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景華被惡夢驚醒,揉了揉眼坐起身,愣了半晌才赫然想起昨夜的事。
她心下一驚,連忙看向四周,才發現自己不知幾時被送回東晖宮,眼下正躺在自己熟悉的暖榻上。
「殿下,您可終于醒了。」如意端着水盆進來,上前扶景華下榻。
「我身上的衣衫……是如意你幫我換下的?」
如意紅着臉說:「才不是呢!天快亮的時候,是慕容大人送殿下回房,奴婢要幫殿下更衣,慕容大人還不肯……」
說到這兒,如意便不好意思再往下說,只因景華一張白淨的臉兒已紅如火,惱瞪着如意,不讓她再說下去。
洗漱更衣完畢之後,景華正想去書齋,卻在圔子中見到了沐榮,他正往她這兒走來。
「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沐榮已經走到她身旁,擡起手,替她拂開落到她頭上的一片落花。
這個舉動看上去并無任何不妥,但其中暗含的柔情密意,唯有景華自知。
想起昨夜,她靠在他懷裏,欣賞着圓月美景,直到體力不支才沉沉睡去,臉兒不禁赧紅。
見她臉上藏不住的嬌羞,沐榮壓低了聲,壞心眼的提醒她,「可別讓別人撞見殿下這個模樣,會出大事的。」
景華暗暗瞪了他兩眼。可惡的狂徒,還不是他故意拿話撩撥她,否則她怎會在臉上表露心思。
此時一名小太監行色匆匆的奔進園子裏跪安通報。
「啓禀殿下,鳳儀宮的崔公公前來通報,說是皇後娘娘有要事召見殿下。」
「母後怎會這麽急着召見我?」景華詫異。
「小的也不清楚,只曉得崔公公還在正廳等着複命。」
「好吧,我這就去。」
景華剛轉過身,冷不防地被拉了一把,她訝異的回頭看向沐榮。
「微臣陪着殿下一起吧。」沐榮說,語氣可狂了,若不是有外人在場,肯定連這句話都省略,直接拉着她走。
景華失笑,只能陪着一起演戲。「好吧,本太子允許你一起陪同。」
景華一進鳳儀宮,立刻感受到氣氛非常古怪。
平時母後喜愛擺弄花草,總會讓老宮人陪着,一起在園子裏賞花,往往一走近鳳儀宮,就能聽見母後與老宮人的笑語晏晏,但今兒個鳳儀宮裏卻是一片肅穆,一草一木都好似跟着僵凝住。
鳳儀宮到底不比東宮,景華讓沐榮在殿外等着,一個人進到正廳裏。
「華兒給母後請安。」景華一看見母後,旋即揚笑行禮。
卻不想,正扶額沉思的皇後,一見她來就白着張臉起了身。「華兒,你過來。」
景華詫異的靠過去,才想開口問發生何事,下一刻已讓母後抱住。
「母後?」
皇後靠在她耳邊,用着隐忍悲傷的聲音低語,「華兒,是母後不中用,沒能護你到最後。」
景華聞言僵住,愣愣地反問,「華兒不明白母後的意思……」
「今早慈安宮的小桂子向你父皇密報,天一亮,平陵侯就入宮谒見太後,那平陵侯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已經知道你是女兒身。」
登時,景華腦袋一片空白。
平陵侯知道了?這怎麽可能?!
皇後又接着說:「小桂子是你父皇放在慈安宮的眼線,他的話不可能出錯,小桂子還說,平陵侯百般挑撥離間,太後怒火攻心,當場揚言要把與這件事有牽連的人都辦了,華兒,母後就怕太後會對你不利,趁着眼下事情還沒鬧開,你趕緊出宮去避一避。」
母後的意思是……要她逃走?景華當場傻了,可看着母後一臉哀痛,她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方才太後已經去見你父皇,只怕是為了興師問罪,你莫要再遲疑,即刻回東晖宮拾掇拾掇,趕緊出宮吧!」
在景華耳畔吩咐完畢,皇後将她推開,從一旁老嬷嬷的手裏接過一個小錦盒,轉交到她手裏。
「這裏是一些值錢的首飾,你且放在身邊,日後定有用得上的時候。」
景華怔怔的接過,一時半刻還回不了神,腦中鬧哄哄的,思緒全打了結。
「華兒,你聽母後的,不管母後出了什麽事,你都要好好的。」
「母後說的是什麽話!華兒怎麽可能扔下母後不管!」她緩過神,難忍情緒激動的說。
眼下可不是争執的好時機,皇後根本不理會她的抗議,只催促道:「快,快回去東晖宮,照母後說的去做。」
「不,華兒不走!華兒要留在宮裏,陪着父皇母後——」
驀地,景華被一只手拉住,她愣了下,別過臉才看見拉住她的人竟然是沐榮。
「大膽!你是何人?居然敢擅闖皇後寝宮,來人——」老嬷嬷發出喝斥。
外頭的守衛正要沖進來逮人,景華趕緊出聲,「不得無禮!慕容太保是本太子的師傅,誰也不準動他。」
面對這一團混亂,沐榮無動于衷,他兀自望着皇後,道:「娘娘剛才說的話,微臣全聽見了。」
皇後大駭。「這怎麽可能!你、你是誰?」為防隔牆有耳,方才她故意貼在景華耳邊低語,那樣的聲量絕不可能被第三人聽見。
「母後莫怕,他是慕容止,是鄒太傅的表兄,更是傳授我武功的太子太保。」
見景華一心護着這個面貌絕色的男子,皇後心下了然,緩了緩神,只問了一句,「此人可知道你的身分?」
景華不傻,自是曉得母後口中的身分,指的是她的女兒身。
她面帶猶豫,最終還是點了點頭。「慕容太保早就知道華兒的身分。」
皇後臉色微變,又将沐榮從頭到腳仔細端詳一遍。「你為何要闖進本宮的寝殿?還有,你為什麽要偷聽本宮與太子的談話?」
沐榮不卑不亢的回道:「微臣沒想過要擅闖娘娘的寝殿,至于偷聽娘娘與太子的談話,是出于對殿下的擔憂。與其浪費時間在這裏質問微臣,娘娘不如讓微臣立刻帶殿下出宮。」
聽出沐榮話裏的暗示,皇後心下一凜,盡管在後宮中生活了半輩子,可她也看得出來,眼前這個男子絕非泛泛之輩。
「慕容止,本宮看你不像是出身王公貴族之流,你來自何處?」眼下都到了這節骨眼,她索性挑明了問。
「不瞞娘娘,微臣出自民間,本是江湖人。」沐榮也不打算隐瞞身分。
「江湖人?」她暗暗驚詫。
畢竟朝廷不比民間,更不比江湖,江湖人刀起刀落,視世俗禮教于無物,怎可能受得了繁文缛節的宮廷生活?更何況,此人還是經軒帝一手栽培起的鄒定敷引薦入宮,鄒定敷心思缜密,行事謹慎,不可能做出引狼入室這種事,由此可見,這個慕容止來歷肯定不簡單,「娘娘放心,微臣對殿下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做出傷害殿下的事。」彷佛看出皇後的隐憂,沐榮給了保證。
見他言之鑿鑿,目光堅毅,皇後心下不禁一動,半帶暗示的問:「你對太子忠心耿耿?」
話裏問的是忠心,其實她問的是他對景華的心思,沐榮豈會聽不出。
「娘娘,微臣不在乎大齊江山幾時易主,更不在乎宮中何人當家作主,微臣唯一在乎的,只有殿下一人。」
這席話說得夠明白了,哪裏像是忠心護主的下屬,根本是一個男人誓死守護心愛女人才會有的口吻。
皇後又看向景華,心細的看見她一只手緊扯着沐榮的袖角,那個舉動足已道盡一切。
皇後在欣慰之餘,不禁有點惘然,沒想到在自己不注意時,那個總是活得戰戰兢兢,努力達到她與皇帝的期望,甚至委屈的被迫要娶妻的孩子,已經情窦初開,身邊也有了願用性命守護她的男子。
思及此,她不禁悲從中來,拉起景華另一只手,握得緊緊的。「華兒,母後對不住你,是母後害了你,讓你過得這樣辛苦。」
「母後……」景華眼眶泛紅,哽咽了一聲。
「但是你父皇的決定不會錯的,皇上是一代明君,他既然選中你當儲君,那便是認定了你,你一定要撐下來。」
「母後,我不走——」
皇後不理睬她,兀自轉向沐榮,吩咐道,「慕容止,本宮命令你即刻帶太子出宮,并用你的性命護她周全,不得有任何閃失。」
「微臣遵旨。」沐榮深深望了皇後一眼,抱了抱拳,便将景華拉出寝殿。
「我不走!我不走——沐榮,你放開我!」
一路上景華又踢又鬧,像個傷心欲絕的孩子,可她怎麽可能抵得過沐榮的力氣,自然是被強行拉回了東晖宮。
「收拾好殿下的貼身之物,即刻安排馬車,要最不招搖的那一種。」
一回東晖宮,沐榮便對着如意與小安子發號施令,一手還扣緊了景華的肩,當場看傻了那些宮人。
「沐榮,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母後!」景華紅着眼眶,失去理智的吵鬧不休。
未曾見過景華這樣失控,如意與小安子都慌了。
驀地,沐榮雙手緊緊掐上她的肩頭,将她轉向他。
景華愣住,擡頭一看,發現沐榮眼神冷冽,身上散發出懾人的肅殺氣息。
這是沐榮入宮這麽久以來,頭一回對她露出冷酷無情的這一面,她不由得想起六年前,那個還是沐門家主的沐榮。
那時的沐榮,眼神冰冷,手段兇殘,根本不将人命放在眼底。
思及此,景華打了個寒顫。盡管他對她百依百順,嬉笑怒罵由她,可她不至于蠢到忘了他來自于一個連江湖人也懼怕的毒門世家。
只要他肯,他甚至可以用親手調配出來的奇毒,毒死宮中所有人。
「沐榮……」
「聽好了,是你說你想當太子,你想當大齊皇帝,那麽你就得做好萬全準備,為成大事,必須放下你的軟弱,眼前不是哭哭啼啼,表現孝順的時候,你若不想辜負你母後與父皇的期待,那就拿出一個太子該有的骨氣。」
沐榮從沒對她說過這麽重的話,景華在深受震撼的同時,也醒悟了一點。
他說得對,無論是為人子女,抑或身為一個太子,眼前都由不得她失了冷靜,甚至是感情用事。
見景華狂亂的眼神慢慢沉定下來,沐榮才松開掐在她肩上的大手,将她一把摟進懷裏。
景華抓緊他的衣襟,忍住了差點就奪眶而出的淚水,哽咽着說:「沐榮,本太子命令你即刻帶本太子出宮。」
沐榮拍了拍她的後背,望向一旁不明所以的如意與小安子,嚴厲的下着命令,「還不快點去收拾殿下的行囊。」
「奴婢這就去。」如意忙不疊地點頭。
「奴才這就去備馬車。」小安子轉身就往外跑。
盡管他們不明白為何太子會失控,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準是要出大事了!
禦書房裏一片狼藉。
猛地,匡啷一聲,又一個青花瓷碟被砸落在地上。
「娘娘莫要氣壞了身子,保重鳳體啊!」老嬷嬷攙扶着氣得全身發抖的太後,着急的勸道。
軒帝坐在禦案後方,始終不發一語。
「皇帝倒是說句話啊!」太後氣得連聲音都在顫抖。「皇後犯下欺君的滔天大罪,皇帝難道還不願意辦她嗎?」
「太後莫氣……」
「這是大齊皇室之恥啊!好端端的太子,居然是公主,這根本是沈氏為了争奪後位的心計,想亂我大齊皇室血脈,論罪應當即刻處斬!」
軒帝騰地一聲站起了身,威嚴凜凜的回道:「這事若要問罪處斬,那太後頭一個該斬的人便是朕!」
聞此言,太後僵住,眼睛瞪大如牛鈴,一口氣喘不上來,就這麽低低咳嗽起來。
「這事與皇後無關,是朕的主意,朕命令景華女扮男裝,也是朕執意讓她當上太子,立後一事也是朕的心意,與他人無關。」
太後氣得差點吐出一口鮮血。「居然是皇帝的主意……哀家早該想到。」
「太後,兒臣明白,這事是平陵侯上禀太後的,但太後怎麽就沒想過,平陵侯私下調查景華的這份心思,根本是居心叵測!」
「反了!」太後重重的往茶幾一拍。「當年哀家為了護全皇帝,時時得借用娘家之力,曹家是哀家的根,平陵侯是皇帝的表弟,豈會害了哀家、害了皇帝?」
太後與娘家素來親密,自然一心護短,對于軒帝的勸告,是怎麽也聽不進去。
見狀,軒帝心灰意冷,也不再浪費口舌勸說了。
「哀家這麽多年來,在後宮過得如履薄冰,為的都是誰?還不是為了皇帝?如今哀家總算可以享享清福,偏生鬧出了這樣擾亂大齊祖制的醜事,哀家怎能忍得下來?!」
到底是經過後宮一番争鬥,太後曹氏可不是省油的燈,年輕時為了鬥垮一個個妃嫔,手段之狠辣,縱然是軒帝也略知一二。
是以,當軒帝看見太後眼中一閃而過的狠色,不禁心頭大震。「太後,您做了什麽?」
「虧得盛治這個孩子事先提點哀家,哀家心底早有數,這事要是傳出去,皇帝的面子還要嗎?大齊皇帝的聲威若是盡掃落地,豈不是動搖整個大齊國本?」
聞言軒帝心中更驚。
太後的眼神透出一股狂色,道:「為了保全皇帝與大齊皇室的面子,太子必須得死!」
軒帝一凜。「朕不許!」
此時的太後已經受了平陵侯挑撥,哪裏聽得進軒帝的話,早在她找到禦書房前,已私下召見多年來替她在背後幹些肮髒事的太監,傳了一道密令下去。
「哀家護的是大齊皇室的面子,面對的是先帝與景氏列祖列宗,用不着皇帝來指點哀家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面對軒帝的強硬,太後可是絲毫不退讓,反而是端出先帝與皇室宗族來壓制軒帝,擺明了想讓軒帝無話可說。
确實,太後一搬出先帝,礙于孝道,軒帝不敢再出言忤逆,只能硬生生的把這口氣吞忍下來。
「這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身為一國之君,皇帝也該好好想一想,該怎麽善了,無論如何,後宮絕對容不下沈氏這樣惡毒的婦人!」
陰恻恻的撂下狠話,太後在老嬷嬷的攙扶下,轉身出了禦書房。
軒帝抓起桌上的硯臺,狠狠往地上一砸,驚動了守在外頭的太監。
「皇上,保重龍體啊!」
「即刻傳安平侯與安平侯世子進宮面聖!」軒帝氣急敗壞的下令。
「喳。」太監吓壞了,差點爬着離開禦書房。
太後與皇帝爺發這麽大的脾氣,莫不是後宮要出大事了?
的确出大事了。
就在沐榮帶着景華離開皇宮後不久,朝中流出傳聞,揭露了太子是女兒身一事,由于太子白淨秀氣的文弱形象深植人心,果不其然,這個消息一出,立刻如野火一般,燒得沸沸騰騰。
平陵侯靠着有太後在背後撐腰,在私下推波助瀾,将此事鬧得滿朝風雨,而景華已出宮且不知去向一事,更是紙包不住火,流傳出去。
此時,景華已在沐榮的保護之下,平安出了宮,他們在京城邊城的驿站暫住時,景華試着讓如意前去大将軍府,與鄒定敷聯繋上。
「不成,如今皇帝腹背受敵,曹盛治素來就想鬥垮大将軍,肯定也猜出你隐藏身分一事,安平侯等人也有分兒,他怎可能放過這條線。」
後來,還是沐榮阻止了景華的魯莽之舉。
「你的意思是,曹盛治很可能派人盯住大将軍府?」景華氣餒的問。
「依他的作風,确實很有可能。」
「要是沒了太傅幫忙傳遞消息,我們離皇宮越遠,就越難得知宮中的情形。」
「如今當務之急,是先離開京城,你在這裏多待一日,就多危險一天。」
聽見沐榮這席話,景華心有餘悸的打了個激靈。
前兩日他們還沒住進驿站,而是躲在京城市集中的某個客棧,夜裏竟然有人摸進她房裏,意圖置她于死地。
幸虧沐榮早有防範,不顧男女之別,堅持與她睡同一張床榻,那名身手絕頂的蒙面刺客,劍都還沒揮過來,就被沐榮撒了滿臉的毒藥,不一會兒面目全毀,七竅流血暴斃身亡。
那一夜景華是在恐懼中度過的,也是在那一夜,景華終于明白,她即将面對的是一場腥風血雨。
沐榮說:「刺客是深宮太監,肯定是太後派來的。」
她心頭一涼,想起皇祖母平日的冷淡,以及多年來對母後的嫌棄,其實也不意外,只是沒想過,親情薄如紙,說到底她也是皇祖母的孫女,下手竟然這麽狠。
「眼前只是個開始,你若是想回到皇宮,奪回屬于你的一切,你的心就得像一把劍,必須磨得更硬,更鋒銳,只有你傷人的分兒,別人傷不了你。」
當她為了皇祖母的心狠手辣深感痛苦的時候,沐榮是這麽對她說的。
她擡起忍住淚水的眼,望着神情冷漠的沐榮,忽然覺得,在這世上最懂她也最能鞭策她的人,竟然是沐榮。
那一夜她靠在他懷裏,偷偷掉下眼淚,沐榮沒多說什麽,只是默不吭聲的抱着她,就這麽放任她哭泣發洩。
隔天一早,天剛亮,沐榮就将她搖醒。
她腫着一雙眼睛,頹軟的坐起身,還沒緩過神,沐榮就把劍扔到她腳邊,端起過去在東宮傳授她劍法的太保架式,嚴厲的督促她。
「這是你選的路,除了磨練你自己,讓自己強得足以應付那些敵人,沒有第二條路。」
她看着沐榮,明白這個男人是鐵了心要助她回宮奪權,他這個人收放自如,即使是喜愛的女子,為了她好,他也狠得下心。
正所谞嚴師出高徒,她曉得沐榮是為她,才會擺出冷酷的模樣,她紅了眼圈,還沒握劍就先一把撲進他懷裏。
沐榮沒攔她,單手回摟她的腰,手勁溫柔無比,但是嗓音卻很嚴苛。
他說:「如今你已經丢了太子的身分,你這是寄人籬下,只能任我擺布,日後在宮外你就喊我師傅吧。」
「……師傅。」她悶悶的喊了一聲,心中悲喜交加。「眼前我只剩下你了,你就盡管磨我吧!」
知道她正傷心,沐榮心底陡然生起憐意,挑起懷中人兒瘦了一圏的尖臉蛋,親了一口。「我就收你一個徒弟,我不磨你,還能磨誰?景華,日後你我形影不離,我到哪兒,你就在哪兒,知道不?」
「嗯!」她破涕為笑。
沐榮看着已經換回女裝,粉嫩如春花的景華,冷酷的目光稍稍放柔。
他比誰都清楚,接下來等着她的,是更多的陰謀與血腥,必要時他願意出手為她代勞,殺光所有阻礙她登上帝位的敵人。
但,朝廷不比江湖,那裏說的是名正言順,一切于法有據,不是誰生誰死就能判斷輸臝.
為了她,他願意一忍再忍,只為親手扶她步上玉階,看她坐擁天下,而他擁有她!
兩個月後,穎川。
杏花林落英缤紛,兩道身影各自握緊手中的劍,在林中穿梭來去,時不時有林枝被削斷,落了一地的杏花。
過不了多久,身穿蓮藕色衣裙的人影,屢屢敗下陣,最終不敵修長的月牙色人影猛烈攻勢,終于出聲讨饒。
「不打了,不打了……」景華率先停劍,扶着身後的杏花樹猛喘氣。
沐榮收劍,從杏花林上頭施展輕功躍下,那身影就彷佛是從天而降的谪仙,饒是看過這一幕無數次的景華,也忍不住懵了。
「不錯,劍招大有進步,不過你的輕功還差着,得再練練。」
「我畏高嘛……」她替自己反駁。
沐榮嘴角一挑,賞了她一記冷眼,她這個昔日尊貴的太子爺,只能乖乖閉嘴。
他看了一眼天色,道:「不早了,回屋裏用膳吧。」
聞言,景華心中喜孜孜的,知道他是惦記她的身子,就算對她再嚴苛,時候到了一定催促她用膳,從不餓着或渴着她。
景華跟着沐榮走出杏花林,回到了主屋的花廳,如意與小安子正拿出銀針,逐一試過桌上的菜肴。
這本來就是他們過去在宮中受過的訓練,如今出了宮外,他們非但沒有疏忽,反而試毒試得更勤,而且試毒的功夫更上一層樓。
原因無他,只因如今他們可是住在以毒名震江湖的沐門啊!
兩個月前,由于京城布滿了平陵侯的眼線,再加上太後派出的殺手窮追不舍,沐榮再三考慮過後,決意帶她回到穎川避禍。
也是在回到穎川沐門之後,她才曉得,原來六年前,沐榮一聲不吭就離開沐門,家主的位子空了下來,族老們一時選不出合意的人選,造成沐門內鬥分裂日益嚴重。
六年來,本就充滿着算計的沐門,接連出了許多大事,直到兩個月前沐榮帶着她回來,才出手收拾了這些狗屁倒竈的破事兒。
雖然沐榮重掌家主之位,但是與他結怨的人可不少,不論是沐門自己人,抑或是那些江湖人,許多人恨不得沐榮死,而她是沐榮帶回來的人,理所當然地被當成了沐榮的女人,既然是同路,自然也不得安寧。
出了京城,又進了另一個虎穴啊……這是景華在知道沐榮的處境之後,心中升起的感慨,沐榮這個沐家家主,外表看似風光,其實日日活在恐會被暗殺的危險中,說起來跟她的處境沒什麽兩樣。
興許是這樣,沐榮才會這麽了解她的心情吧?思及此,一股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景華對他的依賴又更深了一層。
在沐門住下雖然不算安全,但至少能暫時躲過那些殺手以及平陵侯的眼線,只是這雨個月來,她遠在穎川,對于皇宮中發生了什麽事,一點消息也沒有,每當思及此,她就心煩不已。
相較之下,沐榮沉着多了,他說:「別擔心,我既然會選擇回沐門,自然有我的用意。」
後來景華才知情,沐榮貴為沐門家主,過去為了樹立威信,一連毒殺了無數武林高手,就連前任武林盟主亦是敗在他一手調配出來的奇毒之下。
沐榮天賦異禀,不僅是調毒天才,更是武學奇才,任何劍譜刀法只要入了他的眼,便是過目不忘,短短數月即可練成。
是以,他懂得許多高超的劍法,就連當初傳授給她的劍法,也是前任武林盟主自創的玄冥劍法,莫怪乎上回刺客一看到她使的劍法,當下愣在那兒,他八成想不透,堂堂一個太子爺,怎會懂得來自江湖的高深劍術。
沐榮這人心高氣傲,向來不可一世,面對那些人人搶破頭的絕世武功,丁點也不稀罕,只是當成打發時間的樂子,可有可無的練成。
無論是出于何種心态,總之,沐榮那一身深不可測的武功,早已傳遍湖,江湖人多忌憚畏懼,只要他想,武林盟主之位更是如囊中之物,全不費工夫。
因為這層原因,沐門上下對沐榮更是又敬又畏,而那些妒恨的自家人,自然更沒機會争奪家主之位。
用過午膳後,景華随意找了個借口溜到奴仆居住的後院,管事的一看見她,臉都吓白了,連忙上前招呼。
話說,過了六年之久,當年的家奴都已經撤換新的一批,是以這些人之中,已沒有半個人是景華認得的。
「姑娘可有什麽吩咐?」沐門的人不知景華來歷,只當她是沐榮帶回來的女人,兩人關系親密,奴仆自然也不敢怠慢。
「管事的,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景華讪讪地問。
「姑娘請說。」
「管事的可認得一位沐門家奴,我記得他好像叫……沐弘。」
但凡入了沐門的家奴,都會重新起名,并且冠上沐姓,以表忠心。
「沐弘?」管事愣了一下。「姑娘怎麽會認識沐弘?」
「呃,說來話長,總之我有樣東西在他那兒,想跟他贖回來。」
「姑娘有東西在他那兒?」管事詫異。「可是沐弘六年前就被驅出沐門,不知去向了。」
這下改換景華愣住。「驅出沐門?為什麽?」
「聽說他得罪了家主,還被家主責罰了一番,後來僥幸保住了小命,可是觸怒家主哪裏還有人敢用他,自然是驅出沐門。」
當年幫了她的家奴竟然被逐出沐門,那她的金鎖片豈不是贖不回了?
為了此事,景華郁悶不已,連着好幾日都明顯提不起勁。
沐榮忙着整頓沐門,還得派出信任的人手前去京城埋伏查訊,鎮日忙得不見人影,可他心細如發,不出幾天就察覺她心事重重,私下找來如意問話。
「小姐好像有煩心的事,奴婢問了幾次,小姐都說跟京城無關,想來想去,好像是從前兩天的傍晚,小姐從後院回來後,就一直悶悶不樂。」
「後院?」沐榮眯了眯眼,又從這條線索開始下手。
于是後院的管事家奴們又被召集到議事房,每個人都白着臉,唇齒打顫的等着沐榮問話。
「誰惹了我的徒兒不悅?」沐榮對外總宣稱景華是他收在門下的徒兒。
「家主饒命,家主饒命!小的絕對不敢對姑娘不敬。」
「聽說前幾天她去過後院,誰跟她談過話?」鳳眸一勾,光是這冷冷的一記凝睇,那些家奴就已吓得齊齊跪下。
管事忙不疊地說:「姑娘是來跟小的打聽一個人。」
「打聽人?是誰?」沐榮眉頭微皺。
「回家主的話,姑娘打聽的人是沐弘。」
「沐弘?」沐榮視這些家奴如草芥,早已忘了此人。
管事趕緊幫着提醒道:「家主可還記得,六年前沐弘被家主責罰一頓,後來逐出沐門。」
沐榮頓了下,腦中飛快地回想起六年前的往事,一想起沐弘此人,當下就想通景華多日來悶悶不樂的原因。
瞥見貌若天仙的家主露出一抹笑,管事抖如風中秋葉,就怕那是沐榮發怒前的征兆。
不想,沐榮難得和顏悅色的揮了揮手,道:「退下吧。」
于是一幫人軟着腿,争相擠出了議事房,誰也不敢多作逗留。
房裏恢複清靜後,沐榮才從腰帶夾層中取出一枚金鎖片,嘴角挑起一彎淺笑。
想着那個丫頭鎮日悶着張俏臉,他不禁低笑,喃喃自語,「現在才想起她重要的貼身之物落在別人手中,會不會太晚了一點?」
不過,這金鎖片充其量不過是親人給新生兒的祝賀之物,她為什麽這麽想贖回去?
思及此,沐榮把玩起金鎖片,決定好好探一探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