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出現吶
素青扭過臉,身子一抖,花葉兒粘了滿袖兒,蘇晴接過她手中的花捧嗅了嗅,“說什麽吶?人來了吓成這樣兒。”
素青忙抖落袖子上的碎花,欠了欠身,“奴婢們正商量着留這花兒給奶奶插瓶用吶。”
蘇晴擡起頭,“先去忙罷,我替你送進屋兒。”
素紅忙拉着素青走遠,蘇君指指正屋,“大嫂心眼兒實,丫頭們都看出來了,她還癔症着吶。”
蘇晴揪着花瓣兒,“大哥回來那晚,她摔了碟兒,又前前後後在人跟前兒侍茶,我就覺着不對勁兒,你聽她們方才說的,感情映月這丫頭還是個膽兒肥的。”
蘇君奪過花叢,腳尖點了點地,“看看,快被你糟/蹋淨了,回頭拿你插瓶去。”
蘇晴捏着耳垂,“我這不是着急麽,你說下頭該怎麽辦?”
蘇君搖頭,“空口白牙的不怕人反咬你吶,人是老太太跟前兒的大丫鬟,鬧起來府裏上下都不好看。”
蘇晴垂下手,“得,按你說這,算是沒轍兒,非得等生米熬成熟飯了才成!”
蘇君指指正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還嫌不夠亂吶,可小聲兒罷,且先看着再說。”
小趙氏放下旭哥兒,扣上銀紅織金妝花緞褙子上的盤扣兒迎她兩人坐下。
蘇晴探身看了看床裏,“您還親自哄他睡覺吶?”
小趙氏推了推點心食盒兒,“往後你就知道了,只怕你比我還舍不得讓人抱吶。”
蘇晴臉面漲紅四下扭頭,“我大哥吶?”
小趙氏掩嘴笑了笑,“開春茶鋪兒裏忙些,去鋪子裏了。”又扭臉問蘇君,“聽說鋪子裏的賬都結了?你大哥整日誇你吶。”
蘇君捏了一綠豆酥,“所以我今兒專程跑您這兒讨吃的來了。”
Advertisement
蘇照跨進門笑道,“僅着你吃,吃不完帶着走。”
小趙氏起身迎上前摘了他披風,蘇君擱下綠豆酥指指他腰,“大嫂還說她手不巧吶,瞧瞧您這荷包兒。”
小趙氏接過話,“可又找錯人了,原是前幾日映月來了,說是閑時做了倆給旭哥兒的,他個小娃娃佩什麽荷包兒,我見上頭繡的細竹葉兒,樣子襯你大哥,就給他帶了,爺倆兒誰帶不是帶吶。”
蘇晴瞟了眼蘇君笑道:“我說吶,怎麽瞧着針法兒變了。”
---------------------------------
幾案上燃着一雙大紅燭,全福夫人拉着紅線為蘇晴上頭絞面,蘇晴張開眼角兒斜看,“表姐你就笑罷,沒幾天兒就輪着你了。”
王甄攀着王氏手臂,“都當人媳婦兒了,看你到時候兒還好意思笑話人!”
蘇老太太笑問,“甄姑娘好事兒也近了?許得誰家的好爺兒吶?”
王甄紅臉避在王氏胳膊窩兒下,王氏拍拍她手笑道:“裴家二爺兒,大名兒喚作子韶的,眼下擔着北城兵司馬指揮一職兒吶。”
蘇老太太點頭,“是個前途後生。”
蘇君聞言擡頭看向桌上的螺钿銅鏡,蘇晴龇牙閉着眼喊痛,王甄脫開王氏臂彎,拉了拉蘇老太太衣袖兒,“跟老太太商量個事兒,我那日想請君表妹做我女客,我跟她商量好了的,您看……”
蘇老太太點了點她額頭,“你也是個淘兒的!”
申酉過半,張家彩轎至侯府催妝,蘇君遞出嫁禮,蘇晴看到嵌寶金背木梳笑了笑,“往後想天天兒見着你也難了,用着你這木梳就跟見着你是一樣兒的。”
蘇君一哽,“有什麽的,見多了怕你還煩我吶。”
王氏上前理了理她額前的細發,蘇晴抱住她腰埋着臉,王氏拭了拭眼角兒,搬開她身,“喜日子,莫哭,回門兒那日我擱家裏頭等着你吶。”
上了妝,廚房送飯一碗擱在妝臺上,蘇晴含了一口吐出,拿紅紙包了,一半置在府裏米櫃,一半交由女客王甄。
鬧過嫁,張岩竣并蘇晴依次辭了蘇老太太,蘇景信和王氏便由衆人簇擁着門外去了,臨行一番哭嫁,蘇晴由蘇轅背進彩轎,鑼鼓聲起,八擡大轎起身,一行人熱鬧喧嚣而去,靖南侯府上下忙着接待賀喜觀禮的賓客,直到晚間方才客離席散。
各屋廊檐下大紅燈籠高挂,一習風撩過,燈身旋轉綽約,穗辮交纏厮磨。
☆、驚蟄兒
? 王甄捅了捅臉顴兒,膝頭落了層薄粉,“至于抹這麽厚吶,大白臉兒,唱戲似的,還是個奸角兒。”
蘇晴執着蝶撲芙蓉羅扇扇着她背,“熱罷?我那日天還涼吶,裏三層兒外三層兒的也箍得我發汗。”
王甄欺身問她,“張子修待你好麽?”
蘇晴撲扇遮住臉,“說什麽吶……”
王甄拉下她手,“這有什麽臊的,我大姐兒回門兒那日,我娘就這樣兒問的。”
蘇晴越發臉紅,“毛丫頭不識事兒,馬上你就知道了,該你臊的!”
蘇君張着眼,“頭回見你臉這麽紅的,真稀罕。”
王大太太掀簾進門,“祖宗欸,還沒收拾妥吶!人都催上門兒了,趕緊地把帔襖披上,那什麽……君丫頭,擋門兒的事兒指望你打頭兒了,也別太為難人,意思意思得了。”
話說着,一小丫鬟探進簾,“太太,姑爺他們到了!”
蘇晴忙招她進屋,“快關上門!二哥他們也是的,不中用,這麽快就放人過來了。”
門外一人高唱,“吉時到,該嫁了!娘莫羞,郎急找!”
蘇君扒着門縫兒,一人揚眉,目光直撞進她眼底兒,“呦,碰着熟人兒了,下個我來,嬌妹妹休攔客,俏哥哥莫頑鬧!”
蘇君避開臉,“佳偶天成,成雙入對,對詩可好?”
那人笑道:“好好好,妹說了,哥對了。”
蘇君側身貼着門,“客誘寶林罕至處,紅梅一縷香斷魂。”
門外默了片刻,那人出口道:“郎引卧榻絕境中,纖腰一抹柔散魄。”
衆男哄然大笑,“絕對兒!絕對兒!宋大人胸有才謀吶!”
屋內幾人大窘,王大太太也叉着腰笑,“莫臊,莫臊!怪不得你哥子他們早被沖破了門兒,裴兒找了幫厲害人兒助陣吶!”
門縫中探出四指,“好妹妹,哥兒等的心焦焦,快快開門了。”
蘇君唬了一跳,踢了下門腳兒,四根手指頭舞了幾下,那人忙抽回手,“嘶”了聲兒。
蘇晴拿扇搗了搗門外,“該他的!”
一路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喜樂連奏,入了裴府,被引至廚房,蘇君拿出王甄含飯的紅紙包置在米櫃上,出了門,一人立在絲瓜架子下沖她揮手。
離近看,飛魚紋的龍首賽人臉大,側頭引頸張牙,宋炆升低頭看看胸前,“不是我故意顯擺,衙門裏近日審案不得閑,衣裳都沒地兒換,迎完嫁,這就走了。”
蘇君道:“先前對不住,擠着你手了,不是故意的,誰讓你說渾話來着。”
宋炆升伸出手,“看看,還有道紅杠兒吶,不怪你,誰讓我說葷話來着,大喜日子,我也見見紅。”
蘇君轉過身就走,宋炆升攔到她面前,“是我不對在先,沒顧忌你們姑娘家的面皮兒薄,莫惱,聽我說兩句話兒。”
蘇君看看四周,“說罷,我聽着吶。”
宋炆升低頭夾眸看着她,“下回碰着事兒,別自個兒硬着頭皮亂闖,十五兒那回,不是我攔着,別說你家那小子,連你也得折裏頭。”
蘇君一滞,“我多大能耐心裏不是沒數兒,對付不了那信郡王,躍陽是我家裏人兒,當真就撂着不管了?”
宋炆升駁她,“沒說不讓管吶,凡事兒都講究個方法策略,自個兒管不住的,可以找別人幫着不是?”
蘇君對着他胸前龍頭怔了怔,“麻煩哪兒能淨往我這兒靠吶,求人不如求己,總勞煩別人怎麽好意思吶,謝謝你操心了。”
半晌沒人搭話,擡起頭,宋炆升拘着眼看她,見她舉目,側過頭道:“得,我成管閑事兒的了,這麽不招人待見吶。”
蘇君觑他臉色,“都跟你道過謝了,您大人大肚兒別計較了,欸,謝謝你燈籠。”
宋炆升背過身露出肩背的雲頭繡,“不值當什麽,我先走了,要是稀罕就收着罷。”
------------------------------
男人匐在桌案前走着羊毫,蘇君蹑腳走上前被他一把捂住眼,“呦,滅燈了,看不見了。”
男人笑道,“是你眼聾了。”
蘇君掰開他手,“您畫什麽吶?”
男人推開她側過身,“聽你爹的話,走罷。”
幔帳外亮起燈,莊媽披着薄襖近身,“姑娘咳嗽一夜了,喝口藥罷。”
凝朱端過一碗藥汁子,蘇君支起身就着她手喝下,莊媽吩咐妙竹:“灌個湯婆子來罷,哎,火炕兒不該這麽早就斷了的。”
蘇君看看窗外,“幾時了?”
莊媽扶她躺下,掖了掖被角兒,“早着吶,二老爺還沒上早朝吶,再睡會子,啊?”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凝朱看了看窗外,“呦,王大養的癞狗子好好地叫喚什麽,莫不是明兒要下雨,那狗兒沾着濕氣就哼唧。”
門外幾聲輕叩,“姑娘,是芮子,外院兒人來找。”
妙竹看了眼蘇君撩簾出了門。披褂下榻,擡頭看見正牆上的墨梅圖,蘇君攏了攏衣襟,“把它挂去東暖閣罷。”
半晌,妙竹臉上結着寒霜進門,“姑娘,躍陽來信兒,二老爺上朝被馬掌櫃堵在門口兒,說是咱家茶鋪兒的賬房先生不見了。”
蘇君咳了幾聲,“叫躍陽備了馬車,早起我去茶鋪一趟。”
莊媽阻攔不成,跺跺腳兒從櫃裏又翻出厚衣。
蘇照比手請馬掌櫃坐下,“這幾日張羅妹子們的婚吉沒來鋪兒裏,掌櫃的什麽時候兒發現喬賬房不見的?”
馬掌櫃凝了凝神兒,“前兒晚上鋪子裏打烊後就不曾再見他了,他這人一向守時精進,偶爾告個假也事先知會我的,昨兒一天沒見着他人,鋪裏忙着我一時也措不開腳,晚間兒順道兒上他家裏了一趟,院門兒大敞着,媳婦兒小子也沒見着影兒,屋裏屋外被人倒騰地亂七八糟的,我覺着不對勁兒,今兒一早才上門堵了二老爺。”
蘇照一手劃拉着杯口,“已經報了官,等等看衙門裏的消息。”
橘皮紋茶壁上挂着兩只茶葉,蘇君晃了晃手,茶葉重新游回杯底兒,“大哥,咱鋪兒裏跟錢莊貸的一萬兩可還清了沒有?我記着賬目手續是喬賬房管着的。”
蘇照手一頓看向馬掌櫃,“還款期限是五月底,前幾日置辦晴子婚吉,咱家現銀不多,從鋪子裏支了點兒,沒夠還他吶。”
馬掌櫃忙起身,沒過一會兒搓着手回來,“櫃臺那兒翻了個遍兒,沒找着票據手續。”
蘇照屈指抵着下颌,“不會有人拿這處做文章罷?”
馬掌櫃道:“這票據丢了,若是錢莊那邊兒胡亂改了咱賒的款子數目兒……”
蘇照搖頭,“不能夠,立票據那時候兒我摁了手印兒,戳了私章,這個做不了假。”
八仙束腰桌顫了顫身,一陣疾步聲進門,“靖南侯府蘇照可在?!”
蘇照起身摁住蘇君肩頭,“呆這兒別出門。”
門縫兒外一頭戴一梁公冠,束烏角革帶的衙官比了個手勢,八個衙役握刀驅趕着堂中茶客。
蘇照上前一揖,“小民蘇照,大人今兒來喝什麽茶?”
衙官不搭話,擻出一張緝捕令頂在他胸前,依着畫像來回比照了幾趟眼,“庶民蘇照涉嫌走販私茶,刑部司獄司李少群至此緝拿。”
蘇照背影一晃,勉力穩住身,“小民一向守法,您看是不是誤……”
李少群擺擺手,“本官只管拿人,有什麽話兒留到刑獄再說。”
蘇照見狀垂目理了理衣袍,朝馬掌櫃點了點頭又回身望了一眼,一行人出了門外。
門前人流車馬奔走不歇,對面臨街鋪子裏的夥計們扒着門框兒,指頭上下戳着“芳茗”的牌匾。
“瞧見沒有,帶走的是蘇家大爺兒,看那官爺兒的臉子,這回怕是栽坑兒裏了。”
“走販私茶,這是沾了掉頭兒的罪了!”
蘇君兩眼生澀看着街角的人影拐過彎兒不見了,馬掌櫃揖了揖手,“我先送姑娘回罷,順路兒上府裏交代一聲。”
蘇君轉身走近堂內,“已經派了人回話了,勞煩掌櫃的把鋪兒裏今年的賬目都歸置好,過會子我捎走,這幾日鋪子裏全指望您照管了。”
馬掌櫃走進櫃臺摸了把臺面,“應該的,應該的,姑娘說這話兒見外了,瞧這櫃面兒髒的,等我拾掇幹淨了,好迎大爺兒回來。”
馬車一路遙馳,沿街的熙攘喧嘩鑽進腦殼兒裏撞鐘似的嗡鳴,凝朱掏出巾帕拭去她額角的汗濕,“姑娘……”,蘇君壓下喉嚨口兒的幹癢,擺了擺手。
日光稀薄覆在檐角磚瓦縫兒裏,階下地磚溝兒裏,侯府裏外人聲肅然,庭院空寂。
蘇君觸着駐在彩繡牡丹上的蝶翅紋邊沿兒掀簾進了門,趙氏掩着淚痕,“你大哥走前交代什麽沒有?”
蘇君坐下身搖頭,“辦案的李大人不好通融,走得急,沒來得及說上話。”
蘇景信扯着下袍,胸前的官補扭變了形,進門坐下身松了松領口,“獄裏頭我打點過了,先保着他不受苦。”
蘇老太太拇指挂着佛珠握緊手問:“那孩子怎麽扯上販私茶的官司了?”
蘇景信搖頭:“我下衙聽着消息就進獄裏頭問了他,他再三跟我保障沒做過那殺頭的勾當。”
趙氏又淌了把淚,“他哪兒有那膽子,定是遭了歹人陷害了。”
王氏道:“剛聽君丫頭說,咱鋪兒裏借貸的票據也一齊沒影兒了。”
蘇景信一手拇指刮擦着另一只手掌心兒,默了會兒道:“照這樣兒,這事兒恐怕就有說頭兒了。”
☆、逢錦衣
? 蘇老太太問:“什麽講頭兒?”
蘇景信盯着地磚縫兒,端茶沾了口,擡起眼,“我前後想了一路兒,咱們家先是在京府批驗所驗了茶引才南下買茶,運到北邊兒的茶,那兒的茶馬司定是要過了斤稱的,這兩處兒好核對,麻煩的是留在自家的這份兒茶,賣的送的自個兒喝的不好算,歸根結底得看賬目,若是賬目和斤稱對上號兒了,走沒走私茶一目了然。我記着照哥兒剛回來那晚跟我提過幾句買賣的事兒,記不大清了。”
王氏看向蘇君,“君丫頭,你幫你大哥算過賬,你瞧着有什麽差錯沒有?”
蘇君點了點手邊的幾本帳子搖頭,“大哥上年去南邊兒收了五萬斤茶,官商三七,大哥帶了四萬五千斤去河州,河州茶馬司那兒繳了一萬五千斤,其餘的三萬斤運到洮州販賣。給咱們府裏跟茶鋪兒裏留了五千斤。幾處兒賬目都能對得上。”
趙氏忙問:“那不成了,把帳子交到衙門裏查驗不就說清楚了?”
蘇景信擱下茶盅,“面兒上看着沒問題,這問題不是出來了麽,留京裏的這份兒茶,只要賬目明細攤開來,誰也沒法兒找茬兒,眼下咱借貸的字據手續丢了,若是錢莊那邊兒存着心思增加咱賒的款子數目,等于說是咱家買茶用的銀子多了,買的茶也多了,憑空多出來的這份兒茶,賬目上沒記錄,哪兒去了?窩藏着走私茶去了呗。”
王氏道:“不能夠罷?當初買了多少茶,他們衙門都驗好的,再說就算錢莊那兒改了手,咱家賒銀就為了買茶用吶?”
蘇景信乜她一眼攤攤手,“那你說說,你貸的銀花哪兒去了,有記錄兒?真想找事兒,死的都能說成活的。”
王氏一噎,扣住手不言語,趙氏道:“他二叔兒,那錢莊兒不至于跟咱過不去罷?”
蘇景信道:“真要是他跟咱過不去就好辦了,只是咱家賬房跟票據一丢,照哥兒就被逮了,還是個販私茶的罪名兒,怎麽瞧着都不像是兩碼事兒,只能往這處兒想,大嫂,你別慌,過罷晌午我再出去打聽,最要緊的,還是得先找到那喬仲。”
戌時過半,方正廳。
蘇老太太斜靠着炕桌搭着映月的手喝了口茶,“麻煩姑爺了。”
張岩竣道:“您客氣,這不都是一家人,營裏那點兒人閑着也是閑着,派他們跑腿兒找找人累不着。”
蘇老太太點點頭問:“芸芸那孩子這會子如何?”
趙氏一臉困頓,“又哭了幾趟,喝了安神藥,睡下了。”
蘇景信跨進門,王氏忙問:“我大哥怎麽說?”
蘇景信搖頭:“他們都察院兒裏的人透出口風,別說救人了,明兒我上朝也少不了一頓彈劾,下午我還專門兒上刑部尚書史洪善府裏去了一趟,那門房道他主子吃壞了肚兒,鬧在床上起不來身,門兒都沒讓我進,呸,找這麽個腌臜的借口糊弄人。”
蘇老太太坐起身,“老二,別瞞人,咱家能有多大能耐,這事兒怎麽又觸怒龍顏了?”
蘇景信捏緊椅手 :“聖上早先在承天殿練道,中間兒添了回茶,燙了聖口,聖上要杖殺那添茶的小太監,餘公公剛巧兒就進殿撞上這一幕,直呼聖上與天下蒼生連心共濟。聖上見他話裏有話便問其中緣由,餘公公便把咱照哥兒的案子托出,又道聖上修道有成能通民間惡事兒,聖上聞言就犯了怒了,特下旨嚴查。先頭兒那郡馬爺兒販私茶落了個什麽下場,積到咱這兒聖上只怕更氣。刑部受餘公公恩惠不少,這回刑部發難肯定跟他也脫不了幹系。”
蘇老太太靠回椅墊兒,“這宵小兒!咱家礙着他什麽了!眼下還是找喬仲要緊,那……”
門外茉兒挑開簾子,“老太太咱們府被人圍了,主事兒的兩位大人要見主子們,寥管家正請了人過來。”
儀門處跨進兩雙皂靴,一人身形滾圓,身着散答花緋色公袍,一人飛魚曳撒着身,佩藥玉懸腰牌,身後十名錦衣侍衛高持火把,橘暈跟府牆外的光火相接。
一錦衣侍衛出列張開一道折箋,“聖上手谕!”
蘇景信撩袍跪地,身後人相繼。
侍衛接曰:“特命刑部尚書左尚書史洪善,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宋炆升協同查辦靖南侯府蘇照販賣私茶一案。”
“聖上口谕:因尚書史洪善身遇急症,由刑部右尚書吳大永承接此任,違令者有權緝拿處置,重者當斬。”
蘇景信謝恩起身,一個踉跄向一旁歪去,吳大永上前托住他臂,“蘇大人小心吶。”
蘇景信穩住腳拱了拱手,側過身擡起前臂,“吳大人,宋大人裏面兒請。”
蘇老太太抻了抻命服前襟笑問:“勞煩兩位大人親臨,敢問大人,我家那後生的案子可有什麽眉目兒了?”
吳大永瞥了眼她兩肩的雲霞翟雲紋,合上杯蓋兒笑道:“白日兒裏提審蘇照,貴府大爺兒俱不認罪,眼下移交至诏獄歸宋大人所管了。”
趙氏聞言手一顫,王氏忙接過她茶盅置在桌上。
宋炆升眉目低垂,眼眸掩在鼻梁骨兒辟出的陰影裏,一副專心喝茶的模樣兒。
蘇景信咽了口茶,“不怕兩位大人笑話我包庇自家侄兒,他平時兒販茶那回事兒,我也過問的,那萬利錢莊兒當初就貸了我們家一萬兩,怎麽如今成了十萬兩了?”
吳大永擺擺手,“嘿,你自個兒家不明白的事兒問我吶?蘇照招認那字據上的手印兒是他摁的,私章是他蓋的,不過沒認那數目兒,不認也沒用,證物是真的就成,順天府還在找你家那賬房,若是那賬房找不着,這案子終歸難辦。”說着側過臉笑道:“不招也不怕他,诏獄裏什麽手段兒沒有,宋大人你說是不是?”
蘇轅握緊拳,“敢問宋大人,我大哥在刑獄裏呆的好好地怎麽轉到诏獄裏去了?若人是被冤枉的,他還能全須全尾兒的出來麽?怎麽,你們錦衣衛還要嚴刑逼供不成?”
蘇景信兩肩一聳,屁股差點兒脫了椅座,“你閉嘴!宋大人……豎子無禮,你別跟他一般計較。”
宋炆升擱下茶盅擡眼看向蘇轅,“蘇指揮放心,畢竟從一到十不過是一兩道的筆畫,诏獄裏頭是橫是豎也得照着規章制度辦事兒不是。”
蘇景信一怔探身壓下聲,“宋大人是說……”
宋炆升擡起茶盅,垂下眼笑道:“蘇大人,您自個兒琢磨的,微職可什麽都沒說。”
蘇景信坐回身笑道:“那是自然,自然……宋大人長伯可是雲南總督宋甲賢宋總督?”
宋炆升視着杯底兒笑問,“怎麽,蘇大人跟我大伯相識?”
蘇老太太笑道:“你聽他胡謅,我家侯爺兒平安南那時往雲南借過兵,那時候兒宋總督歲數還輕吶,就已經是指揮同知了,我家侯爺兒跟他打過幾回交道,兜兜轉轉到你這兒也算熟人了,瞧你歲數兒也還小,明兒就能越過你大伯去吶!”
宋炆升連連揖手,“不敢當,不敢當,您老謬贊了。”
吳大永咳了聲,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抻開,“今兒是來辦正事兒的,閑話兒留到以後再唠,這是這是刑部下發的指令,蘇大人你看看。”
蘇景信接過掃了幾眼,擡目越過紙沿兒,“搜家?吳大人,這……”
吳大永提着嘴角兒,“我說話不中用,聖上全權托付給刑部并錦衣衛查辦,這部裏頭下發的指令就是上意,目的是看看你們府裏有沒有窩藏私茶,只搜你府裏庫房,書房,雜房一并能存得住東西的屋子,後院兒卧居不必糾察,沒得驚擾了府裏頭的女眷。蘇大人……上頭手寬成這樣兒,該知足了。”
蘇景信看了眼蘇老太太起身,“成,那請兩位大人慢等,我這就叫管家帶了他們去。”
吳大永探探手意思他坐下,“不急,等我說完,上頭對你們這案子看得緊,再三交代要我跟宋大人親眼驗過一遍兒才成,我進門兒看你這宅子不小,驗過一間兒可得浪費不少時候兒,往後這幾日兒只怕我倆要常楔在你這兒了”
蘇景信抄起袖兒拱了拱手,“好說,好說。”
-----------------------------------
莊媽挑開細竹簾進門,常媽攏上蒸鍋蓋扭過頭問:“呦,來了,今兒晌午姑娘想吃什麽?”
莊媽四處看了看,“先撿倆綠豆酥兒,有麽?”
常媽看了眼門外撇嘴,“別說綠豆兒了,面缸昨兒就見底兒了,一早兒掌事兒的就跑出門兒采買,還沒回來吶。”
莊媽問:“前幾日我才見你們掌事兒的往竈上運吃食兒,這才幾天兒就沒了。”
常媽推着她走到門後攏住手問,“還得幾天搜吶?那侍衛們都是精壯小夥兒,能吃着吶,再擱咱府上守幾日,竈上就被人吃窮了。”
莊媽斂起面,“這我也不清楚,別瞎打聽,再能吃捱不過虎狼兒,變着花樣兒給他們做,把人都哄高興了,興許有好處吶。”
蘇晴回身望了眼倚荷園垂花門,“哎,這才幾天兒,大嫂都熬成人幹兒了,我府裏也忙着,只能催着子修趕緊找人,這兒你幫我多照應些。”
蘇君挎着她臂往前走,“知道,我送你出去,順路兒上廚房一趟,找些山楂幹兒泡茶,喂大嫂吃些開開胃。”
張家馬車走遠,躍陽從胡同口露面幾步追上前,“姑娘,剛出了件怪事兒,奴才說了你聽聽?”
蘇君看了眼凝朱背過身,“時候兒還早,去我爹書房裏坐會子罷。”
☆、暮反照
? 廊檐闌額上的彩漆圖繪上結滿雨水沖爬過的泥跡,蘇君臨窗看着,“等我大哥回來,讓他把這處兒規整規整,上面描的翠竹紋兒都糊了。”
妙竹聞言看向凝朱,凝朱搖了搖頭垂着手靜立。
躍陽四處望了望走到門邊,蘇君隔窗喚他,“快進來,接着先前兒的話說。”
躍陽進門從敞袖兒中摸出一把紅木烏玉珠算盤擱在桌上,蘇君提在耳邊抖了抖看向門外,“打哪兒來的?”
玉鳴繞耳,躍陽晃了晃神兒,“方才奴才在外院當差,聽見門口兒那幫侍衛吆喝着趕了一人走,奴才出門兒被王大叫住,說是一婆子老在門外轉悠兒,剛走沒多遠兒,讓奴才追上問問,留個心眼兒,怕是跟大爺兒的案子有關,奴才出了胡同追上她,那婆子就塞我這把算盤,讓交給府裏主子,奴才回來剛好碰着姑娘,就先告訴您了。”
蘇君揭下側邊上的紙條看了眼,“這事兒就這屋裏幾人知道,明白麽?”
躍陽點點頭,蘇君遞給他紙條兒,“未時,咱們得到這處兒地方。”
---------------------------------------
王大提着黃銅茶壺走出門房,“呦,姑娘出門吶?”
蘇君提了提手中食盒,“上三姐家一趟,年前釀的梅花露成了,竈上剛蒸的梅花糕,送她解解饞瘾,常媽給您留了一屜吶,您快去罷,晚了可就沒了。”
門口一侍衛拉住躍陽,“你家姑娘話兒當真?”
躍陽抹了把嘴角兒的油汁,“啊,大哥們都聞着味兒去嘗吶。”
掀開車簾,門口幾個錦衣人往門內望着,蘇君收回頭,“躍陽,随你拐路兒。”
巷壁高窄,一眼望不穿,蘇君探近半個頭,“是這兒麽?”
躍陽點頭,“奴才跟寥管家上南邊兒集市時抄近路兒走過這兒,就是三裏胡同。”
“誰!”妙竹盯着巷身,“奴婢剛見一人影兒過去了。”
凝朱撫着胸,“祖宗欸,青天白日的,吓唬自個兒吶。”
“對不住,吓着姑娘了,”一婆子從堆破籮筐後蹲起身,“您是靖南侯府家的罷?勞煩您跟老身走一趟,我家主子着急見人吶。”
繞進一間院落,婆子四下看了眼引着幾人進門,一頭發蓬亂的婦人懷着嬰孩兒從屋裏探出頭。
哄着嬰孩兒着床,婦人理了理發鬓,“姑娘是靖南侯府家的?我是喬仲家的。”
蘇君點頭:“原來是您,喬賬房吶?”
“您也不知道?”婦人絞着雙手,來回踱步,“壞事兒了!可怎麽好吶?”
蘇君穩住她,“您別急,報過官了,府裏也增了人手四處找着吶,到底出什麽事兒了?”
婦人咬着手指肚,“前兒晚上,半夜院兒裏狗兒叫,我當家的把我家小子塞給我就趕着我從後門兒出來了,我在胡同口兒等了半天沒見着他人影兒,又不敢回去,只得先到舊宅這兒來了,這會子想想,我瞧他回來那時候兒臉色就不對,只當他做活兒時受氣了,姑娘,是不是我那當家的得罪什麽人了?”
蘇君垂下眼,“他人好,能得罪誰吶。”
婦人從懷裏掏出一封皮,“走前他交代我,讓我想方兒交到您府裏頭。”
蘇君接過,指頭撐開封口看了眼,“您先跟我回府裏去罷?”
婦人點頭,“成,我上您府裏等消息,這兩日兒可吓壞人了!”
蘇君點頭,“問您一事兒,那算盤喬賬房是怎麽交代的?”
婦人笑道:“他說您府上人見着算盤就能信我的話了,整天捎回家打蠟,可愛惜着吶。”
----------------------------------
凝朱提裙上階福了福身,“敢問這位官大哥,大人們驗到這處兒了?”
門口一侍衛看了眼金岩齋的牌匾點頭,“最後一間兒了。”
凝朱道:“宋大人在麽?勞煩您知會他一聲,有人找。”
侍衛擺手,“大人們正忙公務吶,吩咐過,不允無幹人物兒打攪。”
蘇君踏上階,雙手覆在門上,門格上的菱紋深硌進指心兒,推開門,燭頭光映得她眼花。
黃花梨長條幾案上平鋪一張花鳥山水圖,側幾上掌着十幾盞紗罩燈,兩人俯身畫上,看清來人,吳大永大笑,“靖南侯府藏了不少妙物兒吶,吳某借機一睹,姑娘莫怪。”
宋炆升直起身,“這兒姑娘不必久待,我送你出門兒。”
走出門,侍衛揖手上前,“大人,微職未……”
宋炆升擺手,“無妨。”
筍頭從積葉中冒着尖兒,影壁根兒簇着迎春花枝,宋炆升瞥了眼檐柱上的鑲刻,“你哥子的住處?”
蘇君點頭,“一早兒剛走。”
宋炆升收回眼笑問,“是麽?郡王爺回來了?”
蘇君避開他目,從袖裏取出封皮,“找你說正事兒的,喏,我們家這邊兒的票據,看清楚,一萬兩,是他們冤枉我大哥。”
宋炆升斂起面,兩指剪着信封邊沿兒往回抽,封皮起了皺不見動,那頭四根手指咬着封口不放,倆拇指蓋兒憋得溢白。
蘇君抵不過他力,身子被引着往前探,忙松開手站穩,“我能信你麽?能救出我大哥麽?”
面前這人兒個頭見長,眼底兒積着溪流,他頸下飛魚在裏面兒晃身淺游,宋炆升收回視線點頭,“自然。”
一只手探到她耳間,蘇君臉一熱,後趨着肩躲,一雙花斑翅離她肩頭,駐上他指頭。
蘇君赤着臉福了福身,“多謝你。”
手一擡,花斑蝶顫了顫翅繞着兩人飛走,宋炆升垂下手搖頭輕笑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