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七十四回

次日,梅錦出了南盤,循着官道終于找到最近的一處驿站,将南盤土司府已經叛變,要給蜀王讓道奇襲龍城的事說了一遍。

她原本還有些擔心驿官會不相信她的話,不想剛說完,對方便道:“這可真是巧了。下官這裏剛前兩日收到雲南宣慰司的知照,有蜀逆潛入龍城擄走一女子,要我等留意路過人員,若有相似可疑,立即上報。”

梅錦微微一怔,随即明白過來。

李東林應也推測擄走自己的人必會避開重兵把守的劍南道,繞黔而入蜀,這才以宣慰司的名義向可能經過的沿途驿站發了協查公文。

如此說起來便容易多了,立刻道:“沒錯,我就是那個被擄的人。昨夜我自己剛逃了出來,又得知這個消息,這才找了過來的!十萬火急!”

驿官雖不知道面前這婦人的具體身份,但李氏土司府為追查她下落用宣慰司名義發了知照,可見非一般人,從她口中說出的這消息,聽起來雖匪夷所思,卻必定有所依據,不敢怠慢,忙将梅錦讓進來。梅錦提筆寫了兩封信,一封給李東林,另封送到劍南道給李東庭。親眼見驿官以八百裏加急的等級傳了出去,料很快應能抵達,終于微微松了口氣。

驿官見她形容憔悴,便道:“夫人可要歇歇腳?下官這裏還有空着的一等房。”

昨夜從破廟離開後,梅錦幾乎就沒離開過馬背,此刻渾身骨頭都透出了幾分酸痛,只是一想到龍城危急,胸中一口氣便放不下去,婉拒了驿丞好意,道:“實不相瞞,我丈夫便是龍城土司。我須盡快動身趕回去。只是我一人行路不便,你這裏可否安排人送我回去?今日你幫了這麽大的忙,日後我丈夫必重謝于你。”

驿丞方才便猜到她身份非同一般。此時聽她自報,竟是李東庭的夫人,訝異之餘,更是恭敬,一口答應了下來,很快安排好了車馬人員,親自将她送出驿館。

昨夜那間破廟附近十分荒僻,只有一條野徑,估計白天路過的人也不多。裴長青那樣被壓在瓦礫房梁下,也不知這會兒如何了。

從事發到現在,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以他忍耐力,即便還未獲救,應該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險。

梅錦心中終究還是放不下他,沒法就這麽撇下走掉。一離開驿官,便将昨夜自己來的方向和随後路上所遇的一些大致景狀向同行的兩個驿丞描述了一遍,讓他們先随自己找過去。

驿官既知道了梅錦身份,安排送她的人自然也經過挑選。其中一個驿丞本地土生土長,又常年往來于驿道,對方圓數百裏的村莊道路十分熟悉。循了梅錦的描述和記憶,一路慢慢找了回去,傍晚時分,終于找到了那間坍塌的土地廟。

昨夜燃的那堆火的灰燼還在。壓住了他的那處瓦礫堆卻被扒拉開了,那根斷了的橫梁也起到了一邊。

裴長青不見了。

梅錦在附近找了一圈,依然找不到他。

太陽漸漸西下,眼看就要落山,同行一個驿丞勸道:“夫人,既找不到人,邊上也沒有,想必已經被人救了。這裏還是南盤土司府的地界,留久了,怕有危險。”

梅錦知他說的有道理。

裴長青既然已經脫困,附近又不見他,不管是被路過的人所救還是他自己爬出來的,想必生命應該無虞了。擡頭見那兩個驿丞看着自己,便點了點頭,道:“你說的是。我們這就上路。”

……

第二天的深夜,梅錦抵達一處驿館,落腳過夜時,得到了她消息的李東林趕了過來。

從梅錦被擄走的那日起,他便一直在追查她下落。雖然推測到了捋她之人的大致行路方向,只是沿途可以選擇走的路徑畢竟太多,雖多方追查,她的下落依舊如同石沉大海。

李東庭離開前,李東林還向他保證過要護好家人。沒想到一轉頭,她便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給捋走了,心情可想而知,不分晝夜在外奔波,一有疑似人員的消息便趕過去,卻屢屢沒有結果,熬的腮幫子都上火腫了一邊。繞了一圈,今日恰好問到了梅錦昨天找的那間驿館,驿官得知他身份後,立即将她消息告知。李東林火速追了上來,終于在這裏追到了她。見梅錦安然無恙,李東林終于長長松了一口氣,又問何人擄走了她,見她不答,恨恨道:“我猜便是那個姓裴的!嫂嫂放心,我必替你殺了那個無恥之徒!”

梅錦不欲多提這茬,只道:“二弟,南盤土司府已經投靠蜀王,蜀王世子領兵正日夜往這邊來,我已叫人送信到劍南道,只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龍城須得盡快做好應對。”

李東林已從前頭那驿官口中得知了這消息,道:“雲南重兵都調到了劍南道,後方空虛,各地剩下的布防兵力有限,且時間緊迫,即便有兵,一時也難以調集。逆賊處心積慮這樣打過來,實力想必不容小觑。我這就連夜趕回去和張将軍做準備,能調多少就調多少,集齊人馬後,狙擊逆賊于龍城之外!”

梅錦知道自己不可能像他那樣可以連續數個晝夜在馬背上馳行,雖歸心似箭,但跟着他也只拖慢他速度,點頭道:“那就這樣。你盡快動身。”

李東林将随行全部留下,命護着梅錦回龍城,當夜自己先一騎快馬離去。梅錦略休息了下,第二天清早也上了路。數日後,終于回了龍城。

兩天後,探子傳來了消息,蜀王軍隊被發現出現在了距離龍城不過兩百裏的雲城野外。雲城幾乎沒有多少兵力,如同前頭幾座城池一樣,輕而易舉被攻破。攻破雲城後,領軍的蜀王世子令軍隊不得擾民,也未停留,繼續朝龍城而來,最快次日便會到達被選定為抵禦外圍的麻城。

整個昆州的民衆都知道了蜀王兵馬要打過來的消息,這幾日,無數人拖家帶口蜂擁着擠入龍城避難,梅錦一回來,就與李府君一道出面在城中安撫人心,告知民衆李東庭不日便會帶兵回來,又組織人員熬制粥糧,發放給那些逃進來避難的民衆。

這日傍晚,她拖着疲憊身子從外回來,顧不得休息,找到張富詢問醫士配備和藥品儲備情況。得知已經發去充足藥品,也派了能召集的到的所有醫士去了麻州好應對接下來的惡戰,略松一口氣,沉吟了下,道:“我看情況,明後日也過去吧。林知縣他們也都來了,龍城這邊的秩序就交給你們。”

張富聽她說要親自去麻州,忙勸阻。

梅錦道:“麻城若守不住,龍城也要丢。我留這裏也無事,不如過去充當軍醫,多少還能派的上用場。”

張富還要再勸,外頭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這幾日,時不時有民衆聚到土司府前,或詢問李東庭歸期,或尋求幫助。這回不知道又是什麽。

動靜越來越大。梅錦與張富出去,看見外面聚了烏壓壓一大堆的人,前頭領路的,竟是寶武和芈夫人等幾個她熟悉的人。

看到梅錦出來,芈夫人幾步跨上臺階道:“李夫人,我們聽說蜀王趁着李大人不在要打龍城,既然知道了,我們豈能坐視不理?我們召集了附近所有寨裏能打仗的人,雖頂不了大用,但便是用來堵城門,也要堵到李大人回來為止!我們寨裏的人都到了,剩下也在路上。要去哪裏,就聽憑夫人你一句話!”

梅錦又是感動,又是高興,忙請芈夫人寶武等人進來,見不肯進,也不勉強,讓稍等片刻,自己匆匆進去,找到了李府君,把門外之事說了一遍,最後道:“娘,我這就和他們一道去麻城,您年事已高,不必出去了。外頭有張富林知縣他們把着,不會有事的。”

李府君起先不應允,見她堅持,知道勸阻不了,嘆道:“你一心要去,娘也不阻攔你了。只是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梅錦道:“娘放心。我又不去城頭打仗,只是在城裏做軍醫而已。”

李府君叫來阿鹿和還沒來得及走的苗真真。梅錦與二人短暫告了聲別,便回房收拾自己的醫箱。要走時,苗真真忽然過來,說也要和她一起去幫忙。

她是貴客,梅錦自然不答應。苗真真見她不應,露出失望之色,欲言又止。

梅錦微笑道:“我會讓二弟小心的。你放心。”說完握了握她手,轉身匆匆出去。

李府君送梅錦出來,親自向芈夫人和苗寨衆人道謝,一片轟然應聲中,隊伍調轉方向往麻城趕去。

……

七天過去。

麻城攻防戰也已經持續了七天。

因為時間緊迫,才短短兩三天,李東林和張副将能調集到的人馬畢竟有限,所幸又加入了苗寨和芈夫人的人,但即便如此,這支由蜀王世子親領的精兵是蜀王手裏的精銳,也是王府親兵,個個以命侍主,雖千裏奔襲,卻絲毫不露疲态,更是勢在必得,雙方幾場惡戰下來,李東林這邊固然損失慘重,但蜀王那邊也知道情況不對了。

随軍的胡詹事早四五天前就苦勸世子朱徵撤兵原路盡快返回。

這個計劃,原本謀的就是個快。沒想到在麻城這裏遭到了如此頑強的阻擊,時間拖的越久,對他們就越不利。一旦李東庭得到消息趕回來,到時前後夾擊,後果不堪設想。

但朱徵卻不甘心就這樣半途無功而返。

麻城守軍顯然是七拼八湊而成的,每次都讓他産生只要再進攻一次便能得手的錯覺。

龍城就在前面,只要攻下麻城,龍城就唾手可得!

多日攻城無果,今日又被胡詹事在耳邊勸退兵,朱徵怒道:“這計劃是你想出來的!如今眼看要得手,你又叫我退兵?龍城就在前頭了,這樣退兵回去,你叫我如何向父王交待?還有,三弟莫名死于火場,我持功而返,在父王面前還好說話,這樣回去,不定父王認定是我在路上謀害了他!到時我便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

胡詹事見朱徵發怒,不敢再勸。

朱徵慢慢壓下怒火,沉吟了片刻,道:“你當我沒想過你的擔憂?只是李東庭遠在劍南道。即便得到消息帶兵回來,一個來回,即便晝夜趕路,沒半個月是絕不能抵達的。我們還有幾天時間。今日傳令下去,讓士兵好好整休,明日一早再給我全力進攻。攻的下最好,倘若還是攻不下,那時再考慮撤兵。”

胡詹事急忙出去傳令。

……

攻防戰一直在持續,受傷士兵也越來越多。雖然已經來了将近十個醫士,加上梅錦自己,但依然忙的喘不過氣。這天晚上,梅錦于設在城門下的臨時救護點一直忙碌到深夜,這才處置完白天那場戰事中擡下來的傷者,疲倦至極,見角落裏設的一張床空着,過去倒下去閉目便睡了過去。朦朦胧胧中,忽然被耳畔隐隐傳來的一陣鼓噪吶喊聲給驚醒,猛地睜開眼,見天才微亮,土司府裏的胡醫士匆匆從自己身畔跑過,外頭又陸續擡進來受傷□□的人,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蜀王軍隊又開始攻城了。

從她送出那封信的日子開始算起,他們至少還要再堅持這樣七八天,李東庭才有可能帶着兵趕到這裏。

張副将在前天的攻防戰裏受了重傷,不能上城牆指揮了。一切全壓在了李東林的肩上。

但這兩天,從李東林越來越凝重的表情來判斷,梅錦心知情況危急。

蜀王軍隊就像是聞到了血腥的鯊魚,瘋狂無比,随時随地發動自殺式的攻城戰。

從情感上來說,她堅信李東林一定能撐的住,率領着剩下的人員守住城池,何況,這兩天又陸續有民衆自發加入了守城戰。

必須要守住,否則,後果無人能承擔的起。

“李夫人,李夫人!快來看看,他還有沒有救——”

門口又有人沖進來,梅錦急忙起身,匆匆跑了過去。

……

蜀王軍隊的攻城戰從天微亮開始發動,一直持續到了正午,非但沒有停止的跡象,反而越來越瘋狂。火箭、抛石機、雲梯,城門內外變成了一個修羅場,死去士兵的屍體堆在城池下,猶如一堵矮牆,但很快,更多的人又踩着前頭死去同伴的屍體繼續開始攻城。

梅錦替一個胸前被火箭射中的傷員處理好傷口後,站了起來,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外面的殺聲仍然不斷,又傳來蓬蓬的沉悶響聲,仿佛什麽東西在一下下地撞擊着城門。

梅錦一手還握着切割傷口的手術刀,另手扶着牆,閉了閉眼,等那陣暈眩感過去,正要繼續為下一個傷者處理傷口,李東林身邊的一個親信府兵匆匆跑來叫她出去。

到了外頭,梅錦問道:“怎麽了?”

“二爺讓我帶你速到安全地方先躲一躲!”

梅錦心一沉,下意識地看向城門方向,“是要守不住了?”

府兵點了點頭,又搖頭。

“他們用巨木撞門,城門應該經受不住。一旦破了,就是近身戰。夫人放心,二爺和張将軍對此早已有所準備,讓他們進來,并不表示就放他們攻到龍城。他們連日攻城,人員也損耗嚴重,我們兄弟只要還有一人在,就要誓死護住龍城,誰勝誰負還說不定!夫人你快跟我走!”

梅錦十分清楚,一旦城門破了,近身戰開始後,自己留在這裏,非但幫不了半點忙,反而會成為李東林累贅,令他分心,所以立刻點頭,道:“裏面還有傷員,我帶他們一起撤!”

府兵搖頭:“沒時間了!夫人你必須這就跟我走!夫人不必過于擔心,就算城門破,我們兄弟必也以命與叛賊相搏,他們無暇來這裏殺這些人。倘若我們到了最後全都被殺,他們死,也是在盡自己本分!”

梅錦還在躊躇,府兵道了聲“得罪”,一把将她扛起丢到馬上,自己跟着翻上去,立刻駕馬前行。

麻城近乎成了一座空城,普通民衆都已經撤到了龍城,只剩下那些自願留下來到城門幫助守城的人。

府兵強行帶着梅錦疾馳到一座空無一人的大宅,進去後,徑直來到後院的一座假山旁,移開一塊空心石,露出一個洞口。

府兵推着梅錦進去,将空心石挪回原位,自己離開了。

這是個不小的地室,四角還有光線透入,雖然昏暗,但并不氣悶。裏面甚至還有簡易的桌椅和床榻。

四周靜悄悄的,和片刻前殺聲動天的城門附近宛若兩個世界。

梅錦茫然片刻,慢慢坐到了那張床上,這才驚覺自己右手竟還死死握着那把手術刀,手上也沾滿了污血。

她默默坐了片刻,最後躺到了床上。

……

情況但凡不是到了最壞的地步,李東林應該也不會叫人将她這樣送到這個地方躲藏起來。

地室裏空氣并不寒,甚至有些暖,但梅錦卻覺到自己渾身發冷,這冷意從她頭皮的毛發細孔裏鑽進來,一直蔓延到了腳趾間。

最壞最壞的可能,倘若剩下的這些戰士們不敵蜀王士兵,龍城也失守了,小半個月後,即便李東庭趕回來了,留給他的,也只是滿目瘡痍……

梅錦沒法想象這種場景。她閉上眼睛,把自己緊緊蜷縮成一團,極力命令自己把這種可怕的場景從腦海裏驅趕出去。

四角的光線漸漸暗淡了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梅錦知道已經傍晚了。

整整一個漫長的下午,她就躲在這裏,外面正在發生或者已經發生過的一切,仿佛和她都沒絲毫的聯系。

這種折磨,令她感到痛苦萬分。

天快黑的時候,她終于忍耐不住,撿起地上的那把手術刀,吃力地推開那塊空心石,鑽了出來。

殘陽如暗色的血,籠罩了四下,靜悄悄的。

她對上了一雙驀然瞪大的眼睛。

這是一個蜀王軍隊的士兵,滿身血污,神情倉皇,正抱着個顯然剛從主人房間裏弄出來的包袱,匆匆在往這邊跑來,突然看到梅錦從假山後的一個洞裏鑽了出來,愣了一愣,看清只是她一個人後,臉上露出猙獰表情,朝她走了過來。

梅錦心髒怦怦地跳。

“仗打完了?你們其餘人呢?”梅錦開口問道。

“把你身上值錢的都給老子摘下來!快點!”士兵沒有回答,惡狠狠地道。

為了方便救治,梅錦離開龍城時,摘下了手腕和指上的所有首飾,只剩頭上的一根玉簪,聞言立刻拔下來,丢到了泥地上,道:“我只有這個。你拿了快走。”

士兵見只有一根玉簪,咒了一聲,撿起來塞到包袱裏,掉頭匆匆要走,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看了梅錦一眼,眼裏露出兇光。

梅錦慢慢往後退,最後靠在了假山上。

士兵身上已經沒了刀,丢下包袱,走到梅錦面前道:“你這娘們嫩刮刮的,可惜老子要跑路,沒空玩你了。你到了陰曹地府,別怪老子,要怪,就怪你自己運氣不好!”說罷撲了上來,雙手掐住了梅錦脖子。

梅錦掙紮了兩下,忽然,士兵的手慢慢松開,眼睛瞪得滾圓,死死盯着梅錦,面上帶着不可置信的表情,一手捂住肚子,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腹部,被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從橫旁劃出一道深深的長達尺餘的口子,一段一段的腸子和着污血,從破口裏流了出來。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

士兵倒在地上,眼睜睜看着腸子和血從自己肚子裏流出來,顫抖着手捧住想塞回去,卻是徒勞無功,口中不住喊着,驚恐的目光望着手上還緊緊握着那把鋒利刀具的梅錦。

梅錦臉色蒼白,死死盯着地上的士兵。

“……我的肚子!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士兵的眼神開始渙散,口中喃喃地向梅錦求助。

梅錦筋疲力盡,扶着假山,慢慢蹲到了地上,胸中又是一陣想要嘔吐的感覺。

忽然,庭院的走廊上傳來一陣飛奔的腳步聲。

“……救我……”士兵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向聲音方向投去充滿希望的一瞥。

模模糊糊地,他看到一個男人正朝這邊大步而來。

這個男人……

他費力地辨認着,終于認了出來,眼中再次露出驚恐絕望的光芒。

就是這個人,在他們攻破城門,和麻城裏已經傷亡慘重的守城士兵做最後的貼身肉搏戰時,如同修羅般地帶着大隊人馬從天而降。他的同伴死的死,逃的逃,他也趁亂撞到了這裏,原本想帶點東西就跑路的,沒有想到,最後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李……東……”

士兵無聲地張着嘴,喉嚨裏已經發不出清晰的聲音了。

……

“錦娘!”

李東庭一眼看到了蹲在地上的梅錦,大叫一聲,朝她飛身撲了過來。

梅錦略微茫然地擡起頭,對上那雙她無比熟悉的眼睛,看到那雙眼睛裏的關切、擔憂、焦慮和自責,半晌,那把刀從她手心滑落,斜斜地插入了泥地裏。

她凝視着他,慢慢擡起還沾着血的那只手,輕輕撫摸了下他的臉,唇邊露出微笑:“東庭,你回來了,真好……”

李東庭将她一把攬在懷裏,緊緊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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