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出現吶

,“不必。”

推開金岩齋屋門,宋炆升側身向裏面人道:“吳大人,咱們案子有眉目了,您得請微職吃杯酒。”

回頭看向園中,半個落日降在屋頭,她立在階下沖他一笑,酒窩兒裏盛滿餘晖,宋炆升側回臉,屈指敲着門格,“水江吶,會不會是我失策了?”

一侍衛撓撓頭,“您說什麽吶?微職聽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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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牆外的火把光逐漸由外圍攏至大門處。

蘇景信理了理外袍拱手,“多謝兩位大人,要不擱府上吃罷晚上飯再走?”

吳大永瞥了眼宋炆升,“不必,上頭急等着我倆交代吶,還是錦衣衛手眼兒多,三兩下兒就找着人了。”

宋炆升眼神兒掠過一人蔥白交領襦裙的肩袖兒笑道:“微職協同吳大人查案,您是大頭兒。”

吳大永背過身冷笑,“此功雖榮,吳某不敢當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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寥管家躬了躬身,“回老夫人,各屋兒器具物件兒都歸置好了,對照過冊子,無損壞遺漏。”

蘇老太太點頭,“勞煩你了,管家先去忙罷。”

蘇景信側過身問:“怎麽,擱獄裏頭,那幫人待你還能說得過去罷?”

蘇照擡手捋了捋胡茬兒,“還得多謝您打點,下了诏獄還能這幅頭臉兒出來的,我看您侄兒是頭一個。當中聽說要轉诏獄,不怕您笑話,我吓得腿肚子直打顫兒,憋着尿,就怕丢命那時候兒淋自個兒一身,太丢人。”

蘇景信翹起腿兒大笑,“成!還能瞎貧,就知道沒受着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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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照問:“剛回來那時候兒,我聽他們說,當初跟我立字據那人死獄裏頭了?我招他了?費那麽大勁兒害我吶!”

蘇景信收起笑拍拍他肩,“吃一塹長一智,往後小心行事兒,咱們這回是吃了暗虧,那夥計剛進去就沒了,他算哪根兒蔥,我打聽過,他背後那老餘頭在京裏也有茶鋪兒,眼紅咱家生意好,擺你了一道兒,事兒不成,怕被攀咬,這不……那人咱惹不起,別太計較了。”

趙氏拉拉蘇照胳膊,“你人出來了就好,聽你二叔兒的話,啊?”

王氏蹙着眉頭,“這人也是,仗着權勢大,拿咱們命耍吶。”

蘇景信下巴指指蘇照,瞪她一眼,“你少說兩句!”

蘇老太太拍下茶盅,“那閹奴兒!早晚有人收拾他!且看着罷。”

蘇照擺手,“我多大?明白事兒了,別□□的心了,咱這頭兒事兒輕了,喬賬房那兒還沒下落吶。”

蘇景信點頭,“沒松勁兒,抓緊找着吶。”

蘇老太太吩咐,“喬家媳婦那兒,你多照應着些。”

王氏點頭,“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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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子輕挑開門簾,“姑娘喝藥吶,躍陽剛來信兒,像是有喬賬房消息了。”

藥碗滾了個身,靈芝蓮花鑲紋碗口磕在地上碎成幾瓣,凝朱忙蹲下身從藥汁中挑着瓷片,“芮子,再炖碗藥來。”

珍珠鞋面兒經過眼前,妙竹擋開臂,“姑娘別往這兒走,紮腳兒……姑娘!姑娘您上哪去?藥還沒喝吶!”

蘇君跨過門檻,“你們先收拾着,我上外院兒打聽打聽。”

躍陽掂着腳探身往側門外張望,肩頭被人拍了一巴掌,回過頭忙垂下目道:“姑娘來了。”

蘇君問:“喬賬房吶?”

躍陽搖頭,“順天府衙門裏來人,找喬家太太說是在北城外關帝廟裏找着一人兒,讓她去認吶,寥管家剛帶着人去。”

胡同口拐進一陣風,蘇君打了個寒噤兒,抱胸交手搓了搓外臂,“我着急見他,你駕車,咱倆一路兒去。”

☆、雙味酥

? 廟檐圍着蛛網,牆皮剝落挂着黃土坯,躍陽叩開鐵銅門環,結了滿手紅鏽渣。

一衙役擡眼望到門口,“順天府衙門查案,無幹人物兒讓路,回罷。”

飛魚紋尾隐匿,彩繡龍首昂面,宋炆升轉過身拘着目走近,“誰叫你來的,回去!”

蘇君探身向內看,被他一喝縮回脖兒,“我來找喬掌櫃,他在裏頭沒?”

院頂一雙鳥雀撲棱着翅飛起,一聲哭叫重錘在腦穴,蘇君邁開步被人扣住臂,“回去!”

甩開束力,急撲了幾步,石子路旁泥缸裏的枯枝埋進她手心兒,殘葉碎落,覆了滿鞋面。

過了道門,走近後院東側一間房,蘇君握住門框,雙腳楔在原地起不開步,探頸進門,日光從窗紙上的一只洞眼穿過,一人平躺在草席上,四肢僵卧,旁邊一婦人趴在他身上抖動着兩肩,衣裙上沾滿草芥塵土,光暈擴在兩人四周。

蘇君合上口吞咽,幹痛從喉兒頭燎至胸口兒,眼前事物虛晃,身後傳來疾步聲,扭過臉頭頂的白光直紮進眼底兒,腿腳失力,膝蓋兒磕着門框往下滑,身子一輕,一人眉骨深邃,低眸看她,“不聽勸,回回都要硬闖麽?”

大風裹着冰碴子刮過,梅花瓣兒打落一地。

蘇君拉他衣角,“我冷,咱回屋兒去罷。”

男人摘下鬥篷罩住她身,“還冷麽?”

蘇君來回跺着腳,“冷!”

男人拉着她手進屋點開炭爐,“這回吶?”

火流撲面,地磚映紅,蘇君點頭,“好了。”

男人撫開她手,“呦,這手怎麽了?”

蘇君迎着火滾淚,“挂傷了,他們都欺負人。”

男人嘆了口氣,擡手碾去她淚珠,“嬌女子淚多,讓你不聽勸來着。”

蘇君拿下他手,跟他臉一樣,模糊看不清掌紋,“我聽您今兒聲音變了。”

男人反握住她手,“你手疼不疼?樹葉兒上都沾上血了。”

蘇君喊疼,男人哈她手心兒,“上點兒藥罷?”

蘇君搖頭,“上了藥,蟄着疼。”

男人放開她手轉過身,蘇君道:“您老是這樣兒?”

男人問:“我什麽樣兒?”

蘇君擡手摸了摸眼角兒,“說着話,撂下人就走。”

男人道:“你放心,不走,我給你拿藥去。”

手心濕熱,撐開眼,一人垂目托着她掌翻裹着紗布,蘇君抽手被他扣住,“醒了?別動,想留疤吶?”

身上覆着棉被,床尾置着火盆,蘇君坐起身觑他臉色,“我方才沒說什麽話罷?”

宋炆升撫平她手背上的紗布打了個結,背身走到窗前,“沒有,安生着吶。”

蘇君着地理了理衣裙,“這是哪處兒?時候兒不早了罷?我得走了。”

宋炆升轉過身上前摁住門,“聽聽自個兒嗓子成什麽樣兒了,剛發了回熱知不知道?什麽事兒都能逞着性兒來吶,下回還幹不幹這事兒了?怪可憐的,讓誰看吶。”

蘇君握了握拳,十指連心說得不假,牽得心肝肺兒都是疼的,“橫豎用不着你管,沒得不是你家人,你知道我多着急?”

宋炆升一噎,“哪回碰上麻煩不是我管,你欠我好幾趟人情,我管你兩句做不得麽?說歸說,哭什麽,我錯了不行麽,姑娘家的淚豆兒金貴,別浪費了,啊?”

蘇君避開他手,擡手背擦去淚,“總歸還得再謝你這一回,欸,這事兒是不是餘公公幹的?”

宋炆升別回腰間汗巾低頭打量她,“不說你也能猜個大概,不過清早屍身剛找着,城那邊兒就有人投案,這事兒不好辦,指望你家這案子拿捏他恐怕難,你什麽打算?”

蘇君問:“人怎麽沒了的?”

宋炆升垂下目,“順天府衙門的仵作說是溺斃後被拖運到這處兒來的。”

蘇君捋了捋袖頭,“我打算拿他抵命。”

宋炆升靠在桌子上疊着雙腿,蘇君道:“沒指望你能相信,左右不能由着他不管,要了條人命不打算認,哪兒那麽容易。”

宋炆升擡頭,“沒說不信,只這事兒你一人兒辦不成,得我幫你,晉王跟他不光鎮國公一筆賬要算吶,其餘想扳倒他的人多了去了,碰着時機,拿他未必不容易,收拾他是早晚的事兒,也算不上特意幫你,怎麽樣兒,樂不樂意?”

蘇君盯着他,“這麽好心,不是坑我吶罷?”

宋炆升立起身,“我能坑你什麽?要緊咱倆要對付的是一個人兒,我就順手一事兒,也不要你報酬,不便宜吶?”

蘇君默了半晌,“成,信你一回。”

宋炆升點頭,“不過咱們事先得說好了,方子手段聽我指揮,慢等時機,耐着性兒,往後不能照着這兩回來事兒了,手腳金貴的,碰壞了,怪可惜的,你道好不好?”

蘇君耳根一熱,擡眸見他深眉寬目,探着臉看她,忙調開視線應了聲好。

宋炆升扭腰從桌上提起一牛皮紙袋遞給她,“城外就這家客棧,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兒的,沒個吃飯的去處兒,我早前買的,你先墊墊。”

蘇君看向窗外,天際半墨半白,“這麽晚了。”

宋炆升嗯了聲,“快病一下午了,吃罷,完了送你回城。”

蘇君接過紙袋張開口,拿木簽紮起只綠豆酥,酥皮上戳着紅印兒,“你也知道老鴻昌?京府裏頭,只他家的綠豆酥好吃。”

宋炆升抱胸靠着窗框往外看,“也是剛知兒道的。”

客棧的夥計支起腳點着門廊下的燈籠,一人輕騎着馬走近門口,夥計拱了拱手,“大人這就走了?”

蘇君看向門外,通體烏黑的長鬃馬撩着蹄子來回轉頭,宋炆升提着辔策側身輕晃,暗青的袍角融于馬身,“走罷,送你回城。”

一人上前,沈腰高個兒,隔開她視線,“我送你。”

宋炆升俯身看進堂內,躍下馬跨進門低頭抱拳,“見過郡王。”

祁冀蹙眉看她,“怎麽,不願意?”

蘇君低下頭,“民女卑微,您金貴,怕糟踐王爺聲譽。”

祁冀一怔,上前一步,“不嫌丢人,你跟他一道兒怎麽不考慮考慮自個兒聲譽?”

蘇君觑了宋炆升一眼,“宋大人處置我家案子,半路上撞見的,算是履行公務,無妨礙罷?”

祁冀舒開眉,門外晃過一人,蘇君忙叫他,“躍陽,我在這兒吶,趕車過來的?你帶我回家。”

馬蹄脆響聲遠,宋炆升上前揖手,祁冀撩袍坐下身,“省省,我問你,你什麽意思?”

宋炆升坐他對面,“王爺什麽意思?”

祁冀雙肘支在桌上,叉指探身,“老爺們兒了,你明白我什麽意思。”

宋炆升一手撚着茶盅杯口,“王爺什麽意思,我什麽意思。”

祁冀直起身眯眼看他,“你是為人?是為物兒?”

宋炆升頓住手,“微職瞧不出個中差別。”

祁冀冷笑,“她腦瓜兒還沒開竅,經不住人唬弄,既這麽,你趁早別去招她。”

宋炆升抿茶輕笑,“王爺話說得太早,如今咱們還不如駕車那小子招人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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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君透過窗看,東廂廊檐下燕窩裏探出幾只尖喙,相簇相擁,袖頭一緊,轉過臉,小趙氏往一旁湊湊下巴,“老太太問你話吶。”

蘇老太太笑道:“幾只雛兒,那麽好看吶。我剛問你,你昨兒上你三姐家府上頑了?傍晚才回的?你三姐嫁了人,在夫家不跟擱自個兒家這般随意,還有越到晚上越不安全,瞧瞧,天黑看不清路,擦着手了罷,往後再去早去早回。”

蘇君垂下頭應是,王氏進門坐下身點了點頭,“人剛離府,按您吩咐的,五千兩儀程,交代過了,不管她們母子什麽時候兒張口,咱府裏有求必應。”

蘇老太太嘆了口氣,“給多少,終究是咱家欠她的,廖管家跟着送人了沒有,若不是她堅持扶靈回老家,養在咱們府裏頭也不是不能。”

王氏提袖沾了把眼,“也是可憐人兒,擱京府裏怕觸景生情罷了,都安排妥當了,您也寬寬心。”

蘇景信眼下挂青,嗓音嘶啞,“若不是擔着咱一家老小的性命,我這就出門兒砍了那閹貨。”

蘇老太太提了提額帕:“跟這種人置氣沒用,不是不報,時候兒未到,慢等着罷。”

趙氏問:“朝廷裏那麽些人就收拾不住他一個?”

蘇景信踢了踢桌角,“跟他不對付兒的人多,他安插的人也不少,如今他還得聖上信用,又沒什麽大把柄,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法兒,真要合力使勁兒扳倒他也不是不能,只眼下不是最好的時機。”

一雙燕飛回,駐在窩邊丢食兒,幾只腦袋張着喙互相推擠,頸間茸毛捱着風曳動。

☆、羊肉面

? 幾條裙裾拖過門檻,打頭兒的采芙擱下一只鬥彩蝴蝶牡丹圓碟,“才将洗出來的果子,老太太先嘗嘗。”

王氏卷起芙蓉纏枝繡紋袖頭張着雙臂,“軒哥兒,乖孩兒,到娘這兒來,別累着你阿奶。”

蘇老太太躬腰放開手,“去,上你娘那兒去。”

軒哥兒扭頭看了她一眼,探手從碟中捉起一只黃杏,轉過身打着擺伸着臂往前走。

王氏探身掐住他胳膊窩兒抄在腿上,“不怕酸吶?”

蘇景信端過茶盅呷了口茶,“今兒放了杏榜。”

王氏乜他一眼不吱聲,低頭理着軒哥兒的前襟。

蘇景信看了眼王氏,“什麽心眼兒,當我擠兌他吶。”

蘇老太太靠上椅墊,“行了,你媳婦兒說什麽了?就說你操心這個做什麽?”

蘇景信晃手勻着茶沫,“我先前跟您提的王致遠,就文隆那同年,中了會元,黃榜再中,那就連中三元了。”

蘇老太太看了眼軒哥兒,“想當狀元爹吶,現在還不晚。”

蘇景信撂下茶盅,“得,兒算看出來了,這家裏頭誰您都疼,就待見逮着我一人兒擠兌。”

小趙氏抱過軒哥兒,捏起他胸前搭的金鎖,“這花型兒別致,二娘,是哪處兒打的,回頭我也給旭哥兒挑個去。”

王氏笑道:“就你常去淘首飾的多寶閣。”

小趙氏擦去軒哥兒嘴角兒的杏汁兒,“好長時候兒沒出門兒,隔天我去看看。”

葵花纏枝蓮紋繡邊袖兒擦着膝頭兒,蘇照擡手拂落,“呦,今兒這衣裳好看。”

映月赤着臉低頭添茶,蘇照揮手扇着茶汽,“就是袖頭兒太大,容易擦着人。”

映月手一頓,桌間落上幾滴茶,蘇照端過茶盅咳了幾聲,小趙氏抱着軒哥兒轉過臉,低頭捏捏他下巴,“瞧瞧,你這哥子,多大人兒了,喝水還嗆口兒。”

映月忙遞出巾布,蘇照抽出腰間汗巾沾了沾口,“不剛說想出門兒麽,下午我帶你出去。”

蘇景信拍了拍手邊側幾上的帳冊,“今兒刑部那兒給咱家帳子送我衙門裏了,說是賬目上找不着毛病,這案子也結了,還歸咱們家使喚。”

蘇照撈過一本随手翻了翻,冊頁中飄出一朵梅花枯瓣,“來回過了好幾趟,有毛病才邪門兒吶。”

蘇君擡腳,鞋面上的花瓣落地摔碎,嵌進地磚縫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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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格上裱糊的紗紙漸暗,走近幾只人影,酒樓夥計輕叩門框,“溫掌櫃,您客人到了。”

“請人進來。”

夥計側身推開門,一高一矮兩人聯袂進門。

溫掌櫃忙上前拱手,“呦,木爺兒來了,這位是?”

高個兒男人瞥了身旁人一眼,“這我一朋友,我邀他一路兒,掌櫃的不介意罷?”

溫掌櫃晃了晃眼珠兒笑道:“客氣客氣,二位裏面兒坐。”

木爺坐下身探嘴喝了口茶,“溫掌櫃,上回咱倆商量的事兒有影兒沒影兒?”

溫掌櫃從懷裏掏出張紙,擱在桌上推到他跟前,“對不住了,木爺兒,您交代這事兒不成,辦不了。”

木爺一怔,“怎麽,是銀子不夠使喚?這個咱們好商量。”

溫掌櫃道:“要是為這個,我還真好意思跟您開口,不是這麽回事兒。”

木爺擱下茶盅,張開面前的黃油紙,點了點手指,“你們五洲坊那麽大個地界兒,就這玩意兒,整不出來?”

溫掌櫃雙肘支着桌沿探身戳了戳油紙,“我問您,您這圖兒打哪兒來的?這佛像可不一般吶,上頭交代過只讓做一回。”

木爺拿起油紙眯眼看了看,“不能夠罷,這我自個兒畫的。”

溫掌櫃撇嘴,“一聽您就沒說實話,我們坊子裏頭都有記錄,您自個兒畫的跟那原物兒長一個模樣兒,一點兒沒差。您下樁生意再來找我,這個,真不成。”

木爺一手拇指撐着臉,其餘四指刮擦着虬須,“說實話,我着急要吶,要不你告兒我是哪處兒找你做的,我買他的去。”

溫掌櫃擺擺手,“這個真不能跟您說道,跟您說實話,背後這人兒來頭大了,您趁早別參和。”

木爺又追問幾句,溫掌櫃敷衍應着,“您就別跟我犟了,有功夫找個其他的,我給您做。”說着探身給對面一人添了口茶,“這位爺兒嘗嘗。”

矮個兒男子伸手出袖兒,素指輕扣進粉彩折腰茶盅的腰身,溫掌櫃“啧”了聲兒,伸手去捉,被一人擎住手肘。

木爺寒目看他,“溫掌櫃這是做什麽?”

溫掌櫃見矮個兒男人縮回手,玉腮生胭,心裏越發瘙癢,笑道:“買賣不成情意在,木爺是曉事兒人,這小相公在哪處兒糊口吶?您也介紹我跟他認識認識。”

身子一輕,手腕兒像爎了把火,匡坐在圈椅中,翻滾在地上,溫掌櫃爬起身,又跌坐到地上,拍着衣裰,“真把自個兒當爺兒使喚了,來人!”

木爺站起身撂下腰牌,“別叫喚了,你帶那點兒人防耗子用吶。想活命,趁早閉嘴。”

溫掌櫃撿起腰牌看了眼,低聲賠笑,“呦,爺兒是廷子裏的人吶,我眼拙,您多擔待,您安坐,小民這就走。”

木爺一手掂着他肩膀摁進圈椅裏,“慌什麽,話還沒問完吶,好言好語的不待見,稀罕人動粗吶,說罷,那物件兒是不是古緣堂那處兒找你們坊子做的?”

溫掌櫃苦着臉,“爺兒這是為難人吶,今兒您就是把我釘死在這兒,我也不敢說吶!”

木爺揭下颌尖的虬髯,“放心,今兒只有一個姓木的找過你,你不說,處置你的法子多了,自個兒掂量罷。下頭的話聽好了,想好了再應。溫掌櫃是個爺們兒,是不是?”

溫掌櫃來回捋着下巴,額頂的汗流進眼窩兒,蟄得眼珠兒上下眨,“您平時兒不長這樣兒罷?”

木爺指指幹潔的下巴,伸腳踢開他兩腿,靴尖兒踩在椅凳邊沿,抵住他大腿根兒,“你說吶?”

溫掌櫃低頭看了眼要命的去處兒,忙擡手搬過他腳擱在地上,垂頭應了聲“是。”

木爺撿起腰牌,拍了拍,納進袖中,“這不就成了,悠着點兒,還能再活好幾十年吶,差點兒碰髒她手,沒得讓你好看,今兒這茶你請,記着到下面兒結賬,不送了,溫掌櫃慢走罷。”

桌上茶盅直晃,杯底兒浸了一圍子水,宋炆升側耳聽着樓間的聲響關上廂門,“值當吓成這樣吶。”

蘇君指指他臉,“紅白相間兒,跟羊肉片兒似的,可不吓着人了。”

宋炆升伸手揭着假須走近,“你看看,撕幹淨了沒有?”

蘇君指指自己左鬓,“這兒還有一塊兒。”

宋炆升翻着眼皮兒摸了摸,“沒有吶,我看不着,你幫我撕了罷。”

蘇君走近踮起腳,擡臂揭下,正要收手,被他掌心覆上,捉下來抻開,“我看看,你手好了沒有。”

蘇君一慌,甩開他手,兩臂背在身後,“早,早好了。”

宋炆升欺身上前擎手擡起她下颌,拇指撚了撚她颌面。

蘇君後背抵在梁柱上,怔着眼看他,宋炆升屏着氣,揭下她鼻管兒下的八字胡兒松開手,“你幫着我,我不能欠你吶。”

蘇君晃回神兒,壓下心律,走到桌旁抻開畫紙,“這物件兒什麽來頭?”

宋炆升望着她背垂下眼,理了理襟袍,“先前聽說過五洲坊沒有?”

蘇君轉過身,“聽我大哥說過,那地方專門兒仿造金玉器物兒,造出來的物件兒跟原物兒外頭看着一個模樣兒,底子不同,西郊那邊集市上不少他們坊子出的東西,我上那邊兒買過一金手钏兒,沒多時候兒,掉色兒糊我一手。”

宋炆升點頭:“東西便宜,也就不少人買,他們坊子後頭也有人撐着,廷子裏半閉眼一般不辦它,咱們今兒要找這物件兒,你剛也聽見了,還得上那古緣堂裏頭尋摸,你什麽打算?下回還跟不跟着我去了?”

蘇君看他腿腳,“你功夫兒不錯,遇着事兒不會撂下人走罷?”

宋炆升皺眉看她,“我今兒沒替你出氣吶,不是你在旁邊兒看着,沒準兒得剁了他手。”

蘇君道:“謝你了,你不怕麻煩,我還得摻和,不眼見着他落馬,心裏頭難痛快,方才那回事兒用不着計較,隔那麽遠沒挨着吶。”

宋炆升調開視線看向窗外,“想想也不成,他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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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擦幾遍兒,巾子涮幹淨了再擦。”

于記成衣鋪櫃臺後一人聞言探身向外看,對面茶鋪幾名夥計張着門板,一名夥計立在凳上擦着“芳茗”的泥金刻字大匾,姓馬的掌櫃負着手擡頭指揮。

“馬掌櫃,蘇大爺兒着家了?”

馬掌櫃聞聲轉過身拱手,“是于掌櫃吶,我家大爺兒着家好多時日了,這不,今兒鋪兒裏解封,得一早招呼着。”

于掌櫃拱拱手,“恭喜貴鋪兒開門大吉,別說,自從你家茶鋪兒查封,我這兒鋪兒裏稍帶着也少了好多人兒吶,你這一開門兒,我頭一個高興。我瞧你家牌額上那紅綢起了不少灰吶,該換了,上我店裏扯一根兒去,不收你錢!”

馬掌櫃大笑,上前比着手請他走,“哎呦,我臉面這麽打大吶,多謝多謝,走,先上我鋪裏,請你喝杯茶!”

于掌櫃笑着推他手,餘光瞥見一人,忙收回笑拍拍他肩,馬掌櫃轉過臉看,那人塌着背邁着方步慢悠悠踱過來,“哪個是這茶鋪的掌櫃?”

馬掌櫃直起身沖于掌櫃拱了拱手,“你先忙,得空兒再請你吃茶。”

☆、笑面佛

? 請人進屋,馬掌櫃執袖兒擦了擦紅木雙圈卡子花方凳凳面,“常提督一人兒來了,您坐,今兒喝什麽茶?”

常四海岔開腿壓下身,“不急,先問掌櫃的一事兒,怎麽,不請我進廂子裏頭坐坐。”

馬掌櫃向屋內瞥了眼,笑道:“這不今兒鋪子剛解封,裏頭還沒拾掇幹淨吶,沒得髒了您衣裳,什麽話兒,您就擱這兒說罷。”

常四海探手從裏衣摸出一紅赤蟾蜍水晶鼻煙壺湊到鼻尖兒眯眼抽足了一口方開口道:“你這幾日得閑,上哪兒都漏話說是餘大監眼紅你家生意,這才指使萬利錢莊的夥計陷害你家主子,你說,有沒有這回事兒?”

馬掌櫃躬了躬腰笑道:“這您可冤枉我了,就算坊間有這挨千殺的流言,也不是從我嘴裏蹦跶出去的,您眼睛雪亮,不能夠信他們的。”

常公公撅起鼻孔吐了口煙嗯了聲:“量你也沒那膽子,不過我聽說你這兒有武夷山石家溝兒的大紅袍?”

馬掌櫃搖頭,“那處兒的大紅袍多難弄吶,不瞞您說,我那主家去年打南邊兒回來,将将兒才捎回來二十斤,那價位擱鋪兒裏也不好賣,主家也不舍得賣,都存家裏打算自個兒喝吶。”

常公公探身看向櫃臺,“這處兒真沒有?”

馬掌櫃點頭:“啊,不成您移步去看看?”

常公公擺手,“那你想法兒從你主家那兒倒騰出來,我急用。”

馬掌櫃張着眼,“您說笑吶,您是宮裏禦茶坊提督總監,上我這兒找茶?我主家那兒自個兒喝點兒,再送人點兒,估摸着早沒了。”

常四海伸出一掌,“不多,就五斤。”

馬掌櫃推推手,“再少也不成,您這是為難人吶。”

常四海勾勾手指頭,馬掌櫃湊耳上前,被他一把揪住領襟兒,“別裝糊塗,我知道這玩意兒不好找,所以才上這兒找,回頭告訴你主子,現種也得給我湊夠斤兩,能整你們家一回就保不準有第二回,說,能找來不能?”

馬掌櫃被他口鼻兒間的煙臭嗆得眼暈,“成成成!您先松手,回頭我給您找去。”

常四海松開手悶頭吸了口煙,晃着身出了門。

馬掌櫃追到門邊見人走遠,折身到包廂門口叩了叩門框,“姑娘,人走了。”

蘇君從裏面推開門道:“掌櫃的照他說的給,只給五斤,有麽?”

馬掌櫃點頭,“自從咱家鋪子關門兒,我就照姑娘的吩咐把京府裏其他茶鋪的大紅袍都收到咱這兒來了,花了不少銀子吶,我多問您一句,他是宮裏管貢茶的,什麽沒見過,上咱這來了?”

蘇君笑笑,“孝敬錯了主子,拆東牆補西牆,這會子着急瞪眼兒了,這消息功勞多虧了躍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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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圍下,他眉眼清晰,發梳分縫,頂髻由銀針簪固,唇上一字髭黑油發亮,轉過臉輕笑,“夫人,你瞧好,掌櫃的,走着。”

一寬面大耳的男人擡手輕挑杆秤,紅方巾滑落,露出一尊一尺多高的鎏金銅釋迦牟尼佛像,佛面慈眉善目,半露前胸,一手端于臍眼處,一手五指合攏下垂,端坐于倒置鼎形蓮花座上,背倚镂空雕花屏障,流光溢彩,華美端莊不可方物。

掌櫃的笑道:“佟爺兒,您再看看。”

佟爺轉了轉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笑道:“你這兒還挺講究,跟掀蓋頭兒似的。”

掌櫃的掂着杆秤大笑,“嗨,圖個好彩頭兒呗!”

佟爺問身旁人:“你瞧着如何?”

掌櫃的忙道:“夫人看仔細喽,這物件兒咱鋪兒裏獨一個,做壽禮送再合适沒有。”

佟夫人伸指扣住帷帽邊沿兒被佟爺握回手,“夫人前兩日着寒,別又凍着了,這麽大一物件兒,隔着紗巾能看清楚,啊。”

掌櫃的湊着佛像底座往前推了推,“爺兒真會疼人兒,夫人好福氣吶,前兒爺兒來鋪兒裏,相了好長時候兒才挑中這尊佛給岳母大人做壽禮吶。”

佟夫人脂膚生暈蔓至紗圍上,撥掉佟爺的手,屈指磕了磕佛頭,捏了捏佛手,“是個妙物兒。”

掌櫃的大喜,“佟爺兒,您看?”

佟爺點頭,“既這麽,今兒就把剩下的銀子也付喽,待會兒就提走。”

掌櫃的撂下杆秤,連連鞠腰兒,“按您的吩咐,按您的吩咐。”

腳邊兒并着他的鑲珠薄長靴,宋炆升低聲道:“別回頭,人正看着吶。”

拐過街口,蘇君摘下帷帽晃着手腕兒扇了幾下,“可臊死人罷。”

宋炆升從牆柱旁轉過臉,“人進去了,想是買賬了,我覺着咱倆合着夥兒挺能糊弄人的。”

蘇君搭下手,“當中差點兒漏了餡兒了,幸虧被你攔住了,那物件兒摸着趁手,我瞧着是真金。”

宋炆升點頭,從懷裏取出黃油紙,一手搓開湊到她臉前,“是原物兒無疑。”

蘇君接下紙細看了看,“這可奇了,咱們買這件兒是真的,那古緣堂還找五洲坊做仿物兒做什麽?”

宋炆升一手撐在臉邊兒湊近她耳,“仿物兒在皇後主子庫房裏擱着吶,這古緣堂從宮裏倒騰出來不少物件兒,再照着做出仿物兒替換回去,真的都賣給錢袋子們了,咱倆口兒今兒是花了一萬兩白銀買的皇後主子的嫁妝。”

蘇君撐大眼看他,“呦,照這麽說,皇後主子可被坑慘了,她不知道吶?”

宋炆升道:“哪兒能夠吶,這不,等發現了,也晚了,宮裏頭十天半個月的才查回庫,當中有的是空閑容人調包兒,好東西都快被鼓搗幹淨了,難追的勾當,咱們這不也耗了半天勁兒才找着這一個麽?”

蘇君看向他頭髻上固的銀針,宋炆升伸手罩在她臉前晃了晃,“我那麽好看,傻眼兒了?”

蘇君睃他一眼搖頭,“我想起一事兒,跟咱們今兒辦這事兒有點兒牽扯,我說了你聽聽?”

宋炆升直起腰點頭,“你說。”

蘇君越眼看向街旁的柳樹,枝上駐着幾只黃莺展翅逗唱,“晉王爺大婚前,我曾去多寶閣那鋪子為晉王妃買了根兒金簪做嫁禮,她出嫁前我上謝府裏見她,碰着文馨郡主,她是從皇後主子庫裏挑了根兒金簪送王妃做嫁禮,雖說這倆簪子花樣兒不同,做法兒跟樣式明顯是一個手筆,欸,那多寶閣不會跟那古緣堂一樣兒,也是餘公公的産業罷?”

見他盯着她不言語,蘇君一讪,“欸,我胡亂猜得,你就當笑話兒聽罷。”

宋炆升擡手刮她鼻頭兒,“頌兒吶,我今兒才發現你腦袋瓜兒這麽好使吶,說得不錯,那地方也是他置辦的産業,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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