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年關已至,都城扶臨飄起了漫漫的雪花,祭祖大殿定在臘月二十九日,年三十的前一天。
尚衣局趕在五日前送來了太子在大典上要穿的衣物,是一整套暗紅色的流雲冠服。
南岐以黃色為尊,紅色次之。黃色是天子禦用,而紅色多為喜事或祭祀上出現。但祭祀用的紅色須得忌諱正紅,正紅會視為對祖宗不敬,循祖制,尚衣局從來都是用暗紅色的料子制衣。
現在太子的日常起居是全都由新棠經手,已經是不昭而知的承安宮大宮女了,太子的冠服直接由尚衣局的宮人送到了新棠手上。
這衣服新棠第一眼見就喜歡上了。暗紅色雖然有點沉,但這冠服的款式一點都不俗舊,交領右衽,領口上下繡了兩條玄色的壓金線,看起來莊重又大氣。
衣身修長,淺金色的雲紋有規律的分布在前後兩側,袖身寬大,于袖口處收斂,簡直完美融合了視覺和藝術上的精華。
新棠把衣服前前後後檢查個遍,然後才拿着衣服去找太子。
太子聽到新棠說尚衣局把衣服送來了時候,只随意的說了句知道了,一點餘光都沒有分給她手上那件讓她驚為天人的冠袍。
新棠稍稍把衣服往太子面前推了推,試探道,“殿下,要不您還是先試試?萬一有什麽不合身的地方,奴婢也好拿回去讓她們改。”
太子身材颀長,看着又清瘦,平日裏的常服都能穿出玉樹臨風的味道,如果穿上這身衣服絕對會更加驚豔,新棠心裏貓抓似的,絕不承認她是想看太子穿上這身衣服的樣子。
太子擡了眼,卻是看向了新棠,後者臉上有那種想掩飾也掩飾不了的雀躍,太子高深莫測的看了她一會兒,又移開了眼光。
新棠:“......”
新棠覺得太子對這祭祀大典也着實太不上心了,單說那負責祭祀的司禮監,得知大典的日子定下來之後,來來回回跑了承安宮不下十趟了,今日裏問祭品,明日裏問禮器,後日裏又問要不要再修建個觀禮臺,畢竟有品級的宮妃也是要親臨的,萬一累着了怎麽辦。
司禮監大監風風火火的辦差,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是如何的盡心盡力。只是來他來承安宮這麽多次,太子只在第一次的時候出來露了個臉,後面便都是讓應急出來打發他喝茶。
應急不同于應緩的見人三分笑,這個是真正的學到了他主子的脾氣的精髓,是那種一個人端着張方臉能沉默一整天的狠角色。
新棠見着他都不由自主的想快走幾步,如此一來,司禮監大監笑臉來,肅臉出,太子不把建安帝的差事放在心上的流言就這麽傳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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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棠有些愁,太子已經不得建安帝歡心了,這要是再把差事辦砸了,給治個罪名可怎麽好。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她很想對太子說,殿下,您都這樣不得寵了,就別叛逆了,還是老老實實的辦差吧。
但她不敢惹太子......
新棠想了想,還是把衣服抱回偏殿去了,太子如此不上心,也只能她先收着,再自己想想辦法了。
這兩日新棠有些無所事事,那個她最開始見過一面的冷面公公應急不知道從哪又冒了出來,經常頂了她的差在書房一呆就是一天。
通常這種時候,外面都會有應緩守着,應緩那雙小眼睛賊亮,連一只蚊子靠近,都能給逮住往死了踩,新棠看這架勢,連偏殿的門也不想出了。
這日剛好雪燭來偏殿找她,兩人親親熱熱的鬧了一會兒,新棠想起來上次請她幫忙打聽的事兒,就問了句。
雪燭算得上是宮裏的老人了,之前在掖庭的時候,有同住的姐妹被分到了後宮伺候主子娘娘,只不過和她一樣是末等宮女,時不時的都要指派出來跑腿,因此打聽起來也不算太難。
近日裏頭等大事就是祭祀大殿,宮妃們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出風頭的機會,那個小宮女出來跑腿的次數就更多了。
“新棠,聽說沉香又回到貴妃身邊了,阿魚說她跟她着她們主子去給皇後娘娘請安的時候,親眼見着的。沉香雖然壞,但是她運氣也真是好,被緩公公丢去了掖庭,還能被貴妃娘娘惦記着把人領回去。”
阿魚就是雪燭的好姐妹。
“意料之中,貴妃還等着從沉香嘴裏聽到關于太子的消息呢,怎麽會不管她。”
誰知雪燭卻搖搖頭,反駁道,“新棠你誤會了,聽說貴妃娘娘得知她在承安宮傷人的時候,罰她在雪地裏跪了一天呢,娘娘為了向殿下表示歉意,特意去皇上面前請罪,皇上大度,沒有追究。”
新棠一愣,沒想到雪燭對貴妃的認知竟是這樣的,轉念一想又想通了,若不是當日沉香看在她即将是個死人的份上,那些秘密她怕是一輩子也無從得知,那她可能也會像雪燭這樣,感念貴妃的品德吧。
明知道太子不得建安帝喜愛,暗地使絆子也不會怎麽樣,卻偏偏要去皇帝面前低個頭,不僅能博個賢良的名聲,還能避免自己授人以柄。
新棠琢磨着,沉香受懲罰是真,只不過其中原因更多的怕是貴妃交待給沉香的任務沒完成,折在她身上了。至于領人,沉香知道的秘密太多,離得太遠,貴妃怕是連覺都睡不好。
好一個賊喊捉賊,這也恰恰說明了沉香當日說的話沒有騙她。
新棠心裏沉甸甸的,拿不準要不要把她知道的消息告訴太子。
雪燭還是第一次來行安殿,對新棠的住處又是羨慕又是為她開心,這裏看看那裏瞅瞅,不大一點地方,愣是被她來來回回逛了好幾遍。
新棠看她天真爛漫的樣子就打心眼裏覺得舒心,衷心希望兩人能一直像這樣子才好。
行安殿非傳不能進入,雪燭能進來已經是應緩給了新棠面子了,沒過多久,就有人在外面叫門。
新棠應了一聲,蹲下身去從床底下掏出一個小罐子塞給她,“殿下賞的,我不愛吃,全都給你留着。”
新棠這種跟着主子伺候的還好,時不時能撈點油水,像雪燭這樣的末等灑掃宮女,日子過得艱苦,一年到頭難得見點零嘴,看見吃得眼睛都放光。
雪燭一打開蓋子,桂花香撲鼻。她慌忙把蓋子合上,高興的連敲罐子,語氣中絲毫不掩羨慕,“是桂花糖哎,新棠,殿下對你可真好。”
她也是最近才發現太子不吃甜,但是這種話不能往外說。新棠看她笑就開心,擰了擰她的鼻子,送她出去了。
雪燭走後,新棠小睡了會兒,夢裏夢見一個盛妝的妩媚美人坐在皇帝身邊嬌聲說着什麽,緊接着皇上大手一揮,就給下面站着的人派了差事,四周恭賀聲一片,但是得了皇帝青眼的人卻站在那裏無動于衷,拒不謝恩。
新棠看得起勁,正想湊近了看是誰這麽不知好歹,結果夢醒了。
有人在外面極有規律的敲着門。
新棠把被子一掀,氣沖沖的去開門,打斷人看熱鬧是很沒有素質的知不知道。
門一開,外面是應急那張過分寡淡的方臉,新棠用意志力把嘴角掰彎往上,吸着氣兒道,“公公有何貴幹?”
應急眼神和聲音同樣寡淡,“無,殿下要見你。”
太子今兒興致不錯,竟然開始作起了畫。書案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沒有她插手的地方,也不知道急匆匆的召她來有何貴幹。
新棠垂首站在一邊,悄咪咪的打了個哈欠。
其實新棠在現代的老板也是個愛畫的,發家之後,收藏了不少名家名作。為了表示自己肚子裏是真的有藝術的墨水,甚至還去拜了某個協會裏的書畫大家為師。新棠曾有幸見過大師潑墨,行雲流水間,墨痕滾滾,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暗藏玄機。
但卻遠不及眼前的太子。
筆酣墨飽、窮形盡相,得其神髓、淋漓盡致。
太子白衣常服、青玉發簪,豐姿威儀、目若朗星。往那一站,提筆不動就是一幅靜态的人物畫。
新棠不行不承認,太子有一幅養眼的好皮囊。
不過一會兒,紙上的畫已漸漸成形,定睛一看,正是太子背後的牆上懸挂的那幅沉睡的白虎圖裏面的白虎,眼睛要睜不睜,十分特別。
時人偏愛花草四物,太子卻畫風清奇。
新棠又打了個哈欠,眼睛裏浮上了水汽。
太子正好把白虎的最後一只爪勾完,放下筆,側身把畫放在了窗邊的貴妃榻上。行走間,他的身影竟然和夢裏的那個人重疊。
新棠連忙把嘴合上,罵自己日有所思,連夢裏也不得閑。但念頭又不由自主的往上面打轉,貴妃她沒見過,皇帝她也沒見過,可夢裏的場景奇跡般的還原了今日雪燭說給她的話。
莫非太子得了這個祭祀的差事,其實是貴妃的耳邊風?
再往陰暗裏想,貴妃其實就想讓皇帝給太子找找不痛快,再借機給太子制造個陷阱啥的。
新棠瞅了一眼正欣賞自己得意之作的太子,默默嘆了口氣。
這個太子啊,能不能踏實當差,安安分分辦好事啊。
“殿下,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子随意嗯了一聲。
新棠正打算說下去,卻聽到太子又說了句,“既知道不當講,那就別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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