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心有千結
關不知暗自猜測二人關系,眼珠滴溜溜轉時, 封如故舉起涼茶, 将杯沿抵在唇邊,叫了他一聲:“關二山主啊。”
關不知:“啊?”
封如故看他:“你看這主屋中, 共有幾盞燈呢。”
關不知雖不知端容君問這作甚, 但既然是他所問,想必是有些不為人知的深意的。
他仔細數了數,桌上一盞雁足燈,床邊一對鶴形燈,再加上廊下一對銀人燈……
他答道:“五盞。”
“錯了,一共六盞。”封如故笑眯眯的,“你也算一盞。”
關不知:“……啊?”
關不知:“……哦。兩位慢聊。”
步出主屋, 他仍感覺滿心迷茫。
來找一趟端容君,自己什麽問題都沒解決, 還被平白吊足了胃口,不上不下地懸着心,着實難受。
他心中還記挂着封如故的事情,難免出神。
說實在的, 關不知先前并不覺得封如故有多麽厲害。
在他看來,這“雲中君”的君號,不過是因為他師父飛升得早,順位傳下來的。
這十年間, 關不知從沒聽說這位雲中君在道門中有任何作為。
端容君直破元嬰之境, 已臻化神;江南先生一杆藥秤, 一把長劍,衡諸家之罪,斬道門之孽,亦是聲名遠揚。風陵三君之中,唯有一個封如故,幽居避世,既不治山,又不濟世,連修為都沒有任何飛升之兆。
即使道門間皆頌其功德,關不知也認為,他也不過是躺在功勞簿上不思進取,徒擔美名罷了。
昨日,見他驕奢自矜,頤指氣使,關不知對他的惡感更是水漲船高,一路升至頂點。
然而,今日,封如故先是主動涉險入局,後又出了奇思,将丁酉為他布置的殺局全盤移作己用。
就連他昨日的驕奢,也是僞裝出來的,是他布局的一部分。
關不知本就敬重頭腦清明之人,更何況,封如故此等行止,叫關不知開始相信,“遺世”中的故事,不全是為捧高一人而虛造的傳奇。
如今,他又聽端容君講起昔日故事,雖只有三言兩語,但難免叫關不知這等年輕道人起了神往之心。
在門外的關不知熱血上頭時,封如故正晃着腳,好笑地看着如一:“你怎麽又回來了?”
如一沉默地将藥放在了桌上。
封如故噢了一聲:“道歉來啦。”
如一:“……幼稚。”
只是這指責怎麽聽起來都是底氣不足的樣子,也不知這“幼稚”是在說封如故還是說自己,如一自己聽着都覺露怯。
他假作自己是在寺中掌刑,懲罰了不守寺規的弟子,竭力冷下一副心腸,道:“你僞作義父模樣,戲弄于人,本就該受罰。”
“是啦,封二罪大惡極。”封如故篤定地點一點頭,“那你送藥來……”
封如故本想谑言一句“可就是心疼我了”,再好好窘一窘他,但一想這小子對自己那點不尋常的心思,他便收住了聲。
既然如一還不知道那是情絲,那自己便幫他早早斬去,少受纏身之苦吧。
封如故将話咽下,作出幾分正經模樣:“好,藥我收下,你早早睡去吧。”
如一以為,以封如故那條慣于惹是生非的舌頭,自己說上一句,他便有十句話等着輪流揶揄自己,可見他如今待自己客客氣氣,毫不逾矩,再思及他對自己并無情意一事來,如一竟是莫名失落起來。
他強忍着戀戀不舍的怪異心緒,繃緊下巴,輕點一點頭:“嗯,你也早睡。”
說罷,他一袖揮滅了屋中兩盞明燈,只剩下床邊一燈,映出封如故略顯詫異的表情。
封如故左顧右盼一番:“你熄我房中燈作甚?”
如一背對他,反問:“夜已深了,雲中君還想要接待多少來客?”
封如故難得被噎了一下。
如一說完這話,轉身拂袖而去。
門扉一合,封如故小聲嘀咕了一句“死孩子”,扶着桌子正要起身,探手去取那藥膏,卻見藥膏下壓了一樣小小的東西。
……一塊用素絹包着的桂花酥糖。
封如故想,此物大概不會是關二山主留下的。
封如故拈起那塊酥糖,捧在掌心。
糕點的香氣,叫他回想起了遙遠的過去。
他家小紅塵喜歡甜食,生病時,他總是買來大堆昂貴甜食,哄他的義子歡喜。
表情天生淡漠的小孩兒乖乖捧着糕餅,一口一口地吃淨後,就一臉孺慕地看向封如故。
封如故除了在參悟劍法之外,實在頗沒定性,照看孩子時難免分心,手持一本書攤上淘來的小話本,一邊被內中情節酸得倒牙,一邊樂此不疲地翻看。
游紅塵生性安靜,自己看書,他便看自己。
封如故自诩相貌出衆,看頭十足,絲毫不懼小紅塵會看膩自己,也坦坦蕩蕩地給他看。
很快,他家小紅塵就精神不濟起來。
他伸出手指,輕輕将封如故的話本壓下幾厘,試圖吸引義父注意,從書的上方露出一雙點墨似的明亮眼睛。
封如故輕咳一聲,繼續低頭看書,假作不見,卻拿視線若有若無地逗着他,一眼一眼地偷看他家小孩兒,看一眼,便覺得有趣一分,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深一分。
小紅塵困得打了個呵欠,小心劃拉過他一只手來,将帶着一點糖霜的手指塞到他的手掌裏,學着豹子幼崽的睡姿,把蓬松松烏亮亮的腦袋蹭在封如故膝頭,睡了過去。
從回憶中抽身而出後,封如故握着酥糖,心裏發軟。
如一長大了,早該知道,甜物并不能鎮痛,只是一樣安慰而已。
然而,對封如故而言,從十年前的災殃過後,他失了游紅塵,沒了韓師哥,丢了荊三釵,師父師娘也相繼飛升,雖然得到了一個全心全意護着他的師兄,但他更願師兄待他如常,至少不會讓他時刻意識到,自己是一個不中用的人。
失去太多後,這一點重新得來的、熟悉的溫暖和安慰,已足夠支持他今夜做個好夢了。
他将手絹完全展開。
在桂子香甜蜜地彌漫出來時,封如故看清了手帕底部仔細藏着的兩個用靈力繪就的字。
——“抱歉”。
可不及封如故好好回味,那一線靈力便煙消雲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倒真是符合如一別扭的作風。
封如故斂起手帕,将酥糖依原樣包好,放在枕側,自己躺上枕頭,眼望着那塊酥糖,鼻端飄着桂花香,想着他自己的心事。
另一邊,如一回了自己的房間,掌心裏是他迅速收回的靈力。
“抱歉”兩字,浮在他的掌心裏,像是兩只小螞蟻,搖頭擺尾地在他掌心撒歡,偶爾咬一口他的掌心,讓他不間斷地體驗着十指連心的酥癢。
他将這靈力一捏,驅散殆盡,卻還被殘存的餘念騷擾得心不在焉。
這一夜,他在房中進進出出多次,早吵醒了海淨。
借着屋內燈火,海淨發現,自家小師叔臉上泛着不自在的薄紅。
……但房中算不得很熱啊。
海淨入寺後,受的教育便是不能以外相擾心,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家小師叔皮相絕頂,好得完全不像個出家人,面紅耳赤起來時,臉上桃色生春,倒是比冷冽如雪時添了幾分生動之氣。
海淨想,他大概是在生氣了。
于是,他卷着被子從床上坐起,寬慰他道:“小師叔,莫要再想那人了。”
如一不想滿腹心事會被一個小輩戳中,驚羞之際,矢口否認:“我何曾在想他?”
海淨看樣子有些生氣:“他不值得小師叔為之傷神。”
如一卻有些不高興了:“他值不值得,你尚無權評說。”
海淨一怔,擡手搔一搔青鴨蛋似的光腦殼:“小師叔,那丁酉害小師叔身中怪毒,是個大惡人,除惡便是,不必為他煩怒,消耗心神的。”
如一:“……”
海淨覺出有些不對來,睜着水汪汪的眼睛,不知死活地發問:“小師叔在說誰呀。”
如一作出十足的鎮靜模樣,在榻邊坐下,背對着海淨将鞋履脫下:“沒有誰。”
海淨:“小……”
如一:“睡覺。”
海淨開始疑心方才是燈的效用了,不然,何以小師叔的後頸都開始發紅?
他揉揉眼睛,乖乖躺下,心裏還轉着一點小小的疑惑。
如一小幅度地吐息,待臉上燙得不那麽厲害,才翻過身去。
主屋院前的兩盞銀人燈,将院子照得皎然一片。
他先是感受到一股靈力的輕微湧動,旋即,一道清影落在院中,從半掩的窗戶間,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如一從床上坐起。
來人頂着封如故的臉。
如一知道,封如故在房中,來的人就該是常伯寧。
但這樣遠遠看去,如一不免心驚。
——來人走上臺階時青松白楊似的身姿,低頭時的內斂溫和的神情,因為畏光而微微眯起的眼睛,任何地方,任何細節,竟找不到任何義父的影子。
如一喉間一緊。
那個因為被封如故的舉止惹怒、而被他全然擱置的問題,此時又緩緩爬上了他的心扉,藤蔓似的纏緊了他的心髒。
……為何他進入封如故房中、看到封如故扮演的常伯寧時,會感覺親切熟稔至極,以至于将滿腹心事盡數說出?
……
常伯寧不知與他們一牆之隔的如一的心思。
他見房中燈熄了,便蹑手蹑腳地進了房,看着在床上披着一層薄被的封如故,心就自然軟了下來,正要無聲無息地合上房門,便聽身後床上傳來封如故清醒的語調:“師兄?”
常伯寧:“沒睡?”
封如故坐起身來:“等師兄呢。”
常伯寧取出一只彌漫着淡淡血腥味的瓶子,言簡意赅道:“如故,成了。今夜便做嗎?”
封如故接來瓶子,握于掌心:“宜早不宜遲,我怕丁酉等急了。”
“嗯。”常伯寧擡手,點住他的眉心,催動靈法,使二人相貌重又交換回來。
垂下手時,他鼓起勇氣,順勢捏了捏封如故的臉,自己的臉便紅了,只覺自己此舉太過孩子氣。
在常伯寧懊惱時,封如故說:“師兄,用役萬靈咒召血靈吧。”
聞言,常伯寧滿新奇地看了他一眼。
封如故還以為常伯寧是忘了,一邊在空中比劃繪制符咒的形貌,一邊道:“‘吾佩真符,役使萬靈,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
常伯寧有些納罕:“你向來不擅陣法,也懶得修習,怎麽會知道役萬靈咒的心訣?”
封如故端詳着血瓶,回答:“……有人曾教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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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