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出現吶
起過他的婚事吶,他倒真的自個兒張羅起來了,隔三差五的就往家裏寄信催我進京,這不,到年底了,手頭上的事情松活些,忙趕了來,沒得人怨我。”
蘇老太太颔首,“叫你來,原本也有我的意思,他們倆是宮裏皇後主子撮合的,見個面,兩家人也好坐一起商量商量倆孩子的婚事。”
楊氏又回頭看了眼蘇君,笑了笑,謙恭的說:“這個您放心,不能夠委屈咱家姑娘的,橫豎是那套禮節,恪之,咱們家裏人都拿他當親兒看待的,他這邊,我保管給他辦齊全了,至于這定日子的差事,您是長輩,還得多勞煩您操心了。”
蘇老太太颔首,探手端過茶盅抿了口茶,略微思較了下,楊氏舉手投足盡顯爽利,态度跟決斷無可指摘,她先前種種預想的準備倒顯得過猶不及了,人那兒分寸掐得準,她這兒也沒必要端架子,禮尚往來,互相捧着,就這麽個意思,說到底,不都還是為着那倆人好麽。
擡眼看了眼蘇君,她強摁下心底泛湧的不舍,道:“既這麽,隔天請個吉日,先定下納彩的日子罷。”
事情順利的似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楊氏含笑應下,又打量着她面前的人,愈發熱絡地說:“恪之老跟我提起你來,今兒可算見着了,瞧瞧,這麽周全一人兒,配他那幅寒碜模樣,回頭他要是欺負你,來找我,我替你教訓他。”
蘇君臉上火燒似的,低下頭盯着腳上一雙銀絲細盤蒲靴,繁缛的花線密密匝匝地繞進她眼裏,攪得她腦仁裏暈暈的。
南院雜房地磚上整齊碼着一排口袋,摞着大小不一的盒子。
寥管家打起門簾笑着說:“那宋家太太特意交待過,南桌上擺放的物件都是專門給姑娘用的,您先瞧着,我忙去了。”
妙竹走近桌前,扒拉了幾下,大呼小叫起來:“姑娘快過來看看,全是好東西。”
“喏,”她掐開一嵌寶刻花扁盒,啧啧稱贊道:“真好!”
凝朱湊近看了眼,推搡她了下,“敷面用的粉,又不是沒見過。”
妙竹乜她一眼,“跟你說不着這個”,她忙遞給蘇君确認,“姑娘瞧瞧,這是不是最上乘的“玉華花粉”?”
還沒等她開口,妙竹又提起一巴掌大的窄頸瓷瓶嗅了嗅,“嗬!是薔薇露,調那花粉敷面再好不過了。”
凝朱觑了眼蘇君,扯了扯她的袖頭,低聲提醒:“你怎麽回事兒!那是人留着給姑娘用的,你着什麽急!”
妙竹醒過神,讪讪縮回手,“差點壞事兒了,碰着稀罕東西,一時迷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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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脂,口脂,香膏,畫眉石……搽抹塗畫的胭脂花粉,花花綠綠擠了滿桌,蘇君撫着桌角堆疊的紫貂寒裘,心裏熱烘烘地燃着火,他是那麽地在意她。
“這麽多我得用到什麽時候,瞧瞧哪些好,送老太太,我大娘,大嫂她們那去,欸,對了,給我三姐留些,你們要是稀罕盡管挑了。”
妙竹忍不住歡呼了聲,硬是被凝朱拿眼睃得息了音。
身後撲來一陣冷風,躍陽剝開門簾探頭進門,低呼了句:“姑娘,探花郎來咱們府上了。”
聞言,凝朱兩人飛快交換了下眼色,蘇君作勢清了清喉嚨道:“你倆先在這兒挑着,我過會子再來。”?
☆、揭探花
? 王致遠透過牆門上的細花篾蕈看去,一人身影逐漸清晰,他猶疑了下,進門擡了下右手,笑着說:“多謝姑娘送我家的點心,這個還你。”
蘇君接過他手中的棕竹旋紋食盒,福了下身,推謝笑道:“不必客氣,茂晟哥嘗了沒有,喜歡這味道麽?”
王致遠淡淡笑了下,視着牆門上的鎏錫釘,感念道:“自然,是我幼時家裏常做的。”
“那倒是了,”蘇君随意說着,“我們家裏有個廚娘,老家也是江西的,大概是你們那兒獨有的滋味了。”
積雪壓在腳下,寒意從腳心攀上腦頂,兩人對視一眼,均是頗為無奈的一笑。
“實不相瞞,”王致遠躬身一個長揖,“家母有勞貴府照應了。”
蘇君連忙遠遠地避開身,擺着手道:“您別這樣,我可擔不住。”
王致遠起身,拱了下手,“姑娘不必謙虛,是這樣,眼下我還沒法孝敬她老人家,希望貴府能多留她幾日,姑娘能幫忙保守這個秘密,茂晟日後必有重謝。”
蘇君忙道無妨,又低聲問道:“你打算怎麽做?”
王致遠一訝,目光略露審視地看向她問:“姑娘這話什麽意思?”
“我也跟您實話說了,”她緩緩笑了下,垂下目,“我跟寧親王,跟秦家有些過節,他背後的蔣家我也連帶着不待見,去年正旦那日,聖上宴臣,我聽我二伯提過幾句席間發生的一事兒,大理寺左少卿彭慶恩彭大人因着茂晟哥才華精益而禦前失儀,被蔣閣老擔保下來,彭大人跟您都是江西九江人士,他是永安十八年的進士,你是永安四十年的探花,不知你們兩人之間是否有淵源?您主動從翰林院編修降至制敕房中書舍人這麽個天子近臣的職位上,想必一定有您自己的想法罷?若是我唐突說錯話了,您多擔待,就當沒聽見罷。”
王致遠怔眼看了她半晌,眼神逐漸渙散起來,“彭慶恩是我的父親,彭大人不是。”
她心裏咯噔一聲響動,暗暗舒了口氣,“我明白了,彭大人是“冒籍”參與科舉,他頂了您父親的籍貫。”
王致遠視線飄向遠處,頓了下頭,“那年我父親進京趕考後不久,江西遭了水難,九江府尤甚,災民流離失所,我跟我母親離家北上,打算在京府裏跟父親彙合後再商量日後的生計,不料路途颠沛,各行省間嚴禁外籍人員流竄,我跟母親一路躲閃前行,終是失散了,我趕至京府時,皇榜已揭,名兒是那個名兒,人已經換了,同一籍貫,同一姓名的人何其多,我不時安慰自己是巧合罷了,後來我接受岳父一家恩遇,得幸在正旦那日獲聖上青眼,那時彭大人瞧我的眼神讓我愈發印證心中的猜測,我大半承家父面貌,我知道他那是怕了,只可惜我父親,大概早已喪命于他人手下了……”
說到此處,他已然淚下,口吻變得憤恨起來,“我一遍遍說服我自己,一切不過是猜測罷了,沒找着父親他老人家,我遺承他舊志便是,可殿試那日還是被奸人作弄,我知道是他們更怕了,真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可笑把戲,從那一時刻起我下了決心,一定要為我父親做些什麽,哪怕是賠上性命。”
話語一字一句逐步與她的思緒契合,蘇君眼眶子發酸,腳趾頭凍得沒了知覺,張開口,嗓子眼兒堵得說不出話,她勻了勻氣,咳了聲道:“朝廷對科舉“冒籍”之事一向嚴查,彭大人憑他自己恐怕還沒那麽大的本事,這背後估摸着還是蔣閣老的能耐,彭大人不過是他安插在朝廷中的人手罷了。”
王致遠目光逐漸恢複清明,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掩起淚光看向她,試着說服道,“你即是文隆的妹子,便也是我的妹子,秦,蔣兩家都不是善茬兒,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被撼動的,我盡力一試,十之八/九也只是以卵擊石罷了,姑娘剛剛所言已讓我大為震動,并未有小瞧你的意思,我雖不了解你跟他們之間的過節,如若不是要緊的仇恨,不妨放它一放,沒有必要跟他們糾纏,那些人手段狠毒,沒得遭他們荼害。”
“我知道,”蘇君開口謝過他的好意,她或許看似沉靜,內心實也忐忑,驀地想起一人,想起他緩緩合上眼皮的那一幕,想起蘇照被刑部衙門帶走的背影,心緒便不再浮動,微微嘆息着道:“單靠你一人,必定成不了事,你如今有了家室,事後必然有所牽累,有的時候,即便不去招惹,他們還是會找上門兒來,把人往死裏折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未雨綢缪,伺機而動,茂晟哥,不管是你還是我,僅靠自身,到頭來,準是螳臂纜車,粉身碎骨的下場,倘若因人成事,卻未必不能夠。”
王致遠凝視她,突地晃了下眼珠,“你是說晉親王。”
“是,”蘇君點頭,“還有皇後,他們跟咱們要對付的是同一人,寧親王,在那之前,砍掉他的左膀右臂,秦家跟蔣家,勢在必行,茂晟哥,你怎麽看?”
王致遠陷入沉思,默了半晌道:“說實話,我心裏确實并未醞釀出什麽确切的譜子,借助晉親王身邊的勢力,眼下相比看來,是上策,”他頓了下,又沉吟道:“這麽一來,咱們就徹底站在晉親王這邊了。”
“是,”蘇君看着他,慢聲說:“他們兩個到頭來定是要争一争的,不是寧親王,便是晉親王了。”話出口,她不覺打了個寒噤。
“我同意,”王致遠斂了斂袖子,站直身,凜然說道,“聽君一言,如醍醐灌頂,不過眼下的局勢,還未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局面,最好的法子便是“等!””。
蘇君淺淺笑了下,“是。茂晟哥,你往後要當心。”
王致遠擡手揖了一禮,朗聲說:“你也當心,聖上對我有所看顧,他們一時半會兒的,應該不敢輕易動我。”
冷風灌巷,将兩人的話語吞噬,一瞬便帶遠了。
罩檐下的冰挂子融進屋內撲出的熱煙裏,緩慢垂着淚。
廊間裏仆婦丫鬟們來往奔走不絕,莊媽進了廚房探着頭問:“臘八粥熬好了沒?”
常媽擡臂揩了把汗,提勺攪着鍋底道:“就快好了,你催什麽。”
莊媽打開食盒,取出一只瓷碗,“好了先給我這兒盛一碗,大奶奶那兒忙着,姑娘陪着旭少爺頑吶,怕他餓,先喂些粥喝。”
“欸,”常媽笑問,“今兒宋家要來納彩了?”
“哪能吶,”莊媽擺擺手,“那日子得仔細挑着,今兒是來問名的,先把婚書給定了……欸!別癔症了,鍋都溢了!”
揣着食盒,莊媽一路走至金岩齋,見凝朱從正屋裏出來,便問:“上哪去,怎麽不在姑娘身邊呆着,她一人哪兒能帶好奶娃娃。”
凝朱別扭了下,絞着絹子低聲道:“宋大人剛來,在裏頭吶。”
莊媽微怔,緊着眉頭琢磨了會兒,把食盒遞給她,叮咛道:“聽見少爺哭,你再進去,喂他粥喝,竈上忙,我去幫把手。”
話音剛落,屋裏“哇”地一聲啼哭,凝朱瞥了眼門內,莊媽推了她一下,低笑着說:“這丫頭,還臊吶,回頭跟着姑娘出嫁,你就見不得他們倆人一處了?”
正說着,門簾被人挑開,宋炆升探手拿過食盒,“我來。”
回過身,蘇君懷裏抱着啼哭不止的黃毛小子來回悠着,輕聲哄唱着:“好了好了好了,欸,咱們旭哥兒最聽話了,不哭了,不哭了……”
他癡愣在原地,又見她騰挪出一只手抹去旭哥兒臉上的淚珠,挨個指着書架上的書,輕吟道:“跟姑姑識字好不,将來中個舉人老爺,姑姑跟着你沾些光……”
他看着她嘴唇一張一合,偶爾停下來抿嘴淺笑,露出瓠犀似的牙貝,腦仁裏跟老和尚敲木魚似的,嗡鳴一片,他覺着渾身都泛起懶來,眼皮一下也掀不動,似乎他不眨眼,就能永久地停留在這一刻了。
她倏地回過身,撲哧笑出聲來,指着他對着懷裏的旭哥兒道:“瞧瞧,咱們當朝的錦衣衛大人木若呆雞的模樣。”
啼哭漸止,一雙烏溜溜的眼珠朝他看過來,宋炆升猛地醒過神,走上前擱下食盒,觑着她問:“他多大了?”
“過幾天兒到小年,咱們旭哥就一歲了是不是?”蘇君額頭抵着旭哥兒的腦門笑着問。
他敞開食盒,慢吞吞地舀了碗粥,小心地問:“要我喂麽?”
她嗯了聲,抱着旭哥兒走近他,他端了碗,提起勺子吹了吹氣遞進旭哥兒的嘴裏,旭哥兒吧唧着嘴,擡起頭看向他,他慢慢提起嘴角。
見他樂不可支的模樣,蘇君不禁問:“六哥想什麽吶,那麽高興?”
他停下手,深深笑道:“我想起上回,喂你喝面疙瘩湯,那時候你可乖了。”
她臉上綻了紅,低着頭躲在旭哥身後,默不出聲了。
宋炆升放下碗,擡手捂上旭哥兒的眼睛,聽見她輕聲呢喃:“這是幹嘛吶?”
他湊近她耳邊躊躇了下,支支吾吾地說:“頌頌,六哥也想要個小子。”
蘇君啊了聲,羞得直跺腳,別過頭,臉紅脖子粗地道:“你捂他眼睛幹嘛!應該罩他耳朵!”
宋炆升忙松下手甩了甩,尴尬地笑了下,“他小,聽不懂吶還!”
這時,一聲鐘鳴響起,驚得旭哥兒又哭了起來,小趙氏跨進門,接過旭哥兒連聲哄着。
蘇君詫異的看向宋炆升,他拉起她的手腕走出門外立在階前,又一聲鐘鳴響起,接着一聲緊挨着一聲,震天動地,激得她幾乎穩不住腳,她手攀上他的,跟他十指緊扣,強捱住心頭的驚悸,顫着音問:“六哥,這怎麽回事兒?”
隆隆的鐘鳴聲中,他擡頭看出檐外,握緊她的手,徐徐地道:“皇帝初喪,每座寺廟都要敲鐘三萬下,頌頌,聖上駕崩了。”?
☆、吊嚴陵
? 他的話語榔頭似的錘在她的腦殼子上,比疊聲的鐘鳴還令她駭懼,他突地轉過身,凝視着她,輕聲道:“一年,一年國喪後,等六哥娶你。”
他眼梢溢出淡淡的光,火束似的使得她心填回了肚子裏,她輕嗯了聲,又聽見他不急不緩地說:“頌,往後去,麻煩事兒不少,你記住,別聽見什麽信什麽,顧好你自個兒就成了。”
這話說的不明不白,蘇君稀裏糊塗的,正打算開口問他,宋炆升慢慢松開她手,裹了裹她的鬥篷,淡笑了下,“千萬記住了,這會兒外頭肯定都亂了套了,我得回衙門裏照應着,先走了,外面冷,你先回屋去。”不等她開口,他又催促道:“快去!”
她卧在門坎裏挑着簾子見他背過身下了臺階,她張開口輕喊了聲:“六哥。”話語卻壓在鐘鳴聲下,不足被他聽到,他跨出院門口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眼裏莫名地氤氲着濕氣,再看不清他神色了。
祁武帝大行,天下缟素,禮部頒發訃告至各級行省及各地宗室親王,京府戒嚴,文武百官于次日起至西華門守禦龍體殡天。
蘇老太太掖着麻布大袖圓領長衫,咽然道:“怎麽就這麽突然吶,前一陣兒,不還說龍體大健麽,一轉眼人就沒了……我明兒要跟其他诰命夫人去思善門守靈,家裏你照應些。”
蘇照點了下頭,頹下目光,“聖躬登了極樂,撂下半截兒攤子沒收拾吶還,我剛從外頭回來,街上人都跟螞蚱跳似的,來回奔竄,人心惶惶的。”
“我如今是不敢想這個,”蘇老太太嗆了兩眼淚,“你二叔不在,昨兒才回信兒說河壩的工程還得有幾日熬吶,朝廷裏也沒個人周旋,文隆被圈在寧地,這将來倆王鬧騰起來,可怎麽好!”
話出口,屋裏鴉默雀靜的,沒人再敢往下搭話,蘇老太太瞥見蘇君又哀嘆起來:“今兒那宋家夫人婚書都遞我手邊了,外頭敲鐘了,君丫頭的婚事一波三折的,我這心裏頭啊,老靜不下來,只等……”
說話間,茉兒進門拉長了語調,笑着回話說:“老太太,二爺回來了!”
話落,蘇轅一陣風似的進門,一身罩甲武身,硃紅漆鐵盔上的紅頂纓随之擺動。
蘇老太太炸了聲,探手招他近身,“可算回來了!快坐下歇着!怎麽不事先來個信兒?”
“不了,”蘇轅飛快地道:“時間趕,待會兒京府戒嚴,我得在那之前出城趕回去,長話短說,我是被寧親王指派回來探路的,他人眼下已經到了陝西平涼衛,過幾日便能趕回京吊唁,這幾天盡量別出門兒,我怕到時候他那兒整出什麽動靜。”說着嘴角抽了下,微哽着嗓子道:“老太太,孫兒不孝,您保重身子,等這陣子忙活完了,孫兒就老實呆在京裏孝敬您。”
聞言一屋人慌了心,蘇老太太哆嗦着嘴角問:“文隆吶,咱們孝敬的是這會子皇宮裏頭奉先殿躺的那位主子,你明白阿奶的意思麽?”
“我明白,”蘇轅握緊胯刀,“您放心,等隔天/朝廷裏商量出個頭緒,我跟新主子一條心,我會視情況而定的。”
“你不明白,”蘇老太太老淚縱橫,攥着他的手指頭不肯松,“阿奶不要你忠君護主,只求你人無恙!”
屋裏幾人觑着眼垂淚,蘇君脊梁骨滲涼,心裏騰騰跳着,上前握住蘇老太太的手一陣安撫,蘇照起身拍了拍蘇轅肩頭,“當心些!完事兒了,回家陪我吃酒!”
蘇轅忍去淚意,拘着嘴笑了下:“一定!”
“罷!”蘇老太太丢開他手,擦掉淚,“你去罷,寧親王不過趕回來吊個祭,瞧把咱們給吓得,這回讓長纓跟着你走,多少有個照應。”
蘇轅忙應了,束了束腰巾,跪地磕了三個響頭,起身默不作聲地向門外跨出去,蘇君忙追上前,“我還有話跟二哥說。”
兩人出門放下簾子,屋內“啪”地一聲響,隔着簾縫看進,一串楠木佛珠掉在地上,滾着身,趙氏的聲音從屋裏傳出:“還杵着做什麽!快幫老太太撿起來!”
蘇轅回過頭問:“找我說什麽吶?”
蘇君心亂如麻,話也說得不順當:“二哥,你,你千萬別跟寧親王他們一夥……”
蘇轅凝眉看着她,握緊胯刀問:“怎麽了?”
蘇君拉着他的袖頭急晃,半晌才憋出一句:“他不是好人!”
蘇轅松開眉,微張開口,似是吐了口氣,降下語調安慰道:“你放心,我心裏有計較,還沒實心眼兒到替他賣命吶,我得緊趕回去,你回屋罷,沒得凍着。”
不及她反應,他已經背過身走出幾步,魚鱗葉齊腰明甲在寒風中刮擦作響,她追了幾步,高聲喊他笑着問:“二哥,外頭都傳開了,你就是那常勝将軍吶!”
他側回身,揚眉笑了下,擺了擺手越走越遠了。
男人眉眼朦胧,停下手丢下筆,湊着下巴唉聲嘆氣,“怎麽老畫不好吶?”
蘇君從他腋窩下鑽進桌旁,探頭向桌上看去,宣紙上一枝墨梅獨放,驀地梅花瓣漸漸變紅熏染,沒一會兒便浸透了紙,燦成一灘水裹着濃烈的腥味從桌上流下,沾滿她的手,淹沒她的腳,她大駭,甩着手向身後縮去,男人全然沒了蹤影,窗框子劇烈抖動起來,屋頂隆隆震動着,橫梁不安分地顫着身,她低下頭,血水已經漫至她下巴颏處,腥氣直鑽進她腦仁裏,堵得她呼不出氣,她覺着血水似乎要灌進她口鼻裏了,便費力憋出一口氣,嚷叫了一聲。
“姑娘……姑娘……”
耳邊傳來似有似無的低吟,蘇君撐開眼,支着頭問:“什麽時辰了?”
凝朱忙擰了帕子,沾着她額角的汗珠,手指不住顫着,“醜,醜時了,姑娘,外頭出大事兒了,咱們府似是被人圍了……”
屋外隐約傳來金屬的撞擊聲和三兩聲人語,蘇君後背汗濕,粘粘得難受,一個骨碌坐起身,腦殼裏一團漿糊似的,轉不開竅,怔愣了半晌,忙擋掉凝朱的手,披着外襖,一面道:“走,先上老太太那兒瞧瞧。”?
☆、君不悟
? 大門外光火相接,影影綽綽映照在院內衆人臉上,王大匆匆從門房裏趕出,掂了掂一側肩頭的棉襖道:“夫人您別慌,我看了幾眼,不是針對咱們府的,倒像是把附近這片兒都圍了。”
蘇老太太連咳了幾聲,擺了擺手,道:“走,先回屋……等他們鬧夠了,也就安生了……”
徹夜難熬,靜坐無語,直至五更雞鳴,牆圍外的火光才逐漸隐在遠處泛白的天光裏。
一早,張岩竣攜着蘇晴神色匆匆地趕來,驚得院門口狗吠連連。
等兩人坐下身,蘇老太太關切地問道:“你們倆也是的,外頭亂,還來我這兒做什麽?”
蘇晴觑了眼蘇君,回話說:“是怕老太太擔心,我回來看看。”
“那倒是,”蘇老太太點頭,“我心口蹦跶一晚上了,你們來的時候也見着了罷?這外頭圍得是什麽人吶?”
蘇晴使了個眼色,張岩竣略清了下嗓子,肅容道:“是晉親王的兵馬,人昨晚剛抵達京府就派兵把內外城捂了個嚴實。”
蘇老太太一聽這話,驟然變了臉色,低吟着說:“……看我糊塗的,早該想到了,那寧親王前兩日人都到了平涼了,晉親王本就離得近,可不得早到麽……”
張岩竣急忙應了個是,“這幾日家裏人盡量別出門走訪,吃穿用度還是先備了的好,老太太,您慧眼如炬,肯定瞧出怎麽回事兒了,先帝大行,未立儲君,占山為王,晉親王提前進了京府,寧親王晚了一步,被隔在城外……”說着頓了下,沉聲一嘆:“一山不容二虎,他們這就開始纏鬥了,這節骨眼兒上,咱們越是要小心行事。”
話出口,一屋人白了臉色,他略遲疑了下又道 :“實際上,我今兒和晴子來主要是……”
“主要是給家裏報個信兒的!”蘇晴慌忙截住他話頭,眼神躲閃着,強笑了下。
至此,張岩竣只好打住話,悶着頭不吭聲,見他們遮遮掩掩的模樣,蘇老太太一下慌了神,“晴丫頭,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你二哥出什麽事兒了,”說着說着眼見就要流出淚來,“我怎麽那麽糊塗,不攔他一攔……”
“不是!不是!您先別慌,”張岩竣忙勸阻着,說着回身按住蘇晴的手,搖了搖頭,“早晚要說的……”
蘇晴慢慢丢下他的袖子不再阻攔,接着兩雙眼齊齊看向蘇君。
兩人目光複雜,半是焦急半是同情,燎得她心底幹痛,她覺着似乎有什麽要命的事情發生了,然而卻沒有一絲半點想要探知的心思,未等她出口相問,張岩竣緩緩轉過臉,垂下頭詢問:“老太太記不記得先帝陵墓被損一事?”
“記得記得,”蘇老太太忙道:“不是說有人蓄意破壞陵墓,鋸了墳屋前的一棵樹,昭示真龍顯形,直言先帝大限将至……先帝指派人嚴查了麽,這,這跟你要說的事兒有什麽幹系?”
張岩竣略猶豫了,握緊拳頭道:“先帝曾派東廠嚴查此事,如今有了結果,一切證物直指錦衣衛北鎮撫司,宋恪之作為背後首要嫌疑主使,已經被刑獄拿下了,這是剛從我爹那兒得的消息……”
緩而沉悶的語調一字一句鑿在蘇君心頭,眼前結了層冰霜似的,隔絕了她的視線,人影憧憧,花白一團看不真,話語卻很清晰,“事發突然,廠監關如漣跟刑部尚書史洪善在龍體卧陵時發難,直言如若不能在聖上入陵前解決此事,是對先帝的大不敬,龍體必定難安,吉時已到,沒人敢耽擱禦駕早登極樂,他們錦衣衛随行駐跸,人當時就被刑部的人帶走了。”
“恪之是晉親王的人,這是公然的秘密,王爺駐京,怎麽還敢有人觸他的黴頭?”蘇照問道。
“正是因為他是晉王的人,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說實話,那案子背後的主謀是誰并不重要,是晉王的人才最關緊,刑部尚書史洪善,餘澤海勢去前依附那閹人,後來依附關如漣,據我所知關如漣是睿郡王的人,而睿郡王與寧親王向來親密,寧親王姻家蔣家這會兒又跟郡王聯姻,照此看來睿郡王是在晉王占據京府後借宋恪之一案牽制晉親王,況且宋恪之上回幫着咱家處理茶案,辦了刑部那吳大勇,那時就跟他們刑部結下梁子了……”
“那麽晉親王應該不會對他施以援助……”蘇老太太黯然道:“明哲保身才最要緊,畢竟破損龍墓是了不得的大罪狀,沾上就徹底完了……”說着淚眼婆娑地看向蘇君,探了探手,“君兒,好孩子,過來,阿奶差點就失了你了……”
蘇君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搖頭,她瑟縮着肩膀往後退,後腦一下撞在椅背上,卻渾然不知疼痛,屋裏一張張臉看過去,閃着同樣一種神情,表露着同一種意圖,她明白,卻斷然不能接受。
“君兒,你聽我說……”蘇晴握住她的肩頭晃了晃,“咱們家勢單力薄,經不起一點兒折騰,二王奪勢,咱們不能摻和進去,他人咱們救不得,你跟她婚書還未過,這是好事兒……”
她頻頻搖着頭,掰掉箍在她肩膀上的手指頭,起身邁開步向門外走,蘇老太太被她如癡如傻地模樣吓了一跳,嚷着吩咐道:“快!快扶姑娘回園裏歇着!”
凝朱,妙竹慌忙趕近,被她撞開身,她像是陷在了泥淖中,擡腿卻拔不開腳,掙紮地出了門下階,靴底壓在積雪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倏地腳下一滑,她直直往前撲去,再也沒了知覺。
“頌頌,昨晚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去了趟蘇州,人生地不熟的,我在山林裏迷了路,碰着個姓尹的仙子,她那張小口吶,又鮮又亮的,可招人待見了,你道怪不怪?”
她紅着臉笑了聲,見他仍在擠眉弄眼,又羞又惱,便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他突地化成一股白煙冒着香油味鑽進她的腦仁裏,她着急起來,四處找他不見,大聲叫喊着“六哥!”,身旁一人不停地搖她胳膊,“姑娘……姑娘……”
她猛然間醒了過來,卻不願睜開眼,眼角不住往外撲簌着淚珠,凝朱喚她的聲音小了些,“姑娘醒了,就起來吃些飯罷,昏睡一晌午了,”說着哽咽起來,“您怎麽就那麽不小心吶,一猛子栽到地上,腦門子上磕出那麽大個疙瘩……”
她坐起身,拿下額頭上的濕巾,跳下床,“你快讓躍陽準備準備,我馬上要出去一趟。”
妙竹大驚失色箍住她腰往回拖,“姑娘,您不能出去,老太太吩咐過的,讓奴婢們看着您好好休息,宋大人惹上大/麻煩了,奴婢不能眼見着您也把命丢了!”
“連你也這麽說,”蘇君立住腳,緩緩垂下頭,擡手抹去眼梢的淚漬,“他要是丢了命,我這輩子怕是都不好過了。”?
☆、忍淚吟
? 祁冀眯眼看下去,她匍在地間,脖頸卑微地屈着,像折了頸的白鶴,他冷哂不已:“怎麽,以往見了我,不還橫挑鼻子豎挑眼兒的,不願意兜攬人麽,這會兒倒主動找上門兒了,擺這出戲,可憐給誰看去?”
她嗓音幹啞,愈發地低下頭去,“求王爺您放過他,那件事兒一定不是他所為。”
“蘇君!”他一把撈她起身将她丢甩在書架前,頂頭幾本書被磕撞出來,劈頭砸向兩人,祁冀甩臂擋過,擡手拘住她喉頸,從牙縫裏擠出話來:“你膽子不小,敢随便兒央人,我是你的奴才麽?你說什麽我都得照着做!”他看着眼前的人,眼殼紅腫得像兩顆爛桃,還在不住往外滲水,淚珠澆在他的手背上,徹底寒透了他的心,她哭也好,落淚也好,跌下身段來求他也好,全然是為了另外一個人,她花費的心神絲毫沒用在他身上過,他被她吃得透透的,所以才恨透了她。
他抹淨她的淚,欺身去吻她的眉尖,她左右擺着頭躲閃,雙肘抵在他的胸前将他們的心隔開咫尺天涯那麽遙遠,他氣到不能自已,扣緊她的手腕,将她箍在身前,嗤笑着說:“你容他親你的鼻頭,親你嘴兒,怎麽換了我就不成……”他架開她的手臂摁在書架上,吻着她倉皇跳動的眼皮,低聲哄誘着:“君君,聽話!你遂了我,我什麽都應了你……”
他濕熱的鼻息撲在她的頸間,激得她渾身戰栗,她又驚又怒,哭得直噎氣,“王……王爺,您……您放……放過我……我,我不能這樣……”
她的乞憐求饒無疑更加激怒了他,祁冀被她惹急了眼,提起她的肩頭轉身将她壓在桌案上,一把揭開她半張領口,冷叱連連:“本王今兒就要了你,我倒是看看他能怎麽着!”
蘇君頭昏腦漲地盯着頭頂的蒙塵,彩漆斑斓在她眼窩裏打着旋兒,張開口瞬間被他看出意圖,他空出一手鉗住她的腮颌,迫使她無法呼救,她死命的掙紮換來他更加強硬的遏制。
萬念俱灰間,外間傳出一陣輕而急促地叩門聲,“王爺,王妃求見。”
祁冀身子一僵,力道松緩了些,蘇君逮着空掙開他身,胡亂抹了把淚,避在書架旁氣喘籲籲地匆忙福了下身,掂起步子就往外跑,他上前一把捉回她的腕子,沖門外吼道:“滾!”
她手不住地打着顫,一抖一跳的,他全都感受到了,心裏死灰一片,她敬他,甚至怕他,卻不曾鐘情于他,他逐漸冷靜下來,內心嘲諷地笑了下,她這般冷心腸地對待他,虧得他還打算苦口婆心地勸說她,“別指望我幫你,”說着他拘着她的手腕,将人拉近,迫使她避無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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