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出現吶

瞳仁裏聚回他的影,方恨恨地道:“我提醒你好幾回了,他這人奸猾詭詐,不值當你這麽護着他,到頭來害的是你自己,他千方百計地接近你,你明知道他是為了什麽,怎麽還這麽糊塗,你聽我的話,別再管這事兒了,好不容易抽離身,別再栽跟頭了,過了這陣子,你就該知道他那幅面皮底下到底藏的什麽人了……”

蘇君對他絮絮唠唠的話語充耳不聞,祁冀羞辱她還不夠,居然還這般诋毀他,捅她的心窩子,她油然生出一股恨意,恨她自己勢力孤單,除了會拉下臉面求人,任人搓扁捏圓,其餘丁點本事能耐沒有,一時間千頭萬緒沖出心肺往上翻湧,頂得她腦殼幾乎要開裂了。

“娘娘!娘娘,您不能進去,王爺還沒準許吶!”

門外腳步聲大作,蔣蔓依跨進門,略怔了下,垂下目光緩步福下身,“王爺有客,臣妾不曾禮遇,請王爺多擔待。”

蘇君忙甩脫他手,哆嗦着身子還禮道:“民女唐突滋擾,不曾拜會娘娘,請娘娘見諒。”

蔣蔓依颔首,看向祁冀,淡淡道:“王爺,蘇姑娘來一趟王府不容易,臣妾打算跟她聊幾句家常,請您準許。”

祁冀面色略顯狼狽,冷然道了聲“出去!”便背過身不再言語了,肩背上的彩繡方龍越發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态。

蔣蔓依默默坐着喝茶,決口不提方才那一幕,蘇君心神忐忑,一時失了主意,低頭緊盯着地磚,大氣也不敢出。

“我與王爺自小相識,”蔣蔓依忽然開口,蘇君擡頭看去,她緩緩看向她,溫聲細語地講述道:“蔣家與王爺的聯姻比坊間傳聞的還要早,當我無意中從家裏人口中探知我是王爺的備選王妃時,當真高興壞了,捂在被窩裏,一晚上沒睡着覺,王爺對這層關系大概也是默認的,每回遇着我也會想法子逗我開心,送我些外邦進貢的新奇玩意兒,我想他大概是喜歡我的,”說着打住話,低頭溫婉一笑,蘇君不停地絞着手帕,今兒這趟腿腳跑進閻王殿裏去了,她想救的人沒救得,倒硬生生地攪和起人家姻緣來了,她心裏這會兒是羞愧與無助齊齊錐心,就差沒捅出個窟窿來。

“可是後來我才明白,”蔣蔓依擡起頭隐去笑靥,說道:“那不過是水到渠成時,任何人都會順理成章做出的舉動,把我換成家裏其他姊妹,他也會那樣做的,不過待你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可能你自己沒意識到,他瞧你的眼神格外不一樣,我說不出來,橫豎他不會那樣瞧我就是了,我覺着人有時候挺奇怪的,你鐘意他,他鐘意旁人,而他鐘意的那人兒又鐘意別人,蘇姑娘,你說呢?”

“是很怪,”蘇君迎上她略微審視的目光,坦然一笑,“我覺着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做出讨好的舉動,時間久了,是很難再裝下去的,他既這麽做了,多少是有情誼裹在裏頭的,至于其他人,我想他也只是被她身上依稀熟悉的影子晃了眼,等回過神兒來,不定會怎麽笑話自個兒了。”

“明知道你故意這麽說,”蔣蔓依笑道:“可我還是很受用,我大概知道你今兒來的目的,咱們立場不同,也就跟你省了那些場面話了,宋大人可不是個簡單人,不辦他,隔天倒黴的指不定就是我們家了,照實說,我很佩服你的這番舉動,你大可不必這麽做的,但是恕我不能盼着你得願救人出來了。”

“不必,”蘇君起身恭身一福,釋然道:“民女盼娘娘能夠得償所願,天色不早了,民女這就告退了。”

郡王府前的門階寬闊繁多,她每下一步心就沉去半分,凝朱小心地勸慰道:“這當真怨不着姑娘您,咱們這就回家去罷,啊?”

她搖了搖頭,驅走腦仁裏的鑽疼,無力地道:“去晉王府,我找晉王妃說幾句話。”

大半年未見,袁幼儀身形又減去半個人,手指頭筷頭般粗細,硌得蘇君手背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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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是要食言了,”袁幼儀握着她的手低低垂下頭去,“我剛走那會子還說要拿你當從前那般孝敬吶……”

蘇君抽出手撇去她的淚,細聲安慰道:“我明白,我明白,”她稍猶疑了下問:“娘娘,您過得很苦罷?”

話出口,松兒打發掉下人,守在門口往裏使了個眼色,袁幼儀頓了下頭,扭回臉眼淚瞬間決了堤,靠在她肩頭不斷抽泣着說:“你聽我句勸,爺們兒家的為了權力,什麽心思都敢花費,丫頭,顧好你自己就成了,管他們做什麽……”

“他幫了我那麽多,是輪到我報他的時候了。”蘇君喃喃道,“娘娘,晉王爺當初安排您進我們府裏是有意之舉麽?”

袁幼儀并未否認,雙肩抖動地更厲害了,蘇君擡臂摟住她肩,驚覺她瘦成了一把骨頭架子,渾身上下幾乎沒什麽肉了。

“成婚後,他就千方百計地向我打聽侯府裏的情況,我奇怪的緊,就撿着無關緊要的事情跟他說了,他不滿意,跟我問起你的那幅畫來,當時我還不知道那畫是個要命的物件,就給它說漏嘴了,再後來,他變着方兒地暗示,支使我跟你探聽那東西的下落……”

蘇君耷下眼,瞥見她後頸上繞着一溜紫痕,顯然有段時日了,她顫顫巍巍地支起袁幼儀,紅着眼問:“您比我還傻,早問了我來,何必受那麽多苦吶!”

“我救不得你,卻不能害你,”袁幼儀咽下淚,強笑了下道:“這下好了,如今那東西盡毀了,沒人能再拿它要挾你了。”

蘇君避開她目光,慘然笑了下,轉身從身後取出一綠地白彩纏枝梅花壽字瓷罐遞入她手中,悄聲道:“這是我大哥今年從北面帶回來的茶,很是難得,倘若娘娘進宮,麻煩您交給皇後娘娘,就說這是我專門孝敬給她老人家的,我母親擱宮裏為官時,有勞皇後娘娘垂憐了。”

袁幼儀接過,略計較了下,直言問道:“你這是要走皇後娘娘的路子 ?這茶我送進宮去倒是不難,話我也給你帶到,只是他那案子眼下正處于風頭之上,皇後娘娘跟王爺怕是避之不及,我怕……”

“她會的,”蘇君看向她手中的瓷罐,低聲自語道:“她會的。”?

☆、白雪詞

? 自蒼震門入景仁宮,福子忙從殿內迎出屈腿一福道:“兩位娘娘裏面請,皇後娘娘正在殿內等着你們吶。”

前殿先帝禦筆親提的牌匾“贊德宮闱”披白裹素,盡顯哀容。

皇後神色倦怠,從嬷嬷手中抱過包褥,低頭看了幾眼才露出笑來,“王爺這幾日在宮裏監國,政務繁忙,王府裏就有勞你們照應了,奶媽們也都看顧好了,別叫她們亂吃東西,沒得奶水混雜。”

袁幼儀,杜司茵齊齊應是,皇後将包褥遞給嬷嬷,支起頭半眯起眼,懶懶道:“行了,孩子我也見着了,天涼,別擱外頭久呆,都回去罷,那什麽,這嬷嬷先留下,我有幾句話交代。”

待兩人出殿走遠,皇後撐開眼看向殿中一人,冷斥道:“年歲不大,膽子不小,誰教你的?通過王妃打掩護來接近宮裏的。”

蘇君悚然間出了一背冷汗,忙跪身行禮道:“此次進宮是民女一人的主意,再無旁人知曉。”

皇後冷哼一聲,“你進宮來做什麽?若是為了宋炆升,大可不必浪費口舌,這會子沒人能顧得上他。”

“是,也不全是,”蘇君前額抵着磚縫,稍勻了口氣,恭順道:“民女今日前來或許能夠解皇後娘娘的燃眉之急。”

話出口,皇後冷笑不斷,“好個張狂的丫頭,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瞧在你逝去母親的面兒上,你這條小命怕是早就交待了,蘇氏,你口出狂言,可知罪?”

地間的涼氣直竄進骨頭縫裏,鎮得她小腿肚兒不住抽筋,蘇君緩了半天勁兒才捋直了舌頭回話說:“民女知罪,但求皇後娘娘一聞,民女便無憾了。”

“行了,先起身罷,”在她覺着膝蓋幾乎要跪穿的當口,皇後驀地轉了個話鋒道,“你既這麽說,我聽聽也無妨,”說着端起茶盅隔着茶霧眯眼看向她問:“方才你說我有燃眉之急,你說說,我有什麽可急的?”

蘇君謝了恩,起身穩住腳,福了一禮,細說道:“民女鬥膽揣測娘娘心意,日前晉王爺因先帝龍陵受損一案,在朝中多有牽制,監國一事自然受到阻礙,且福親王至今還未趕至京府,寧親王在京外無所牽絆,與王爺,娘娘僵持不下,娘娘憂心實為情理之中。”

話出口,滿室寂然,銅爐裏哔哔啵啵響着炭燒聲,她心裏實在沒底兒,驚恐盡失,只餘下焦灼地等待,她猛地想,倘若遭受怪罪,她進了獄裏是不是就能見到他了,他有沒有受刑,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寒……

她不着邊際地想着,全然忘了自己的處境,眼淚一橫就要流下來了,直到上首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她才驚回神兒來。

“你果然不輸你母親,”皇後沉聲道,“是個有腦子的,怎麽,你說你有法子,仔細說來聽聽。”

她吸了吸鼻子,打起精神,恭謹道:“回娘娘的話,中書舍人王致遠才高八鬥且受先帝垂愛,止步探花民女深覺可惜,究其根源,內閣中,恐有人難逃其咎,明日辰時,王大人将在會極門收本處呈上一份奏疏,懇請娘娘提醒晉王爺,務必趕在司禮監文書房,趕在關如漣關公公之前拿到奏疏,倘若延遲,奏疏進了內閣,那麽民女今日跟娘娘商榷的一切将會付諸東流,為時晚矣。”

聽完這一席話,皇後大為震動,不由地坐直身,半信半疑地問道:“這當真是你一人的主意?”

“民女才疏學陋,不過是機緣巧合之下,窺得先機罷了,此事除去我跟王大人并無他人知曉。”

“如若照你說的,能扳回一局,再好不過,不過……”皇後端起茶盅刮起了茶沫子,慢騰騰地道:“眼下的局面,王爺倒不至于完全受人掣肘,等福親王北上回京,大有解圍之勢,你這計策或許有用,然而卻不是必然之舉……”

“不知皇後娘娘有沒有品嘗民女家的茶葉?”

皇後低下頭看着杯口蕩漾的茶面,颔首道:“是好茶,好茶配好罐兒。”

蘇君攥緊拳頭,跪地叩首道:“家母進宮為官時得到過不該得的賞賜,民女懇請娘娘将其物歸原主。”

皇後默了陣兒,緩緩擱下茶盅命她起身,嘆了口氣道:“年歲小就是好啊,橫豎奔着一個情字,他當初跟睿郡王搶婚,我不過以為他是為了晉親王,如今看來,他為了你,連主子都敢欺瞞,搞起移花接木的把戲來了,倘若你今兒不坦白,我還當真以為那物件被他毀了。”

蘇君大驚,連連磕頭請罪,皇後擺手打斷她,“好在事情還有挽留的餘地,回頭你老實把那東西收拾好交出來,我便恕他無罪,你可明白?”

蘇君慌忙謝過恩,跪地不肯起身,皇後頗有意味地看向她道:“怎麽,你手裏還捏有把柄要跟我打商量不成?”

蘇君打了個冷顫,忙道不敢:“民女鬥膽跟娘娘求兩個恩準……”

“嗬!”皇後嘲諷地勾起唇角,“還真是蹬着鼻子上臉了!你倆人玩弄主子在先,不跟你們計較也就罷了,這會子倒有臉講起價來了,我不妨聽你說說,看你今兒這條小命還留不留得。”

蘇君背上撲簌簌往外淌着冷汗,咬了下舌尖,壯起膽子回話道:“那禦賜之物到底什麽來頭,整個靖南侯府上下只有民女一人知曉,若娘娘日後怪罪,懇求娘娘怪在我一人頭上,放過侯府其他人……”

“這個我做不了主,王爺那兒自會有計較,”皇後冷冷道:“不過,我插上一兩句話的功夫還是有的,有用沒用,得看王爺自個兒的決斷了,這是頭件事兒,第二件是什麽?”

她稍稍放下心,又倏地呼吸急促起來,觑向上首,皇後面色已有幾分不耐,她收回視線,一顆心漸漸往下沉,“民女懇求娘娘解除我跟宋大人的婚約。”

皇後眼神複雜地打量了她一眼,頃刻便收回視線,問:“可想清楚了?”

她眼眶子鼓脹,好在皇後眼下似乎并無不耐煩的勢頭,她盤算猶豫了片刻,壓下頭出聲道:“民女想明白了。”話出口,心下隆然一聲,渾身的力氣盡失了。

祁武帝登遐,京府中嚴禁婚喜嫁娶,戌時後禁絕消閑燈火,永安四十一年在舉國一片哀痛孤寂中不吭不響地到來,已進二月,又一場大雪紛飛而至,可謂天下共喪。

晉王守京,寧王圍城,福王遲遲不返,兩王對峙不下,局面沉悶陷入一潭死水之中,京中糧儲不足,戶部差派戶部右侍郎李成督理京倉保障糧儲供應,李成于京府周邊各州縣強行征收糧産,致使京府中糧價飛漲,民間怨聲載道,更有民人暴動的行跡,侍郎李成內心含愧,以死謝罪,而後內閣發難,蔣閣老以晉親王監國不力為由頻頻上奏懇請迎寧親王回京協理監國,一時此番呼籲四起。

京府外,寧親王以晉親王暗自破損先帝龍陵,致使先帝病薨為由,以“匡亂反正”的名義,數次攻城。

其後朝內經制敕房中書舍人王致遠檢舉披露,永安十八年春闱科舉舞弊一案真相大白,四下嘩然,大理寺左少卿原名彭子尚冒名頂籍江西九江同鄉人士彭慶恩,取代其入朝為官,經錦衣衛北鎮撫司查辦,彭子尚對其殺害彭尚恩之舉供認不諱,幕後主使直指內閣閣老蔣易,晉親王親筆下谕,彭子尚革職查辦,後以寧親王治家不嚴,縱容姻親蔣家霍亂朝綱為由,打出“持危扶颠”的旗號,誓死守城。

兩王針尖對麥芒,京府中人心漂浮,行業蕭條,各府人家商鋪關門閉戶,目及之處,滿是蕭然之景。

蘇老太太半是慶幸,半是憂慮,怔怔望着門口,紅着眼嘆道:“得虧老二他先前去了濟南府,要不是這會子戶部遭難那人兒恐怕就是他了,哎……我的文隆吶,這外頭到底是個什麽情形吶?”

蘇照不敢接這話茬兒,遲疑了下,轉了話道:“我倒是聽說刑部最近打算放人了,蔣閣老至今無事,照這麽看來,應是兩王各讓了一步,晉親王留着蔣閣老不動,寧親王那邊兒放宋恪之出獄……”

看向蘇君,個把月內,臉盤兒小了一圈,更顯得兩顆眼珠子拳頭般那麽大,裏頭黑乎乎一片,一點兒精氣神沒有,總蔫蔫地愣神,飯也吃不下,蘇老太太悲從中來,含淚道:“我總也瞧不出皇後娘娘的意圖,這會子也有心思管咱們家的婚事兒,好好地,怎麽又宣旨不準成婚了……”

小趙氏拉着蘇君的手來回揉捏,“瞧瞧,穿的這麽厚,手還是這麽涼,”說着小聲嘟囔道:“那會子人擱獄裏頭,咱們想撇幹淨,這會子人似乎是沒事兒了,再想着先前的姻緣,人若是知道了,別提人心裏有多涼了……”

“芸芸!”蘇照忙攔下她話頭,打了個眼色低聲抱怨道:“你今兒怎麽沖起來了,說話沒大沒小的,當時那情形,咱們不……”

“說的沒錯,”蘇老太太附和了句,抹去眼尾的濕潤,擺了擺手道:“行了,眼下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都回去歇着罷,且得有幾日熬着吶……”

出了百壽堂,檐外悉悉索索撒着鹽粒,凝朱叫了暖轎,蘇君搖了搖頭道:“你們去罷,我一個人走走。”

一路沿着西側夾道緩行,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着,雪片壓在腳下發出“耗兒叫”的聲響,繞進洗梅園垂花門,影壁上的磚雕上落着層浮雪,她探出手指撫着棱磚縫裏的積雪,雪花簇擁積了一指甲蓋,她湊近嘴邊輕輕吹去,後背突地一暖,一人将她摟進懷裏,湊近她耳邊輕道:“還想裝雀麽?”

她一驚,往回扭着身子,他箍緊她,下巴擱在她肩頭,低聲央告着說:“頌,別動,讓我靠一會兒。”

她靜下身,斜着眼看去,他阖着目,眼睫上挂滿毛茸茸的霜雪,雙手扣在她腰間,整個人盾殼似的将她罩住,隔絕了風雪,她心裏又酸又軟,眼珠砸在他的手背上,哽咽着問:“六……六哥,你什麽時候來的?”

“來好一會兒了,”他吻着她的鬓角,“在你後頭一直跟着,頌頌,我很想你。”

她雙手覆上他的,一根根細細摩挲他的手指,“我也想你。”

宋炆升松開手,緩緩掰過她身,一顆一顆摘掉她的淚珠,輕輕嘆息着說:“知道我多心疼麽,頌啊,你餓麽,六哥恨不能割自個兒的肉給你吃,你怎麽瘦成這幅模樣了。”

她探手撫平他眉心的褶皺,一面流淚一面笑着說:“你也瘦了,下巴颏上都餓出條縫兒來了……六哥,你好不好,有沒有受苦?”

他捉下她手覆在臉側,搖了搖頭,“沒有,想着你什麽苦都沒了……他們就是裝裝樣子,不敢拿我怎麽樣的……傻頌頌,我都知道了,你怎麽能為了我把那東西交代出去,我這心裏頭可難受死了,你若是有個好歹,叫六哥怎麽弄?”

“橫豎得盡快救你出來,”她嗫嚅道:“我不願你在獄裏頭受苦……六哥,我害怕,那東西在一日我就睡不踏實,你替我交給他們好不好,真的,我怕極了……”

宋炆升腔室裏隆隆響動,他怔眼看着她,她的話語在耳邊失了聲,只餘下兩張嬌嫩的唇片在他眼前上下張合,她滂沱的眼淚擊得他潰不成軍,迫使他不由點頭答應,他将她括進懷裏,細聲安慰:“別怕,別怕,我都應了你……”

她在他懷裏逐漸安穩下來,間或抽幾下鼻子,他心頭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她已經融進他的骨血裏頭去了,她痛,他比她更痛。

“頌啊,你不打算要六哥了麽,還求着皇後……”話說出半截兒,她立馬在他懷裏顫起身子來,他忙箍緊胳膊,輕嗅着她的發隙連聲說道:“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是怕因着那東西牽累我是麽,傻頌頌,六哥甘願被你牽累……”

雪鹽撒在臉上癢癢的,蘇君又往他懷裏靠了靠,他一側肩頭的飛魚游在她的臉側,餐霜飲雪。?

☆、彩纓怨

? 壁頂上時不時落下一兩簇雪沫,鑽進頸窩裏,蘇君縮了縮脖,環緊他的腰 ,“六哥,我想求你兩件事兒。”

宋炆升撫着她的發頂,“多少件我都應了你。”

她擡起頭,撲去他肩頭的雪塵,“我二哥他在城外,跟寧親王一處……”

“你放心,”他垂下目光,掖緊她的鬥篷,“寧親王多疑,不會随意指派你哥子的,常勝将軍,那麽厲害一人兒,他會沒事兒的。”

他眼神清透,幾顆雪粒灑落融了進去,她點了點頭,心頭的驚悸漸緩,攥緊他的袖頭,小心地問:“六哥,晉親王有幾分勝算?”

他眉頭掠過一絲哀戚,一眨眼的功夫就隐去了,“別怕,”他避開她目擡眼看向遠處,“結果成什麽樣兒,到時候就知道了,頌,我只想護你周全。”

她心猛地又提了起來,晃了晃他的胳膊,“我會沒事兒的,六哥顧好你自己就成了。”

他俯瞰下去,她臉顴兒映紅透亮,輕輕拉着他的袖頭輕搖,分明是撒嬌的舉動,卻無端透露出央求的意味出來,這讓他疼惜到了極點,握住她的手連連哈氣,“冷麽?”

她搖了搖頭觑着他的臉色道:“萬一……我是說萬一,倘若晉親王他,他沒能夠……六哥怎麽辦?”

宋炆升猛然頓住手,恍惚了下,握緊她的手,漫不經心地笑了聲:“頌,別想這個,真到那一日,倘若我還活着,就得逃,一逃就見不着你了,你樂意這樣麽?”

見她不住搖頭,他笑意擴得更大了,“這就對了,六哥會盡力的,我可受不住不見你。”

蘇君心緒漸穩,踟蹰了下道:“六哥,晉王妃際遇多有波折,你能不能替我……”

“這是說的另一件事兒?”他接過話問,見她怯怯地點頭,他幡然一笑,“保護王妃是我職責所在,你放心。”

風雪愈急,宋炆升拉着她往屋裏走,倏地肅下身說:“頌,就這兩日了,馬上就能耗出結果了,你哪兒都別去,老實呆在屋裏,明白麽?隔兩日我就來取那幅畫,我保證你不會再被它所困了,”他停下腳,轉過身輕聲問:“信六哥麽?”

她對上他目,茶汁般濃褐的眼眸緊緊将她氤氲其中,她不由地點了點頭,“我信。”

二月二,龍擡頭,祈農耕種之日,京府內外卻家家門戶緊閉,罷黜農事,城內一片死寂,城外一通喊殺。

蘇君提着畫筒匆匆趕出前院,從黑油門處繞至府外西側夾道裏,巷口一人聞聲向她跨步走來,擺錫尖頂鐵盔上的黑牦毛纓迎着風獵獵飄動。

宋炆升走近将她箍在胸前,倉促道:“京中糧草不足,晉王爺不打算再耗下去了,他們徹底撕破臉了,頌,哪兒都別去,等我回來。”

他罩甲上的紅銅鏡硌得她腮邊生疼,她噎着嗓子說不出話來,他捧起她的臉吻了吻她的眉心,接過她手中的畫筒,背過身劈霜斬雪而去,她倚在牆上喊了聲“六哥……”,他步子微頓了下,終于跨出巷口不見了。

她低下頭看向手中,掌心卧着根銀鏈子,上頭串了只銀環。

方正廳

一屋人從天亮對坐至天黑,城際的拼殺火炮聲并無減退的趨勢,蘇老太太強自鎮定心神問道:“咱家門口的兵人都撤了?”

蘇照點頭:“清早都撤幹淨了,估摸這回動起真格兒來了,晉親王把人都調走了。”

“張家那邊兒怎麽說?”蘇老太太問。

蘇照安慰道:“京中三大營奉命守宮,子修他們那一衛倒是沾不到火氣。”

驀然間遠處傳來一聲震響,接着門外大風裹着人聲狂嗥隆隆逼進。

蘇老太太身子僵直,一手握緊炕桌邊沿,緩緩阖上目,流下兩行清淚,怆然嘆道:“城門破了……吩咐下去,護院管事們都提起精神來,府裏各處都守好了……”

蘇照忙應是,蜷起簾子跨步而出,行至儀門處,府門處人聲大作,一人捶着大門哭叫道:“開門!王大!快開門……”

王大慌裏慌張地從門房裏趕出,擡着門栓,長纓一腳踹開門撞開他撲進門,一個跟頭栽到蘇照腳邊,血淚糊了滿臉,哭嚷道:“大爺!二爺……二爺他不行了……”

蘇照愣眼看向門口,幾名身罩抹金甲的兵人肩擡着副滑竿跨步進門,他腦間一片死寂,渾然失去感知,幾人越過他身旁,他低頭看去,一人蒼白的面孔一閃而逝,直到身後哭聲四起催醒了他,他才回過神兒,緩緩轉回身看向屋內,腳下一個踉跄忙探手扶住門框才立住了腳。

蘇轅躺在羅漢床上大口喘着粗氣,腰間包裹的白紗布被血水浸染濕透。

蘇老太太跪卧在前,攥緊他一只手,連聲呼喚:“文隆吶!你挺住喽!你大哥去找大夫去了,馬上就回來了……”

蘇轅似有所知,撐開眼皮,晃了下頭,眼梢緩緩泛出淚花,“沒……沒用了……營裏的大夫瞧……瞧過了,阿奶……孫兒不孝,到……到頭來,不……不能孝敬……你……我也對不住……我爹……娘。”

蘇老太太老淚縱橫,“別胡說!阿奶福氣大着吶,只等着你孝敬……你莫說話,省些力氣……”

蘇君拿起濕巾,哆嗦着手指,揩着他額角的血汗,“二……二哥,你別睡……”

“我不睡……”他抖着雙唇,悶哼道:“你近些……我有話跟你說……”

她拼命點頭俯身湊近他面前,他話語裹着腥氣幾不可聞地漫進她耳裏,“那……那畫不能要……幫……幫我轉告郗兒,我至死,至死都記着她,讓她……好好地活……還,還有……你別怪宋……別怪他……”

話語戛然而止,她驚恐地撐起身,蘇轅調開視線看向屋頂,嘴角起翹拉出一絲笑,眼瞳漸漸渙散開來。

她吓壞了神兒,不住夯着他的胳膊,喊道:“二哥!二哥!”

門外蘇照一把搶過大夫的藥箱拽着他往前奔走,走近正屋,他迫不及待地喊道:“大夫找來……”話喊出半截被蘇老太太凄戚的哭聲淹沒,“文隆……你讓我怎麽跟你爹娘交待……”

肩帶滑落,藥箱摔在地間,蘇照閉上眼,橘紅的燈燭映在他的眼皮上,混着淚湧出,耳邊嘈嘈切切哭聲四起,合着瓶瓶罐罐一起滾落,噼裏啪啦摔得稀碎。

“老太太!老太太!”趙氏喊叫從屋中傳出:“快!扶老太太先去躺着。”

蘇照咽下淚,攜着大夫擡腳跨進門,對小趙氏道:“請大夫去側間給老太太瞧病,”又側過身高聲喊道:“長纓!你過來!收拾收拾,咱們倆給二爺淨身,讓他幹淨爽利地走!都不準哭,二爺走得高興,這會兒別讓他寒了心!”

聞聲長纓抹了淚,走近躬了躬身,噎着嗓子喚了聲:“姑娘……”

蘇君頓了下頭,将巾布遞給他,喃喃道:“輕些……”長纓含着淚應了個是。

她起身趔趔趄趄走出門,蘇晴形色匆匆地趕來箍住她手臂急聲問道:“怎麽樣了?”

她拂落她的手,指了指門內,徑直下了階,身後猛然一聲嚎啕大哭激得她渾身發抖,凝朱忙上前扶住她,抹着淚道:“姑娘……”

她擺了擺手,額頭枕在冰涼的廊柱上,寒意逐漸滲進她的腦門,似乎這樣就能鎮退心口的疼痛。

半晌,妙竹拉了拉她的袖子,指了指門外,她擡起頭,一人立在門口搖搖看她,黃銅平頂丁釘曳撒甲在風中打着擺,見她看過來,他摘下盔帽攜在腋下。

她急忙向他跑去,身後“嘭!”一聲響動,她停下腳回過身,一只黃銅盆從階上滾下骨碌到她腳邊,打了幾個轉靜下身,長纓目眦欲裂,從階上奔下來,展開臂将她護在身後,沖着門外哭罵道:“你禍害我們家二爺不夠!還來害我家姑娘麽!”

聞言她詫異地看向門外,宋炆升面色掩在夜色中,分辨不明,她心底陡然生出一絲駭懼,長纓回過頭,涕淚橫流,咬着牙恨恨道:“姑娘,是他!是他殺了二爺……”

他低緩的嗓音渡了過來,“頌頌……”

蘇君腦間一閃,似乎抓住了什麽要緊的事物,她怔怔看向他,張口結舌地問:“六,六哥……誰,誰勝了?”

不待他回應,府門外響起一陣兵甲的碰觸撞擊身,火光逼進,一人外罩水磨柳葉鋼甲挺身入門,高聲宣令道:“寧親王年高德勳,衆望所歸,擁立者,不計前嫌,賞用照舊。”言閉對着門口那人揖了下手折身而去了。

她頭頂打下一記霹靂,隆然作響,震得她幾乎穩不住腳,他忙從門外趕近,她逐漸看清他的面容,清亮的眼眸映着牆圍外的火光,燎得她心口焦裂,先前的某些畫面一幀一幀從她眼前掠過,她心下一聲悲嘆,她與他之間的過往首尾都通透了。

他一手掀開長纓,握緊她的手臂,低聲道:“頌頌,你聽我說。”

她擡眼看他,眼裏滅了燈,再也照不出他的影兒,她慢慢捋掉他的手,語出成冰,寒透了他,“恭祝你。”

她轉過身向階上走去,離他越來越遠,他追上前攥緊她的袖頭,啞着嗓子低聲央告道:“頌頌,你聽我說……”

她回身揚臂撂開他手,一巴掌鏟在他的側颌,背過身顫聲道:“是替我二哥打的,替他削削你的臉皮,他人這會兒在裏頭躺着吶,你有臉來,我沒臉見,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不想再看見你……”

她走遠隐去在門簾後,他臉上餘着她掌心的溫熱,肺腑間結滿了冰碴,撐得他胸口幾欲炸裂。

☆、相思痕

? 二月初六,禮部頒發诏令,晉親王郁積成病,于王府中靜候調理,寧親王代其監理國事。

汾兒胡同靖南侯府門前,來往吊唁者不絕,方正廳側房,一人面南一揖至底,連行四拜,禮畢,蘇君上前福身拜謝。

王致遠拱手道:“姑娘節哀順變,”說着看向堂中的棺木,“文隆生前志願已抱,必然無憾了。”

蘇君不置可否,問道:“您母親還好罷?”

“有勞挂念,”王致遠微嘆,“家父仇已報,她另嫁有人,我便也無憾了,此事還要多謝姑娘……”

“不必,”蘇君随他看向棺木,“不必客氣……”

回至正房,蘇老太太點頭示意她坐下身,調過臉問:“淑芳今兒個怎麽樣了?”

蘇景信放下茶盅,拇指勾了勾花白的鬓角,垂下眼道:“哪兒那麽嬌氣,緩一陣就成了。”

蘇老太太嘆了口氣問:“濟南府那邊兒忙活完了?”

蘇景信點頭:“這幾天衙門裏的批示就能下來,不回戶部了,彭子尚一死,大理寺左少卿那缺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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