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
爺爺的猝然離世讓整個沈家的人都慌了陣腳,家裏本來能掌的住事的人就少,以前家裏辦大事的時候都是爺爺一個人忙裏忙外的操辦,奶奶雖然平時一張嘴頂呱呱的,卻只是個繡花的枕頭,中看不中用。
本來就是個六神無主的人,這會子老爺子去了,更是哭得比誰都兇,爺爺一向待她極好,從不和她急臉,雖然在沈丹的印象裏,奶奶在很多場家裏親戚的哭喪中都哭得假惺惺的,但這一次,沈丹知道,這老婆子真的是哭得快斷了氣了。
沈丹的母親張氏是個老實巴交的賢惠女人,平時伺候公婆割麥插禾還拿手,只是料理喪事這種場面上的事,實在不是她能得上手,沈丹只是覺得可惜,爹娘的包子性格注定了一輩子只能吃老實人的虧。
正在沈家人都犯難的時候,二伯母卻忽然站出來将一切喪事所需的紙燭棺材都料理地妥妥當當的。
爺爺入殓時的壽衣是大伯父和二伯父幫着一起穿的,從蘇記棺材鋪裏借來的水晶棺材裏奏着哀樂。
按照農村的風俗,上一輩人壽終正寝時超過六十歲就該在家裏停靈騷氣,按理說,老爺子的棺材靈堂應該設在大房的堂屋裏,可是大伯母偏偏信了那歪門邪道的基督,說死人是個晦氣的東西,不能擡到她們家來,而且還放了狠話,誰要是硬把老爺子擡到她家裏去,她就自盡。
村裏人都只能搖搖頭的議論紛紛,爺爺當生産隊長這麽多年,村裏什麽苦事累事都是第一個沖鋒陷陣,村裏的老人都看不過去,這大兒媳婦實在是太不像話,大伯是個軟弱怕老婆的,老婆不讓擡,他哪敢私下裏點頭,可是畢竟是長子,總不能在大伯父還在世的情況下,把爺爺的靈堂設在沈丹家的堂屋裏吧!
二伯母只得從中周旋,大伯母唯一答應的條件就是份子錢裏她必須抽取一半,否則一切免談。
奶奶氣得直吐血,這老爺子尚且還屍骨未寒,她就開始打起了份子錢的主意,可是眼下正值喪期,總不能跟這個鑽到錢眼裏的兒媳婦打個你死我活吧!
二伯母的意思就是權宜之計答應了大嫂子的馊主意,其實阖家上下只是想給老爺子辦一場風風光光的喪事,咬着牙挺過了這一關就好過了,到時候大嫂子鬧便鬧去,反正就兩個字‘沒錢’,看她能鬧出天去不成。
不過沈丹卻想出了更妙的法子,對于大伯母這樣一個狼心狗肺沒有絲毫同情心的女人,她唯一的致命弱點就是她那個寶貝兒子沈樂,而且沈樂的致命弱點就是膽兒特別的小,譬如說那一次他偷偷潛入沈丹家的後院的雞舍裏要偷雞,結果沈丹就是那麽一通裝神弄鬼就把他丫的給吓了個屁滾尿流。
正好沈樂一天到晚巴巴地就希望陳小婉給他做小媳婦,整天挖空心思地想讨小婉的好,可是小婉最見不得的就是沈樂這家夥動不動就講一大堆沈丹的壞話。小婉和沈丹可是最好的一對姐妹花,在沈樂的奇葩思維裏,小婉不喜歡他的原因不是因為自己不夠好,而是沈丹從中搗亂,挑撥他和小婉的關系。
沈丹想着既然沈樂這家夥這麽喜歡小婉,那何不來個将計就計,小婉故意答應跟沈樂約會,但是小婉明确表示不能讓其他同學看見,否則她就一輩子再也不理睬他。
沈樂屁颠屁颠地巴不得小婉立馬投入他的懷裏,開心地跟什麽似的,小婉說要不咱們晚上在你家菜地那塊見面吧,沈樂雖然害怕晚上一個人走夜路,但是為了能得到小婉的芳心,他可是顧不了那麽多,哪怕是自己的爺爺的還處在喪期。況且一家子人都在忙着老爺子的喪事,誰還能管得着他,心裏喜滋滋地巴望着趕緊打下課鈴放學然後回家拾掇拾掇好約會。
好不容易等到天擦黑了,沈樂蹑手蹑腳地到了自家的那塊菜地,果然隐隐綽綽一個人影,他看了頓時心花怒放了起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可是菜地這一塊全是農村人用來安葬上一輩人的墳頭,黑黝黝的墳堆前矗立着一塊塊搖搖欲墜的斑駁的墓碑,沈丹記得小時候幫着母親拔山芋,摘山芋梗子的時候總是會特意留心着那些墓碑上的碑文,死了的人生前如何地輝煌璀璨,可是到死了終究只留下一抔黃土而已。
那時看《紅樓夢》,對于裏面的繁花似錦如煙人流沈丹不大能看得懂,卻清清楚楚記得那個跛腳的老道士顫顫巍巍唱的那句,‘古來将相今何在,黃土一堆草沒了’。
所以後來沈丹每次看着淹沒在荒草裏的那些墓碑的時候都會帶着一種對亡靈的敬畏的心去瞻仰,她沒有想過要用死人來吓破沈樂的膽,但有時候活着的人才要比那些死了的魂靈可怕一千倍一萬倍都不止。
人性的涼薄,她不明白爺爺生前對沈樂那樣的好,可是這個長頭孫子卻絲毫沒有因為親人去世而悲傷的心境,反而想着如何讨女孩子的歡心,小婉說,這家夥長大了也是個坐勞改的命,其實沈丹巴不得他現在就被送到勞改隊裏改造個幾年才好呢,否則真不知将來還要怎樣給沈家丢臉呢!
既然沈樂早已得意忘形地中了沈丹她們的圈套,接下來的一步就等着他來投懷送抱,然後吓他個膽破心裂,果然不出所料,沈樂被那個黑影得回眸一笑吓得屁滾尿流,差點得了失心瘋。
大伯母哭天搶地,後來二伯母找來一個大神來收住這孩子的心神,當然大神因為是二伯母請來的,當然事先都串通好了一切,那大神只是神神叨叨地指責着是因為大伯母的不孝才導致老爺子魂魄散不去,把怨氣全撒在了這個孩子的身上,這會子快收了你那歪門邪道的心思,或許老爺子一寬心了這孩子就有的救了!
大伯母本來還是态度堅決地不肯把老爺子的靈堂設在自家的堂屋裏,為此還在家裏跟大伯父幹了一仗,把大伯父的整個脖子上抓的是血肉模糊的,還尋死覓活地尋出一把剪刀懸在脖子上要自盡,沈家人都是沒的法子,這會子沈丹想出來的這個妙主意,沈樂可是大伯母的命根子,既然大神都這麽告誡了,大伯母也只好頗為不樂意地妥協了一步。
水晶棺材裏的哀樂整整奏了三天,外面屋檐下都用油布簡單地搭了一個涼棚,在後院裏刨坑挖了一個大土竈,土竈上黑不溜秋的大鐵鍋裏煮着長壽面條,有家裏有小孩的人家帶了小孩來,如果是孫子輩的話,二伯母就會給他發一個綠色的孝帽戴在頭上,然後手腕上再栓上一截紅色綠色白色黃色的絨線,小孩在靈堂前給死去的老人磕頭,然後再讨一碗長壽面吃,自然吃完長壽面的碗筷都是要自己帶回家的,這是農村慣有的習俗,說是讨個綿延長壽的彩頭。
沈丹從來沒見過二伯母這樣神采飛揚過,雖然她臉上哀戚悲傷的憔悴面容讓人看着忍不住憐惜,她向來如此,一副柔弱不堪的樣子,畢竟是長年在菩薩面前吃齋念佛的,能有什麽好的氣色,但是在沈丹看來她卻是沈家幾個妯娌裏面最有心機的一個,老爺子的喪事她樣樣出力,場面上可從來沒見她出過這樣的風頭,沒有孩子作為倚仗,沈丹想,她在掙一個好名頭,畢竟沈家所有的兒媳婦裏面,如今只有她是辦事最得力的一個,那麽爺爺身後留下的一筆遺産,雖然現在還由奶奶掌控着,可畢竟這一次的功勞,奶奶不可能不把她考慮在內了。
沈丹越想越覺得心裏堵得慌,本來心裏就七上八下地難過,爺爺的遺願就是希望可以見到六叔一眼,可是他終究還是沒有等來六叔回來的身影,爺爺是帶着遺憾和不甘走的,她不敢往水晶棺材裏躺着的永遠都是衣服安靜慈祥的老人家的臉上多看一眼,鬥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父親和大伯父二伯父五叔都在靈堂前跪着為爺爺守靈,每個人的臉上都是疲憊不堪的。
沈嫣在維也納參加小提琴比賽,沒來得及回來,但是在電話裏那丫頭卻哭得跟個淚人似的,在所有的堂兄堂妹表兄表妹當中,沈丹最喜歡的還是五叔家的這個小堂妹,她永遠都是一副神采飛揚率真可愛的模樣,也許當初五叔離得遠遠的是正确的,沈丹想到如今的自己總是一副防備生人勿進的狀态,她覺得當初的不忘初心,早已是一個荒唐而滑稽的笑話了,她不可能一成不變,或者就連江寄北也變得不再是當年的那個青蔥無憂無慮的少年的模樣了。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沈丹像失了魂一般坐在爺爺家矮矮小屋的門檻上,藍天白雲飛鳥,她所熟悉的一切都沒有走遠,可是,可是,她忽然覺得眼前一片霧氣蒙蒙,仿佛影影綽綽的一個人影從迷霧裏堪堪走來,那樣挺拔英俊的身影,她忽然心頭一動,跌跌撞撞地順着門框從門檻上爬起來,嘴裏只是輕輕地念了一句,“六叔……”
☆、舊情人
? 沈丹沒有看花眼,那個從大埂上一步一步堪堪走來的确實是他心心念念的六叔,可是六叔的身邊卻多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面龐,即使隔了這麽多年,沈丹依舊記得她清冽如水的溫柔模樣,還有她手裏牽着的那個孩子,沈丹的心驀地沉了下去。
六叔仿佛瘦了很多,沈丹看着不禁覺得一陣心疼,他撲通一聲跪在爺爺的靈堂前,痛哭悔恨道,“爸,是兒不孝,兒回來的吃了,連您的最後一面也沒看到,兒不孝……”
六叔哭得傷心,旁邊的那個奶聲奶氣的孩子也許是被這悲傷的氣氛給吓着了,竟然也跟着哭鬧了起來,那女人邊哭邊哄着 ,整個沈家人頓時就如雞飛狗跳一般,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到底是打哪兒而來?
沈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女人簌簌顫抖的身影,她瘦削的肩膀,瘦削的手腕和臉龐,沈丹如何能不認得她,這個叫薛晴的女人,曾經狠心将六叔抛棄的女人,如今她為何能厚着臉皮回來,還帶來了一個來路不明的小醬油瓶。
可是此時正是喪期,沒有人有那門閑心思管到這一茬,二伯母只是心疼地抱起那個小孩,很倔強地一個小孩,看到母親一直跪着不起,他也犟着從二伯母懷裏溜出來繼續磕頭,頭磕在石頭地上,嗑地是血肉模糊,後來沈丹才知道,原來這孩子是有病的,迷迷糊糊地聽大人們提起,才知道是孤獨症。
爺爺的水晶棺材在家裏停靈了三日,家裏裏裏外外過來磕頭的人也漸漸地少了,燒紙錢得黑色壇子裏一陣陣嗆人的煙霧袅袅升起,沈丹的眼淚忽然被熏了下來,她很少會哭,即使爺爺死的那一瞬間,她只是會覺得心裏空蕩蕩地難受,旁的人都怪她太過冷血,不懂親情,沈丹看着那些假情假意的哭嚎聲,忽然覺得好笑。
六叔為死去的父親披麻戴孝,沈丹因為是孫子輩,所以戴的是綠色的孝帽,而那個随六叔一起回來的孩子,二伯母也給他戴了一頂綠色的孝帽,可是那孩子卻忽然發瘋了一般開始扯自己的頭發,那個叫薛晴的女人只好讪讪地說道,“這孩子從來都是這樣,二嫂不要見怪才好……”
二嫂?
她竟然叫起了二伯母二嫂,難道她和六叔真的已經結成了結發夫妻?
沈丹覺得心裏陡然一陣發抖,這樣的女人,她有什麽資格得到六叔的憐愛和喜歡?
二伯母是認得她的,也只是淡淡地說道,“你倒是受苦了……”
沒有人敢細細詢問他們倆之間的關系,因為六叔的脾氣沈家的人是知道的,他不願意說的就是把他拉上斷頭臺他也是絕不 多吭一聲的,沈丹只是覺得這一次回來的六叔,跟她以前所朝夕相處得六叔相差太大,她覺得他開始陌生的讓她覺得可怕。
奶奶暈厥了幾日躺在床上,如今風言風語地傳開來,奶奶忽然從床上爬起來,看到日漸消瘦的老六,忽然一個踉跄,待衆人扶穩了站住了,她忽然有些不忍得輕輕地捶了捶六叔,眼淚早已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滾落下來,“你是最聰明的孩子,如今怎這般的糊塗,你爸臨死時都沒瞧上你最後一眼,老頭子就這麽撒手走了,這叫我心裏怎有個不難受的?”
六叔微微低着頭,任由母親柔弱地在自己的身上捶着,他錯的如此離譜,可是奶奶終究是撐不住的,她看到六叔身旁的那個女人,她忽然攢足了遍身的力氣揪着那個女人的頭發痛哭流涕道,“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害的,我多好的兒子,都讓你這個掃把星給毀了……”
想起當年兒子會锒铛入獄全都是為了這個女人,本想着出獄後風風光光地将她娶回家,可是這個女人早已沒了蹤影。
原來這麽多年,六叔一直不肯結婚,卻還都是為了這個女人,不知為何,當她越是柔弱的像一朵白蓮花的時候,沈丹的心裏越是恨的緊,她只是覺得不甘心,六叔這麽久了都不肯跟家裏人聯系,恐怕心裏一直是顧忌着家裏人會不會同意他和這個女人在一起?
可是看着如今這架勢,沈家就沒有一個人是歡迎這個女人的,還有那個仿佛有自殘毛病的野孩子,以前奶奶就不是很待見這個叫薛晴的女人,若不是自個兒的寶貝兒子喜歡的緊,奶奶早就拎着把大掃把把這個女人掃地出門了。
如今就這樣灰頭土臉的回來,而且六叔也是這樣的狼狽不堪,在奶奶的潛意識裏,這個女人就是個不要臉的狐貍精,害了兒子那麽些年,到現在還是死死拽着不放,她氣得就是一頓破口大罵,薛晴就像是驚弓裏的小鳥一般柔弱不堪。若是放在以前,奶奶這般欺負一個弱女子,沈丹絕對是看不過眼的,她甚至會挺身站出來反駁這個老巫婆,可是這一次,她卻怔怔地站在原地,只不住地看着那個孩子,在畏手畏腳地将自己的衣角卷起要撫平,那樣的小心翼翼,生怕打碎了什麽珍貴的瓷器似的,她看着那孩子的眉眼,高挺的鼻梁,清秀的面部輪廓,與六叔是那樣的相似,難道他真的會是六叔的孩子?
沈丹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跟着燒灼起來,腦子嗡嗡地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不見,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仿佛只要有人那麽輕輕呵一口氣,她的整個世界就會轟然傾塌。
她不想聽到女人之間的争吵,薛晴的每一次示弱都像是在沈丹的心裏狠狠地紮了一把刀子,沈丹只是覺察到這是個有心機的女人,或者可以更直觀一點的說,就是一朵很會裝的白蓮花,以前是清冽如水的性子,可是在沈丹看來,這樣的不動聲色的女人才是她最強勁的對手。
這麽多年來,沈丹對六叔一直有着一種惺惺相惜的依戀的感覺,即使這麽多年過去,她覺得六叔的身上依舊有着一種冷峻的孤獨,可是只有和這個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她才會看到六叔臉上一點點如沐春風般的溫潤笑容。
是女人天生就有的嫉妒嗎?不過算起來,如果當初這個叫薛晴的女人真的嫁給了六叔,那麽沈丹是不是還得要稱呼她一聲‘嬸嬸’呢,可是即使不是薛晴,是旁的其他的女人陪伴在六叔的身邊,她是否也會像現在這樣覺得渾身的每個毛細血孔都在翻湧着嫉妒的熱浪?
她覺得頭疼,差點站不穩,跌跌撞撞地沖出去的時候才發現有人扶住了她,也許是這幾天一直都沒有休息好,母親跟着熬夜守靈,她也不肯睡去,即使睡着了也是半夜裏驚醒,下半夜的月亮總是亮得格外地令人心慌,像水晶棺材裏星星點點的燈光,爺爺的蒼白的臉和手,他曾經總喜歡将小小的沈丹抱到他的膝頭,那時候的沈丹粉嘟嘟的像個小絨球,鼻涕哈喇子流一臉的時候,爺爺總是笑得樂開了花,“瞧我們家的小花貓喲……”,然後從中山裝的筆挺口袋裏掏出一方手絹替沈但擦拭幹淨,爺爺的臉半掩在夕陽脈脈的餘晖裏,一點點絨絨的淡黃,沈丹只覺察出那樣馨軟的家常,然後突然有那麽一瞬間,就在她的眼前轟然傾塌,她不敢睜開眼來甚至都來不及同爺爺說一聲珍重的道別,在沈家,她是個女兒身,永遠都沒有資格受寵……
此時晚霞即使是餘晖将要褪盡的夕陽,沈丹依舊覺得刺眼地很想要流眼淚,她沒想到楚醫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過來,爺爺去世得消息她并沒有告訴他,可是他總是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的面前,也許是心裏長久的積怨和心疼發了黴,楚醫生就像是冬日陽光裏的最後一絲晴暖,太久的苦撐讓她終于有了一絲松懈的機會,她忽然渾身一軟,竟然不知不覺就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是楚醫生倚在她的床畔,看到她醒過來眼神裏忽然有了異樣的神采,“你這丫頭總是這般吓人,身子這麽弱總該好好休息,你還是個孩子,有些事是大人們操心的你也別太挂在心上……”
孩子……沈丹明亮的眸子忽然黯淡了些許,楚今是也許是察覺到她的不對勁,額頭上微微沁出了些許的汗珠,他是擔心她的,可是這個在他眼裏還不過十三四歲豆蔻年華的孩子眼神裏總藏着一種他看不透的東西,有時候,她的确不像一個懵懂單純的孩子,她的感情有時候豐沛讓楚今是覺得自己反而更像個單純無邪的大男孩。
沈丹看到他眸子裏的慌亂和無措,然而也只是轉瞬即逝的功夫,她忽然微微笑了起來,雖然嘴角幹的起了層皮,可是怕他擔心,依舊溫柔地替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很想擠出幾絲笑容來,卻終究只是淡淡地說道,“楚醫生,我沒事的……”她喜歡叫他楚醫生,以前還會楚叔叔楚叔叔的叫,如今這姑娘越發長大了,心思也就越大大了。
“沒事就好,”他依舊不放心地要拿手貼一貼她的額頭,看是不是有發燒,他長期握着尖利手術刀的手修長而瘦削,甚是好看,他柔軟的指腹摩挲在沈丹的額頭,讓她有一瞬間,綿綿的,像踩在雲端。
楚今是因為今天換班想着來鄉下看看沈丹和沈家老爺子,可他沒想到自那次別了以後,老爺子這麽快就撒手西歸了,他去靈堂拜了拜,看到昔日的好友沈子言狼狽不堪地跪在老爺子的靈堂前低聲的啜泣,他忽然想到當初的自己,父親去世時他不過才上初中,早上吃完飯背起書包騎着單車去上學的時候,父親還好好地蹲在門檻上修他的那個最珍愛的破的不能再破的收音機,咿咿呀呀的黃梅戲是父親的最愛,他總是絮絮叨叨地說咱們徽州人不能忘本,他也總是那麽固執而自言自語般地給兒子說着他心目中神聖而不可侵犯的藝術夢,可是楚今是那時候太過頑皮而叛逆,他哪能聽得了父親像大話西游裏的唐僧似地,在他耳邊嗡嗡地沒完沒了,他像打哈哈似地騎着單車一溜煙就溜得沒影了,徒留父親嘆氣地搖了搖頭,依舊固執且堅定地修着他的那個怎麽修也修不好的開關按鈕。
也許時光再慢一點或者再仁慈一點的話,或許他還能聽得見父親的嘆息聲中囑咐他要小心點騎車,別磕着碰着哪裏,或許他依舊每天早上,可以在微露的晨曦光芒裏看到父親一點一點用着小錘子敲打着他的那臺破收音機,可是,可是時光終究是太過殘忍,他騎着單車放學回家的時候,才知道父親因為突發腦溢血而緊急送到醫院去搶救……
熙熙攘攘的人潮湧動,他第一次感覺到心慌的可怕,父親手裏的收音機如一個被遺失了的孩子一般孤獨而無助地躺在門檻的泥地上,也許是人潮湧動的慌亂,本就破舊不堪的收音機終于被踩的散了架……
在醫院長長的走廊上,他緊緊地握着母親顫顫巍巍的手,從來沒有哪一刻他會覺得母親是這樣的柔弱不堪,一向甚是要強的母親,凡事都堅強勇敢的她,在主刀醫生從手術室出來一臉凝重地搖搖頭說,“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順變……”的時候,他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在轟然傾塌,他清晰地聽見父親拿着螺絲刀一邊修着他的破收音機,一邊唱着黃梅戲裏經典的小曲兒,從小到大,他終于第一落下了心疼的眼淚。?
☆、晴天霹靂
? 爺爺送去火葬場火化的那一天,天空隐隐的有下雨的征兆,村上四個擡重的人都在腰間栓了一截白色的孝麻,穿着布鞋,雖然很吃力,但每個人都是懷着沉重的心情将老爺子的遺體小心翼翼地擡上了專門負責送到火葬場的大型客車上。
沈丹那天雖然還是有點不舒服,但畢竟是見爺爺的最後一面,她想好好地送爺爺最後一程,楚醫生是作為六叔的朋友參加這次的葬禮,家裏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幾乎都去了,唯有六叔帶回來的那個女人和那個孩子在奶奶拼死拼活的哭鬧聲中沒有敢再去,六叔也只得無奈地低着頭,但轉身要走的時候卻還是輕輕地将薛晴抱在了懷裏,似乎在安慰着些什麽,沈丹看到那女人眼角隐隐溢出來的淚水,但只是轉瞬的時間,她擦得一幹二淨,沈丹心裏微微一驚,随即卻是咳嗽的厲害。
沈丹作為孫子輩,和妹妹沈樂還有沈天然幾個手裏捧着花圈一路上走到了沈家莊的村盡頭,奶奶因為太過悲傷難過只得由二伯母和大伯母攙着,說來也是神奇,平時像避瘟疫似的避着這場葬禮的大伯母這次倒是挺會獻殷勤的,若是因為上次沈樂被吓得病了大神說的那些話,沈丹倒覺得其實大伯母本身就是半信半疑的,況且她早已信奉基督教,況且大神是佛教裏的說法,基督教裏只有耶稣和天主,她都信基督快要信瘋了,而且沈樂的病也早已經好的差不多的了,如今她這般熱情,也跟着大家夥一起在爺爺靈堂前哭得跟什麽似的,在沈丹看來,總覺得有一些怪異,或者說是詭異,難道這女人又在打什麽歪主意?
不過沈丹一時也顧不得想這些,她只覺得今天的天氣格外地悶熱,她本來就有點微微的發燒,這會子人多嘈雜的很,母親因為要在家裏燒大鍋竈等待中午歸來的人吃最後一餐飯,沈丹作為孫子輩是要随着送葬的人捧花圈的,可是實在是身子撐不住,所以捧花圈的活兒就丢給了沈樂那個小兔崽子,雖然那小兔崽子是極度不情願的,但是大伯第一次以一個嚴厲的父親的角色逼着沈樂去了,想想爺爺在世時對這個孫子倒也是好的沒話說,可是就是這個他極為寵愛的孫子連送爺爺最後一面都不願意,沈丹忽然覺得心裏冷的很,早春的季節還是春寒料峭的,今年開春開得格外地遲,所以才會覺得周遭的一切都是縮頭縮腦的模樣,甚是滑稽。
送葬的隊伍蜿蜒很長,有村上的上了年紀的人都來給這位曾經為村裏人謀福利鞠躬盡瘁的大隊隊長送最後一行,沈丹目光所及,很多即使是上了年紀顫顫巍巍的老人也都是跪在道路兩旁,默默地用厚重衣服的衣角擦拭着依依不舍的眼淚,沈丹情不自禁地朝着那輛載着爺爺的大巴汽車看了一眼,只是眼光流轉之間,她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微微瘦削的身子,卻依舊是梳得一絲不茍的油亮發絲,沈丹總有種恍惚,盡管四嬸始終不願意承認自己的美來自她的母親,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即使到了風燭殘年的女人,卻依舊有着一種不可亵渎的優雅的美。如果不是四嬸的眉眼之間與這個女人太過相似,沈丹才不願意相信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竟然生出了四嬸那樣一個不知羞恥的女兒。
然而對于沈天然,當初他外婆領他走的時候,沈丹至今都還記得這個最小堂弟那時的那種仇視怨恨的眼神,她以為爺爺的這一次葬禮沈天然不會來參加,畢竟沈家這樣的一大家子人誰能逃脫的掉就盡量逃得遠遠的了,就算是沈丹,如果不是因為包子父母實在太過善良舍不得離開這個家,沈丹恨不得是分分鐘逃離那些老太婆惡心的嘴臉。
不過,沈天然能回來在哪方面來說都讓沈丹覺得,那個遙遙看着爺爺的遺體走遠的目光裏依舊有舍不得情愫的女人,确實是個不簡單的女人,也許天然脫離了沈家的這樣一個魔掌,将來會有一番出息。
沈丹坐在去往火葬場的大巴車上,思緒淩亂而複雜。因為好多年了村上的領導只在村子和去火葬場的路上修了一條坑坑窪窪的十字路,平時走路還好,可是這會子坐車,沈丹只覺得自己的整個五髒六肺都快要颠出來了。其實她從小到大都不暈車,甚至還特別喜歡聞汽車上的那種很奇葩的油煙味,可是這會子,也許是因為沈丹今天心情本就沉重難過的很,再加上早上稍微喝了點稀粥,還好是坐在車窗邊上,在最後一次的颠簸裏,沈丹“哇'地一聲把昨天晚上吃的一點餃子今天早上吃的一點稀粥全給‘嘩啦啦’全吐了出來,沈丹只覺得整個腦袋都昏昏沉沉的,倒把一旁專心開車的司機給吓了一大跳,這姑娘看着就瘦瘦弱弱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跑了似的,這會子又在他的車上這樣猛烈地吐了起來,送葬的隊伍依舊在鞭炮聲中逶迤蜿蜒着,沈丹心裏實在是難受的緊,但畢竟又不想影響到同車子裏其他人到達殡儀館的時間,所以她主動要求司機停了車子,然後跌跌撞撞地在大河堤上一處水草還算豐盛得地方轟轟烈烈地吐了起來。
胃裏翻江倒海一般的是粘稠的酸液,她‘嘔’地一下一下地吐出來,就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吐得連鼻腔口腔裏都是一陣酸溜溜的滋味,她撐不住索性坐在草地上撩起河裏的水漱口,她‘嘩啦啦’漱着剛想把嘴裏撐滿了的水吐出去,忽然感覺有一只溫柔的手在輕輕拍着自己的背,沈丹吓了一跳,回頭看時,卻是楚醫生一副揪心的面容,沈丹一時有點懵,水沒吐出來,嗆在喉嚨裏,上不上,下不下的,嗆的沈丹的整張臉都漲紅了。
他微微笑着,替她将鬓邊滑落的一绺碎發,順着撫着她的背,很是擔心道,“現在心裏好點了沒有?”
也許是嗆的厲害了,沈丹忽然眼淚鼻涕都下來了,她怕自己狼狽的樣子被楚醫生看到,所以只是低着頭,聲音有些啞啞的說道,“你不是和我六叔一起的嗎?怎麽……”
“我從後視鏡裏看到你從那輛大巴車裏下來了,怕你出事,所以才……”他很少會打斷她的話頭,他從來都會耐心地聽完沈丹的每一句話,即使沈丹很多時候說話都是語無倫次的,可是這一次,不知道怎麽回事,也許是心裏急切的擔心,他從來都是一個沉穩篤定的人,從不輕易冒犯誰,翩翩然的神十風度總是令太多女人心馳神往,可是,可是生命裏總有一次例外,卻是為了這樣一個他整整大她十二歲的女孩子……
“以前小時候最喜歡的就是坐車,我媽說我一坐上車就是拽不下來,恨不得可以開到天荒地老,沒想到現在一坐車就暈車……”沈丹有些讪讪地笑了起來,因為早先臉色的蒼白,越發顯得此刻嗆咳時臉上的一大片紅暈。
楚今是擡眼望着她,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小丫頭一本正經起來,就連我這個大叔都架不住了……”
沈丹撅着嘴,帶着一絲絲較真地嬌嗔道,“誰是小丫頭了?”
楚今是一見她撒嬌,眼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他總喜歡眯着眼睛,像個溫潤如玉的大叔一樣溫柔地看着她,看着沈丹心裏倒有些犯毛了。
竟然有一絲絲的尴尬彌漫在兩人之間,沈丹不自在地摳了摳鞋子腳絆子上的紐扣,看着遠處唯一蜿蜒的送葬隊伍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她想起爺爺,忽然有一些氣餒地難過道,“只是趕不上送爺爺最後一班車了……”
似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因為火葬場是在縣城的一處偏僻的陵墓處,沈家莊離縣城又是挺遠的,她坐不上車子,也就不能送爺爺最後一程了,她忽然低下頭,眼淚‘嘩嘩’地就滾了下來。
誰知楚醫生忽然趴在她前面,将沈丹的兩只胳膊輕輕地拽到自己的胸前,有一些促狹眯起眼睛微微說道,“上來,叔帶你飛奔而去……“
沈丹以為他又在唬弄她,誰知他不知從哪弄來了一輛自行車,沈丹坐在坐墊後面,他順勢反轉了一下腳踏板,果然馬力太足,在即使是鋪着石子的大埂上也跟飛一樣。
以前沈丹擱六叔的那個大杠自行車後座的時候,每次六叔騎得飛快,沈丹的屁股都快颠出了一朵花,其實六叔在男人當中也算是細心周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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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