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抱緊點兒
聽他意識不清的低語, 如一仿佛一腳踩空,心髒重重撞到肋骨,又彈了回去:“……雲中君, 莫動, 躺好。”
但封如故聽不清人說話,掙紮動彈, 一味将他往外推。
如一氣急, 捉了他的雙手, 壓在自己胸前,聲音中難得帶了情緒:“雲中君……雲中君——封如故!”
被他一聲呵斥,封如故乖乖停了動作,眯着眼睛,軟聲應道:“嗯?”
正是知道封如故平常是一個如何我行我素、叫人不省心的人,如一才會被他此時的溫馴腔調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心。
如一攬住他的肩膀, 将他已被法力催幹的長發斂在掌心, 結成一束,搭放在他右肩, 并不熟練地哄他:“……你聽話。”
哄人的話一出口,如一自己先半羞半惱得熱了耳朵。
但如一轉念一想,他救了自己性命,自己貼身照顧他,理當如此。
佛家亦講, 恩重需償, 乃是天理。
然而, 他一垂目,撞見了封如故的唇。
如一腦袋裏嗡的一聲,眼周頓時熱了起來,好像被那蒼白的唇給燙傷了似的。
當他堕入寒水之中,半昏半醒時,有一片柔軟溫暖貼了上來,渡了他半口氣。
如一眼力極佳,彼時,他睜着眼睛,在近乎漆黑的水底,也看清了封如故形狀優美的頸線,和微微滾動着的喉結。
他錯開眼睛,不敢再看封如故的嘴唇。
不知怎的,他連呼吸都有些費力。
好容易緩了過來,如一跨坐在他身上,将封如故前襟紐扣顆顆解開,又敞開自己的前懷,才謹慎地抱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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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具凍透的身體納入懷裏時,如一肩膀輕輕一顫,只覺他腰腹處皮膚冰冷、柔軟、細膩,端的是一身被嬌慣過頭的少爺骨肉,而自己的腹肌塊塊分明,硬邦邦地硌在那處,輕微摩擦間,竟隐隐生了些暧昧的熱意。
為免看到封如故的正臉,擾亂心神,如一索性把他擁緊,任由他失神地将冷冰冰的十指搭在自己的後背之上,同時低誦《地藏十輪經》,以消心火。
将一塊寒冰暖化,總歸是需要時間的。
如一先是閉目誦經,卻感覺視線斷絕後,肌膚相親的觸感便顯得愈發突出,周身像是長滿了癢癢肉,碰一下便酥麻作癢,好不難過。
他只得又睜開眼,望了一會兒雕有雙魚暗紋的銅帳鈎,覺得眼酸,稍稍垂目,又看見了叫他忍不住皺眉的東西——
在封如故半脫半穿的裏衣間,透出了兩朵紅蓮的枝葉輪廓。
這七花印乃義父親手所繪,據封如故所言并無危害,但如一不知為何,見了這開在隐秘位置的紅蓮,格外的心焦不快。
他伸了手去,擋住了那朵後腰上的紅蓮,看不見了,心裏才痛快了些。
随着時間推移,封如故體溫漸漸恢複正常,意識也清晰了一些。
注意到懷中人發出一聲悶悶的低吟,眼皮微動時,如一迅速與他分了開來,動作極快且面無表情的地替他系上前胸紐扣。
因為動作太急,他把整整一排紐扣都系歪了。
不過,也幸虧他趕得快,在封如故重新睜開眼後,摸一摸胸前,發現自己衣衫尚整,而如一坐在床邊,衣衫整齊,右手搭着他的腕,像在探測他的經脈。
他的神情淡淡,看不出多少關心之色,但臉色看上去倒是紅潤,看來在沉水中也沒吃多少苦頭。
封如故放下心來,抽回手裹緊被子,因為嗆了水又嘔了血,說話時,嗓子幹啞得發痛,一股股血腥氣頂得他有些想吐:“……大師。”
如一“嗯”了一聲,抽回手來,又将被子掖緊了一些:“雲中君醒了,感覺如何?”
現在的封如故除了想死,也沒什麽特別的感受。
身體是暖過來了,但是寒氣浸入骨髓,損害頗大,而他又過度驅動了靈力,此時靈魔兩氣正在體內糾纏對沖,無人助他調劑,他只能生不如死地悶聲忍受。
若不是如一還在,他肯定要把這間房裏能砸的全給砸了。
封如故動了動身體,艱難道:“大師,給我,給我吸口煙……”
沒想到,如一冷冰冰道:“忍着。”
封如故正難受得直絞被角,聞言不覺一怔:“……什麽?”
“貧僧就在這裏。”如一道,“有什麽事情,可叫我來幫你。”
延胡索雖有快速鎮痛之效,但畢竟是藥物,過度使用,于身體有害無益。
封如故呼出一口氣,把自己團進被子裏,不說話了。
見他把自己團成一團、自暴自棄的模樣,如一面上掠過一絲焦灼的心疼,向來堅定的心智極其輕易地被這一個動作給敲得四分五裂。
在他險些起身、打算出去為封如故要來煙槍時,封如故從被子裏鑽出一個毛茸茸的發頂來。
“不抽煙也行。”封如故嗓音有點嘶啞的委屈,“……要抱着。”
方才,兩人其實已經貼身抱過了,本無什麽忌諱。
然而聽他這樣說話,如一又輕易陷入了微妙的、羞而微惱的情緒中。
封如故的語氣這般水到渠成、自然随意,誰曉得他還對誰提過多少次這樣荒唐的要求?
如一冷硬着面孔:“雲中君,請自重。”
封如故已經痛得有點受不了了,指尖已深深陷入床褥中去,提出如此要求,也只是想叫如一受不了自己的孟浪,早早出去,免得自己忍不住疼,在他面前失了态。
眼見如一果然有了不滿,封如故目的達成,心中卻難免有些悲涼。
……他就這樣厭憎我嗎?
這樣想着,封如故自嘲地一哂,側過身去,輕聲道:“……那麻煩大師叫落久進來吧。”
如一坐在床邊,久久未動。
在封如故有些疑惑地轉過身來時,一雙臂膀不由分說地将緊裹着暖被的他從床上抱起,擱靠在膝蓋上,自後擁住他的腰。
封如故低頭看着他環住自己的手臂,一時沒能回過神來,不自覺擡眼望向他。
二人沉默交視間,封如故竟然心念一動。
……當初的那個孩子,都長得這麽大了。
但相比于心思一蕩的封如故,如一聲音如往常一般平靜,毫無情緒:“雲中君,這樣抱着可有好些?”
……平靜的話音,卻掩不住他燒得通紅的雙耳。
封如故疼得雙眼模糊,自然是沒注意到這點,只為了如一的這點冷冰冰的溫柔而受寵若驚,往後蹭蹭,得寸進尺地撒嬌:“抱緊點兒。”
如一不滿地擰了擰眉,但他的眸色在不自覺間已然柔和了許多,抱住他的手也緊了一緊。
他說:“安心留在此處,把身體養好,我們再走。”
封如故誇張道:“竟能得如一大師一聲‘我們’,這可真是殊榮,封二死而無憾了。”
如一像是不願聽他胡說八道,徑直掩住了他的口。
二人結合得如此緊密,以至于如一沒能看到,自己左胸前,隐有一道淡色的卍字青光微微閃動,與他快得不尋常的心跳幾近同頻。
在如一懷裏靠了一會兒,封如故安心地痛暈過去了。
如一只當他是精疲力竭,将他的身體放平,蓋好被子,探一探他的經脈,發現仍是沒有半分靈力流淌,想必是透支過度,用至枯竭了。
他見他為救自己如此不顧一切,心中生嗔,指尖竟發力,重重捏緊他的半張臉。
睡夢裏的封如故皺起眉來,像是被捏痛了。
如一心尖一痛,立即放手,見他臉上殘存一道紅印,眼睛便移不開了,指背貪戀地撫過被他捏出的薄薄指印,輕輕摩挲,權作撫慰。
做完這一串有些茫然的動情動作,如一才恍然自己狀況有異,霍然起身,往後退了兩步,定一定神,待面上神情恢複正常,才緩步向外走去。
羅浮春在外急得直轉圈,見如一出來,一疊聲問師父的狀況如何了。
如一據實答了,體溫平複,只是靈力空耗殆盡,需得靜養。
除此之外,該是沒有大礙。
羅浮春心焦不已,探頭探腦地想去看望師父,桑落久在後拖住他的衣襟,示意他稍安勿躁,并問如一道:“如一居士,我們需要寫信,将師父之事告知常師伯嗎?”
若是以往,如一定會立時答允,哪怕遠遠看義父一眼,也是心安,但事到如今,他見到義父的願望竟不很強烈了。
他簡單應付道:“随你罷。”
随後,他轉向同樣在旁等候的嚴無複:“雲中君是修道之人,耗損的靈力自會補上,但仍需藥物調養。貧僧略通一些岐黃之術,請嚴掌事帶路,去抓些丹藥來。”
雲中君在劍川出事,身為劍川現任總掌事的嚴無複自是責無旁貸。
他抓起手杖,點一點頭:“居士,請随我來罷。”
羅桑兩人進屋去照看封如故,如一随着嚴無複離開,在心中速速拟了幾張調養身體、祛寒避陰的方子,打算待會兒一一抓了,熬制好叫他服下,叫他快些好起來,也省得他醒來後,再對自己的徒弟無端撒嬌,亂了禮數。
至于嚴無複此人,他并不放在心上。
這些時日,他早把劍川諸事的關竅想通,猜到或許是那嚴無複與唐刀客相勾結,但這是道門中事,利益關系盤根錯節,他一個佛門中人,并無權置喙,況且他空有猜想,并無證據,飛花門與百勝門兩家也都自認罪孽,離開了劍川,此事已然塵埃落定,想再追究也難了。
他不開口,嚴無複倒是先發了聲:“以前,老夫并不知那人選中劍川,挑撥離間,是為何故。起先老夫想着,是三家各有私心,才便于他利用,見了今日之事,老夫方明白,那人或許就是沖着雲中君來的。”
如一本不欲理會他,可聽見“雲中君”三字,他的精神便提起來了些。
确然,劍川的地理位置是極特殊的,入劍川、離劍川,都需要經過冰橋。
唐刀客先是借刀殺人,讓霞飛門弟子屍體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封閉的劍川之中,叫他的屍體成為“封”字血筆的一部分,逼封如故出山,來此調查,又在他入川調查時設計殺掉蘇平,其目的恐怕是為了叫劍川搭起冰橋,他好趁亂混入劍川,在冰橋上動手腳,并在封如故調查完畢、離開劍川時,炸斷橋梁,讓他掉入水中。
他最終的目的,是要殺掉封如故嗎?
“或許他想要的,不只是雲中君的命。”嚴無複猜想道,“青霜、飛花、百勝劍法,在道門劍法中僅屬二流,就足夠劍川生亂,而雲中君的歸墟劍法乃是一流,且他號稱不傳旁人,若是殺了雲中君,歸墟劍法便就此失傳,道門失一倚仗,也是重大損失。”
說到此處,嚴無複轉向了如一:“正因為此,老夫才有一奇……”
如一冷淡地一挑眉,對他的疑惑并不多麽感興趣,并在心中又添上了一樣驅寒的方子。
但嚴無複接下來的話,卻叫如一心神巨震:“老夫曾有幸得見歸墟劍法,也知雲中君性情,向來恃才傲物,眼高于頂,連他的兩個弟子都不曾得他分毫真傳。可是,我觀如一居士的娑婆劍法,竟隐約有‘歸墟’之神。——老夫想問,他緣何會傳你一個佛門中人歸墟劍法的要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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