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出現吶

手,“不用,你二哥什麽時候着家告訴我就成了。”

二郎神額眼圓瞪,“歹猴兒莫撒潑,卸甲罷!”

孫猴兒搔了搔耳,“二郎兒莫羞惱,合眼罷!”

聞言衆人哄笑,秦老太太指了指臺上笑道:“底下還坐着這麽些沒出閣兒的姑娘,誰編的詞句兒,沒得臊死她們!”

秦夫人回身看了眼,轉過臉笑道:“個個兒臉皮兒厚着吶,今兒就圖一樂呵。”

“是母親這話,今兒随各位夫人太太們高興。”

擡頭望去,一人紗袍巾冠攜群俊而來。

田郗拍拍一人圈椅扶手,“打頭兒那位是你狀元三哥?”

秦斯羽點頭,蘇君瞥了眼收回視線,衆女眷接連起身福拜。

祁冀拱手,“不敢當,今兒主要上府裏祝賀斯望高中,順便拜會老太太。”其餘人跟着拱手拜禮

秦老太太笑道:“客氣客氣,來個人兒,給爺們兒們看座兒。”

秦斯望笑道:“老太太您聽您的戲,我帶諸位兄才們逛逛園子。”

秦老太太笑道:“是是是,沒得把人都扣這兒陪我個老婆子瞎消遣,你招呼好各位爺兒。”

蔣老太太回頭看了一眼,“蔓依,你個不懂禮的,怎麽不喊人吶。”

蔣蔓依起身上前一福:“王爺安好。”

祁冀嗯了聲,“不必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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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夫人壓下袖子湊近秦老太太耳邊輕聲言語,秦老太太點頭笑道:“既這麽,也不必圈着姑娘們了,都各自頑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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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君遙遙看他,錦衣曳袍,眉骨綿延,左右橫豎是個齊全人,一顆心跟着他打轉兒,跟水缸裏的葫蘆瓢兒似的浮浮沉沉,她眼下的心思用妙竹的話說,難得實心眼兒了一回全用在他一人身上。

宋炆升靜等着她走近,細細打量她,在戲臺那他一眼就從人堆中挑出她來了,烏油辮尾紮着綠紗綢,宅門裏的姑娘講究,走步輕緩,裙裾忽閃只露出鞋頭,一不留神被她駐上心頭。

兩人剛對上目,太湖石後繞出一人阻在當中喊了聲“宋恪之。”

宋炆升掉過視線拱手一揖:“見過郡主。”

面前兩片兒唇上下張合,宋炆升餘光撇向一旁,半晌回過頭來,問道:“郡主說什麽來着?”

文馨心下拱火,私底下不是沒計較過,論才貌她不輸人,再不濟英雄救美的牽絆總歸是個先機,可他見着她總是客客氣氣,低眉斂目的,撞上那人眼神兒就不聽使喚了。

宋炆升記挂蘇君,請辭道:“郡主忙您的,微職先走。”

待他就近,蘇君透過他臂彎望了眼:“這下我可得罪郡主了。”

見她話說的酸,宋炆升心裏像兜了窩蜜,“頌頌,六哥想你了。”

☆、人雙離

? 默默擡頭看他,興許真被他唬暈了,先前園兒裏丫頭們被話本子裏頭相公官人的羞話臊的捂臉羞答,她還笑話人家來着,輪到她這兒,他是個不吝說甜言蜜語的,她聽着受用,感覺自是大大的不同。

低頭嗯了聲,到底不能跟他一樣直白地吐露心思,蘇君解下腰間的香囊遞出,“挂着防蚊蠅。”

龍首魚尾,片甲粼粼,宋炆升眼皮顫了顫,接過香囊垂下目往腰間挂着,心口半甜半疼,眼皮低垂掩住滿腹心腸。

指頭肚掙了半晌,線圈仍耷在革帶外頭,蘇君別開他手幫他系上,捋通了辮穗方垂下手。

宋炆升抿出一抹笑,“你二伯的事兒都處理妥當了。”

蘇君點頭,眉目平平不怎麽見歡喜,“我都聽說了,福建的倭寇被人狠狠的打了,要被朝廷招安了,六哥上福建做什麽?跟這事兒有幹系沒有?”

目光晃晃能把人灼出個洞,宋炆升調開視線看向遠處的蓮池,錦鯉擦着根莖游動,他心頭跟着荷包微漾,又轉過臉看她,“這可怎麽好吶,瞧你這麽聰明,想瞞你是不能夠了,我跟着福親王的親兵跟他們幹了一架,把人打退了。”

見她神情立馬慌張起來,他忙換了副口吻,“別急,這是福王爺的計策,那幫倭寇站一處還沒今兒戲臺上的人多,福親王親率親兵抗擊倭寇有功,誰還能拿他調動人口的事兒說三道四,我就跟他旁邊兒溜了趟馬,灰都沒沾上,頌兒,你擔心我,六哥很高興。”

聞言蘇君放下心,聽見最後兩句話,臉一赤撇眼看向一旁,嘟囔了句“誰操心了。”

宋炆升就待見她這幅羞答答的模樣,正細細品咂着,餘光偏見一人,倏地斂直了腰背,輕吭了聲。

順着他視線看去,祁冀站在一棵柳樹旁,身形模糊遠遠看着他們,蘇君渾身不自在,皇家人渾然天成的尊貴架子戒不掉,幾趟交道打下來,她見着他就怵,對句話要麽佝着肩腰要麽仰着脖兒,他又拿她二伯公務上的疏忽拿捏她,她是有獨個兒想法的人,不是他養的巧嘴八哥,凡事都得依着他的話說,這會子光明正大立在一旁視她,應該是還計較着他交代她的那番話。

宋炆升梗着脖兒跟他對峙,心裏老大不爽快,一大老爺們兒還貴為郡王,摁着人痛處揉搓算哪門子做派,理了襟袍剛邁出一步,祁冀劈手隔開柳枝背身去了。

他收回步扭過臉,展開眉目笑道:“讓他回家哭去罷,橫豎是不能再拿這事兒折騰你了。”

蘇君目光一頓調回視線,池底鯉尾擦着她餘光晃身游向深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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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廊下又挂上了雨珠簾,蘇景信歪靠着,椅子腿被他驅地咔咔作響,屋裏人互相觑着眼不做聲。

蘇老太太不耐,锵一聲扣上茶蓋,“多大人了,有點兒出息,沒得一屋小輩兒人笑話。”

蘇景信頹着臉長嘆:“兒要出外差了,三五年內怕是着不了家了!”

一家人當即歇了話,瞠目結舌地看他,蘇景信避開衆人視線,咳了聲,坐直身看向一旁,“下衙剛好撞見宋大人,還是人家幫我想的法子。”

宋炆升接過話,客氣一笑,“雖說福親王那事兒壓下來了,聖上到底還記挂着他那點兒人頭,今兒臨朝親下旨戶部拟一份當初福親王府上所有改遷戶籍的名錄供他老人家參詳。”

蘇景信接敘:“不定聖上看完怎麽想吶,臨了只怕又怪到我頭上,不如遠遠兒地避着,這兩日又下大雨,濟南府那兒的河道監工是趟苦差,沒人願意去,不如我頂了這個缺避避風頭兒,事兒辦成了也算将功抵過。”

蘇老太太眯着眼不搭話,京官外調,是場大動靜,家族裏都講究和睦共親,子母相随,每逢三年官察,外城門來往進出的全是舉親搬遷的人家,不動作似乎也不成,皇帝爺心思難猜,當頭冠個罪也得當恩寵接着。

蘇君腦仁裏甕聲一片,擡眼看向他,他一本正經地托着茶碟垂眼喝茶,眉目間雲淡風輕,她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

心思飄忽間,蘇老太太出聲問:“照這樣打算,咱們一家子都得挪到濟南府去?”

調眼看向窗外,烏雲沉沉結到檐下,蘇景信擰着眉頭作難,踟蹰道:“要不您留這兒,兒去?”

王氏先着急應上他話,“我看成,我跟着老爺上任,何必讓老太太浪費腿腳兒,回頭跟晴丫頭也有個照應。”

提起蘇晴,蘇景信細考慮了下,拍案定板,“我看就這麽着罷,文隆不也在京府裏,那河壩也不見得難修,不定三五個月就能回了。”

蘇君扯着步子走,雨露迷了兩眼泡兒,宋炆升奪過凝朱手裏的傘在她身後急急地追。

妙竹唬了一跳,忙關上金岩齋院門,撫了把虛汗背靠着門吐氣兒,“這倆人不要命!虧得遭雨路上沒人,沒得讓人家瞧見。”

凝朱望着一前一後進門的兩人,直嘆氣:“瞧好罷,這麽大的事兒瞞着人,咱倆遲早遭報應。”

他挪一寸,她退一丈,終于把人逼進了書架拐角。

蘇君猛地回身,一頭撞到架棱上,磕出了兩汪淚。

宋炆升扳過她身沖她額間吹氣,“我看看,磕出疙瘩了沒有,是六哥的錯,六哥不……”

眼冒金星看不清人物,蘇君探肘去撞他身,肩頭倏地一松,他沒了音兒。

蘇君靠着書架拉長耳朵等了會兒還不見動靜,半驚半疑,探着手問:“六哥,你還在不?”

他低着聲回應:“我在,你站好,別摔着了。”

眼縫間漏進一陣光,窗格上的菱紋逐漸清晰,蘇君晃晃頭恢複視線,他半裸着上身靠在案幾上,腰縫間挂着一條血口,一手撐着瓷瓶往上頭灑藥面。

蘇君差點嚼掉舌根兒,驅着步子上前拿過桌上的紗布覆住他傷口,只一瞬她就明白了,他為了她去抗倭,刀子都舔上了,她還使性兒拿捏他,說實話,他是好意,她二伯的事怪不着他。

隔着紗布她指頭肚溫熱,真比藥還管用,宋炆升一手擡上桌沿,微微前傾将她半個人罩在胸前,近了怕冒犯她,只低頭容她的發油香漫進他天靈蓋兒。

裹好傷口,宋炆升屈臂披衣,袖兒風抽地山響。

她一副可憐模樣兒,淚珠挂在眼睫上欲掉不掉的,觑着他臉色低低地問:“我撞疼你,六哥怪我了?”

宋炆升探手一撈将人兜了個滿懷,頭髻輕顫搔着他下巴,她緩緩哭着,一把淚淋得他心頭澇了災,一家人生生被掰開,她委屈害怕,她什麽心思他都明白。

天際間劈下一道雷,驚得她在他懷裏一哆嗦,宋炆升看向窗外,豆雨如織,沒完沒了,他收緊胳膊在她耳邊輕道:“等雨停了,我得上北邊兒一趟,頌頌,看好自個兒,別把六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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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臺送暑催秋扇,關塞迎寒起暮砧。”

妙竹撅着腰從牆角拿出木盒,回過頭問:“姑娘嘀咕什麽吶?”

蘇君怏怏支不起精神,撂下書,半問半答地道:“北邊兒開始冷了罷?”

“這奴婢哪兒知道?”妙竹知她心思不多論,把木盒湊到她臉前,“七七河漢間,郎女來相會,姑娘瞧瞧你關的這只蛛兒網結得好不好?”

移開彩服孩兒盒蓋,凝朱湊近看了眼連連點頭,“又結實又密,真真好。”

見蘇君不搭話,兩只眼愣愣的跟街市上賣的土木雕孩兒像似的,空洞一雙眼窩沒神氣,凝朱暗嘆了口氣,少了一房人,其餘的人聚到一處總提不起話,兩兩相觑間不免一番長籲短嘆,真真難熬。

說話間,莊媽笑嘻嘻進了門,擱下一盤點心,“老身方做成的,姑娘嘗嘗。”

蘇君沒多大胃口,吃了兩口,贊了兩句,莊媽察出她失落來,斂了笑哄道:“徐娘手藝好,姑娘想吃什麽,老身跟她學着做來。”

蘇君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聊話,問:“徐媽是哪兒的人?”

莊媽道:“聽她說過一嘴,江西的罷?也記不大清了。”

妙竹接過話,“總聽老太太說她可憐可憐的,那天聊起來,采芙說她家似是遭了難才上京裏頭來的。”

“撲通”一聲悶響,凝朱仰着頭隔着窗往外看了眼,調回臉道:“是園兒裏木架上設的果子掉地上了,姑娘別管,回頭有人撿。”

蘇君心頭突地一跳,盤直身坐起,剛張開口,話溜到嘴邊兒又咽下去了。

見她喉間上下伏了伏,莊媽探手捉起一杯,滿了水遞給她,“點心噎嗓子,姑娘喝口水順順。”

白水清茶,手一頓她的影兒在杯底虛晃,蘇君壓下心律問:“那徐娘家裏可是遭了水難?”

妙竹一愣,随即笑道:“可不是麽,剛想起來,采芙說就是二老爺走那日,說起水災,她聽見徐娘跟老太太說起這話來着,姑娘怎麽知道的?”

蘇君擡杯抿了口茶,抽了下舌頭,“喲,這茶挺燙口兒的。”?

☆、話中秋

? 蟹肥桂香,銀蟾光滿,廚房罩簾鼓脹,直往外冒熱氣,蘇君探身進門被莊媽撞了個正着,莊媽放下蒸屜,擡手往門外轟人,“熱氣兒大,沒得熏着姑娘。”

蘇君伸手穿過她臂彎揭開屜蓋,“多蒸些芸豆餡兒的團餅,待會子我三姐要過來走月的,她愛吃。”

莊媽壓回她手,送她出了門外,“姑娘交代好幾回了,沒忘吶,先回屋歇着去罷,啊?”

轉過身,妙竹四下張望着走近,從袖中取出封信壓進她手心,“躍陽給的。”

字數不多,籠統兩頁,幾眼就覽了個大概,妙竹湊近瞄了眼,問:“是六爺來的?”

蘇君嘴角繃不住,曲起道彎弧,“信是半月前寫得,說是那時候兒走,指不定中秋就能回京了。”

正歡喜着,凝朱磕磕絆絆一路撲着步子,隔着老遠顫着音喊她:“姑娘,姑奶奶提前發動了,要在府裏生了,您快去看看!”

側間裏蘇晴一陣接一陣痛呼,張岩峻在廊子間來回踱步,靴底踏着磚石面抽得人心慌。

張夫人一杯連一杯地喝茶,全生成汗冒在額間。

蘇老太太佛珠掄得飛快,拇指蓋兒擠得發白。

“嘭”一聲斷響,佛珠撒了一地,一屋人懵了半晌,蘇老太太捱不住,急道:“怎麽折騰這麽長時候兒!去個人瞧瞧怎麽回事兒!”

話落,側間裏走出一穩婆,白着臉子顫聲道:“老太太……”

蘇老太太一顆心往下沉,勉力支住身子看向張夫人道:“親家夫人,這沒得商量。”

張夫人胡亂撲了撲前襟上潑濺的茶葉,結結巴巴沖穩婆道:“保大!保大的!”

穩婆蹲身壓着頭回話,張口千斤重,幾乎磨爛一張嘴皮,“回老太太的話,姑奶奶早産有血崩之勢,就算把小的強行取出來,也難保大人無憂……”

蘇君駭然,話語一陣挨一陣地敲打她腦穴,擰得她五髒六腑抽疼,佛珠骨碌到鞋邊,偎成一排。

張岩峻頓下步子,塌下肩僵立着,身影頹喪,一瞬垮了三尺。

穩婆撞着膽子提醒:“老太太您快下個決斷,眼下保小的還來得及。”

張岩峻跨進門,目眦欲裂,張口就罵:“姥姥的!要你們做什麽吃的!淨做這殺人的勾當!”

穩婆見慣他這副模樣,任着他撒氣,一旁默默等着示下。

張夫人揪着帕子抹淚,“早知道就不該讓她出門兒,半路兒上也不知道是誰家的馬車不長眼,劈頭就撞上來了,人受了驚,進了家門兒就兜不住了。”

蘇老太太面如死灰,蘇晴出個什麽差池,要她怎麽跟老二兩□□代?保大的回頭沒保住,小的也被絞碎了,保小的,大的徹底沒戲了,饒是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大兒蘇景誠戰死,親眼見着他屍身破碎的下地都沒叫她這麽心力交瘁過。

月光偏轉漏進屋,腳邊佛珠上反着銀光,蘇君一個激靈回過神兒,壓回胸口的憋悶道:“秦家!老太太,秦家興許有法子。”

蘇老太太被她一喊拉回思緒,急咳了一陣沖張夫人道:“你們擱這兒看好人,我上秦家求藥去,前陣子劉尚書那夫人生産不順是他家那藥治好的,怎麽着也得給我個面子。”

急匆匆出了門,蘇轅駕着馬趕進胡同,蘇老太太截住他,“跟我上趟秦家救你妹子去!”

一路磕絆相扶進了門,秦夫人迎人坐下,吩咐人上了團餅。

秦老太太十分作難,嘆了口氣道:“不是咱家不救人,說實話,那藥就餘了那麽一星半點兒,我娘家侄女也懷了身子,大夫瞧了說她胎位不正,還指着這藥……”

蘇老太太等不及,握着蘇君的手站起身,截斷她話,“今兒我拉下老臉求你了,再金貴的藥借我家那丫頭使使,真不成我給你跪下了。”

秦老太太作勢去攔她,湊近她耳邊低聲言語。

蘇老太太手指一屈,反手拍了拍蘇君手背,“我上裏屋跟你秦阿奶說幾句,你擱這兒等我。”

門剛關上又被啓開,蘇老太太冷臉一張,寒聲吐出句話:“回家,你阿姊人若沒了,我跟着她下地!”

秦夫人尴尬一笑看向蘇君,問:“要不問問姑娘本人的意思?”

秦夫人容長臉,柳條眉,巧舌一張,蘇君盯着她上下開合的唇牙,猶墜冰窟,“上回來府上聽戲,記不記得咱家三哥,中狀元那個,先前我家老太太就待見你,托馮二奶奶上門求你,誰道她是個不辦實事兒的,沒把咱府上的話給傳送到罷?你阿奶疼你,舍不得你嫁,這哪兒成啊,不能一輩子呆家裏的,你到咱家裏,咱家裏人一樣兒疼你。”

袖間信紙沿割着她手腕一路劃拉到心口,頓頓地疼,蘇君舌尖發木,問:“我三姐……”

秦夫人忙道:“只要你點頭,到時候兒都是一家人,保管她沒事兒!”

撇開眼,窗前月盤皎皎如玉,檐下花籃雀替披霜挂銀,蘇君垂下頭,信紙縮在手心皺成一團兒。

秦夫人輕捏着蘇君肩頭走出側間沖蘇老太太笑道:“瞧瞧,該有的緣分總歸是斷不掉的,老太太放心,這丫頭嫁到我這兒,我拿她親閨女疼。”

蘇老太太恨急,一口濁氣憋在肺腔間無處傾吐,手心兒手背都是肉,用蘇君的終身去換蘇晴的命,虧他們秦家想的出來,趁人之危也不怕遭報應,沒了哪一個都跟割她身上的肉一樣難受,擡頭看向那小人兒,木木一張臉失了精神氣兒,蘇老太太無地自容,幾乎就要出聲阻攔,一丫鬟進門遞近一瓷瓶,粉地彩瓷上印着福星送子圖。

怔愣間,一雙手接過瓷瓶卧進她手中,一句話激得她老淚縱橫,“老太太,我自願的,救我阿姊命要緊。”

一聲嬰啼,穩婆從側間跨出,祝道:“恭喜夫人太太,母子平安。”

張夫人抹着眼角,一面揮手,“快抱過來我瞧瞧。”

蘇老太太心中五味雜陳,掃了眼屋內問:“文隆跟君丫頭上哪兒去了?”

采芙道:“二爺從秦家回來就沒見着人了。”

趙氏添了杯茶遞到她手邊,笑道:“怕是吓着了,人愣愣的,我打發她先回去歇着了,晴丫頭這陣仗還真吓唬人,秦家那藥還挺管用。”

蘇老太太一陣腦暈,喝了口茶醒了醒神,支起身走到門外,廊間月光澆白了她滿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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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身鍍銀,人披月華,他牽着辔策立在胡同口看她。

蘇君走近看他,略瘦了些,眉眼間的月霜刺得她兩眼發花。

耳邊嬰啼不絕,蘇君提了提嘴角笑道:“我要當姨媽了。”

宋炆升撈起她手,扣進指縫間,笑道:“頌,你嫁六哥罷?”

蘇君一顆心落在了井底,四面滲水,沉甸甸的撈不動,她掰開他指頭,慢慢抽回手搖頭。

宋炆升手中漸空,心底兒也跟着漏了個窟窿,熱氣兒直往外淌。在寧地,夜晚卧在氈席上,想起她的眉目神情,胸口就跟燃了叢篝火似的,北風剜骨吹了個把月,全靠這股熱乎勁兒過來的,塞北明月照透了他的心,她是他的人,迫不及待回了京,她輕易一晃頭就讓他四面漏風。

“怎麽了?”宋炆升淡淡地笑,“跟六哥開玩笑的罷?頌,姑娘大了就要出嫁,可不能戀家,咱倆互相喜歡着,該走這一步兒了。”

蘇君抿嘴笑了笑,“六哥,我要嫁人了,秦家三爺兒。”

宋炆升舒開眉眼輕笑:“頌,騙六哥也得挑個斤兩夠的,他?你覺着我會信?”

蘇君斂回笑,撫着馬頭看他,“沒騙你。”

月光灑進她眼池子裏,粼粼泛着光,宋炆升仔細計較她神色,越發沒底兒, “我不信,他身子有病,你家裏人舍得你嫁?”

蘇君眼眶子發脹不敢再跟他兜攬,拍了拍馬頭轉過身,宋炆升這回信了,攬回人,扣住她肩急問:“什麽時候兒的事兒?你怎麽能答應吶?”

近看,他瞳仁濃褐像積在杯尾的茶汁兒,蟄得她眼疼,這麽較真的眼神兒用在她身上,可惜了了,蘇君硬下心腸撐開他手反問,“我怎麽不能答應了?好歹他是個狀元,我就待見他這樣兒的,六哥你吶?一會子南下一會子北上的,人都見不着,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眼眸像油盡的紗罩燈,忽閃了幾下便滅了光,蘇君措開眼咽下淚,不敢當着他面兒委屈,其實心頭早大雨滂沱了一陣。

宋炆升胸口被開了道破窗,呼呼啦啦地灌風,幾日不見她就換了副心腸,他不甘心,低啞着嗓子問:“咱倆先前的算怎麽回事兒?”

蘇君倏地一笑,“我那時候兒傻,覺着你本事大,你不幫了我好幾回麽?還真要謝謝你吶。”

宋炆升一把扣住她雙腕将人抵在牆上,“頌頌,你一直在利用六哥麽?”

蘇君肩背嵌在磚縫裏,嘴上不屈,“你明白了就好。”

宋炆升臉一沉,一手扣住她下巴,哂笑道:“你不夠了解六哥,六哥能随便兒容人騙麽?”

指頭肚冰涼激得她渾身起栗,蘇君頭回見他這幅模樣,被他驚了魄,掙了掙手,磕磕絆絆地道:“六……六哥,我以後不敢了。”

濕漉漉兩顆眼珠兒顫着身,他的影兒在裏頭虛晃,宋炆升輕蔑地勾了勾嘴角,“晚了。”

蘇君閉上眼,哭得七葷八素,突地唇間一熱,他唇覆上她的,探舌撬開她齒貝。

☆、龍趕珠

? 一聲馬響鼻兒驚醒二人。

宋炆升額頭抵在磚牆上低頭看着她發緣,自嘲地笑了聲,“真甜。”當真是失落到溝底兒了,她對他的喜歡清淡的一轉眼就沒了。他怨她,一面見着她哭又大亂陣腳,從頭來他覺着他還是會去招她,合該被她迷了心竅兒。

蘇君被他吸了魂兒,半晌才迷瞪回來,心口像端了把蜜鍋架在竈上烤,一面甜一面煎熬,他下巴就在她額前,她伸手觸上,擡起他頭,拉出一抹笑,“是我對不住你,往後別再理我了。”

宋炆升冷冷看她一眼,問:“你真打算跟他一個病秧子?”

蘇君摘下手,見他冷眼,心灰了大半,點頭道:“不就身子弱了些,總歸能治好的。”,說完又平了平心緒,這不正是她意圖的麽,還矯情什麽。

宋炆升一嗤,“胎裏帶出來的毛病治不好了,你不知道?”簡直活該,她句句往他心當中捅刀子,他還腆着臉替她操心。

見她呆愣,宋炆升呷出不對勁兒來,方才一聽說她要嫁給旁人,他一慌神兒什麽都忘了,這會兒仔細琢磨,那秦斯望體弱不舉的傳聞早撒遍京府了,蘇家做長輩的照理說不該把她往火坑裏送。

一面想着,宋炆升試探她問:“我怎麽瞧着你瘦了,擱家裏邊兒受委屈了?”

蘇君敷衍地搖了搖頭,他又問:“婚事兒什麽時候兒定下的?”

她支吾了幾句,“我阿奶剛應下的,沒來得及說這事兒吶。”

宋炆升哦了聲,漫不經心地拉過馬頭,嘆了口氣,“這趟上北邊兒可委屈骓骓了,凍壞了身子,當不成爹了。”

“可憐見兒的,”蘇君抱着馬頭一陣安撫,“回頭找個好大夫再瞧瞧。”

宋炆升陡然生出一股哀怨,他在她心裏還不及一匹馬,他淪落到吃一匹馬酸醋的境地,他的心頭創誰來治。

宋炆升劈手推開馬頭,抱起胸,“還是操心秦三爺兒罷,他這輩子估摸着也當不了爹了。”

聽他這話,蘇君心頭敞亮開來,秦家估摸着也是因着這一緣故順着蘇晴有難趁機拿捏她,她不在意地笑笑,“這有什麽,橫豎從旁枝裏過繼一個就是。”

宋炆升咋舌,得,眼下跟她講道不明白,往後再說罷。

他緩緩拉回馬頭,跟她告別:“那我走了。”

她點頭,面色平平地道:“六哥路上小心。”

宋炆升翻身上馬,背影張在風中像面旗,蘇君看不見了才回過身,連哭的力氣都沒了,胸口壓了顆石頭連着心往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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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端手撫了撫赤金冠,祁冀斜看了眼,贊了聲:“喲,娘娘今兒這裝束好看。”

皇後不接他話,肅聲問,“找你不是說這個的,秦,蘇兩家真要結親了?”

祁冀懶得繞彎子,直直道:“今兒一早秦家馬車就進了汾兒胡同,您瞧罷。”

皇後默了默道:“那你什麽盤算?”

祁冀細細品茶,“兒臣盤算好幾回了,都不成事兒。”

見他擺架子,皇後頗有些不耐,“得,你這兒不着急,我巴巴地上趕着管你閑事兒做什麽?”

祁冀按下茶盅要走,皇後拉下臉子攔他,“你坐下,三兩句不對付至于麽,你倒是正經說句話。”

祁冀兩肘架在扶手上叉着指頭琢磨,“您下旨管不管用?不成還得找聖上他老人家。”

皇後猶豫,“成不成,先攔它一攔,回頭你再找聖上去,只是這面兒上怎麽說?”

祁冀眉毛一挑,“娘娘什麽時候兒開始介意這個了,他們倆家到哪一步兒了?納彩?納吉?八字兒還沒一撇,您再顧忌一會兒,東西真要落進別人手裏了。”

皇後顧不上理會他言語間的嘲諷,正私下琢磨着,福子進殿回話說晉王側妃前來拜見。

祁冀一面起身,一面理着襟袍,“既這麽,兒臣就不多留了。”走到殿外,一人錦衣官袍跨步前來。

祁冀擰了眉,語氣自然不痛快,“這傳話的眼長偏了罷,不說晉親王側妃來了麽,一大老爺們兒都能看茬眼。”

福子送他出殿,聽見這活縮着脖子不敢吱聲。

宋炆升走近見了個禮,祁冀嗯了聲道:“你一外臣,來宮裏頭做什麽?”

面兒上做足了客氣,私下裏兩廂看不順眼,紅眼別着勁兒計較。

宋炆升清朗一笑,“老楊頭兒的案子不結了麽,聖上剛召微職進宮問話吶,晉王爺回藩前特意交待了幾句,這不,側妃進宮,微職過來照應着,先開開路兒。”

祁冀暗自為蘇君抱屈,一副油滑心腸,難為她待見。

說話間,杜司茵捧着肚子上了殿臺,照輩分,屈腿跟祁冀行了一禮,皇後聽見動靜在殿內問:“老四還沒走吶?”

祁冀折身回殿擡起茶盅,一面坐下身道:“兒臣清早吃的閑了,這會兒只覺着渴,在您這多喝幾口茶再走。”

皇後一味地拉過杜司茵噓寒問暖,任他坐着,祁冀食指敲着趕珠雲龍盃瞥向殿外,宋炆升背門候着,女人家唠嗑他插不上話,更沒那閑心去參和,他要防的人是他。

皇後不經意間撞上他視線,看向殿外問:“誰在外頭吶?”

祁冀不及應話,杜司茵笑道:“王爺先前的護衛指揮,那宋大人。”

皇後哦了聲,叫過福子道:“難為他還惦記着為晉王爺辦事兒,賜口茶吃罷。”

福子應是,端茶向殿外去了,幾句話功夫,福子進殿回話說:“宋大人要來謝娘娘的恩吶。”

祁冀頓覺不妙,一擡頭宋炆升袍角躍過門,半條腿着地請了個安道:“勞煩娘娘記挂。”

因着晉親王的緣故,皇後愛屋及烏倒有幾分看中他,言語中不覺露出幾分慈愛,叫起他問:“聽說你前幾日上了趟寧地?”

宋炆升應了個是,一腳略微搓了下地磚。

皇後眯眼看去,見他薄靴外幫裂了道口子,裸着一圍土,心裏不大自在,拉下臉道,“先前跟着晉親王也有好幾年了罷,怎麽連自個兒都收拾不住?你這幅模樣兒,虧得聖上方才沒跟你計較。”

宋炆升忙撩起下袍請罪道:“微臣不敢藐視娘娘鳳顏,昨兒微臣剛從北面兒回來,一直呆在衙門裏頭審案,衣裳實在沒來得及換,冒犯了娘娘,請您恕罪。”

皇後面色微緩問:“還是老楊頭兒那案子?”

宋炆升應是,“主案那兇犯裏頭有一人被漏了,逃竄到寧地了,昨兒才把人逮回來。”

皇後調開視線,點了點頭,“別說這個了,你往後也注意着點兒,自個兒沒時間操心,家裏……”說着一頓,問:“呦,瞧你歲數也不大,結親了沒有?”

宋炆升觑向她,尴尬地笑了笑,“親是說下了,還沒成吶。”

皇後恍悟過來,笑道:“我說吶,沒個貼心人兒照應,怪不得你邋遢,說的可是京裏頭的人家?”

宋炆升垂下目,躬身一個長揖,“回娘娘的話,是靖南侯府蘇家五姑娘。”

皇後聞言懵了半晌,回過味兒來,暗道一聲“好小!”,忙擡手讓他免禮。?

☆、傾一念(開更了!)

? 祁冀被眼前這一出一唱一和蟄起了身,心裏挂着火,沉下聲道:“膽子不小,假話都扯進宮裏來了,照你這麽說,你跟蘇家有婚約,徐家怎麽還上人家裏提親去了?”

宋炆升淡而不厭地笑着,“多謝王爺提醒,”一扭臉又對皇後揖了一禮,肅聲道:“既然娘娘問起,臣鬥膽向您求個恩典,臣與蘇家有婚約在先,先前蘇家姑娘尚未及笄,不便透漏,好女多家求,秦家人的心思臣理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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