭翊時聽了好一會兒,才聽出幾句話來,什麽“磨嚓磨嚓,在這光滑的地上磨嚓”,什麽“磨嚓,似魔鬼的步伐”……

尤其是那個“磨嚓”二字,她翻來覆去重複了十幾遍,到了最後,她唱得興起,沖着蕭翊時勾了勾手指,拽着他的衣袖,讓他跟着一起來學她那“魔鬼的步伐”。

蕭翊時跟着那怪腔怪調學了幾步,心情居然莫名舒爽了起來。

那少女跳得累了,終于停下腳步,眼神專注地落在他身上,從頭打量到腳。

那眼神放肆大膽,和北地伯納族女子看他的眼神差不多,只是身材嬌小柔弱,卻和那些女子的高大健碩有天地之別。

饒是蕭翊時并不注重禮教,也覺得她的目光太過肆意,沉下臉來正要教訓她幾句,她卻縮了縮脖子,神神叨叨地雙掌合十宣了一聲佛號,念念有詞:“施主,世間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治?”

蕭翊時愣在當場,驟然之間,自懂事以來的種種不公和艱險一幕幕閃現,他握緊雙拳,幾乎就要仰天長嘯以抒胸臆。

“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縱他、暗中惡心他,再待幾年,冷不丁送支暗箭給他。”

“你……這兩句話對仗好像有些問題。”蕭翊時回味了片刻,這前面一句頗有佛家的谒語風範,後一句卻直接峰回路轉,嫉惡如仇、針鋒相對。

那少女咯咯笑了起來,朝後退去:“被你發現了,後面一句是我胡謅的,我不喜歡原來的,被欺負了就要狠狠地報複回去,看誰笑到最後。你加油,我走了,謝謝你陪我玩……哎呦——”

她又打了個趔趄,惱火地踩了一下幾近曳地的裙擺,轉身飛快地跑了起來,眼看着就要轉入長廊。

蕭翊時看着她的背影,一時之間心情激蕩,高聲叫道:“是我該謝謝你,敢問姑娘尊姓大名?是哪家府上的?”

少女回過頭來沖着他笑了笑,那張無害的兔子面具下,不知道是一張怎樣狡黠的臉龐:“你慢慢猜吧,我才不會告訴你呢。”

其實不用猜,她的衣飾華麗,脖頸上戴着的一串珍珠項鏈光澤柔潤,是極為稀罕的金色,這金珠産自大晉最南邊的波魯海,除了宮中的寵妃,大概只有平南王府的家眷才能擁有。

牡丹花會之後,他在京城留了一段時日想要斡旋,好友和老師也為之出謀劃策,卻依然無功而返,回到北地的那一日,他派到平南王府的侍衛回來了,告訴他平南王府因謀反被抄家滅門,他親手做的一張兔子面具無人可送,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裏。

站在北地的城牆上,看着腳下那片荒涼貧瘠的土地,從那一刻開始,他終于下定決心,要從晉武帝和李家手中接過這大好河山,萬萬不能讓它淪喪于奸人之手。

這兩年多來,他韬光養晦,一改從前的行事,手上沾滿了無數陰謀和血腥,終于從他那好哥哥的手中奪過了這至高之位,只可惜,那個點醒他讓他下定決心的少女卻再也沒法邁着那個“磨嚓磨嚓”的步伐和他同樂了——當年平南王府的慘案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包括年僅十二歲的世子和十四歲的郡主。

耳邊仿佛有“磨嚓磨嚓”的聲音響起,這個聲音曾經困擾了蕭翊時很長一段時間,後來才慢慢地沉寂在了記憶中,此時卻被眼前的女子喚醒。

難道說那時候他猜錯了?那名女子不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而是眼前這名女子?

蕭翊時一下子抓住了田蘊秀的肩膀,幽深的黑眸仿佛被什麽點燃了:“你……是洛陽花會上的那名女子?”

田蘊秀負痛,卻不敢掙紮,只是顫聲道:“是啊,我就是田侍郎之女,當日洛陽花會和陛下一同被譽為三美四傑,和陛下曾有過婚約,陛下難道将我忘了嗎?”

蕭翊時的手指緩緩地松開了,沸騰的血液一下子冷卻了下來,語聲中帶着無盡的失望:“原來是你,田太嫔。”

想想也是,當初他特地派了一隊侍衛暗中遠下南疆,查了将近兩個月都杳無音信,那個纖纖弱質的少女怎麽可能從滅府慘案中活下來?

他也總算想起眼前這名女子是誰了,因為他母嫔早逝,又無外戚,遠離京城,年歲漸長卻依然無人操心他的婚事,他的老師,時任吏部尚書的程子明憂心不已,春節的時候帶着他四處拜訪好友。

蕭翊時對這個并不在意,後來聽說梁平候家口頭應了,要把二房的嫡女嫁給他,梁平候是大晉世家,二房雖然不及大房強勢,只是吏部的一個小小侍郎,那田小姐才名遠播,配他一個沒落不受寵的皇子也不算是辱沒。

後來他見過這位田小姐兩次,一次是在鼎豐樓,他和好友容昱墨、顧青衣等人宴客聚會,在門前撞見了田家的大郎領着一群女眷在買胭脂水粉,大家打了個招呼,第二次則是在洛陽花會,田蘊秀以一首詠梅詩豔壓群芳。

他回北地之後,不久就傳來田蘊秀被召入宮的消息,他倒沒覺得什麽,只是老師程子明當即遞來一封書信,信中大罵梁平候“不知廉恥”,自責愧疚“未盡所托”,害得他還斟字酌句回了一封信安慰老師。

現在這位名滿京師的才女這是要做什麽?難道真的對他深情如此,居然要以死明志嗎?還是見他終于得志,想要攀龍附鳳呢?

“陛下……請萬萬不要叫我那三個字……”田蘊秀神色凄然,“我只願重修來生,削發代首,将此生的荒唐諸事盡棄前塵……”

蕭翊時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良久才緩緩地道:“那你的意思是想要出家修行?出家修行可不比宮裏,青燈古佛,清苦得很。”

“是,請陛下成全。”田蘊秀豁出去了,背水一戰,不成功便成仁,讓她在這後宮中郁郁終老一生,她還不如死了。

“好,”蕭翊時随口應了一聲,“看在你我那未盡的緣分上,朕便應了你,明日朕便知會禮部的王大人。”

田蘊秀捋了捋鬓邊微亂的發絲,她的眼角還留着一滴淚珠,看起來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她低聲道:“多謝陛下成全,還望陛下保重身體,我……會一直惦念着陛下,替陛下祈福,陛下若能念得我……一絲半點,我便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她的身子看起來搖搖欲墜,一旁的桃盈顫巍巍地扶住了她,主仆二人躬身朝後退去,眼看着就要轉入長廊。

蕭翊時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低聲喃喃地叫了一句:“磨嚓磨嚓……”

田蘊秀的身形一滞,驀地回轉身來,又驚又喜:“陛下是在叫我嗎?”

蕭翊時心裏一陣難過,即便明白那少女已經不在人世,他卻總還存了一線奢望。

“沒什麽,你去吧。”他揮了揮手,再也沒有興致去找喬梓,背轉身意興闌珊地出了永壽宮。

☆、第 11 章

? 蕭翊時果然守信,沒過兩天,禮部和宗室的文書便到了,太嫔田氏入洛安寺修行,法號圓秀,替先帝祈福,替大晉和天下蒼生祈福。

桃盈被允許跟随修行伺候,而喬梓和木槿自然還是留在宮中。

出宮的當晚,喬梓和木槿都被叫到了田蘊秀的跟前,田蘊秀一身素裝,神色淡然,目光卻淩厲地落在喬梓身上。

喬梓的去處也已經有了着落,馬公公替她安排好了,入四通殿的東合室任清理之職,東合室是皇帝午休的所在,偶爾會見大臣,活計很是輕松,上午下午各清掃一次,每十日清潔保養一次屋內的擺件和書籍,如遇皇帝來時會有人提前告知回避,以免沖撞了龍顏。

即便如此,這職位也是炙手可熱,畢竟是天子近身,随時有可能得見天顏,哪日時來運轉被皇帝看中了,那不就是飛黃騰達了。

木槿就沒那麽幸運了,被退回尚宮府另行分配,前路未蔔。

“小喬子,算我沒有看錯你,你真是一員福将,”田蘊秀微笑着把一支金釵和兩張銀票塞進了她的手裏,“這第一步總算是成了。”

喬梓推拒了片刻,順手就塞入了袖中,不拿白不拿,留着當自己的養老錢。

“不過你要記得,咱們這樁謀劃,才成功了一半,哪日我回到了宮中重新得了聖寵,這才是結局,”田蘊秀的話鋒一轉,“你在宮中務必要記得這一點,等這風頭一過,務必要讓想方設法接近陛下,讓陛下早日想起我來,召我回宮,你要是膽敢背主,把這樁我們一起想的謀劃抛諸腦後的話,我收拾你一個小太監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這幾句話恩威并施,把人直接綁在了她的這條船上。

喬梓心裏明白,也不着慌,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操心。

“田太嫔放心,奴才牢牢記在心裏,等着你回宮叫上一聲……”喬梓湊到她耳邊小聲說,“田貴妃。”

田蘊秀的笑靥如花,指尖戳在了喬梓的額頭:“就你嘴甜。對了,你知道磨嚓磨嚓是什麽意思嗎?”

喬梓愣了一下,驟然之間心如擂鼓,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來:“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

田蘊秀皺了皺眉頭:“這是什麽鬼話?平仄不分,粗俗之極。”

滿腹的狂喜煙消雲散,喬梓暗笑自己犯傻,怎麽可能會有人和她一樣倒黴,從另一個世界穿到這裏呢。她撓了撓頭道:“奴才胡說八道的,這摩擦摩擦聽起來好像是一種聲音,田太嫔是從哪裏聽來的?”

“沒什麽。”既然想不通,田蘊秀将這個暫時放在了一邊,其實她心裏也空落落的找不到邊,那日和蕭翊時重逢,蕭翊時并沒有像她想象中的熱情,這讓她對重返後宮沒有多大的把握。

她看向了木槿,嘴角的笑容從未有過得親切:“以後就留你和小喬子在宮中了,你們倆要互相扶持,等我有朝一日飛黃騰達,短不了你們的好處。”

木槿眼裏含着淚花點了點,垂着頭一聲不吭。

出去的時候,木槿一個人走在前面,喬梓在她身後叫了幾聲,她卻充耳不聞,快步朝着自己的後罩房走去。

喬梓追了上去攔在她面前,笑嘻嘻地道:“我的好木槿,你這是怎麽了?”

木槿默默地抹着眼淚,小聲說:“沒什麽,我們都要分開了,我難過。”

喬梓奇了:“那不是挺好的嗎?田太嫔成天罵你打你,難道你還要舍不得?”

木槿搖了搖頭:“你要去四通殿了,以後見面就要叫你一聲喬公公了,我太沒用,我知道你看不上我……”

說着說着,她的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喬梓心裏有點發酸,前陣子她怕惹上這莫名其妙的桃花債,對木槿能躲就躲,冷淡了好多,這下好了,這個小丫頭多心了。

“誰說我看不上你?”她好笑地說,“我去哪裏找一個能不顧生死替我求情的人?我又去哪裏找一個能沖到火場裏救我的人?”

木槿的臉騰地一下紅了。

那天喬梓被內侍府的人帶走後,木槿都快急瘋了,求田蘊秀救人未果,結果挨個在永壽宮的太妃太嫔門口求她們救人。

結果自然沒人理她,到了後來永壽宮起火了,她稀裏糊塗地跟着跑了出來,許是跪糊塗了,以為喬梓還在裏面,急赤白臉地沖進去救人,幸好喬梓及時趕了回來才沒出事。

喬梓掏出帕子替木槿擦了擦眼淚,鄭重地叮囑說:“你千萬別胡思亂想,我會找機會替你求個好差事,以後我們就是生死之交,是親……兄妹,有我一口飯吃,一定不會餓到你。”

木槿看着她,眼裏有掩不住的傷心:“親兄妹?”

喬梓尴尬地輕咳了一聲,正色說:“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以後再和你說,總而言之,聽我的沒錯的。”

四通殿到底是皇帝理政的地方,和其他宮殿完全不同,巍峨大氣,透着一股威嚴肅穆的味道。

裏面伺候的公公們有老有少,一個個都謹言慎行,說話聲都壓低了,害得喬梓都有些惴惴了起來,一連好幾天都不敢大喘氣。

和她一起在東合室當差的也是個年紀輕的,姓路,大夥兒都叫他小路子,人還不錯,知道她是馬公公的人,對她很是和氣。

喬梓嘴甜腿勤,沒幾天就和幾個公公混熟了,手上的活簡單得很,月例又高,和永壽宮裏相比,真是天地之別。唯一不好的是她要和幾個公公合住一間,幸好此時正值冬日,她縮在角落裏和衣而睡,又蓋着厚厚的棉被,看不出什麽破綻來。

說是這東合室是皇帝午休的場所,可她來了好幾天都沒瞧見皇帝的影子,不免有些納悶,小路子告訴她,建華帝很是勤勉,中午也都在處理政事、接見大臣,幾乎不來這裏午休。

這讓盼着一睹皇帝真容的喬梓難免有些失望,不過沒多久她便又開心了起來,既然皇帝不會來這裏,那她偷點懶也沒人知道,這東西每天擦一遍和兩天擦一遍沒什麽區別,誰有那火眼金睛能分辨出來?

空閑的時候,除了沒敢去正殿,她繞着四通殿轉了兩圈,卻沒有發現那個時翊蕭的身影,倒是碰到了蕭铎。

蕭铎他剛剛升任南衙禁軍統領,負責整座皇宮和京城的守衛,職責重大,平日裏也無法對喬梓多加照拂,此時看到她即意外又高興,一掌拍在了她的肩頭。

喬梓被拍得一出溜,差點沒跪倒在地,呲着牙道:“蕭大哥,你的手勁真大。”

蕭铎打量着她,搖頭嘆息:“小兄弟,你什麽都好,就是太柔弱了,得像個男子漢,別婆婆媽媽的。”

喬梓嘟囔了着道:“本來就不是男子漢……”

蕭铎心下恻然,卻又正色道:“你這話就錯了,就算身有殘缺,也不能妄自菲薄,志向高遠比什麽都重要,心無殘缺便是男子漢大丈夫。”

喬梓忍不住肅然起敬:“蕭大哥說得對,是我短見了。”

“這就對了,”蕭铎笑着道,從懷裏掏出了一個油紙包遞給喬梓,“剛出爐的遷西野板栗,你嘗嘗,我還有事要面見陛下,回頭咱哥倆再好好聊聊。”

板栗很是香甜,喬梓剝了一顆放進嘴裏,被勾起了饞蟲,沿着牆根貓腰躲進了圍牆邊的一個小樹林裏。

她找了個背風面陽的所在,把帕子鋪在了地上坐了下來,靠在了圍牆上翹起了二郎腿,一邊剝着板栗一邊曬着太陽。

正值正午,冬日的暖陽透過樹梢落在她身上,光影随着微風飛舞。

有這麽一剎那,她忽然有點感傷了起來。

要是她還在那個世界,最起碼沒有性命之憂。

要是她還是集團的總秘,最起碼沒有金錢之慮。

要是她還能逃脫囚籠,最起碼還是自由之身。

可現在,她被困在這座皇宮,連這點陽光都成了一種偷來的享受。

“咔擦”一聲,有樹枝折斷的聲音。

喬梓慌裏慌張地站了起來,眼底的潮濕還沒有散去,就見一個黑色錦袍的男子站在她面前,正是那個消失了很久的時翊蕭。

她松了一口氣,抹了抹眼角,強笑着道:“你這人怎麽神出鬼沒的,老是吓人。”

蕭翊時看着她,神情有點奇怪:“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從地上一躍而起,眨眼便神氣了起來:“猜不到吧?我高升了,現在在四通殿裏當差,管着東合室呢,指不定哪天就成了陛下的心腹了。”

蕭翊時的嘴角抽了抽:“恭喜恭喜,只是這等好事,你怎麽躲在這裏哭鼻子?”

喬梓語塞,忿然道:“小石子,你總是這樣往人心窩子裏捅刀子,人緣一定不好吧?”

蕭翊時沉下臉來:“你叫我什麽?”

“別不好意思,”喬梓嘻嘻一笑,一拳捶在他的胸口,“誰能沒個小名小號的,咱倆這都算一起經歷過生死了,我也準許你叫我的,你就不吃虧了。”

蕭翊時簡直哭笑不得:“那我叫你什麽?”

喬梓愣了一下,想起了久遠的從前:“以前我家裏人……都叫我兔兔,我還養過一只兔子,可惜它……死了……他們都死了……”

她的眼圈微微泛紅,顯然是想到了傷心事,蕭翊時的胸口一滞,一種莫名的憐惜湧上了心頭,他略為僵硬地想要引開話題:“為什麽叫你兔兔?”

喬梓想了想,湊到他面前呲了呲牙:“看見沒?這裏有兩顆小兔牙。”

蕭翊時猝不及防,喬梓的臉一下子放大映入眼底,那齒如瓠犀,唇如桃花,嘴角略帶弧度,和那兩顆小兔牙一起,形成了一個俏皮的笑容。

☆、第 12 章

? 蕭翊時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視線:“好了,知道了,不細看倒也看不出你的牙長得不齊整。”

“誰說不齊整?”喬梓不服氣地說,“我家裏人說我這樣很好看。”

的确挺好看的,不過蕭翊時不打算讓這個狡猾的小太監知道,只是嘲諷地道:“男人要好看有什麽,你這樣倒像個娘們。”

喬梓心裏一驚,生怕他看出什麽,不自覺地含了含胸:“我才不是呢,小石子,我看現在這皇帝挺好的,比他老子強,你別留在這裏動歪腦筋了,還是趕緊出宮去吧。”

蕭翊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這是誇那皇帝還是在擔心我?”

“你這麽厲害我擔心你做什麽?”喬梓沖着他讨好地笑了笑,“我只是想……以後我要是有機會出了宮,能不能找你混口飯吃?”

蕭翊時有些不快,這個小太監,行蹤詭秘,吃着他的用着他的,和他這麽一個心思不明的所謂刺客聊得熱火朝天,居然還想着出宮,出宮了能幹什麽?讓人在背後指指點點嘲笑嗎?

“宮裏不好嗎?是吃不飽穿不暖,還是有人欺負你?”他冷冷地道。

喬梓“嘿嘿”一笑:“豬關在豬圈裏也挺好的。”

蕭翊時差點沒背過氣去:“有你這樣的豬嗎?瘦得跟猴子一樣。”

“我又沒說你是豬,你這麽生氣幹什麽?”喬梓納悶地道,“好了好了,不說了,過來我請你吃炒栗子。”

她坐了下來,拿出帕子把栗子倒了出來,靈巧的手指不一會兒就剝出了金黃的栗肉,獻寶似的放到蕭翊時嘴邊:“你嘗嘗,冬天吃這個補腎壯腰,是男人都喜歡。”

蕭翊時哭笑不得,把栗子扔進嘴裏,那栗子還熱烘烘的,又粉又甜,味道的确不錯。靠在牆角,曬着太陽,聽着耳旁幾近聒噪的聲音,偶爾應上一句,居然有種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惬意。

他本就不愛吃零嘴,看在喬梓殷勤伺候的份上才嘗了嘗,沒幾個就差不多飽了,倒是喬梓,一邊剝一邊往嘴裏丢,小半袋栗子差不多都進了她的嘴。

等到袋子空了,她才心滿意足地舔了舔手指:“真好吃,下次讓蕭大哥再幫我帶一點來。”

蕭翊時皺了皺眉頭:“蕭大哥?”

“對啊,就是那個很威風的蕭铎蕭将軍,聽說他很厲害,曾經一個人單挑了北地伯納族的四大勇士,個個都被他打趴下了。”

蕭翊時輕哼了一聲:“少見多怪。”

喬梓立刻恭維:“當然沒你厲害,你在皇宮中如入無人之境,他怎麽比得上你。”

蕭翊時臉色稍霁,卻依然嫌棄地道:“你倒是會拍馬屁。”

喬梓在心裏腹诽:這人一身毛病不知道被誰慣得,要不是有點本事……

她忽然一下驚跳起來:“哎呀糟了,今天天氣這麽好,小路子說要曬書,我得走了,下次你有空可以來東合室找我!”

她沖着蕭翊時比了個手勢,像兔子一樣竄出了樹林,眨眼就不見了蹤影,要不是地上還有一堆栗子殼,蕭翊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呢。

蕭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身後,他心裏着實有點納悶,陛下的案幾上明明堆着一大堆奏折,偏廳裏還有兩個老臣等着觐見,怎麽就和這個小太監剝着栗子玩?

“蕭锴。”

“臣在。”

“問問蕭铎,板栗好吃嗎?”

“是。”

“還有,讓何太醫送點消食丸來。”蕭翊時瞥了一眼地上的栗子殼。

喬梓一路急匆匆地回到東合室,小路子正把屋裏的書籍往外搬,都曬了一半了,她有點不好意思,連聲讓小路子去歇着,剩下的她來就好。

忙進忙出了一個時辰,她累得口幹舌燥,咕嘟咕嘟就灌了一壺水,這下好了,喝完水她的胃開始脹鼓鼓得難受,連晚飯都沒胃口。

小路子看她病仄仄的有點着急,出去溜了一圈後一臉古怪地給她拿來了兩粒藥丸,說是去太醫院讨來的,喬梓看着他躲閃的眼神,心裏狐疑,可吃了那藥丸後沒多久肚子就開始叽裏咕嚕地叫上了,上了兩趟茅房,人舒坦了,胃口也開了,這讓她連聲稱奇。

翌日一起,小路子殷勤地讓她歇息着,東合室裏要幹的活不多,他一個人忙一點也能應付。

喬梓躺了一會兒,覺得身體沒什麽大礙,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她一個人留在房間裏也沒什麽意思,收拾了一下就往東合室裏去了。

東合室裏靜悄悄的,喬梓叫了兩聲小路子卻沒聽到回答,不由得有些納悶,她往裏走了幾步,往東側屋裏一瞧,只見書架旁的地面上拉了一個人影。

她蹑手蹑腳地摸了過去,一下子從書架旁跳了出去:“呔,大膽小路子,居然敢藏在這裏——”

她的聲音頓住了,眼前的人不是小路子,而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錦袍青年,身形清瘦,唇色蒼白,一臉愕然地看着她。

那青年的五官很是隽秀,有種精致的美,她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越看越覺得什麽地方挺眼熟的,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在哪裏看到過。

還沒等她想出是誰,那青年低低地喘息了兩聲,神情有些異樣,“快去!替本王叫何太醫回來……”

此人自稱本王,又是這個年紀,那應當就是當今的弟弟安王蕭翊川,喬梓應了一聲,慌張着後退出了東合室,仔細一想卻停住了腳步,那蕭翊川唇色發青,捂着胸口的指甲也透着青紫色,明顯是有心疾的症狀。

情急之下,她大叫了兩聲“小路子”和“何太醫救命”,立刻折返,還沒等她跑回東側屋,就聽到裏面“哐啷”一聲巨響。

她手腳發軟,強迫着自己快步搶入房內,只見書架側翻,而蕭翊川倒在地上雙目緊閉,蜷成一團。

喬梓撲在了他的身上,探了探他的頸部,幾乎已經感覺不到跳動,她本能地拉開了他的雙臂,一掌放在他的心窩,另一掌交疊,用手臂支起身體用力地朝下按壓。

一連按壓了十幾次,她不由得一身冷汗淋漓,連說話的聲音都變了調:“喂,你醒醒啊,你千萬別死,你死了我怎麽辦?”

她一連拍了蕭翊川的臉好幾下,不由得悲從中來,哽咽出聲。這好不容易才在這宮中站穩了腳跟,卻招來這樣的潑天大禍,不知道那個建華帝是會把她煮了還是炸了。

“天靈靈地靈靈,四方神靈來顯靈,麻利麻利哄……”她胡亂念着咒語,手下卻一點不敢耽擱,拼盡全身力氣按壓着胸口。

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有人沖了進來,厲聲喝道:“你在幹什麽!安王殿下!”

喬梓的力氣用盡,手一軟,一下子癱倒在蕭翊川的身上:“救……命!”

她側着身子,耳朵正對着蕭翊川的胸口,忽然聽到了微弱的跳動聲,她渾身的血液一下子朝着腦袋湧去,暈乎乎地撐起身子,正好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眸子——蕭翊川睜開了眼睛,氣若游絲地道:“你……好吵……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喬梓喜極而泣,深怕他又暈過去,趕緊去掐他的人中:“太好了,不用死了,大家都不用死了!”

她涕淚交加,眼淚滴下來落在蕭翊川的臉上,手指上也一片濕漉漉的,蕭翊川只覺得人中處黏膩膩的,餘光瞥到那水光,差點沒再次背過氣去。

幸好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喬梓被人用力拉了開去,有好幾個人跑了進來,先進來的那個中年人掏出了藥箱,往蕭翊川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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