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出現吶

聲小厮“啊!”了聲兒。

那小厮調子裏透着得意,“傻眼兒了?下輩子找準了肚子再投胎裏,省得再瞧別人臉子,雞窩兒裏養不出金鳳凰!”

“瞎扯什麽閑篇兒!廖總管怎麽交代的?被逮到編排主子閑話,就等着吃板子緊實皮肉罷!”又來了個小厮罵道。

蘇君在屋裏使了個眼色,妙竹會意出了屋。

啞聲小厮陪笑着:“好哥兒,你千萬別告黑狀,我……”

妙竹響起聲兒:“你什麽你!碎嘴兒的奴才!走罷,姑娘請你們進屋兒裏說‘好話兒’吶。”

三人進了屋肩挨肩站着,蘇君隔着幾案看他們,“這會子怎麽啞巴了?”

啞嗓小厮聳了聳肩,“奴才該死不知道您在這兒,驚擾了您,您大人大量別跟奴才們計較。”

妙竹回嗆,“瞧這位爺兒說的,變着方兒埋汰姑娘小肚雞腸吶,我看吶讓寥管家過來領人,嘴皮子多順溜,留在這兒屈才,請他給薦個好差事。”

啞嗓小厮這才慌了連連告饒,蘇君道:“這事兒我管不着,自個兒去寥管家那兒交代罷,能不能留下看個人造化。”

那倆人耷拉着頭出了屋,蘇君問留下的一人:“寥管家什麽規矩?”

小厮打了個長揖,“背後議論主子閑話,打夠五個板子,攆出府。”

蘇君探起身問:“罰重了罷?你挨過沒有?”

小厮臉一紅直搖頭,“奴才沒受過罰,不覺着重。”

蘇君上下一打量,見他十二三歲的年紀,身形精幹,眉眼分明,衣衫洗的發舊卻平直幹淨,問:“你叫什麽名兒?”

小厮回道:“奴才躍陽,躍龍門的躍,朔陽的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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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君奇道:“你識字兒?”

躍陽回道:“回姑娘,識得不多,能讀信的。”

☆、舞墨梅

? 蘇君指了指南牆上的畫,“平時書房你打理的?好手藝。”

躍陽扭捏扣了扣頭皮,“總管說您愛惜這畫兒,奴才先前兒在字畫鋪子裏打過雜,見師傅們擺弄的多了,将就學了兩手兒。”

蘇君摘了畫收進畫筒裏,“我看你人機靈,做事兒也挺計較,眼下有個提拔人的機會,前幾日,有個小厮扶靈回老家了,廖總管缺個副手,照說你歲數兒還小,我看歲數兒小才好栽培塑性兒,不知道你樂不樂意?”

躍陽一時摸不着北,聽出話音兒,忙鞠着腰表謝,“謝謝姑娘擡舉!”

蘇君合緊畫筒蓋子,“不能白賣你面子,出了內院兒我得勞駕你照應吶。”

躍陽垂下眼,“您客氣,奴才明白。”

蘇君笑笑,“成,先忙着手頭兒的夥計,回頭有信兒了再知會你。”

蘇老太太連着幾日不痛快,額帕下新填了幾根銀絲,壓着手不動筷,“別看我,你們吃你們的。”

蘇景信按下筷子,“您多少吃點兒,中午就沒見您吃多少,怎麽着不能跟自個兒身子過不去是不是?要不請大夫來瞧瞧?”

蘇老太太捯了根青菜又丢在盤裏,“這幾日不知道什麽緣故,眼皮兒跳得厲害,心窩兒裏結了疙瘩似得硌得慌,老覺着有什麽不對勁兒。”

蘇景信道:“嗨!您還操心袁家那回事兒吶?不跟您說了麽,案子妥妥兒結了,聖上都發話不讓追究了,至于那袁家姑娘怎麽流落到咱家的沒人管,您放心罷,啊。”

蘇老太太道:“我覺着沒這麽簡單,這事兒前後一琢磨,就是晉王的手筆,當初把人救走不就成了,費那麽大功夫兒把人藏到咱們府裏做什麽?”

蘇景信嘴裏花生嚼得嘎嘣兒脆,“沒準兒人家知道您仁慈,人擱在咱府裏頭受不了罪,要我說,您就崩吓唬自己個兒了,現在撇幹淨正好兒,人皇家什麽手段,弄清了人家心思還了得。”

蘇老太太道:“橫豎我心裏頭不舒坦,從李婆子那茬兒起,小半月了,府裏就沒消停過。”

蘇君起身往蘇老太太杯裏添了口茶,“昨日袁姑娘還來信了,說她跟松兒在謝府裏都歸置好了,讓您別擔心吶。”

蘇老太太握杯的手一頓擡頭看向她,蘇君慌了神兒,“燙着您了?!”

蘇老太太搖搖頭,眯眼喝了口茶,“君丫頭這話倒提醒我了,老二,你說巧不巧?袁家主仆倆前後腳兒進咱們府裏就算了,最近不太平可都因着她們吶,我尋思着那李婆子到底什麽來路?”

蘇景信勾勾手喚人端來漱具涮了涮口,比了個手勢支使丫鬟婆子離屋後壓低聲道:“既這樣兒,我今兒就把話說道清楚,李婆子什麽來路咱不知道,只知道跟回春館有些幹系,我前兩日派人去打探過,怎麽着?那醫館兒早關門了,她做什麽去招那……叫什麽來着?哦,對,松兒,那丫頭有什麽能耐?不還是為了試探袁家姑娘,袁家姑娘下落十之八九是晉王幫着安排的,照這樣兒想,指派李婆子恐怕另有其人,具體什麽目的?難說!若是沖着晉王去的,這裏頭水得有多深?仔細掂量罷!我還是那句話,不該知道的別瞎猜,別回頭怎麽栽坑兒裏的都不知道!”

蘇大太太趙氏唬了一跳,雙手壓着胸口兒,“不能夠罷,什麽廟裏頭供什麽佛,咱們家可惹不起大神吶!”

蘇景信滋了口茶,“這麽半天說得就是大嫂您這意思,最近外頭也不太平,好歹眼下是從渾水裏蹚出來了,別再攪和進去喽。”

趙氏松了口氣,轉臉見小趙氏臉色發僵,眼窩兒裏兜着淚,忙拉她手問,“不自在了?哎呦!不該讓你聽這個的。”

王氏上前搓她的手心兒,“要不先回去歇着?”

蘇老太太吩咐映月:“快擡暖轎過來送大奶奶回園。”

蘇君起身依到她身旁問:“老太太這幾日跳的是哪只眼皮兒?”

蘇老太太愣了愣,笑道:“我記着好像都是左眼。”

蘇晴接過話,“好兆頭!好兆頭!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馬上我大哥就要發了大財回來了!”

王氏跟着捧戲,“祖孫兒倆人心連着心,大嫂,我看是照哥兒報好信兒來了。”

趙氏拂去小趙氏的淚珠,“都聽見了,莫哭,仔細傷了身子。”

見小趙氏面色稍緩,蘇老太太松了口氣,問“你們仨商量出結果沒有?”

蘇晴搶着說:“君兒能撥會算的,我沒那本事,她幫着大哥管茶鋪,我跟着我娘理中饋。”

王氏戳戳她腦袋,“不會還往外抖摟,多有出息!”

蘇老太太笑道:“照她們自個兒意思來,多學着管家,往後有的是地方發揮。”

從王氏住處菁園出來,腳底又積了層新雪,蘇君展了展肩背邊走邊琢磨王氏的話:“咱們家鋪子,別的都是薄利,進項最大的還是咱們家茶鋪。自從你大哥在外頭跑商後,平時是我幫着打理。茶鋪這處得算清四個賬目,一是辦茶引時支出的茶課。二是收茶時支出的費用。這兩項好算,攏到一處也就出來了。三是賣茶的收益。這兒分兩處,一處是你大哥收完茶留在鋪裏賣的茶,哦,這個平時那賬房都有清算,隔着天數兒過過帳就成。第二處是你大哥販去北邊兒的茶。四是鋪裏的收益,支出和進項相抵算出淨利。就這些,不懂的再問,經過幾回手就容易多了。”

妙竹打斷她思路,“姑娘,您飯間兒說袁家姑娘來過信了,奴婢怎麽沒瞧見。”

蘇君笑笑,凝朱拿肩扛了扛她大臂,“往後多學着罷!”

過了臘八,霜雪初晴,王大掀起侯府大門前一鏟子雪泥剛轉身就被人撞了個滿懷。

蘇轅來不及回頭撩着裰邊兒一腳跨過府門,“對不住!沒瞧見您!”

王大倆手撐着鏟把,探身沖門裏吆喝:“二爺兒,慢點兒走!路滑!”

蘇轅背身揮揮手一路進了屋,抹了把汗道:“今兒要找老太太讨個恩典。”

蘇老太太指了指他面前的茶盅,“看把你急的,我可難保能依你。”

蘇轅胡亂喝了幾口茶水,“您能!明兒國子監休沐,子修說萬佛寺後山坡的梅花兒開得好,要約我和妹子們一起去頑吶。”

蘇景禮皺着眉反對,“寒冬臘月郊的哪門子游?過罷年就是春闱,老實溫課是正經。”

蘇轅吃了一嗆,張了張口到底沒敢說話,臉扭到一旁躲在茶蓋兒後下巴往蘇老太太處輕擡了幾下。

蘇君觸到他眼色,咽回笑,輕咳了聲,“二娘,前幾日茶鋪送來的賬子過得差不多了。”

王氏忙吞下一口茶,捋了捋胸脯,“呦!這麽快,我能得閑撒撒手了。”

蘇君往她那處湊了湊頭:“您歇着,我閑着也是閑着,撥撥算盤免得手生。”

蘇老太太不大待見,“知道怎麽撥弄就成了,打算盤還能當消遣吶?得,明兒放你們出去撒撒瘋兒。”

蘇轅喜不自勝,壓根兒沒注意蘇景禮沖他橫眉冷對,龇牙咧嘴的模樣。

出了屋,仨人聚在一處合計,蘇晴戳戳蘇轅,“拉着我跟君兒做掩護,當我不知道你要去遛你那寶貝馬兒吶!”

蘇轅撥掉她指頭,“你是不是沒良心,若不是看在你那張大爺兒的面兒上,缺了你我還遛兒不了馬了?”

蘇晴羞臊,撥過頭就走,蘇轅也不跟她計較直奔着馬棚去了,蘇君留在當中,左右依着誰都不是,幹脆立在原地,掖了掖領襟,走下臺階,擡頭看向遠處,天際結着烏雲,濃得化不開。

“噗”,一股熱氣撲在王大臉上,王大擩了把面,撫了撫馬頭,“爺兒說這話忒擡舉我了,那時候兒我是個愣頭青,天地不怕的,跟着侯爺仗仗打前鋒,等您進了軍營就清楚了,青瓜蛋子們個個打起仗來不要命,我算哪根兒蔥蒜?不過如今日子太平,像爺兒這種吃軍饷的,遭人眼紅吶。”說着斜眼瞥見一人往門裏出來,轉身抄起袖子,“姑娘收拾好了?”

蘇君提裙邁過門檻,“您早啊。”又問候邊上一人,“子修哥早。”

張岩峻擡擡馬鞭子,“早,你哥姐吶?”

蘇君登上馬車,“您慢等,就出來了。呦,今兒你駕車?這幾日跟着廖總管都好罷?”

躍陽收起腳梯,忙不疊點頭,“托您的福,都好。知道姑娘今兒出門,奴才特意出來的。”

蘇君心裏受用笑道,“這麽給面兒,這帳我記下了。”

出了外郭東便門,蘇晴拿火箸撥了撥廂角的銅熏爐,打開紅木食盒推了推,“先墊着,晌午廟裏只有素齋飯。”

蘇君探身看了看搖頭,“沒綠豆酥?”

蘇晴拉過食盒,捏了個芸豆卷兒,翻了翻眼皮,“德性!就好那口兒,吃完落一身渣兒,什麽意思!”

大抵走了多半個時辰,躍陽頓住車吆喝,“姑娘,到嘞!”

蘇轅兩人翻身下馬,張岩峻拘了拘馬鞭,看向遠處,“前兩日來的時候兒肩摩肩的,今兒瞧着冷清。”

順着他視線看去,寺廟掩映在層疊的松柏中,廟頂挂着皚皚的雪帽。在山下寄存了馬車,一行人沿着青石階拾級而上。至寺廟山門處,一擡頭見山門緊閉,門前豎着一排侍衛,山風一吹,胯刀硌着銅鐵甲衣沙沙作響。

☆、菩薩蠻

? 山門漏了個縫兒,門內出來個扛掃帚的中年僧人。

蘇轅上前拱拱手,“這位師父,今兒廟門怎麽不開?”

僧人往回指了指,“施主請回罷,廟中有貴人,戒了嚴,改日再來罷。”說完徑自搖着掃帚下階去了。

幾人不甘心,張岩竣梗着脖子上前,“敢問這位官兄,廟內是哪位貴人?”

那侍衛乜他一眼,“橫豎不是你祖宗神仙,瞎打聽什麽!回頭擾了貴人清修,夠你受的!不說了廟門兒不開麽,還不走!”

張岩峻被他一噎,一時上了火,蘇轅忙拉回他,壓緊嗓子,“要不先回去得了,過幾日再來?這麽大口氣兒,就怕裏頭人咱們惹不起。”

張岩峻又回頭看看那排侍衛,一率的紅盔綠甲,腰間垂着金牌,忙轉過身揮手催他們走,“走罷!撞到尊大佛,不讓道兒不成了。”

蘇晴複回身看了眼道:“你看出什麽了?”

張岩峻拘着他們往臺階下趕,“瞧見他們那身兒行頭沒有?不是一般人家的配備,這貴人十成兒是個皇室宗親,趁早別去招惹。”

正說着,山下匆忙上來了個小沙彌,兩手合了十道:“幾位可是靖南侯府的施主?先請回罷,今日廟裏不接客。”

蘇轅道:“馬後炮兒,剛在山下那看車馬的老師父怎麽不早說?這差使當的不厚道吶。”

小沙彌連連鞠躬,屈指敲了敲腦穴,賠着笑:“老人家忘性大,小僧一時沒在,真不是存心的,請各位施主見諒。”

蘇轅揮揮手表示無礙,一行人正準備下山,被身後一侍衛叫住,“幾位是靖南侯的主子?”

蘇轅回身扣拳舉在胸前,“靖南侯府蘇二蘇轅。”

那侍衛滿臉結着虬髯,目光灼灼把幾人燙了個遍兒,“各位慢等,我派人去回了貴人。”一侍衛聽命折身進了廟門,蘇晴不自覺往蘇君身旁依了依,

蘇轅忙擺手,“不敢不敢,我們這就走,不叨擾貴人清修。”

侍衛伸出拇指蓋兒刮了刮側額一道疤兒笑道:“恕我眼拙,沒瞧出您來,貴府老太爺兒是大祁之股肱,自不能拿您當草芥兒一般對待是不。”

蘇轅架不住他這股親熱勁兒,剌剌舌幹站着,半盞茶功夫兒,聽差侍衛從山門內走出,壓在疤臉侍衛耳旁低聲說了幾句,疤臉侍衛聽後沖幾人一揖道:“之前多有怠慢,您幾位多擔待,眼下貴人正跟着住持研習佛法,不便接待,您幾位自便。”說完吩咐人打開廟門。

進了門,張岩竣咂舌,“不知道你們家名頭兒這麽好使吶?”蘇轅頹着臉敷衍了幾句。

一年輕僧人從鐘樓後繞出,走到幾人面前雙手合十,“有失遠迎,幾位施主是否安排食宿?”

蘇轅道:“臨時起意,未曾提前知會貴寺。唐突叨擾,請師父安排午膳,不必留夜。”

僧人比了個請的手勢,安置他們進了一二進小園兒,便告辭退去了。

蘇轅道:“今兒來老太太特意交待我募奉香火,你們先歸置着,我過會兒回來。

張岩竣摸摸胸脯,“我家老太太也這般交待的,銀票揣在胸口壓得慌,咱們一路兒去。”

蘇晴板起臉,“二位爺兒排場大,讓我倆幹等着吶!”

張岩峻趨到她身邊攏着手低聲道:“這廟裏菩薩靈驗,先去拜着,吃罷晌午飯,咱們再去看梅,成不?”

蘇晴心裏熨帖,道:“成,那就先聽你的。”

等他們二人離開,蘇晴拉着蘇君去菩薩殿,走到半路推開她,“成了,祖宗!我多大時候招惹你了?瞅你那一臉嫌棄樣兒。”

蘇君重新攀上她胳膊,“沒見你低聲順氣兒說過話,今兒可算開眼了,剛唱的是哪出兒?激得我滿胳膊起栗兒。”

蘇晴聳聳嘴角兒,“這會子不跟你計較,有我擠兌你的時候兒。”

進了菩薩殿,一身着棕紅底子緞面繡壽紋團花褙子的老婦由兩個丫鬟攙扶着出門,“啪”一聲兒,一串佛珠打在蘇君腳面兒上,老婦轉過身眯着眼兒找人,“人老真是沒用了,打到這位姑娘沒有?”

蘇君将佛珠撿起奉還,“沒有沒有!您別客氣。”老婦笑着點頭,顫巍巍去了。

蘇晴望着殿外問:“該不會是那貴人罷?”

蘇君攤攤手,“誰知道吶?”

遠處的撞鐘,後殿的木魚,金木合鳴,觀世音菩薩手持寶瓶端坐在蓮花座上翹指俯看着芸芸衆生。

蘇晴跪在蒲墊上口中念念有詞,半晌張開眼角兒推推蘇君,“發什麽愣?祈個願吶!”

蘇君指指菩薩,“你跟她說什麽了?”

蘇晴擋掉她手指頭,“傻子,你對姻緣沒什麽期望吶?”

蘇君點頭,“有。”

蘇晴嗯了聲,“對着菩薩說,求她老人家保佑罷。”

蘇君合手默念了會兒睜開眼,擡起胳膊抵了抵蘇晴,“按照我爹的規格兒找人,菩薩能答應麽?”

蘇晴思慮半晌耷下嘴角兒,“我看難,多數兒人跟我爹一樣,早晚房裏要納一兩個的。”

蘇君問,“那我子修哥吶?你樂意?”

蘇晴拍拍裙角兒起身,咬緊後槽牙道:“且看罷!走,帶你去求個簽子。”

蘇君拿起簽筒一晃,一枚簽子脫出落在地上。

“喲!真新鮮,頭回見着這麽幹脆利落的。小施主不介意,讓老僧代你解簽如何?”蘇君順着聲音見大殿東側一個眉須發白的老僧坐在鋪着藍布的長條案幾後沖她點頭。

蘇君邁步過去,“勞煩您了。”

老僧撚撚須,接過木簽,擎在掌心兒拉遠看了看,閉眼低語:“今夕何夕,更待何時……今夕何夕,更待何時……”

蘇晴耐不住性兒,“師父,您瞧着我妹妹的姻緣如何?”

老僧撐開眼剛啓口,殿外進來一小沙彌,“師父,住持讓您過去吶。”

老僧擺擺手,“行,知道了,等解過這個簽兒。”

小沙彌搔搔頭,一臉為難,“住持讓您這就過去,貴人那兒還等着吶。”

蘇君聞言福福身,“我這事兒不要緊,您請移步罷。”

老僧點點頭走到殿外突然回過身,“今日老僧恐怕無緣為小施主解簽兒,不過那的确是一難得一見的上上好簽兒,願姑娘心有所成。”

蘇君笑道:“借您吉言。”

鹿皮靴子底兒擦在雪道上咯咯吱吱走響,用妙竹的話說,“跟耗兒叫似的。”

梅花瓣兒摻着雪粒撲簌簌落了兩肩,一扭臉香氣灌了滿鼻腔兒,蘇君俯身撿起半埋在雪地裏的荷包,拍落浮雪別回腰間。下了山坡,踏進後山門,走道裏迎面走來兩個男人,蘇君折身躲進一道影壁後。

兩人走到後山門站定,一中年男聲懶着腔調兒,“今兒怎麽得閑了?”

一年輕男聲回道:“聽聞您今兒回京府,晉王爺特意囑咐卑職前來接應。”蘇君緊了緊鬥篷突然想起王大打水時葫蘆瓜瓢磕在缸沿兒上,夾着回音甕甕兒作響,聲聲兒果脆叩在人心上。

中年男人問:“鎮國公的案子大理寺走個過程就算結了,你什麽打算?聽說準備留京了?”

那人應了個是,中年男人哼笑,“是該多安插些人手,打算怎麽……”

“噗!”壁頭兒上落下一捧雪沫兒,中年男人截住話頭兒一聲斷喝,“什麽人?!”蘇君緊貼着影壁,生出一背冷汗,青石浮雕硌得她肩背麻木。

“耗兒叫”一路響起,一雙暗紋皂靴靴頭兒露在壁根兒外頭,蘇君咬住衣襟兒閉上眼,聽見一聲輕笑:“是只雀兒,早飛遠了,王爺您多慮了。”

中年男人大笑,“老習慣了,記我句話,摟着娘們兒睡覺兒枕頭下也得擱把刀,指不定腦袋怎麽搬得家。這後山梅花兒開的好,咱們瞧瞧去。”

蘇君抖了個激靈睜開眼,抱着膝頭兒倚在牆上,冷風灌脖兒吹幹了汗才支起身回了園裏。

凝朱着急迎上前,“這麽長時間?替您找還不讓,找見沒有?”

蘇君伸手摸了個空,搖搖頭,“那麽大個地方,不好找。”

蘇晴披上鬥篷,“不就是個荷包兒,回去我給你繡個好的。”

妙竹叩叩門框,領進一外罩墨綠萬字紋比肩兒的婆子,婆子進門先福了個身,“哪位姑娘是陳女官家的千金?我家貴人有請。”

蘇轅擋在蘇君面前,“敢問您家貴人是哪位?”

婆子欠了欠身,交握着手肅面恭身不言語,蘇君拍拍蘇晴手背,上前一步兒,“我就是,随您去。”

穿過兩道月洞門,進了一三進出的大院兒,院門口也是一率的綠甲侍衛把守,入了正屋,婆子在一旁提點:“見過福王妃。”

大青石方磚上映着一雙蜀錦繡花棉鞋,涼氣兒直逼骨髓,蘇君前額貼住地面兒,“見過王妃,王妃萬福。”

☆、醉衆仙

? 建朝百年有餘,國號随建者祁氏,祁武帝踐祚後,改年號永安。武帝成年皇子有四,太子祁博,永安三十年因病薨逝,其子祁承坤承爵受封晉親王。次子祁忠受封福親王。三子祁菽受封寧親王。四子祁冀受封睿郡王。蘇君默數着地磚上的紋路,指背生涼。

福王妃嗯了聲兒,“是個知禮的,地上怪涼的,起身罷。來個人,看座兒。”

眉睫兒細長,眼睑低垂,粉白的颚尖兒掩在雲錦褙領裏,鹿皮靴口的獸鑲毛随着炭爐的火流曳動打滾兒。福王妃收回打量壓下手中茶蓋兒,“我見過陳女官幾回,你跟她一個樣板兒似的。剛宮裏萬太妃跟我提,說菩薩殿裏見着一姑娘,長得像皇後娘娘以前的女官,還以為菩薩顯靈,使喚她下凡來了。丫頭叫什麽名兒?”

蘇君一滞,擡起頭,“民女蘇君,眼拙沒認出她老人家。”

福王妃三十年紀,眼波生流,撫了撫玲珑點翠草頭蟲鑲珠銀簪,笑道:“宮裏頭的老古董,不怪你認不出。”

炭爐裏火灰上竄,氈簾外伸進半截束袖兒,漏進一股風,“臺階兒上滑,您小心。”

一中年男人挺着肚兒,撲去繡團龍滾邊半臂對襟長衫袖口兒的雪塵探身進門,福王妃起身迎上前,“呦,王爺回來了。”福王頓首應了聲。

門口一人放臂掩上氈簾,福王妃笑道:“宋護衛得閑來了?”

福王接話,“我那晉王老侄兒知道咱們今兒回城,使喚炆升接人來的。”

宋炆升轉過身一揖,“王妃萬福。”接着擡眼越過她肩膀問:“喲,這位是?卑職瞧着眼熟。”

福王妃拉過蘇君笑道:“看我這記性,客人都給忘了,這是靖南侯府家的姑娘蘇君,碰巧兒也來游廟,你打哪兒見過的?”

福王坐下身抄起一掌大的窄頸瓷瓶,探着草簽兒往裏撥弄,聽見這話頓住手問,“是誰來着?”

福王妃笑道:“王爺,這位是靖南侯府家的姑娘。”

福王瞥了眼蘇君又提手對準瓶口撥着草簽,“怎麽,你認識?”

宋炆升輕咳一聲,揖揖手,“看茬眼了,方才是我唐突,姑娘多擔待。”

蘇君垂下目光避開那雙暗紋皂靴靴面,微福了福身道:“無妨。”

這廂回了屋被三人圍着追問,蘇君抱着熱茶搖頭,“是福王和王妃,也許是我娘在宮裏當過差的緣故,問了幾句話,旁的倒沒什麽。”

仨人張口吃冷風的模樣在蘇君意料之中,福親王素好狎/頑/娈/童,奸/養/男/脔,據說王府中玲珑秀姿的小厮傭人堪比後宮雲鬓嬌娥,難怪人犯怵。

那廂福王妃叫退下人,“王爺,您瞧着吶?”

福王一手撥轉着瓷瓶,默了半晌問:“确信她是靖南侯家的?”

福王妃添了茶推到他手邊兒,“臣妾見過她母親,倆人一張臉兒,錯不了。”

福王伸手來回劃着杯口,“先晾着罷,等了有消息再說,北邊兒是個什麽情況?”

宋炆升斂直腰背,“寧親王首仗出師大捷。”

福王擱下瓷瓶,撂下草簽兒,端茶喝着,“回頭拿個蝈蝈兒,鐵頭将兒捱到冬天也得熄火兒。”

陳年紅松匾額上題着“芳茗”兩個泥金彩漆大字,下題“永安十六年”,鋪內夥計身着淺駝交領短衣,腰束深色纏布,肩上挂着白條巾子穿梭忙碌。

張岩峻挽起馬鞭指了指蘇家茶鋪牌匾,“每回見着你們家牌匾,我家老太爺兒都呲嗒我不上進,這哪位題的?回頭我拜個師去。”

蘇轅拍拍他肩,“是譚麟老先生,先帝爺兒宣熙年間的翰林院編修禦史,我三叔兒未出仕前的授業恩師,十八年間駕的鶴,你甭去了。”

幾人進了茶鋪北間,一小夥計躬身迎上前,“哎呦!爺兒,姑娘們來了,咱裏頭坐去!”

蘇轅笑問:“六兒,這幾日咱鋪兒裏生意如何?”

六兒引着幾人在紅木雕花方幾前坐下身,朝旁邊一夥計使了個眼色,邊沏着茶回話,“好着吶!您瞧這一大堂人,這不到年根兒了,買茶的人也多!”

包墨綠長頭巾的馬掌櫃從南間走過來,“六兒,給爺兒,姑娘們新換套器具。”

蘇轅截住六兒,“掌櫃的別客氣,今兒順道過來拿幾本兒帳子,過會兒就走。”

馬掌櫃叫來一夥計交代了幾句回過頭笑道:“幾位慢等。”

蘇晴往外探了探頭,“掌櫃的,對街是哪個地方?巷兒裏人挨人的。”

馬掌櫃跟着看了眼門外,“上月北大街街西開了一酒樓兒,品頭兒不錯,生意也就紅火,擱順天府衙門北面兒不遠,官爺兒們下了衙也有不少去的,從咱們這兒出了三條兒胡同,右拐沒幾步兒就到了。”

蘇晴拊掌,“出趟門兒不容易,別浪費時光,你們說吶?”

幾人對視一拍即合,蘇轅叫了聲“長纓兒!”,門外跑進一小厮,“爺兒有吩咐?”

蘇轅道:“你回去,跟家裏人說,我們在外頭吃,不用等了。” 長纓欸了聲兒轉身去了。

蘇君讓他們先走,“我找賬房先生聊兩句。”

沒多久,一厚嘴唇兒的男人走近鞠了鞠腰,“掌櫃的說姑娘要見我?”

蘇君比比手,“您坐,先生如何稱呼?”

男人坐下身,“本姓喬,單名一個伯仲的仲。”

蘇君掀開一帳子問,“這賬目都是您做的?”

喬仲笑笑,“那是自然,姑娘瞧着如何?”

蘇君點頭,“橫豎我挑不出毛病,今兒來主要問您一事兒,咱們鋪子今年交茶課和我大哥收茶的賬目您核算過沒有?”

喬仲道:“都算清了,賬上都有記錄,姑娘要看?”

蘇君推推手,“這個不必,回頭使喚我大哥罷,這兩處都是咱們鋪子拿的?有借貸麽?”

喬仲怔了怔,“呦,姑娘還懂這個?”咱們鋪子上年進項豐厚,一份兒撥給侯府家用,剩下的留在鋪兒裏周轉,上半年大爺收茶,鋪兒裏出了多半部分,只貸了萬利銀莊兒一萬兩,三分息的。”

蘇君問,“當初跟錢莊立字據了沒有?誰管着吶?”

喬仲臉一冷,拐着調兒道,“姑娘這就小瞧我了,您上外頭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我喬仲別稱“算瘋子”?這麽點兒小事兒支應不了,別說在這行兒裏混了。”

蘇君讨饒,“別急吶,我就張口一問,呦,您手上是什麽?盤珠兒掉漆糊的罷?我那兒有個烏玉珠兒的算盤,回頭借您使喚。”

喬仲張大眼,“真的?說話算數兒?”

蘇君擡起下巴,“還說我吶,您也小瞧人不是?”

冷天兒擦黑得早,四處結着燈燭,拐過三條兒胡同,遠處一歇山頂兒酒樓紮在雪霧裏,檐角兒起翹尾尖端坐着狻猊小獸,正脊雕飾龍吻,泥灰瓦頂簇新,綠脊紅柱,正門提着紫檀大匾“貴仙居”,一樓大堂中央搭建一大紅綢鑲檐戲臺,臺下擱置十幾張束腰八仙桌,戲臺兩側各一紅木樓梯直通二樓,四面包廂環繞,廊檐飾以琉璃垂穗紅燭燈,屋頂低垂六角黒木燈籠,妙竹臨近暗呼:“嗬!跟話本子裏頭的皇宮似的。”

白領褐衣短打裝扮的夥計引人至堂側一三圍曲櫃處,躍陽報了名號兒,曲櫃後的侍者遞出對牌兒,“貴府二爺兒定了兩桌席面兒,一處兒在大堂,一處兒在樓上包廂,您自便。”

凝朱問,“要不我先送姑娘上樓?”

蘇君說不必,“雪地裏跑一天了,這會子功夫你們仨先吃着去罷,我擡擡腿兒就到了。”

那侍者叫來一夥計,“平子,送這位姑娘上樓。”

沿東梯上了二樓,蘇君跟着平子往廊子裏進,中間那廂門一開,一大肚兒男人抱着門框,直沖平子噴唾沫星子,“去,去……去拿酒來!爺兒今兒要喝個盡興兒……還杵着作什麽!懶不死的碎催兒……”

平子兩難,依着誰都不是,蘇君壓低聲兒,“聽他的,我到樓間子等你,趕緊的,待會子把人哄回去。”

平子哈哈腰兒:“多謝您嘞!您慢等,奴才就來!”又沖那人道:“爺兒,這就給您拿酒去。”

蘇君折身往回走,男人跳出門檻攔住她,“走…進…進屋兒陪我喝一杯。”

蘇君提袖兒擋住撲面的酒氣,“叫錯人了,您請回屋兒罷。”

男人砌起滿下巴橫肉,癡着眼,“喲!真新鮮,還會裝吶!”說着去捉她手臂,蘇君嗓子眼兒發脹,急得出不了聲兒。

隔廂門一開,走出一人,“呦,擱這兒吶,我等好長時候兒了,上個樓這麽難?”說着趨到蘇君身旁,“走罷。”

男人醉眼惺忪,“慢着,上哪兒去?你知道她?”

那人面露懷疑盯住蘇君,“你認識這位爺兒?”

蘇君避到他身後,“我打哪兒認識的?爺兒好意請我進屋吃酒吶。”

那人一臉不痛快,擡眼打量了男人胸前的補子幾回,“這就是爺兒的不對了,您也是有官身的人,讓我內人陪您吃酒是幾個意思?都察院科道上不是沒人兒,回頭參您個罪名,您多擔待。”

男人聞言四下看了看,捋了把臉問“這是哪處兒?”

那人道:“真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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