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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瑤看着這個人,也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覺,她有那麽一會兒的愣怔,甚至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孟西沉的目光總是讓她覺得窘迫,以前是身份地位的巨大差距,現在是發生在他們之間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種種事情。
因為他,或多或少是因為他,她失去了自己的親人、朋友,那些她虧欠着的人。
她原本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遇見他。但是,當他驟然出現在她面前時,她又無所适從。那些曾經養成的依賴和憧憬,豈是那麽容易就抹煞的?以及那些她心底不願意承認的畏懼。這個男人,曾經讓她又愛又恨,又喜又懼。
孟西沉看着她不斷變換的表情,上前了兩步,伸手要撫摸她的發絲。她卻退了一步,讓這咫尺的距離又拉開,他的手便落了空。
孟西沉沒有勉強,望着她輕輕笑了笑,收起了手,放入了褲袋裏:“我以為你離開了,是真的離開。想不到還能在這裏見到你。”
“……我也是,我也很意外會在這裏遇見您。”她收起了臉上的表情,語氣有些硬,但是目光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奇妙的複雜感。
孟西沉說:“我記得我說過,不要‘您啊您啊’的。”
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種語氣像是曾經,像是她在調侃他,又像是表達某種不滿。但是在那一刻,她下意識就這麽開口了,甚至都沒來得及思考,不能反應。這像是镌刻在她記憶裏的一種本能,不由她自己左右。
于是她連表情都開始收斂,也不再說話,抱着胳膊在那裏站了很久。
孟西沉看着她,目光轉沈,想從她波瀾無極的表情中看出破綻,但是,他終究是要失望了。他忽然意識到,女孩是會長大的,她們長大一婚,就變得容易隐藏自己,不輕易讓自己的情緒顯露。如此,他如何能找到她的破綻?
他真的開始不那麽确定。
“我一直在找你。”半晌,他的聲音在風裏慢慢飄過來。
付瑤抱着胳膊的手用了點力,閉了閉眼睛,但是沒有回頭正眼看他。傷害已經造成了,死去的人也不會複活,再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呢?一切都要等到失去才後悔,又有什麽意思呢?
當然她自己也有不對,是她自己的癡心妄想、輕狂執拗将自己陷入那樣的困境,讓自己投入他敵人的圈套。
是她自己的問題,一切都是。
但是那些都過去了,她那麽努力在遺忘,為什麽他要再一次提起呢?付瑤眼神酸澀,為自己這種難以控制的情緒,為他雖然溫柔平和卻依然咄咄逼人的姿态。他從來沒有一刻真正的寬容、放松過。
他一直那麽高高在上,哪怕略微放低了姿态。
“我覺得我們不必再說什麽了。我不恨你了,你也應該不要再想着法子戲耍我了。對于你來說,我這樣的女人,當然是可有可無的,因為你什麽樣的女人都有。也許,你覺得我最終那麽你想象中那麽聽話,讓你不開心罷了。”她頓了頓,目光有些怨毒,望向他,一字一句地說,“但是你為什麽不能放過我呢?這個世界上,不是任何事情都要遷就你,不是任何人都要圍着你轉?我沒有對你怎麽樣,一直都是你對我怎麽怎麽樣。你只是一點不開心,我卻失去了我最親最愛的人。”
她字字珠心,仿佛利箭直沖他的心窩。孟西沉沉默了,不是因為自己曾經做過什麽,說實話,他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而是她此刻的表情和語氣。
他從來不知道,她這樣喘不過氣來。
他看得她蒼白失血的面龐,在寒風中微微發抖的身體,心裏忽然很痛。這個女孩,究竟要怎麽樣?其實她一點都沒有變,依然是那麽執拗,一意孤行,寧願自損八百,也要傷敵一千。
她是恨他的,一定。
但是,哪怕她再恨他,她依然是他的櫻桃,他的女孩。
為什麽她此刻身邊卻又別的男人?
孟西沉自問并不是一個小氣的人,對待女人也一向慷慨大方,他并不在意她這些日子以來的私生活,也不想過問。但是那個男人——他看向她的目光,并不只是“玩玩”那麽簡單。他甚至願意在她的事業上支持她,陪着他,俨然以守護者的姿态。
他沒說話,目光一直在她的臉上:“你考慮一下吧,我不希望我們下次見面還是這樣,至少是朋友,對嗎?”
“同樣的當我不上兩次。”她沒有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隔天她早早起來,補了一個厚妝,以至沈風眠見到她的時候愣了一下。印象裏,她不畫這麽濃的妝:“……昨天晚上沒有睡好?”
“嗯,做了噩夢。”
“噩夢?”
“夢裏有條惡狗一直追着我,怎麽甩也甩不掉。”她随口說道。
沈風眠笑了,拍拍她的肩膀,這個動作顯得親昵又體貼。他說:“那下次你再夢到這樣的情景時,我就手持寶劍跳入你的夢裏和它決一死戰。”
此人說話又沒個正經了。
付瑤點點頭:“行行行,謝謝大俠。”
“我是王子,專門拯救睡美人的王子。”
付瑤回以一個暈倒的表情。
他們有說有笑地向食堂走去,就在這時候,付瑤接到了一個電話。她聽了一會兒,聲音就忽然大起來:“什麽?為什麽不供給我們貨源了?”
沈風眠也停下了腳步。
付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卻也只得強笑着和對方說“再見”,希望對方再幫她想想辦法。
她一挂斷電話,沈風眠就按捺不住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付瑤定了定心神,對他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們的負責人說,他們廠被人買走了,廠長也換了,現在內部有些矛盾,說是的貨源的渠道和加工都出了問題,先暫時不供給我們石材,要我們稍等。”
“稍等?”沈風眠的眼中也有憂色和冷芒,“那是等多久?這個工程迫在眉睫,他們這是在尋我們開心?”
“他們也不是故意的,現在也沒有辦法,內部交接都是一團亂。”付瑤語氣低落,忍耐着才能讓自己看起來無所謂。
其實她并沒有那麽堅強。
她難過或者害怕的時候,喜歡抱着肩膀,此刻就是。左手搭在右手上,輕輕地攏緊,哪怕面上裝作不在意,肢體動作已經出賣了她。
沈風眠這些天歷歷在目,怎麽可能不知道她為這個工程的付出?
他擡手把她攬入懷裏。
付瑤一怔,猝不及防下都來不及反抗,在她動作之前,沈風眠抱着她輕輕說:“只是作為一個朋友和同事的擁抱,就讓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
付瑤的腦子裏還是“嗡嗡嗡”地想,她分明想要回絕,身體上的疲累卻讓她無力看房,眼皮卻越來越沉。
不遠處,一輛銀色的賓利車緩緩碾過砂石路,在一個香樟樹後停了下來。大樹綠色的華蓋像一把巨大的傘,将陰影下的房車完全籠罩住。
車窗降下,孟西沉在陰影裏靜靜地望着這一刻,一言不發。陽光透過婆娑的樹影,輕輕搖曳,落下細碎的光斑,在他臉上忽明忽暗地閃爍着。
安靜中,他什麽都沒有說。有生以來,他第一次産生這樣的挫敗感,明明近在咫尺,卻仿佛遠在天邊。看起來,似乎那麽容易就可以得到,但是走得近了,卻發現面前還隔着一道天塹。
但是他并不後悔,他不喜歡坐以待斃,與其看着想得到的從自己面前飛走,還不如孤注一擲。
望着遠處相依相偎的年輕男女,他心裏其實很酸澀,有那麽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空落,是一種隐隐作痛的感覺。這種感覺很陌生,很輕微,但是持續不斷,割舍不了。
他對司機小陳說:“走吧,回去。”
司機從後視鏡裏小心地看了他一眼,遲疑道:“回酒店?”向來會察言觀色的他很清楚,孟西沉根本不想走。但是,他為什麽要讓自己開車呢?
孟西沉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欲速則不達,越想得到一樣東西,就越不能急于表現出想要得到的樣子,不然,你将喪失競争的籌碼。時間還長着呢,急什麽?”
他的臉上再看不出什麽,勒令小陳再一次開車。
但是,在小陳露出一臉佩服的表情,猛地轉車離開時,他的表情頓時沉了下來。他動手搖上了車窗,烏黑的眼睛在玻璃鏡面後望着這座城市。
過了很久,沈風眠覺得肩膀上的力量越來越深了,心裏有些狐疑,輕輕搖了搖付瑤,卻發現對方沒有反應。情急之中,他按住她的肩膀扶正她的身體,卻發現她的頭軟軟地歪到他的肩膀上。
他這時才發現她的身體非常滾燙,心裏都漏了一拍,連忙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但是以想這裏的交通,又扔了電話,把她打橫抱起就朝車停着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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