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不聽話的病人

可惜日子不願這樣平淡的結束，顧莫顏發燒了。

韓醫生拍了拍顧莫顏的臉，卻沒有得到反應。他皺起眉頭，給顧莫顏量了量體溫，看見40這個數字時，忍不住嘆了口氣，“必須要吃藥才行。”

趙合德與方淮軒随即也深深嘆了口氣，以顧莫顏目前的狀況來說，灌藥是件艱難無比的事。

“淮軒，你來幫我按住他。”

方淮軒按住顧莫顏的肩膀，韓醫生捏開顧莫顏的嘴巴，用濕毛巾塞在他嘴裏，再用針管灌藥。顧莫顏一掙紮就會嗆到，咳到驚天動地韓醫生也不停止，等顧莫顏咳完了再繼續灌。

好不容易藥全部灌完，枕巾已經全濕了，等護士把濕透的枕巾換下來，顧莫顏已經把灌下去的藥吐了一床。

那一剎那，方淮軒很想把床上的男人扛起來扔出窗外，但最終，他還是怒氣沖沖地收手開始收拾。

當顧莫顏開始在床上嘔吐後，方淮軒不幹了，“老韓，你的醫生執照是白拿的，就任憑這小子胡作非為！”

“眼不見為淨，你不樂意可以出去。”

方淮軒一時怒火無處發洩，都快把頭發揪成鳥窩了，還是看不下去選擇離開。

“去打盆水來。”韓醫生輕拍着顧莫顏的背，幫顧莫顏順氣。

“好的。”

幾個護士随着韓醫生的指令忙成一鍋粥。顧莫顏還是嘔個不停，他這兩天都沒吃進去什麽東西，所以嘔的都是酸水，像是連五髒六腑都要吐了出來，嘔到最後甚至有了血絲。

“受不了，你也可以先出去。”

“我能做些什麽嗎？”她其實很想搭把手，只是擔心自己會越幫越忙，至于味道之類的，她沒關系的。

一絲訝異劃過韓醫生的鏡片，這種情況居然忍受的了麽，一般新來的護士都是會嫌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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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試試喊他的名字。”

“哦”趙合德蹲在顧莫顏的面前，輕輕地叫着他的名字：“莫莫、莫莫、莫莫——”

也不知是顧莫顏沒力氣了，還是聽到了趙合德的聲音，漸漸緩和了嘔吐的病狀。

護士捧着一盆溫水推門走了進來，韓醫生手臂撐着顧莫顏的頭顱，撐出一小片空間，對趙合德說：“你來抱着他。”

趙合德點點頭，來到了全然沒有聲息的人的身邊。

韓醫生小心翼翼地把穿着寬松病衣的顧莫顏抱了起來，然後才褪下他沾染穢物的病服。

顧莫顏動都不動一下，如同被扯斷了線的提繩木偶，毫無生機。

趙合德忍不住伸手擡起他的臉，想讓他盡量舒适些，而他仍舊動也不動，任由擺布。

枯黃的發，蒼白的臉，沒有血色的唇，白晰得過分的皮膚，因為缺乏營養而瘦骨鱗峋的身子，以及他任人擺布的失魂……

趙合德的手指不可避免觸碰那一根根突出來的肋骨，想到剛才在錄音棚看見的宣傳海報，想到那個傲然如天神般的顧莫顏，內心一陣酸楚：“莫莫，你快好起來吧……”

緩慢而凝重的擦拭總算完成，韓醫生神情依舊凝重，“莫顏的情況非常不樂觀，除了之前的情緒失控，漸漸地伴随有各種各樣的身體機能障礙，思維、行動、吸收障礙，甚至會誘發智力退化。這樣下去，就算日後清醒了，恐怕也和現在差別不大。”

“當然，這絕對不是莫顏故意的。你要明白，病人對自己的病況是不可控的。”

“嗯”她當然相信顧莫顏不會是故意的，以他的性格，怎麽會允許自己在衆目睽睽之下這般邋遢破落。

“如果淮軒問你的話，你就我剛才說的原原本本告訴他。”

“我知道了。”只是方淮軒應該不會放着專業的韓醫生來問，問她吧。

韓醫生笑了笑，“那小子問完我，一定會再問你一遍，然後再發一通火。”

額～方淮軒的肝火是過于旺盛了些。

“唉，和病人生氣，這不是自己找虐嘛。”韓醫生嘆了口氣，“我會先進行高氧壓治療和被動運動，活絡莫顏的大腦神經和血液運流，你沒事也可以推他出去曬曬太陽，多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哦”

“醫生只能醫治身體上的傷口，其餘的終歸是要靠病人自己。”

“他病情的惡化是因為我的出現嗎？”她很迷茫，一開始她以為自己能起到一點積極的作用，甚至将顧莫顏喚醒，然而事實卻是除卻起初的幾天稍有好轉，顧莫顏的身體更加消瘦了。有時她會設想，如果自己沒有堅持留下來，會不會好些呢？

“你離開了他就一定能過好？”韓醫生眯起了眼睛，“你覺得一個從少年時期就被控制的人，能夠抹去你的印記嗎？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即使你離開，他的下一個依賴者也仍然會是這樣的。他是受控者，他的愛人必然是控制者。”他的笑容裏摻雜了惡意，“這是你費盡心思打下的烙印。”

趙合德的手無意識地撫摸著顧莫顏的臉頰，而顧莫顏則像是溫馴的貓，原來你身邊的人都在恨着我，我究竟對你做了什麽，莫莫……

她曾經無數次試着搜尋顧靜栀殘留的記憶，然而始終得不到結果，這是不是意味着在顧靜栀心裏，顧莫顏僅僅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呢。如果是事實如此，那方淮軒口中的“綁架”，韓醫生嘴裏的“控制”，他們說的“費盡心思”指的是什麽呢？如果顧莫顏完全不重要，顧靜栀何必費盡心思呢？

趙合德凝視着顧莫顏的臉許久後，視線轉到了他的胸前。

趙合德看到，他的胸口在微微地起伏着，細微無聲的，代表他還活着的信息。

算了，還是先将顧莫顏的病情穩定下來再說吧，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把病房清理了之後，趙合德叫了護士進來，讓她幫忙把顧莫顏抱起來，兩人一起給顧莫顏穿上外套，坐在輪椅上推出去。

姹紫嫣紅的花開時節，星星點點的桃花，粉粉嫩嫩的，映照着湛藍的蒼穹。回旋的落花，和煦的微風拂過倆人漫步的香徑。

花瓣悠悠落在顧莫顏的頭頂，趙合德蹲下身去拂，看見顧莫顏微翹的嘴角。

拂去顧莫顏頭頂的花瓣，趙合德柔柔：“莫莫，我給你念首詩吧。”

“是我很喜歡的一首詩呢。”按下輪椅的剎車，趙合德坐在顧莫顏對面。

在傍晚溫和的夕陽照耀下，安靜的顧莫顏就像個聖潔的天使。

溫柔而清冽的嗓音宛如幽香鮮雅的碧螺春在花叢中徐徐綻放：

“你的生命正值春光

為什麽我卻看得了霜葉的容顏

只因為那面美麗的鏡子

打碎了

你的眷戀深深

在夢幻旁久久盤桓

既然伸出雙手

也捧不起水中的月亮

那麽讓昨日成為回憶

也成為紀念

人生并非只有一處

缤紛爛漫

那凋零的是花

——不是春天

趙合德看着對面安然的那張臉，“莫莫，你是那麽優秀，為什麽要放棄呢？”

“莫莫，其實我根本不是你要的那個人，我不是‘顧靜栀’。”不确定顧莫顏是不是聽得見，但趙合德決定将全部向他坦白，“我是漢成帝的妃子——趙合德，服毒自殺後，莫名其妙就成了顧靜栀。”

“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我不是沒有想過放棄的。出生起就不愁吃穿，家庭和睦，平步青雲，潇灑自由的人不計其數，為何偏偏上天要對我如此苛責。明明上一世已百般不幸，今生還要承受這些并非我所為的痛楚，即便我做錯過一些事，可嫔妃間爾虞我詐自古便有，班婕妤也曾賦詩：新制齊纨素，皎潔如霜雪。裁作合歡扇，團圓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意奪炎熱。棄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絕。進了宮，若失去了帝王的寵愛，就會成了被丢棄的團扇，人人皆可踐踏而過，我做那麽多，也只是想護自己與姐姐安好。”試問在永巷存活下來的人，那個腳下不是踩着他人的頭顱，昭儀、皇後、太後，有多少光鮮亮麗就有多少醜陋。

“為什麽上天就是不肯放過我呢？我寧願轉世投胎做這只開一季的花兒，也不選“顧靜栀”的人生！”

憤慨驟停，趙合德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回到顧莫顏身邊，說，“可惜我已經是‘顧靜栀’了，而我能做的，只能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過得好一點。”

“顧莫顏，我都這麽努力地活着了，你為什麽能夠輕易地放棄呢？你睜開眼看看，即便顧靜栀不喜歡你，眼前的花還是一樣的美，天空還是一樣的藍，你的生命正值春光，何必死守着回憶不放。莫莫，你睜開眼睛看看……”

靜。

靜得詭異。

以為顧莫顏不會有反應，趙合德正打算推他回去，這時原本安靜的面孔乍然皺成一團，冷汗沿着顧莫顏的額頭滴下。

趙合德有點慌了，沒料到顧莫顏的反應是這麽劇烈，是因為知道顧靜栀不在了麽，想着，她抱住了顧莫顏。

這回，顧莫顏疼得連打自己的頭的力量也沒有了，只在她懷中哆嗦着，面色變得又青又白。

趙合德跟路過的護士揮着手，“叫韓醫生來，快點！快點！”

顧莫顏抽搐着，身上的體溫冷得吓人。

趙合德用力的摟着顧莫顏的上半身，跟摟個孩子一樣的摟着他，嘴裏也不斷的叨念着：“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可具體多久才能好她一點都不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韓醫生還沒有趕到，趙合德想再去找個人幫忙。可這個時候的顧莫顏已經不能離開人了，她也就只能把自己當繩子用，在那固定着顧莫顏，讓顧莫顏別傷到自己。

但即便顧莫顏是個病人，可一米八幾的個子擺在那呢，随便動兩下都能壓着瘦小的趙合德，何況是這樣劇烈的抽搐。趙合德稍不注意，便失重摔在了地上，顧莫顏也人連着輪椅一同摔倒。

手臂火辣辣的痛，趙合德就那麽強忍着，一心想着抱起蜷縮在另一邊的顧莫顏。可剛剛抱住顧莫顏，顧莫顏就張開嘴巴咬住她的肩膀，死死不撒口。

“砰！”

突然，有人走過來，砍向顧莫顏的後頸，顧莫顏無力地癱軟在趙合德懷裏。

趙合德總算松了口氣，把心放回肚子裏，擡頭想向出手相助的人道聲謝。

然而，當她看清那人的臉，“謝”字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