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們要互相拖欠

顧莫顏漸漸安靜下來。

整理好房間的護士，小心的問道：“要不要再去端點吃的過來。”

韓醫生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上擔憂的神色，沖她微微笑了笑，想了想，點點頭，說：“給他泡杯牛奶吧，對了，記得放兩片安眠藥進去。”

護士恩了一聲，連忙跑出去。

“淮軒，你抱莫顏去擦個身子，注意別碰到傷口。”

方淮軒點點頭，從趙合德懷裏接過人兒，走進病房的浴室。

趙合德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站起。韓醫生故意将其他人調離，只剩下他和自己，一定是有什麽要和自己單獨交代的。

“顧小姐，請坐。”韓醫生指了指對面的沙發。

趙合德坐下，雙手緊張地摳着衣角。

“顧小姐來這多久了？”

“加上今天，滿十天了。”

韓醫生翻閱自己手中的病歷，說：“在這十天裏，莫顏的身體狀況逐漸好轉，各方面指标也慢慢恢複正常。”

真的嗎？那太好了！趙合德舒心一笑。

“但是今天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十天前，甚至更糟糕，莫顏的心跳驟停了不下四次，最長的一次長達六分鐘。”

“我以後會注意時間的。”話語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韓醫生扶了扶眼鏡，“有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訴淮軒，但你的到來證實了我的想法。”

Advertisement

趙合德撲閃撲閃着大眼睛，疑惑不解。

韓醫生繼續說道：“所謂植物人，是指與植物生存狀态相似的特殊的人體狀态。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經反射和進行物質及能量的代謝能力外，認知能力已完全喪失，無任何主動活動。又稱植質狀态、不可逆昏迷。植物人的腦幹仍具有功能，向其體內輸送營養時，還能消化與吸收，并可利用這些能量維持身體的代謝，包括呼吸、心跳、血壓等。對外界刺激也能産生一些本能的反射，如咳嗽、噴嚏、打哈欠等。但機體已沒有意識、知覺、思維等人類特有的高級神經活動。而莫顏，顯然是與這些症狀不相符的。”

“那他為什麽還不清醒？”

“這也是我不敢告訴淮軒的原因之一。”韓醫生從資料裏抽出一張圖，是大腦X光拍片，“你看，莫顏大腦兩半球的認知功能和網狀激活系統的覺醒機制都保持完好，這說明他處在正常認知功能的清醒狀态。而且他對外界的信息異常的敏感，不是嗎？”

這下，趙合德更加摸不着頭腦了，“韓醫生，你是說莫莫一直都是清醒的？可是如果他是裝的，不可能裝得這麽像啊。”實在是太像了不是麽，不可能有人可以從早到晚閉着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躺在床上一整天動都不動的，怎麽可能是裝的呢……

“不是的，顧小姐，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莫顏的病症不屬于植物人範疇，應該是‘最小意識狀态’。”擔心趙合德不理解，韓醫生解釋道，“醫學上曾經有這樣一個病例，一位比利時人車禍後被診斷為永久性植物人。然而，20多年後，醫生才發現，原來他的完全神志清醒，只是身體無法動彈，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識。經過多重治療，他已經能夠使用特殊鍵盤打字，與他人交流了。而這并不是唯一的病例。”

“根據這些天的觀察，我可以确定莫顏不是植物人患者。很有可能是因為身體受到重創，他的心髒停止跳動造成大腦缺氧，所以才會出現類似植物人的病狀。”

這無疑是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趙合德激動地問：“那怎麽才能恢複正常，徹底蘇醒呢？”

意外地，韓醫生沉吟許久，“這是我不敢告訴淮軒的最主要原因。莫顏～他～自己不願意醒過來。”

“為什麽？”

“你聽說過Dependentpersonalitydisorder嗎？”

額，趙合德有點小尴尬，“對不起，你能說中文嗎？”

韓醫生抱歉地笑了笑，“就是一種創傷後遺症，易發人群主要是自主精神比較弱，獨立意識比較缺少的一類人。對親近與歸屬有過分的渴求，這種渴求是強迫的、盲目的、非理性的，與真實的感情無關。寧願放棄自己的個人趣味、人生觀，只要他能找到一座靠山，時刻得到別人對他的溫情就心滿意足了。而這種處世方式使得他越來越懶惰、脆弱，缺乏自主性和創造性。由于處處委曲求全，患者會産生越來越多的壓抑感，最後選擇逃避。”

“你是說，那小子欺騙了所有人！”

不知什麽時候，方淮軒站在浴室門口，一雙桃花眼火星四濺。

“淮軒”韓醫生愣了一秒，問：“你出來了，那莫顏呢？”

“暈過去了。”

“什麽！”

韓醫生大驚失色，立刻沖進去。方淮軒原本下定決心不理睬，走到病房門口，低咒一聲，終究還是轉身進了浴室幫忙。

只有趙合德呆呆坐在沙發上，看着眼前的一切。韓醫生和方淮軒聯手将面無血色的顧莫顏擡到床上，她靜靜看着；護士撬開顧莫顏的嘴裝上氧氣機時，她靜靜看着；韓醫生檢查時，她靜靜看着；顧莫顏心跳複蘇時，她靜靜看着。

怎麽可以？這人怎麽可以這樣漠視自己的生命！她整夜整夜睡不安心，打開顧莫顏的粉絲貼吧，滿滿是祈福的真摯話語。方淮軒嘴上雖然罵罵咧咧，但是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身體和越來越濃厚的黑眼圈都在訴說着擔憂，還有韓醫生、護士們……而他卻在做什麽！一次次用自己的生命威脅這些愛護他的人，這算什麽！

她突然覺得荒誕無比，說不定顧靜栀不過是顧莫顏絕望的時候順手撿到的浮木而已。其實顧莫顏誰也不愛，不愛自己，不愛世界，也不愛世界上的任何人，即便顧靜栀願意和他走下去……也許比現在更慘淡，這個人根本不是能全心去愛去托付的人，他……趙合德不知不覺嘆了口氣。

似乎是聽到了她的嘆息，顧莫顏猛地劇烈抽搐起來，“乓啷”一聲，床頭的輸液架整個倒了下來，輸液瓶和和輸液架一起砸到了顧莫顏頭上，登時碎玻璃與生理鹽水淋了她一頭一身，鋒利的碎玻璃在她平淡無奇的臉頰上劃出了絲絲血痕，沁出的血絲也随着當頭的鹽水一起滴落滿身滿地。

“該死！”方淮軒臉色蒼白，揚起手，最終還是垂了下去。

鹽水、碎玻璃、血……—滴滴落到了地上，像是杜鵑啼血的呼喚。

趙合德邁着沉重的步伐，走過去擡起手撫摸那張無辜的臉，眼淚瑩瑩欲墜，這才是你給我的報複對嗎？你打算這樣拖着我，要麽我走你死，要麽我留我們互相折磨，對嗎？

“夠了！”方淮軒的手終于重重砸在呼叫鈴上，他看着房裏的一片狼藉，“我看夠了！顧莫顏，你應該去死，你應該去死去下地獄，留着你在這裏只會把別人一個個逼瘋逼死！膽小鬼！可憐蟲！”

但是什麽也沒改變，韓醫生有條不紊地清理着傷口，趙合德坐在床邊，沒有人真正的離開，就連方淮軒也只是到外面抽了支煙就回來了。

護士端來牛奶，顏色和顧莫顏的臉龐一樣純白。

“莫莫，這次要乖乖喝完哦。”

趙合德将杯子湊到顧莫顏嘴邊，顧莫顏張開嘴，卻還是和剛才一樣，不知道咽，大半都順着嘴角溢出來了。

方淮軒怒氣愈盛，“還蹬鼻子上臉了他！”

“莫顏，這不能怨他，是情緒波動過大所引起的吸收系統失調，不是他故意的。”韓醫生耐心地解釋。

“那韓醫生，現在我該怎麽辦？”

“你喂慢一點，他多少能喝進去一些的。”

在旁的護士幫襯着幫顧莫顏擦了擦臉，趙合德放慢速度，繼續喂。折騰了好一會兒，一杯牛奶見底了，而顧莫顏真正喝下去的沒多少。趙合德放下杯子，看着顧莫顏的臉忐忑不安，幸好沒有再吐出來了。

韓醫生同樣松了口氣，又對趙合德說：“你把他上衣脫掉，我檢查下傷口。”扭頭拱了拱在生悶氣的方淮軒，“過去幫忙，不然別杵在這礙事。”

方淮軒眼睛瞪得老大，提了口氣，上前幫襯。

因為是從高處墜落，顧莫顏的肋骨斷了好幾根，腰間一直纏着繃帶，右腿還打着石膏，再加上昏迷後營養跟不上的緣故，傷口愈合得異常緩慢。每到這個時候，趙合德都會扭頭閉上眼睛不去看，這對她而言無疑是種變相的指責。

在包紮的時候，顧莫顏輕嘤了一聲，那聲音響自胸中最深沉的地方，如掉人沼澤的人最後伸出的一只手，撕裂般地低沉顫抖。

她莫名想起那次在天臺，顧莫顏的眼眶泛紅，卻笑着對她說：“你沒聽過《匆匆那年》嗎，如果再見不能紅着臉，我們要互相虧欠，藕斷絲連”……

陽光燦爛的豔陽天，轉眼下起傾盆大雨。狂風卷着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玻璃窗上抽。厚重的窗簾将猙獰隐藏，屋內少年躺在床上，床邊的少女捧着本童話書，嗓音清清曼曼，酥醉入心。

“誰知他一落地，已不再是什麽青蛙，變成了一位英俊的王子。原來，他被巫婆施了魔法，除了小公主以外，誰也不能把他從水潭裏解救出來。最後，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