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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功夫,一輛馬車便飛馳而來,白慕寧目不轉睛地看着它停,看着簾子被揭開一個角。
二小姐......淺樹給了自己一巴掌!我要怎樣面對她!
所有人忽然都靜了下來,沈佳容依舊宮裝打扮,用袖角遮住半邊面容,兩支金色的發釵刺破豔陽天。
淺樹“撲通”跪地,以他的粗鄙怎配得上二小姐驚世的姿容。可是她沒有看過來,這千萬人好像都不存在。她只是輕輕一笑,雖然掩着唇,但你就知道她笑了。
白慕寧也笑了,身上滿是烽煙的味道。
“脂粉似刀劍,傾城又傾國,白大人的為臣之道,老朽佩服佩服!”張缙彥打斷衆人的目光,笑着說,“闖王登基,天下為公,白将軍年少有為,是不世之材,只要歸降,想要什麽他都會成全的。”
“不不不!王侯将相寧有種乎!”他身邊一位農民将領突然拽住他的袖子,“這個女子太美貌,仙子一樣香噴噴的,送給別人可惜了。我大哥一定喜歡得很,他要是不喜歡,我們也喜歡得很!這些兄弟也喜歡得很!就算碰不得,看看也過瘾!”
張缙彥甩開他:“劉将軍,君子好色而不yin,何況白大人開口在先,你怎麽能說出這種話!”
劉将軍?白慕寧輕輕一笑,低聲說:“劉宗敏,李自成的親信,鐵匠出身的莽夫。”佳容落在這些人手中,不是暴殄天物麽!淺樹心裏又一抽搐,跪地道:“張大人,我歸降!你殺了我也行,讓我殺人也行!求你放了二小姐!”
他跪着往山下滑動,對着佳容說:“我對不起你......”
二小姐平靜地望着他,漸漸展眉道:“原來是王公子。佳信的朋友。”她的眼神清澈,沒有半點怨怒和憤恨,似乎昨夜之事,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二小姐!”他不信佳容能原諒自己,又說,“前幾夜之事,我!我.....唯有......一死!”
白慕寧的目光冷峻起來,臉色像結了霜,淺樹覺得他最好一箭射死自己:“我......喜歡二小姐......可是得不到......怎麽樣都得不到......”
佳容依舊淡淡地說:“前幾夜,我一直陪着周皇後誦經。”
“那螢兒姑娘的屍身呢?”
“屍身?我前夜就遣了她,畢竟宮裏也不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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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淺樹仔細盯着她的眼睛,想找出哪怕一絲線索,她是在白慕寧面前極力僞裝,還是說錦和宮裏溫熱的紅燭,又是他孤獨的,不能自拔的幻想!
“二小姐,你腰間,可有一條血印?我咬的......我咬的!”
佳容臉色這才突然紅了,不再回應他。劉宗敏一刀抽過來:“你小子這麽粗俗!簡直是亵渎!”
“有沒有!有沒有!血印!”他躲開刀,朝二小姐撲過去。
“想脫人衣襟還是怎的?捆了!”劉宗敏的部下随身就帶着麻繩呢,轉眼就把淺樹捆得像鍋裏的螃蟹。
小喽啰憤憤地說:“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弄死你!”
“我也是個身無分文的小兵好不好!”
張缙彥蹙眉看完淺樹的鬧劇,言歸正傳道:“白大人快随我回城吧!”
白慕寧點點頭,和兩位“親兵”下了城樓,太子的臉色鐵青,手臂被死死地拉着。不等義軍來繳他的兵器,白慕寧便扔下了頭盔和肩胛,緩緩走到佳容身邊,輕輕把劍丢進車裏。
佳容好像意識到他要做什麽,忽然握住他的手,淚珠墜在下颚上。或許她就是傳說中的鲛人,眼淚即是珍珠。
白慕寧把護心鏡交到她手上,輕松地說:“張大人,沈妃不過是一個弱女子,家人都出京了,亂世之中也沒個照應,我想送她與父兄團聚。”
“人之常情。可以可以。”
“你的這些人我可不放心,”他斜起嘴角,“得讓我的親兵來護送她。”
“可以。”張缙彥看了看時辰,有些着急,“白大人随我們回去吧。”
“我要看着她走。”他扶佳容入車,手太用力,握碎了她腕間的玉镯。佳容的袖口立刻紅了,不知是誰的血。白慕寧用血混了些土,在她臉頰上抹了幾道痕跡,搖頭道:“不行,還是太好看了。得塗點馬糞!”
他真的撿了一小塊馬糞,嚴肅地說:“小時候,張千戶總說這是男人的香料......”
佳容破涕為笑,幽幽地說:“我等你。”
他的手緊了一下,終究漸漸松了,在她耳邊唇語了一句什麽,淺樹看得萬分仔細,他說的是:“我等援軍。”
兩位親兵也慢慢地上了車,劉宗敏盯着暖墨看了很久,無奈地說:“當我們瞎還是怎的,這明明是個孕婦,不是親兵。”他把暖墨拉扯下來,白慕寧忙去扶,但敗軍之将,他能做到這樣,已經是兵行險招了!
“太子不是還沒找到麽?還是先不要任何人出城比較好!”
張缙彥盯着太子許久,轉頭對劉宗敏說:“不是已經找到了麽?”
“在哪?”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什麽意思?”
張缙彥有些無奈,指着東邊程哥哥的車隊說:“錦衣衛指揮使親自護送的那個少年,不是已經死了麽?回去找幾個公公辨認辨認就知道了。”
白慕寧手指抵着唇不說話,看了一眼張缙彥,張缙彥也看了一眼他。兵部尚書這麽大的官肯定見過太子,他現在是沒認出來,還是出于什麽原因給朱家留後,淺樹就真的真的猜不透了。這些讀書人,總有套自己信奉的道理。
或許,他只是想告訴白慕寧,想殺太子的,明軍裏另有其人。白慕寧把暖墨又扶上車,一揚鞭,馬車颠颠簸簸跑起來:“我就是喜歡懷孕的女親兵,你能将我如何?”
他轉過身,跟着張缙彥的腳步,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還好淺樹的腿沒有被捆,急忙跟上他:“我跟二小姐......我也不知道......”
“啪!”白慕寧一腳重重地踹在他心口上,正中舊傷,肋骨又斷了。淺樹吐了口血,一動就疼得厲害:“白總兵......”
他卸了甲,丢了劍,千萬人和他一起走,但你卻總感覺他是一個人。白慕寧白皙秀氣得像個文官,或許該拿把折扇或長笛。他側過身去,走進一片空白之中。
沒想到這是淺樹最後一次見白慕寧。淺樹再次醒來的時候,正躺在亂葬崗子,京城本來沒有亂葬崗的,死的人多了,也便成了崗。他手裏還攥着萬虎的酒壺,沖了幾下傷口,吃了兩口文華閣的豆餅,幹成渣了,好嗆。
不知自己昏迷了幾日,不知他們對白大人做了什麽,也不知白大人對他們做了什麽,反正京城沒有炸。
李自成和劉宗敏倒是有尚古之風,在原來集市的街口玩起了淩遲和炮烙。一個大銅柱子,燒得通紅,明朝的達官貴人被烤得滋滋響,散發出奇異的香味。他們說過不殺不搶的。張缙彥這個書呆子被騙了吧。淺樹摁住心口幹笑了幾聲,抓住一只飄來的柳絮。又是京城的四月,美啊。
舊時的親王府門口很熱鬧,圍滿了“王侯将相寧有種乎”的那幫人。一打聽,是劉宗敏今天納了個極美極美的妾。前幾日剛搶來的,美啊美啊實在是美。淺樹踮着腳尖往裏擠,看見了一抹紅衣,半邊琵琶。有人說她叫什麽“圓圓”......還好不是二小姐。
淺樹跌跌撞撞地在街上走了幾天,腦袋燙得像鍋底,不知道什麽時候清醒,什麽時候昏迷。最後他發現喝點酒會好一些,喝醉了,次次都能想起二小姐。茫茫人海她去了哪裏?淺樹記得太子和她一起走的,找到太子就能找到她了。不過那段時間天下大亂,好多人都打着明太子的旗號招兵買馬,如果你像個明朝遺老一樣打聽太子的下落,他們會說:“北邊一個,南邊二個,劉宗敏手裏還有一個,客官要的是哪一個?”
☆、大結局
? 他先往南走了半個月,還沒到山西,就聽說清兵入了關。他又走了沒多久,聽說“北太子”被斬了。佳信說二小姐的老家在揚州的,他就一直往南走,遇上戰亂,就躲幾日,躲不開了,就當幾天兵再逃跑。很多村子空了,他就餓着肚子拔草根,一路上大病了幾次,到揚州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年春天了。
他去的有點晚,揚州城已經是一片焦土,清軍剛屠過的。淺樹想找人打聽打聽沈家,可惜走了兩天都沒見到活人。以二小姐的品貌,不會死吧。她還在等着白慕寧嗎?她還守得住......自己的身子嗎?
再次聽到白慕寧的消息,是在這年的夏天。抵抗的明軍越來越少,天下漸漸太平起來。一些明朝遺老竟然也說清廷不錯呀,萬歷皇帝二十八年不上朝,滿族人勤政多了!他們給崇祯修了墳,還昭告天下,要給他的小女兒張羅婚事,說驸馬還是她爹挑的那個白總兵,一表人才,年少有為,才二十出頭,與公主佳偶天成。
誰知事情的走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時成了街談巷論的話題,後來還寫成了戲《帝女花》--公主在成親那日服毒自盡了。據說一直在哭鬧,說驸馬是假的,不是他!不是他!
淺樹一路繼續往南,每到一個城,就四處詢問有沒有見過一位極美的女子。有人說在南海見過一個漁婦,看起來像滿月,可惜她的夫君臉上有道疤,還少了根指頭。
他躺在地上,飲盡了萬虎酒壺裏的最後一口酒,兩年的“陳釀”啊,辛辣滾燙,京城劉記裏最便宜的一種。老板是個跛子,打酒總多那麽二兩。
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都奔着自己的目标在奮鬥。就像他追求二小姐,白慕寧挽明,佳容守護自己的清白那樣拼命,努力。
執迷不悟。自欺欺人。
刺眼的陽光讓人想起那場徒勞無功的白日焰火。淺樹遮住眼睛,心口的舊傷像刀子一樣鋒利,可惜最後的最後,所有人都會失敗吧。
只是有的人不知道,有的人一開始就知道,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注:
明太子朱慈烺:亡國時十五歲,後被順治誅殺。
朱三太子朱慈煥:隐居浙江,後被康熙淩遲,年七十五。
張缙彥:先降李自成,再降清,後被康熙流放寧古塔。
劉宗敏:搶奪陳圓圓,後被清軍用弓弦勒死。
萬虎:Wan how利用火箭飛天,20世紀70年代,國際天文聯合會将月球背面一座環形山命名為“Wan H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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