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重回高中

安殊的母親還有一個兒子,為了這個兒子,母親可以奮不顧身,但身為她的女兒,母親只有責怪和怠慢,她退學在家,母親就整天無休止的罵着她,讓她心裏的傷疤好了壞,壞了又好,身體便是在那是毀了。

後來她一個村子的人去海邊打工,她收拾了幾件衣服,拿着三百元錢,和他們一起奔向了距家千裏的外地,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和誰都保持着距離。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18歲的高中生能夠下那麽一個賭注?為什麽能夠做出如此可惡的事情?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她被騙怕了。

所以,七年來,她沒有交一個朋友,卻也不會有人欺騙她了,同村的姑娘有的受不了誘惑,在外地浮沉掙紮,唯有她做過服務員,做過手工活,在流水線上呆過,出過海,做過文員,在大公司做過兼職,漂泊無依,一人孤身行走着。

有人試着為她介紹過對象,得知她生育幾率很小時,默默放棄了,這些介紹人後來在公司說她的閑言碎語,還因此在公司鬧得風風雨雨的。領導和她談話之後,被逼離職,她便再也不敢随口将這原因說出。後來也有富人看她順眼,讓她做情人,許她一生相安,舒舒服服,還是被她拒絕了。

不是她清高,而是她過不了自己的那一關。

她不能容許自己沒有自尊的活着,像是玩物一般,任由他人把玩。

所以她仍舊辛辛苦苦的活着,踏踏實實的過着。

在看到別人家或乖巧、或聰慧、或淘氣、或呆萌、或可愛的孩子漸漸成長時,她才漸漸明白那句不能有孕是什麽意思,對她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她以後都不會再有一個完整的家。

意味着她這一生終究孤孤單單。

她的父母也許對她不好,脾氣也差,經常做些傷人的事,說些傷人的話,卻在天下所有的人都遺棄她的時候,也不曾抛棄她,他們是她唯一的家人,她身上的錢財,除了能夠給他們,還能夠給誰?

她想過,也許在她30歲時還是現在這個樣子,等他的弟弟結婚生子、養老賺錢後,她就找一家福利院工作,為那些可憐的孩子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但現在,她唯獨沒有想到,她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遇到一個故人,然後把命留在這裏。

她好累,真的好累,可她再累,她也想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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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強的活下去,美好的活下去。

翟寧啊翟寧,為什麽遇到你,總是會這般沒好運呢?

在安殊死亡的最後一刻,她自我安慰的想到了這句話,如果沒有遇到過翟寧,她的人生是不是會是另外一種狀态?

确認安殊沒有動靜後,那個始終安靜的男人把安殊的左腳咔嚓一聲,移了位,見人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而後把她扔進水塘裏,道,“走吧。”

安殊慢慢的沉下到水塘裏。

也許,過幾天,這個水塘突然冒出一具女屍,經過警察确認,為失足摔落,掉入水中溺亡。

這幾個男人起身,搬起翟寧的屍體,仍舊像是拖着醉酒的漢子,朝遠方走去。

所有的一切,猶如雲煙。

天空開始飄起雨,在地上滴滴灑灑,所有的痕跡都被這場雨銷毀,而安殊也消失在這片天地中,仿佛不曾存在過。

又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一切重歸原點。

安殊的頭很疼,疼得耳朵發暈,耳邊嗡嗡的響着,頭重腳輕,似乎要暈倒。

“安殊……”

安殊秀氣的眉頭輕輕皺起,是誰在叫她?

“安殊……安殊……”

安殊全身無力,頭下硬硬的,應該是木板,手指撫摸在上面,冰涼涼的。

硬硬的?

冰涼涼?

木板?

她現在是在哪裏?夢中?工廠裏?或者是在床上?還是在醫院裏?

“安殊……”

安殊痛苦的睜開眼睛,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環境,嘈雜的環境裏來來往往的,是一群活潑而嬉笑的半大孩子,是的,對于24歲成熟老氣的自己,這些青嫩的少年的确還是半大孩子。

他們有的在寫作業,有的在說話聊天,有的在吃零食,這個狀态,有些眼熟,那麽這裏應該是學校?

學校?她怎麽在學校?如果她不在學校裏,她應該在哪裏?她為什麽要來學校?

是的,她上了一個晚班,而後在淩晨回到住所,在半道上,他遇到了翟寧……

翟寧!

安殊的腦袋裏冒出了很多很多不好的畫面,她打了一個哆嗦,這些畫面連成一片,變成了一段一段的記憶。

巷子、暗道、黑夜、翟寧、男人、繩子、求饒、死亡、躲避、發現、逃跑、兇險、抓住、水塘、渾濁……

她撐起腦袋,閉上眼睛,喉嚨裏痛苦嗚咽一聲,清脆而細微。

是的,有人殺了翟寧,還想殺她,把她往水裏按,非常難受。

“安殊,你怎麽了?”旁邊那人遲疑的問道。

可她為什麽現在在這裏?

安殊重新睜開眼睛,在她身體右側的是一個紮着長辮子的姑娘,有着軟軟的圓圓的臉蛋,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疑惑和遲疑。

好像是某段記憶裏面曾經出現過的人。

安殊的身體在發抖,她的感覺很不好受。

她還沉浸在當時的場景中,無法自拔。

姑娘擔憂的看着她,道,“安殊,你的臉好白,有點不對勁啊,要不跟老師請個假,去診所裏面看看吧。”她從散發着天然紋理的棕色課桌裏面掏出一個小巧的鏡子,遞給安殊看。

從鏡子裏,她的臉色的确很白,卡白卡白的,帶着病态,但讓她震驚的是,鏡子裏的這個人是她,卻又不是她,她很少照鏡子,卻也知道這個樣子是曾經出現在她記憶裏的,而不是現在這個24歲的她。

難道她真的是在夢裏,可是為什麽頭疼得如此清晰,疼到她恨不得在桌子上叩幾下。

安殊的手顫抖的拿過鏡子,再仔細的查看。

是的,鏡子裏的那個她雖然臉色不是很好,可沒有經過風霜,還是白嫩的,偏黃的細膩留海搭在額頭上,讓她的整個顯得臉蛋小巧而脆弱,唯有一雙眼睛,充滿了太多的情緒,顯得格外悲傷。

安殊的手抖得厲害,讓同桌的姑娘吓得不知所措。

一夢黃粱,三生浮屠。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安殊只以為這些是人編譯出來的雜文異類罷了,但當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也讓她一時恍惚,她這是做了一場噩夢?

但是會有這麽長這麽清晰的噩夢嗎?

同桌的姑娘湊過來,小心問道,“安殊,你這是來了那個嗎?我看你好痛苦……”

安殊慢慢的轉過頭,看着這小姑娘,然後再仔細的巡視一周。

是的,這是她讀高二時期的教室,她對于這段時間記得非常清楚,她在同班中算是個子比較高的,班主任巴妙安排她坐在倒數第三排的位置上,她的後面就是翟寧,因為兩個人挨得很近,所以平時的關系很好,上課的時候常常偷偷摸摸的做一些小動作。

倒數幾排是公認的差生,安殊進高二第一次期中考試就因為談戀愛耽誤了學習,考了班上倒數第十名,班主任巴妙是個很負責人的嚴肅女人,教導他們班的地理,在這次期中考試上狠狠的說了他們這批考得差的學生,安殊臉皮薄,對于辜負了班主任的心血,自覺羞愧,曾偷偷的哭過幾次,要認真學習,但是後來被翟寧開了幾個小玩笑,過了傷心的時光,又加上沒時間把心思放在學業上,慢慢的把班主任的話忘之腦後,班主任就把她安排坐在後面,也不再關注她。

翟寧的朋友兄弟們大多數都是不愛學習的對象,安排坐在後面,一起玩耍,一起逃課,一起活動,但都是一群青春期的大少年,處于中二期,各種叛逆,心是不壞,可做起事情來只顧一時的爽快,絲毫不在意別人的感受,在安殊的記憶中,他們經常拿安殊和翟寧打趣,更甚者說些葷笑話,翟寧毫不在意,有的時候還會加入話題,但安殊是個害羞的人,和翟寧在一起,多半是因為她不懂拒絕,半推半就就答應了,而且第一次的感覺并不那麽美好,所以她很少理會翟寧的這群兄弟。

最後,還是翟寧的這群兄弟告訴她真相,說這只是一個賭注和玩笑,帶給她一個惡狠狠的打擊。

後來,這群兄弟覺得對不起她,在她呆在家中的時候,去看望過她,那個時候的她,萬念俱灰,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們的探視。

她此刻往後面望去,是的,木加誠、範正義、元歇……這些對于此刻的她有些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再次清晰起來,再加上翟寧,這些都是好同學眼中的小混混,老師心中的問題學生,他們自己眼中,則把自己這種表現當成了一種特色與成熟。

吸煙、打架、逃課、上網……這是他們的“成熟”。

但另外一個方面,他們擅長體育,心思活躍,帶着暖洋洋的活力,會說話,情商高得吓人,身上錢財不缺,會玩會鬧,正是這,吸引了安殊,其中的翟寧就像是一團火焰,燒得安殊暖烘烘的,只是後來燒過頭,直接把她燒成了灰燼。

安殊的腦袋很亂很亂,她摸了摸額頭,上面滿是冷汗。

旁邊的小姑娘仍舊眨巴的看着她,臉上的小雀斑很可愛,戴着無框的眼鏡,安殊壓下心中的惶然,搖搖頭,良久才道,“沒事。”

姑娘喔了一聲,道,“我看你中午都沒有回家吃飯呢,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覺,這都快要上第一節課了,你要是不舒服,就跟老班請個假回家歇歇,或者去醫院看看,那個來的時候,我也痛得狠,我媽媽就給我煮紅糖水喝。”

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

安殊看着他桌子上攤開的數學書,上面寫着她的名字,何欣。

原來叫何欣,一個她曾經的同桌,已經遺忘在記憶中的名字。

安殊緩慢的點點頭,道,“好。”說話的聲音很輕,如果不仔細聽,還真聽不到。

何欣從桌洞中拿出筆記本,翻到第三頁,畫面是當年的年歷,上面已經被零零散散的劃了很多痕跡,她拿出圓珠筆在12月15日上劃掉一筆,嘟嘴道,“今年要補課,可期末考試的時間沒有推遲,離考試還有一個月呢,期中只考了第四十名,就被我媽罵慘了,這要是期末還考不好,估計逃不了一頓打了。”

12月15日?安殊心裏咯噔了一下,那不就是……

如果那段記憶是真的存在,那就是這個時候……差不多應該知道自己有孕了。

何欣用手撐着腦袋,特別憂愁道,“每次看數學,都像是看天外飛書,怎麽辦啊?”

特有那種不知山中歲月,只愁雲卷雲舒的少年愁滋味。

嬌憨而純真,認真而青澀。

上課的鈴聲響起,所有的同學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班上開始恢複安靜。

安殊後面一直靜悄悄的,沒有人入座。

禿頂的男人胳肢窩裏夾着數學書走進班裏。

站在講臺上,眼睛朝四周瞟了一遍,見後面的位置空了三三兩兩個,也不在意,平淡道,“上課。”

嬌嫩的女聲道,“起立。”

而後,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安殊也跟着渾渾噩噩的站起來,同學齊道,“老師好。”

男人點點頭。

又是嬌嫩的女聲道,“坐下。”

男人放下課本,道,“今天複習邏輯……”

班上的學生們都沒有勁兒,特別是坐在後面的,要麽是腦袋不靈光的,要麽是不愛學習的,天氣冷,老師一開講課,就開始昏昏欲睡。

安殊拿出自己的數學書,翻了翻,一些零散的知識點還是記得的,但是詳細的系統的就記不得了,而且她也很困,眼睛怎麽也睜不開,半眯着眼睛看着數學老師在講臺上絮絮叨叨,沒幾十分鐘,她眯着眯着就倒下去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沉到了今夕不知是何年,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發現大家都在收拾桌子,準備回家。

是何欣把她推醒的,她道,“你真是厲害,居然睡了一整個下午,英語老師在你桌子前轉了三圈,也沒把你敲醒,還是我說你身體不舒服,她才放過你呢。”

安殊的腦袋還是懵的,聽到她說這些,唔了一聲,道,“謝謝你,何欣。”

何欣擺擺手,道,“那我先走了。”說完就跑着離開了教室。

安殊什麽東西都沒有收拾,拿起挂在桌子椅上的紅色陳舊書包,悠悠的步出班級。

她後面的位置一直沒有看到人。

下午五點半,冬天的天黑得特別的早,安殊走出班級,外面已經黑沉沉的,寒冷吹過,她被凍得一抖,特別不能适應,感覺像是一下子從夏天回到了冬天,攏了攏棉襖,步下樓梯,這個時候的學校除了高三的人在學校裏外吃飯,其餘的人都走得差不多,安殊走在學校裏,看着熟悉的排名榜、黑板報、寬大的操場、冰冷冷的栅欄,學生歡快的腳步聲,惶惶然然。

到底哪個是真的?

上一刻已經死亡,下一刻卻重新回到了教室,回到了17歲。

安殊想了一下,戴上帽子,用圍巾把鼻子眼睛遮住,随意選擇了一家藥房,買了一支驗孕棒。

藥房的人遞給她驗孕棒,同時也看着她背後的書包,嘴裏嘟嚷着,“現在的學生太開放了……”

安殊把驗孕棒包好,放在書包裏最底層,朝着那個熟悉的道路走去。

她沒有考上最好的高中,但也不是最差的高中,而是考上了就在縣城裏,距離家裏比較近的七中,因為是在縣城,大多數學生是走讀,宿舍多半安排給讀高一的學生住,高二高三除非特別不方便,需要學校補助的學生外,要麽走讀,要麽就在外面租房住,學校管理的不嚴格,學生每天騎自行車上下學。

但是再怎麽近,安殊坐車回家也需要大半個小時,于是她就選擇了租房。

是在學校旁邊的一個民房裏,一樓房東前面賣點小東西,後面裝修好了,留給自己用,二樓則是三個大房間,每個房間有三個床,三個房間共用一個衛生間,安殊就租了這麽一個小床位,送一個小桌子,每個月每人房租只要150元,環境比較差,但學校裏的宿舍一學期也是500元,費用差不了多少,但勝在自由、幹淨和清幽。

安殊捏着衣服的口袋,摸到了裏面的鑰匙,她朝記憶中的那個民房走去,走過用玻璃隔離的食品櫃,果然沒有被人攔住。再朝樓梯走去,步上二樓,另外一個房間的兩個女生已經回來,一個正在吹頭發,見她回來,瞟了一眼,哼了一聲,而後什麽也不說。

安殊走進自己的房間,她的房間裏面另外兩個床位都沒有人住,所以只有一個床位鋪着被子,正是她的床位,她關上房門,插上房門鎖,打開開關。暈黃的電燈亮起,鋁合金窗戶外是一片黑暗,即便如此,房間裏面也不太明亮,光禿禿的水泥牆面和水泥地面,整個房間沒有任何裝飾品,透着一股荒涼。

安殊睡在靠窗戶的地方,灰黑相間的床鋪冷冰冰的,對着床位的是一張破舊的辦公桌,辦公桌上整齊的放着高一的書本,還有一些零散的頭繩、發卡之類的東西。辦公桌旁邊是一個已經壞掉的行李箱,行李箱正開着,放着她冬天的衣服。

這就是她的整個家當。

安殊把書包放在辦公桌上,坐在木凳子上,木凳子立刻發出互相摩擦的咔咔響聲,像是抗議一般。

她拉上灰撲撲的窗簾,從書包裏拿出驗孕棒,看着這東西,又開始恍然。

這真的是她高中生涯的模樣,若真的是做夢,這夢也太真實了,真實到了恐怖的境界,在她的記憶中,是沒有如此清晰的畫面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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