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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熹微撇着腦袋狐疑地看着阿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難不成宇文邕……”

阿肅的眼神裏沒有一絲不自然,他看着宋熹微只是淡淡地說道:“他已審問過我了,順帶給了我一些警告。”

宋熹微聽了這話,不由笑道:“是知道蘭陵王要來了,所以給了你一點警告讓你不要在背後有所動作吧?”

阿肅卻搖頭,“不,我并不知道蘭陵王的消息,事實上,對于這一消息我也是剛從你這兒知道的,現下尚有些懷疑。這齊國的蘭陵王,應是宇文邕最大的敵手才是,他為何敢冒此危險來周國?”

宋熹微想要留意他的神色,卻見他眼神裏除了懷疑之外似乎并無其他,她倒不禁疑惑了。無論如何,她總疑心他與蘭陵王有些關系,是不是因為她對那個名動天下的絕代戰神也是充滿了向往的?

想到這裏,宋熹微不禁有些沉默。

亭外婆娑的綠影抖起濃郁的輕紗,曼妙地游移滑落,葉間花如落雪,星星點點彌散其中。風裏含着縷縷素香,慢慢的飄過來,饒有興味地逗弄着她的鼻翼。宋熹微慢慢地,生出了些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感慨。

阿肅凝眸看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深如子夜不可窺伺全貌。可他仍然覺得,面前這個女子,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測。就比如現在,她的眼神裏竟然有種看破千年風霜的滄桑,如此令人沉醉心馳。

他只覺得心跳慢了半拍,似乎是被眼前人攝去了魂魄般,一時有些癡愣。

也不知過了好久,宋熹微察覺到一道癡醉的視線,她一撇頭,阿肅也尴尬地望向別處。宋熹微笑道:“皇上其實是警告你,要對慧公主好點吧?”

似是被道破了心思,阿肅有些不自然地轉移話題:“我在與你說蘭陵王的事。”

宋熹微扯了扯嘴角,分明是青春少艾的年紀,可這一身風塵滄桑之味不知為何竟是藏也藏不住:“蘭陵王麽,與我何幹呢?”

阿肅有些驚訝,這世間形色女子對于蘭陵王有多癡迷他其實是知道的,為什麽眼前這個女子,在聽到蘭陵王要來周國的消息後,竟然是這種“與我無關”的反應?他嗓子咽幹,“這……可是蘭陵王!”

宋熹微嫣然一笑,看向阿肅的眼色裏多了一份嘲諷:“我為何定要與那些癡女一般去追逐在這亂世最虛無缥缈的愛情?”

阿肅被她語氣中令人心驚的決絕震懾到,這一刻,他已深刻地感覺到,她與世間形形□□的女子都是不同的,她是出水芙蓉,她是曉露水仙,她不在百花園裏,她清雅高傲,她風姿絕世,她是絕無僅有的。

他再次沉默。

宋熹微笑道:“你怎麽了?”

“可你畢竟心軟。”阿肅嘆氣,“你不将我的話向公主轉達,其實是怕傷害她吧。你這樣心軟,其實也不适合這種世道。”

怎麽好端端的話題又扯回來了?宋熹微皺起眉頭,心想這人果然睚眦必報,記仇得狠。她似是想到什麽,又将笑靥綻開,“阿肅公子,其實若想公主對你死心,你的話,你大可以親自告訴她……呵呵,你又何嘗不心軟呢?”

兩個人,互相怨怪,卻是為的一樣的心思。

說到這裏,阿肅的心湖裏落下的那一顆石子,終于激起了陣陣漣漪。水紋漸漸擴大,他嘴角的笑弧也在漸漸加深。他似乎明白了,心裏的那一絲悸動是為了什麽。

“我本是與你了結一下私怨的,現下看來,倒是沒什麽了。”他有些嘆息,有些無奈,“你沒做錯。”

“你亦沒錯。”宋熹微接得很快,在阿肅吃驚的目光中又道,“不過是身不由己。”

是啊,他們是一般的善良,一般地擁有這世上最廣博的恻隐之心,他們實在不忍心傷害任何一個善良的人。

漪蘭殿前。

滿園芍藥簇擁盛開,雪白的,淺粉的,嫩黃的,魅紫的,一團團逐對成球,色彩斑斓的蝶自在地穿梭其間,光影明媚。

紀煙裳今日穿了件淺粉高腰襦裙,袖袍寬大,裙擺迤逦垂地,她緩步而行,靜賞着亭中風光。她的如雲墨發高高挽起,鬓間還插着一朵粉紅色繡球狀的芍藥,美嬌花與伊人面兩相照應,交輝映紅,更添精致妩媚。

這朵芍藥是方才宇文邕來時親自為她插于鬓間的,她雖然心知他并不愛自己,可饒是如此,她還是忍不住心頭的那絲雀躍。臉上紅潮都未散盡,她捏着衣角正不知如何。

細柳實是于心不忍,娘娘似乎越陷越深了,可是她又不好意思去敲碎她作為一個女人特有的美夢,只能默默地嘆息。

“細柳,你做什麽不說話?”紀煙裳留意到細柳的沉默,回身問了一句。

細柳嘆道:“娘娘這些日子裏,都沒有想過該怎麽樣去對付鄭璃嗎?”

紀煙裳想到鄭璃,不由得美目一黯,“若說要對付她,我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但沒有哪一種方法是能離間她和皇上的。對于皇上而言,鄭璃不單是戀人,更是知己,這種聯系實是牢不可破。我竟然沒有了兩全的法子。”

細柳驚道:“娘娘打算放棄了?”

紀煙裳嘆息,“不,自然不能便宜了她,我進宮時日已久,難道還鬥不過一個區區小丫頭?只不過現在蘭陵王要出使周國,這可是大事,我須得趁此時機好好尋思尋思該怎麽讓他在周國出醜。至于鄭璃,還是先放在一邊日後再說。”

知道自家娘娘一心為皇上打算,細柳也不做聲了。其實她心裏明白,就是大冢宰想的,也是要讓蘭陵王不好過吧。畢竟在國家大事上,他們還是一致對外的。

既然娘娘這麽說了,她也只能暫時對鄭璃止戈,好在她似乎什麽都不記得了,也不知道上次将她推入井中的是什麽人。

現在唯一麻煩的,還是那個讓整個宮中都為之沸騰的蘭陵王,那個絕世男子,高長恭。

離蘭陵王到長安已經沒多少日子了,宮裏人的熱情愈加高漲。紀煙裳雖出面做了明令,不許多嚼舌根,但仍然堵不住宮中的那些嘴。

而不知為何,這幾日宋熹微的心更加不安了。

這日夜裏,向來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她破天荒做了一個夢。

夢裏,古樸莊嚴的城樓靜靜地立在斜陽下,長煙直上,青天欲染。樓上那女子,一襲嫁衣如火,纖秾得中,修短合度,既姽婳于幽靜,又婆娑乎人間,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只是雲霧漫天袅娜氤氲,她的如畫眉眼都于濃厚霧霭之中若隐若現。

可是能夠想象,她必是個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蛴、齒如瓠犀的絕色女子。

她在一聲聲地喚着一個人的名字,又細膩又小心:“長恭,長恭……”

不遠處的樓下立着一匹白色的流鬃馬,馬上那人,周身銀铠,輝映着漫天雲霞,色澤傾城奪目,晃暈人眼。

他的手裏握着畫戟,分明可瞧見戟上的雲白流蘇。就這樣靜默地立在城下,微微仰着臉,夕陽餘晖為他的銀質面具鍍上鎏金,面具下露出的下颌線條剛毅棱角分明。宋熹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但似乎離那個男子更近一些,近到似乎可以看見他深情幽邃的眼睛。

那大約是天地間最美的風景,美得令人癡醉,令人惶恐,令人心碎。

男子身後的五百甲兵氣勢淩人,而在這絕代風姿前卻只能黯然失色。

仿佛那一刻,世間萬物都只是為了馬上的男子與那嫁衣如火的女子而存在,從亘古至如今,永恒定格。

宋熹微醒來後,便一直心跳如擂鼓,為之惶惶不安,倘使她沒有想錯,那個戴着面具的男子,應該就是蘭陵王高長恭。

而那個人,此時正在前來周國的路上。

很奇怪,那個素未謀面的北齊王爺就似有什麽魔力一般,在現代時,聽到他的名字,她會覺得有些心痛,會刻意地記下關于他的事跡。現在,知道他要來周國,來她所在的地方,她的心便不受控制地跳動,仿佛帶着極大的歡喜,而這歡喜真是強烈得令她害怕。

夢醒以後,忽然不敢再睡下去。那夢境太過唯美,她甚至害怕就此沉湎。

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世間情,于男子而言不過美酒佳肴,用來風花雪月合适,用來潇灑揮霍也合适,于女子而言,卻是一味穿腸□□。這是個男人三妻四妾美姬如雲的時代,愛情只不過是最廉價的點綴。她說什麽也不會要。

就迎着初夏的風自在漫步,此時已是深夜,也過了宵禁的時辰了。這時候出來,是很危險的,然而宋熹微這時因為前些日子在宮中所受到的優厚待遇,警覺性自然地退了幾分。

她在宮裏約莫待了兩個月了,路卻還不甚熟悉,也是,那個大學的外號“路癡宋”她可是坐實了的。

晃晃悠悠的,竟來到了朱紫閣附近。天色暗沉如水,連月光也沒有,路上黑得怕人,只隐隐有些昏黃的宮燈閃爍,卻只是杯水車薪。宋熹微見此地已是伸手不見五指,于是正預備踅回去。

就在這時,一道迅疾的風輕巧地掠過,她的襟袖微微揚起。宋熹微手足發涼,急忙撤到一邊,尋了一條植滿柳樹的小路,可還沒走幾步,身後又是一道風無息飄過。

宋熹微一驚,竟然不是幻覺。她腳步只這麽頓了頓,然後鋪面而來的殺氣讓她來不及反應,猛然雙手被人一扣,那人也只是輕巧的轉了幾圈,就這麽将她抵在了一道牆上。

還沒來得及尖叫,脖頸一涼,宋熹微驚恐地感覺到,這是一只匕首。

“你……你是誰?”宋熹微平日裏的鎮定全都煙消雲散,她的聲音顫抖,呼吸也加重了起來。

那人聽到了她的聲音,瞿然一驚,“是你!”

他手下的匕首松了松,宋熹微得了空兒使力去推身前壓着她的人,可是推不動,宋熹微察覺到這人是學了武功的。她正有些灰心,卻突然想起了這聲音的主人。

“阿肅?”她驚疑不定。

阿肅心裏咯噔一下,來不及反應,他運指如風,雷霆一擊,便點了宋熹微身體的幾處大穴。然後,他将橫在她玉頸前的匕首拿了下去。看着宋熹微,無光下瞧不清臉,但他似乎能感覺到她心裏的害怕,他有些歉然地說道:“對不起,我只能這樣,你先別出聲。”

宋熹微以為撞破了別人的私事自己已是必死無疑,但知道了這人是阿肅,她的心裏又騰起了一絲希望,她現在自然不會貿貿然地出聲,畢竟現在他們并不熟稔,若是真的惹急了他,說不定自己仍要橫屍當場。

她試探性地問道:“你怎麽在這兒?宇文邕不是給過你警告麽?”

阿肅聲音驟冷,乍如寒冰:“我從不需要任何人的警告。”

宋熹微現在最害怕的就是對方情緒上的波動,而處于危險狀況的她心思比以往更為細密,她已敏銳地察覺到對方很不喜歡宇文邕,似乎每每提起,他總是會不高興。知道了這個雷區,宋熹微只能把話題移開:“這裏,應該是朱紫閣吧,上次你要闖的地方。”

“嗯。”他的聲音暗啞低沉,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竟從這個字中品出了一些風情魅惑。

宋熹微深深吸氣,此時她的四肢已不得動彈,只有勉勵按捺住心中的恐懼繼續與他周旋:“你來這兒,究竟是為了什麽?”

阿肅沉默良久,才道:“宇文邕那樣喜愛你都不曾與你提起過朱紫閣的秘密,我自然不會多說。鄭璃,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她盡可能平複心情,“你說。”

“不要将今日你看到的一切說出去。”阿肅頓了頓,有些為難,道,“能夠答應我嗎?”

至此,宋熹微懸着的一顆心才稍稍放下,她堅定地為他承諾:“我答應你,決不将此事說與第三人知道,如違此誓,我必遭天……”

嘴唇一陣溫暖,她有些驚異,是他的手,輕輕覆住了她的櫻唇。

那人的聲音輕若呢喃:“不要,不要賭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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