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出現吶
,“頭回來這兒,不懂你鋪兒裏的規矩,我阿姊來年大喜,送什麽好?你跟我說道說道。”
保珠兒沏了杯茶推給她,掀開手邊一冊子,笑道:“咱鋪兒裏沒什麽規矩,您照着圖冊相看,見着屬意的,奴婢取出來您掌掌眼。這前頭有編錄,您自便。”
蘇君翻過一遍,點了兩處,“把這支兒金累絲鵲鳥趕菊嵌寶長簪和這對兒鑲玉嵌寶金背頭釵拿來我瞧瞧。”
保珠兒從裏間抱來兩只镂空雕花包金角兒長盒,“您眼辣,兩樣兒都是好東西。”
蘇君撥開一盒上的銅扭搭,見長簪一頭幾莖菊花盛放,兩只鑲紅寶眼珠兒的喜鵲展翅逗引,取舉家歡樂之意,擡手合上蓋子,“圖個寓意罷了,這倆木盒兒我也稀罕,讓給我,這兩樣兒都要了。”
促成買賣,剛起身,門外走近一人,頭戴帽盔,腰束綠巾,身着圓領罩甲,腰佩胯刀正跟身旁一甲衣侍衛吩咐着什麽。
蘇君喊了聲“二哥!”
蘇轅擡起頭,下颌緊繃,“你怎麽來這處兒了?”
蘇君向前兩步,“還不願意回家麽?家裏人都念叨你吶。”
蘇轅別過臉,“告訴他們我在衛裏都好,替我多孝敬老太太。”
蘇君拎了拎手中木盒兒,“我給三姐買嫁禮來了,日子都快定了,你聽說沒?”
蘇轅擡起目光越向她身後,肅了肅面,躬身抵拳道:“右軍都督府骁騎右衛指揮蘇轅,受命随行郡王。”
祁冀擡簾走出裏間,撣了撣攀在窄袖兒間的蟠龍暗繡,“過完年不打算上外頭了,京裏勞煩蘇指揮照應了。”
蘇轅忙道不敢,祁冀從随侍手中接過一木盒,“這裏頭是給宮裏主子娘娘們準備的首飾,先送回我王府。”
蘇轅雙手接過瞟了眼蘇君,祁冀支起手,背身靠在平頭案上,“東西貴重,路兒上記挂着。”
半蹲着身目送蘇轅的皂靴出門,頭頂兒響起一聲“起罷。”蘇君扭着腳腕兒起身,腿間一麻向前跌去,祁冀擡起一手托住她拉到身邊兒,“你跟她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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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頭擦着他下颌,一肩的金線盤龍頭正噴鼻瞪眼看着她,蘇君忙退開身去收袖兒,祁冀捏着她袖頭兒扯了扯松開手,蘇君一匡,晃了晃身才站住腳,順着勁兒屈下膝福了福,“民女告退。”
祁冀起身攔住她,“不懂規矩,讓你走了?”
蘇君擡起頭看向門外,“王爺得閑上蟲鳥市兒裏走一趟,我是人,不能被您這麽消遣。”
祁冀哼笑一聲,“真知道擡舉自個兒,個兒沒長夠,脾氣不小,你能怎麽着?”
蘇君道:“不怎麽着,嫌煩。”
祁冀走上前眼仁兒含住她,寒着聲兒問,“你說什麽?”
蘇君脖子一縮,“沒什麽,您聽錯了。”
玉帶鈎鈎頭硌在蘇君眼裏靜了半晌,祁冀背過身道:“你走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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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朱張着秦叔寶的畫紙比在門上,“那這樣吶?”
妙竹眯着眼又站遠身看了看,比了比手,“再靠右點兒……對對對,就這兒!”
蘇君擰着笤帚把兒,蘸滿漿糊兒塗在門上,凝朱按住畫心兒沿着四角抻直,院門上瞬間立了倆門神。
映月走近笑道,“呦!真威風,姑娘,宮裏來人了,讓您去吶。”
頭戴烏紗綴團珠冠的女官看清來人避過身笑道:“姑娘不必多禮,本官司言司司言,還受過陳女官調/教吶,皇後主子挂念你,明兒中宮朝賀特地請你随侯夫人去吶。時候兒不早我先走,恭祝貴府新禧了!”
送走宮中來人,蘇君撈了撈倚墊兒扶蘇老太太坐在炕上,問:“您知道我娘哪一年出的宮麽?”
蘇老太太盯着博古架上的一只粉彩鳳耳瓶沉吟道:“我記着她提過一嘴,好像是永安二十三年罷,你祖父走了三年,你爹出了孝,擱過一年,迎你娘進的門兒。”
蘇君一合計,“喲,這都過了十七八年了。”
蘇老太太拍拍她手,“你娘也是個苦命的,到咱家還沒開始享福吶,就去了,難為皇後主子記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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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巷裏大紅鞭炮積着底兒,蘇君走出府大門踏響一只啞炮,王大掃去冒着白煙兒的碎鞭片兒笑道:“真真兒是步步兒高聲(升),姑娘新禧!”
蘇君拜拜手,“大爺您新禧!”
進宮直至交泰殿,司賓引衆命婦至拜位,各女官就位,迎皇後出,禮樂奏起,皇後升座,衆人四拜,司贊宣贊後,內閣首輔蔣閣老之妻蔣老太太代衆命婦致詞:“妾蔣氏等茲遇正旦,履端之節,敬詣皇後殿下稱賀。”衆人随贊,再四拜,禮樂再起,皇後起駕回內宮。
禮畢衆人又由司賓引至坤寧宮東庑殿,皇後升座,各宮妃嫔就位,命婦跪拜。
“免禮。”皇後一聲叫起,衆人按次就坐。
文皇後年近花甲,發摻銀絲,開口笑道:“元祚惟良,乃為嘉會,今兒各位都不必拘着,開宴罷。”
宮人們群出擺宴,待皇後歇筷,衆人依次淨手漱口後,奉茶。
蘇君斂上茶蓋兒,瞥見對面曹國公夫人咽下茶,幾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
皇後擱下茶盅,交疊着雙手,“爺們兒們為朝廷做事兒,衆位賢內助功不可沒吶。”
衆人忙稱不敢,皇後擺擺手笑道:“你們都當得起!老了,人都看不真了,哪位是靖南侯家的姑娘?”
秦貴妃理了理鬓角兒打岔,“娘娘不知兒,老也有老的好處兒,前兒豫郡王家裏大爺兒才得了個兒,沒想到老郡王的幺孫湊上前去直管喊弟兒,這侄兒不識叔兒,可見小的有小的糊塗。”
秦貴妃撂了話頭兒埋頭呷着茶,衆人私下交換着眼神兒,斂面垂首,殿角熏爐裏煙霧袅袅跟起了聲兒似得。
“民女蘇君見過娘娘,娘娘萬福。”
文皇後招她上前,“呦,跟陳兒一副臉兒,稀罕模樣兒。”衆人聞言松了松後背。
蘇君福了福身,“托您的福。”
文皇後叫來一宮女,“福子,帶蘇家姑娘上外頭頑兒,我跟夫人們說會子話。”
福子出了殿門回頭望了望,轉過身問,“姑娘母親是陳女官?”
蘇君點頭,“你也知道她?”
福子壓低聲,“那倒沒有,這話我只跟您一人兒說,昨兒晚上奴婢在娘娘殿裏上夜,聽娘娘說夢話念叨您母親吶。”
蘇君問,“聽清娘娘說什麽沒有?”
福子搖頭,“沒有,就聽見一句‘陳兒啊,你學問大,賞你罷。’”
蘇君摸着下巴,“興許是娘娘念舊,想起以前的事兒了。”
福子感嘆,“大概罷,陳女官好福氣吶。”
沿着石子路拐了個彎兒,一小太監迎上前躬了躬腰兒,“姑姑安好!”
福子嗯了聲,“是桃酥兒吶,到娘娘這兒做什麽,你家主子又受委屈了?我這會子陪蘇姑娘逛殿吶,沒功夫兒支應你,再說了,娘娘正召見命婦吶,你家主子想掉頭了?”
桃酥兒又沖蘇君哈哈腰,“姑姑饒我一把茶葉兒罷,我家小主念茶念瘋了,擱屋裏發脾氣吶,奴才全指望您解救吶。”
福子一呲,“你家小主怪有本事兒的,讨茶不去內務府,跑娘娘這兒來了。”
桃酥兒癟起嘴,“您還不知道內務府那幫人的嘴臉吶,看不上我家小主,牙縫兒裏扣出半粒米兒都難,咱倆打一處兒出來的,現在您高升了,不能見死不救吶。”
蘇君側過臉,“你去罷,別因着我耽擱了,宮裏頭主子我得罪不起吶。”
福子扣住手,“哪兒是奴婢不願吶,今兒娘娘那兒大宴,桶子裏就剩點兒茶沫子了。”
桃酥兒忙揖手,“茶沫子也使得!”
福子往身後指了指,“真不嫌棄,去配殿找祿子罷。”
桃酥兒聞言溜着地跑遠,“謝您了!”
福子笑了聲,“德性兒!”
蘇君問,“這宮裏頭主子過得也挺苦,茶都喝不上了。沒人找聖上告禦狀吶?”
福子斂起面,“這個姑娘不該問,時辰差不多了,奴婢送您回去罷。”
☆、十五兒
? 文皇後揮揮手叫退宮人,閉眼支着頭問:“怎麽說?”
福子上前揉着她腦穴,“誇娘娘記性好,惦記着她母親,旁的沒多說,奴婢聽不出什麽。還打聽宮裏的事兒吶,奴婢瞧着跟別家兒的姑娘沒差。”
文皇後嘆了口氣,“慢慢兒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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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太太理着金繡雲霞翟文霞帔領口,“這衣裳瞧着好看,穿着膈應,箍身兒。”
蘇景信乜她一眼,“一品诰命服兒,知足罷,別人要還沒有吶,您老說掉頭兒的話!”
蘇老太太歇下手問:“今兒奉天殿那兒什麽情形?”
蘇景信回道:“大事兒沒有,小插曲兒罷了,老太太可還記得王致遠?”
蘇老太太道:“那後生不是轅哥兒在國子監的同年麽?永安三十二年間江西發大水,家中遭難,一路來了順天,拜在國子監祭酒王英王賢知門下,我記着他原屬江西九江府,戶籍丢失,王大人不是還親自登門托你給重新辦了戶籍麽?往年還随轅哥兒登門拜謝過,是個知禮的。”
蘇景信點頭,“不錯,正是他,當時辦理戶籍為了感激王賢知知遇之恩,随了王姓,戶籍也落在了京府。”
蘇老太太問:“提他做什麽?”
蘇景信一臉琢磨樣兒,“這後生春闱點個狀元也未可知,今兒聖上大宴瞅見賢知和随行的幾個監生有心考驗,便問了幾個策論,這後生字字珠玑,頗有見地,哄得龍心大悅,直道大祁能臣有繼,您說這是不是際遇?”
蘇老太太道:“什麽際遇不際遇的,那後生我不是沒見過,能得聖上青眼,靠的還是自個兒的本事。”
蘇景信不置可否,吸了口茶對蘇照笑道:“還是自家茶好喝,”又扭回臉道:“接下來的事兒就奇了,聖上前腳兒贊完那王致遠,大理寺左少卿彭慶恩後腳兒就打了個嗝兒,當時六科的人就參了他個殿前失儀,聖上眼見就要發作,被那蔣閣老保了一道兒。”
蘇照問:“這都能保得下來?”
蘇景信撣着衣角冷笑,“蔣閣老笑問那彭慶恩,‘難不成彭大人被年輕的後生吓到了不成?’那彭慶恩一通馬屁亂拍,只道‘一時被那王致遠的才學所驚,深感佩服,一時失儀,懇請皇上恕罪’,聖上聞言也不好再追究。”
蘇君問,“二伯,我記着彭大人是永安十八年間的進士?”
蘇景信點頭,“巧的就是這處兒,那彭慶恩跟他都是江西九江人士和王致遠一個地方兒出來的。”
蘇老太太道:“江西那邊兒一向出高才,倒也不怎麽稀奇,聖上瞧着怎麽樣兒?”
蘇景信食指刮了刮側額,“氣色瞧着還行,沒用多少飯,坐了一會兒便走了,估摸着沒什麽大礙。”
蘇老太太點頭,扭臉囑咐王氏:“明兒你回娘家,年前莊子裏收的糧産,家裏存的茶,掂量着捎點兒。知道你們誠毅伯家不缺這個,禮節上不能失了的。”
王氏笑着應了,趙氏道:“明兒芸芸她娘上府裏,年節當口兒,府裏忙碌,您別費神兒見她了。”
蘇老太太擺擺手,“你娘家嫂子,自跟旁人不同,還是要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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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色花燈攢聚結成光河湧向天際,星盞低垂,萬家燈火。
蘇晴仰着臉,“不愧是十五的月亮,月斑子都瞧得清楚。”
一人站在前街巷口揮手,蘇君扛了扛蘇晴,“真會拿人當垡子用,央着老太太出門兒,轉臉兒就要抛下我了,喏,人來了。”
蘇晴紅着臉,“對不住,回頭我補償你。”
蘇君推她一把,“成了,去罷!回頭貴仙樓見,頑兒夠了好回家。”
肩頭兒簇着肩頭兒,凝朱咂舌,“今年人更多了,瞧這人擠得,姑娘今年打算買什麽燈籠?”
蘇君四處看着,“買東西都講究眼緣,去年那只我一眼相中了的,不過是花花紙兒糊的,最後自個兒燃掉了,可惜了了,今兒得買個留得住的,喲,咱們去看看那只兒。”
老頭兒擎着鐵鈎兒指指木架,“姑娘看中哪只兒,老漢拿下來你瞧瞧。”
蘇君指指一盞雕梅花木框紗罩燈籠,“大爺,您自個兒做的?”
老頭拿鐵鈎兒提下遞給她,“瞧我手藝還好罷。”
蘇君接過,提在眼前轉過一圈兒,蠟油味兒沁了滿鼻,袖頭一緊,燈罩裏火頭兒跳了幾跳。
回過臉,妙竹拉着她袖兒,眼眶裏掬着淚,“姑娘,躍陽出事兒了,他被人捉了,要打吶!”
凝朱問,“你們倆不是先上貴仙居存車去了麽?半會子功夫得罪誰了!”
蘇君遞過燈籠,“謝謝大爺,您先忙。”
凝朱一手護着蘇君越過人群往前走,妙竹抹了把淚,“……咱們家的車先停好的,那人的車頭撞到咱家車屁股上,咱們還沒說什麽,他下了車就罵,躍陽理論了幾句,他就把人捉了。“
蘇君停在街角,趴着磚牆,“別慌着哭,先看看再說。”
躍陽嘴裏塞着巾布,被人推搡着從貴仙居側園兒裏出來,一男人撩袍擡腿蹬了他屁股一腳,“狗奴才,叫你嘴硬,把他帶回府好好伺候!”
蘇君指尖緊叩掌心兒,跨出牆根兒被人摁住肩頭,“呆這兒別動!”
“呦!信郡王,上這兒吃酒來了,這麽早走吶。”
蘇君回過頭問:“他多早晚來的?”
凝朱擡眼看了看牆頭,“奴婢沒看清,一瞬兒就到您身後了。”
信郡王看清來人,上下眼一掃,擻了擻下袍,“宋護衛這是高升了?”
宋炆升揖揖手,“托您的福,您這是?”
信郡王四處望了望,提高調兒,“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狗奴才,找爺兒的晦氣,敢露面兒,一塊兒打!”
宋炆升走近躍陽,“嘿,你不是……”
躍陽腦筋緊繃,瞪着眼兒搖頭,信郡王追問,“怎麽?你認識?他主子是誰?”
轉過身看向街角,一人忙縮回脖兒,宋炆升回身湊近躍陽笑問:“這小公子,你是福王爺家的?”
信郡王一窒,擡起躍陽的下巴上下捋了幾眼,“不能夠罷?你可別匡我。”
宋炆升斂回笑,束了束衣領兒,“微職眼拙,看錯了您多擔待,是不是您自個兒掂量。”
信郡王湊着下巴猶豫,擡眼瞥見一人負手立在門口正往這邊看着,忙上前攀住他背,“睿老侄兒!來來來,你來看看,這是不是你二哥兒家的奴才?”
祁冀走下階推開他臂,撲了撲外袖兒,“他養什麽奴才我不關心,他人在上頭,要不十二叔兒您自個兒進去問問。”
信郡王驅着步子後退,“不用不用!見着人幫我問聲好啊,那什麽,我擱別地方還有一局兒,你先忙,啊。”
宋炆升道:“您不是剛來麽,要不微職請您進去喝兩盅兒。”
信郡王背身揮揮手,“隔天,隔天得了空兒了再說。”
躍陽捂住嘴角的淤青,咧着嘴強笑,“奴才都好,姑娘用不着擔心。”
蘇君撫撫他肩,回身一福,“謝謝二位,沒什麽能表謝的,要不您二位在樓裏的酒錢我請?”
祁冀道:“用不着,你知道兒他?”
蘇君觑向宋炆升,宋炆升揖手,“微職……”
祁冀低眉箍着流雲繡紋束袖兒打斷他話,“沒問你。你,陪我走走。”
蘇君跟着他拐過街角,回頭瞥見宋炆升還立在原地。
祁冀停住腳,“你跟他多熟,一步就得三回頭。”
蘇君轉過臉,“不是,好歹人也幫我了,把人撂在原地不好罷?”
祁冀起腳兒帶她往前走,“多大能耐,幫你回就把人惦記上了,他什麽人,我比你清楚,笑着就把人兜坑兒裏了。”
蘇君低聲道,“他能坑我什麽吶?”
祁冀頓住腳,“記清楚就成了,不會害你。”
蘇君擡起頭問,“王爺,您跟我母親熟麽?”
細膚勻面,月光灑在上頭像鍍了層釉,眼底兒影着他喉間的龍盤扣兒。
祁冀垂下目,“腦子還挺靈光。我從前在宮裏是個不招人待見的主兒,身邊兒奶嬷子也不盡心,只她肯塞我些果子點心,教導我上進,不過三四歲的年紀,渾事兒記不住唯獨記着這些。”
原是她娘種的善果兒撒到她這兒來了,蘇君笑笑,“您身份貴重,是她們偷懶兒罷了,我跟我娘不同,她伺候過主子,心思寬廣。”
祁冀盯緊她倆酒窩兒,“是麽?她好,我瞧着她閨女也好。”
蘇轅立在階上看見兩人,張了張口,祁冀跨過門,“明兒準你休沐,托她的福。”
☆、潛飛魚
? 蘇轅往門裏看了眼叫住蘇君,“你一人兒出來了?怎麽撞上郡王了?”
蘇君伸手去撫他胯刀上的龍脊紋路,“說來話長,三姐跟着子修哥走了,剩我一人兒了。”
蘇轅搬過刀,“這是你能頑兒的!先回屋去,等晴子回來,我剛好兒送你們回家,最近外頭亂得很,內城石沙渠裏今兒晌午剛撈上一老太監,腸子都給破開了,聽說還呆過禦前吶,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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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紙簌簌作響,燭影兒綽綽,蘇君支着下巴,食指描着燈紗罩頂上毗盧帽兒的紋路,窗沿上磕出一聲脆響兒,凝朱剝開一道窗縫兒,“姑娘,你來看!”
走近推開窗,銀光乍洩,時隔多年後,蘇君夜裏擡頭總能想起永安三十九年正月十五那晚,一人立在她窗下,曳撒袍角融進身後的暗影,金線刺紋飛魚潛在肩頭兒淋灑的碎輝裏,月光澆頭兒,他提了提手中的雕木紗罩梅花燈,輕扣在她的車廂檐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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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朱指了指百壽堂東廂廊檐下的燕窩兒,“過完年就飛回來了,老太太疼它們,吩咐映月她們好生照管吶。”
半只剪尾兒厥在草泥窩兒外,蘇君擡頭看了眼問:“今兒早起時,聽着後園兒的聲響,是池子化水了?”
妙竹點頭,“前兒就破冰了,這幾日都化淨了。”
蘇晴立在階上看到來人忙上前招呼,“怎麽才來?馮二奶奶在裏頭坐着吶!”
凝朱睃了眼蘇君,“姑娘說的是“喜保媒”謝二奶奶?”
蘇晴一把提蘇君上階,“可不就是她,你快上屋裏看看去,別回頭跟了誰都不知道。”
側間裏馮二奶奶笑了兩聲,“既到了家裏我也不打啞謎,蔣老太太設宴那回,順義伯家秦大太太見着咱家五姑娘很是稀罕,家裏秦三爺兒到了說親的歲數,這不,托我上門兒來問問。”
蘇老太太瞟了眼王氏笑道,“喲,這下兒怕是要讓你難辦了,不瞞你說,家裏丫頭不攀門第,老實可靠的就行,人是貴妃主子家的,沒得折煞了她,她歲數兒也還小,不急。”
馮二奶奶嘬了口茶道:“話可不能這麽說,咱們府門第還低吶?再說了,低娶高嫁,不是再遲倆月就及笄了麽,先定下也使得。”
王氏笑道:“二奶奶不知,咱們丫頭小時候兒蔔了一卦,算卦那老頭兒千叮咛萬囑咐的,得配個筆畫數兒是七的姓兒,剛好跟咱“蘇”姓兒湊成一對兒“雙栖”最是美滿!這丫頭爹娘沒得早,家裏人多疼些,二奶奶多擔待。”
能說的碰上個會唱的也沒轍,馮二奶奶轉轉眼珠兒笑道:“成,我知道您意思了,什麽擔待不擔待的,淨說況外話兒。”
外間蘇君捅捅蘇晴道了聲謝,蘇晴擺手,“要謝直接謝她去,我娘跟我不是一個段數兒上的。”
又閑聊幾句,馮二奶奶拍下茶蓋兒探着身問:“咱們府裏最近沒事兒罷?我聽說好幾家兒勳貴家裏都進賊了。”
王氏道:“眼下還沒遭手兒,鬧得四處人心惶惶的,我們家裏又請了好幾個護院兒吶。”
趙氏開口問:“都丢了什麽東西?”
馮二奶奶道:“我聽說那賊放着銀錢珠寶兒不動,淨偷些個筆墨紙硯,琴棋書畫兒,可奇了!最近日子不太平,前些日那老太監的案子還沒審出來吶,可憐見兒的,聽說腸子都被水沖沒了,總歸再怎麽小心都是應該的。”
側間蘇晴食指扣了扣腦穴,“這賊倒有趣兒,還是個貪墨寶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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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時過半,內城外西側燒酒胡同東盛茶館裏,一說書先生抱着三弦兒,抖着刷板兒說到盡興處兒,館內人頭兒攢動,一片喝彩叫好兒。
一尖臉兒面白,後背微偻的青衣中年走進門坐下身,從懷裏掏出一把袖珍紫砂壺,“騰”往桌上一擱,罵道:“放你娘的狗屁!好什麽好!沒見過豬跑還他娘的繪豬形兒!”
旁邊湊上一粗布衣小子笑道:“賈提督罵的好!”
賈提督斜了他一眼,抽着面皮欲笑不笑,“小德子來了。”
躍陽揖揖手,擱了把碎銀在桌上,“來個人兒,給賈爺兒上最好的茶!”
小二擎起袖珍壺折身去燙茶,賈提督扭了扭身往藤椅背上一靠,單手指了指那說書先生譏笑,“就這副兒窮酸湊性,講道什麽不能,拉扯宮裏的事兒,牛頭兒不對馬嘴兒,猴兒屁股擱雞頭兒上去了!”
躍陽眼珠兒滾了滾笑道:“喲,要說這宮裏的事兒,誰能比您更明白吶!您倒是說說是哪處兒不對來着?奴才跟着您漲漲見識。”
小二泡好茶遞上前,賈提督提着壺把兒吸了口茶,“哪哪兒都不對,你還真想聽吶?”言畢合上眼只顧喝起茶來。
躍陽叫回小二又塞了把銀子,“上盤兒鳳爪,一份兒瓜子兒。”扭過頭扒着椅手笑道:“想聽,真想聽!奴才天天兒往這兒跑就為撞着您得閑的時候兒吶!”
賈提督放下茶壺,抄了抄袖兒,咧嘴一笑,一臉顯擺模樣兒,“你聽那窮說書兒前頭瞎掰的,跟親眼兒瞧見似的,當真以為宮裏頭主子們都是錦衣玉食地過日子吶?”
躍陽一愣,四處望了望,壓低聲兒道:“您莫不是唬我罷?宮裏頭主子們的吃穿用度能差到哪兒去?”
賈提督“哼”了聲,指了指那紫砂壺,弓了背湊近躍陽,也壓下嗓子,“就拿這喝得茶來說罷,宮裏那位主兒指不定還沒我喝得好吶。”
躍陽驚得一跳,“不能夠罷?您唬我吶!”
賈提督擠眼撫着下巴,“不經吓的奴才!我閑出屁了唬你頑兒吶!好歹我也是禦茶房的二把手,是你清楚是我清楚?!”
躍陽摸摸頭,忙移下手打拱,“哎呦!對不住,對不住!撞疼您了,當然您比我清楚吶,可這各處兒的好茶不都給納進宮了,怎麽還不如外頭的好吶?”
賈提督摸了把瓜子邊磕邊道:“你也知我只是個二把手,我那上峰,禦茶房提督正太監常四海,好茶都被他擄走了。”
躍陽恍然大悟,“不過這常提督膽子也忒大了,哪天露餡兒了還能饒他!”
賈提督撇撇嘴,“聽說過餘公公沒有,人家那是司禮監承筆太監,禦前批折子的,那常四海兒認了他做幹爹一門心思要爬高位兒,茶房裏的好茶他不敢喝,孝敬人,自然有人敢喝。”
躍陽撸着下巴點頭,“原來是這樣兒,”一回神兒又問,“那聖上豈不是被他給蒙了?”
賈提督冷笑,“如今你上那宮裏瞧瞧,上下宮女兒太監誰敢得罪他?今兒想着揭發他,明兒上閻王爺那兒叫屈去罷!其實吶,聖上好騙的很,平時兒只管伸手兒張口兒的,自然是端什麽喝什麽,你往地下拾一把爛樹葉子給烹道好茶,指不定聖主兒都能信!況且吶,最近聖上越發操心修道進丹那回事兒了,沒閑功夫兒兜搭他吶。”
躍陽跟着連連點頭,露着牙笑,“當真還是聽您說話有趣兒!”
賈提督随意揮了揮手,探身挑了只鳳爪兒,挑牙撕了口兒,拍了拍躍陽肩頭兒,“嗯!這味兒不賴,真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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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避在茶蓋子底下觑着對面倆人的神色,嘆了口氣。
蘇轅兩腿岔開,雙手握着膝蓋,“郡王明兒南下福建,這幾日準我休沐,不必随行。”
蘇景信晃着腿兒,掩面吹着茶氣,蘇老太太楔他一眼,“你爺倆兒要別扭到什麽時候?叫我們一屋兒人陪着幹瞪眼兒。”
蘇照忙措開話,“文隆兒,你得随行到什麽時候兒?”
蘇轅道:“不好說,郡王的意思是不打算出京府游歷了,估摸着得一直随着。”
蘇照問,“你這兒也是正經一衛,撥到他那兒當護衛算什麽?眼下這光景,跟他栓一處兒,別回頭給咱們家劃到寧親王那一派喽。”
蘇轅擡目看了眼對面牆上的胭脂底粉彩葫蘆壁瓶,“這當中的分寸我把握着,不随便叫人捏了話柄子。”蘇君觸到他半路遞來的眼色兒,縮了縮脖兒。
一聲輕叩,蘇景信掩上茶蓋兒,叉指抱住膝頭,“還說不準,這睿郡王不是個好拉攏的,跟寧親王未必有坊間說的那麽親近,寧王三番兩次想用蔣家跟他聯姻,每回都被他打太極推了回去。”
蘇老太太看了眼蘇君,“說到這兒,想起今兒一事兒,馮二奶奶替秦家三爺兒上門兒保媒來了,我給推了。”
蘇景信點頭,“合該這麽辦,鎮國公旁落後,他們順義伯秦家接了兵權駐守遼東,當下這節骨眼兒上風頭兒正旺,跟蔣家合起夥兒,誰改招惹,咱家不沾那名頭兒,那秦三爺兒我見過,女娃娃似的,嬌弱兒一身病,虧那馮家媳婦子好意思上門兒。”
王氏低眉捋了捋手背,“小瞧人麽!以為是個人兒都想攀高枝兒不成。”?
☆、雙喜嫁
? 二月二,祁武帝授發旨意,由晉親王代天子“禦駕親耕”前往農壇祈求豐年,龍擡頭祈農之時,晉親王甩衣撩袖兒夯起的一鏟子黃土熏得京府雲裏霧裏。蘇老太太拍着椅手哀嘆:“這老皇帝慣會耍玄虛!”
妙竹伸着雞毛撣子去了去廊檐下燈身上的細灰,“芮子,找根兒新燭兒,十五兒燃到這時候兒也該換了,再找個人幫着,防着別給它摔了。”園中一掃除的小丫鬟聞言欠欠身去了。
蘇君趴在炕桌上看信,妙竹跨進門攏上門簾,挑了挑燈心兒,“姑娘又讀躍陽的字兒吶,他這兩日兒花銷可大了,您就這麽縱着他。”
蘇君壓下一張銷金單帖,轉了轉脖兒,“他辦事兒我放心,你只管給着。這封是打謝府來的,初八晉親王大婚,袁姑娘今兒找我去說說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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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首一人端手斂袖兒掩住唇笑道:“慣會寒摻人,什麽郡主兒,皇後娘娘心疼娘家人罷了,你坐,正旦那日在宮裏,沒機緣跟你說上話,可巧兒今兒又碰上你了。”
蘇君坐下身笑道:“是我跟郡主有緣。”
文馨從丫鬟手裏接過一雕花圓角長條盒子,“娘娘托我來看你,我說什麽也得添份兒賀禮,得了娘娘的準兒,我專程跑娘娘庫裏挑的,你瞧瞧。”
袁幼儀挑開盒蓋兒,“呦,好別致的簪子,謝你了。”
金絲絨軟底上托着只金累絲蜻蜓點荷嵌紅寶兒長簪,幾莖荷花盛放,兩只鑲紅寶眼珠兒的蜻蜓展翅逗引。
凝朱手一頓,拉了拉蘇君袖子。文馨笑道:“托娘娘的福,我借花獻佛罷了。”
蘇君壓回凝朱的手,從懷裏取出倆荷包兒,“可臊死人吶,我這兒沒個金貴物件兒,繡的倆荷包兒給你添禮。”
袁幼儀撫着荷包上“彩鳳□□”和“鴛鴦戲荷”的花樣擡頭看她,“你就別跟我見外了,瞧這手藝可比先前精進了不少吶。對不住你,皇家規矩大,可惜那日兒不能邀你觀禮了。”
蘇君笑道:“去不去是一樣兒的心思,我這兒先恭祝你大喜了!”
文馨隔空看了眼荷包兒,“起碼形兒是對了,不像我,上回繡了對兒鴛鴦,娘娘見了,當我稀罕野鴨兒吶。”
袁幼儀挑了那只彩鳳紋樣的荷包別在腰間,“娘娘還不打算嫁你吶,看把你急得,都繡起鴛鴦來了。”
文馨臉一赤,端了端身子,“瞎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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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青抱着一捧迎春花跨過垂花門,素紅迎上前,“呦,這花兒開得好,哪處兒摘的?”
素青打開她手,“別碰壞了,二爺兒園兒裏開的,長纓兒拾掇出來的,好看罷,留着給奶奶插瓶用。”
素紅朝着正屋努嘴兒,“剛又來了一趟,沒見着大爺,坐了一會子就要走。”
素青低下頭聞着花叢冷笑:“在老太太那兒再得臉,不還是個奴才,真拿自個兒當主子瞧了!”
素紅點頭,“可不是麽……呦,姑娘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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