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要怎麽面對

趙合德懷疑自己看錯了，甚至幼稚地眨了兩下眼。

這時候，韓醫生帶着人趕來，那人和自己一同在旁輔助，直到顧莫顏進了手術室，只剩下了她和那人。

她的目光都定格在那人身上。

那個人也在靜靜看她。

漆黑的發，漆黑的眼珠，略尖的下颚。

還是和一樣漂亮，只是沒有任何感情。

“怎麽樣了？”方淮軒估計是聽到風聲立刻趕了過來，襯衣上還有新鮮的咖啡漬。

那個人的眼平淡地從她臉上劃開。

她竭力把跑掉的心神召喚回來，嘴張了好幾次，才發出聲音，“還在裏面，不過韓醫生進去之前說了，沒有大礙。”

呼，深深吐納氣息過後，方淮軒注意到了那人的存在，“顧總，你怎麽今天過來了？”

“只有今天有空。”聲音冷得令人戰栗。

是的，她不是沒有想過會和顧楠再次相遇，只是沒有想到，會如此突兀，突兀到她幾乎要落荒而逃。趙合德縮到一旁，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并卵，顧楠終究沖她走了過來，伸出了手，五指細長，指甲透明，依舊面無表情。

“跟我走。”

身體比大腦快一步做出了反應，趙合德握住顧楠的手，跟在身後，望着他的背影發呆。

他還是一樣的瘦，身材要比以前高挺許多，穿西裝十分有型。一如所有的商業人士那般，冷漠、冷酷、冷淡，再也不是那個會撲過來軟糯糯喊自己“姐姐”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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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多麽快，稍縱即逝。他眉眼柔軟的時候，真的已經成為了過去。趙合德感慨之餘，又慶幸萬分。

“你要帶我去哪？”

顧楠的視線從趙合德的眼睛下移至她受傷的手臂，“我送你去醫生那裏重新包紮”

聽顧楠說起，她這才想起疼痛，手臂被碎石刮了一道長長的口子，加上掙紮的緣故沾染了灰塵，合着鮮血看上去不免有些駭人。“其實我自己可以的，這我蠻熟的”

顧楠沒有說話，趙合德也沒有甩開緊握自己的那雙手。老實說，再次見到顧楠，她說不上什麽感覺，從來不曾像現在這般局促不安，心裏怵得慌。

并不是擔心顧楠犯病，第一眼見到顧楠，他的神情就告訴了她，他已經好了。只是她不知道要以什麽樣的面貌來對待眼前的這個人。慈愛的姐姐嗎？呵，她可從來沒對顧楠慈愛過，甚至起初打心底抗拒顧楠的到來。如今，從白乃儒那知曉顧靜栀所犯下的罪行，她更不可能裝作一副“我親愛的弟弟”的僞善模樣，那會讓她覺得惡心。

更何況，顧楠已經恢複了神智，那就應該也記起了顧靜栀對他做的那些可恥之事，他又會以什麽樣的面貌來對待自己呢？

氣氛有些冷場，趙合德本就不是一個善于找話題的人，尤其自己心事重重，對方的氣場又那麽神秘，讓她多少感覺到了一些壓力。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空氣中的彌漫着一片寂靜。

“你怎麽會在E市？”顧楠率先打破了冷場

趙合德吓得一激靈，“啊？我啊？”

“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嗎？”

有啊，剛剛就走過去一個護士，你看，又來一個。當然，這話趙合德是萬萬不敢說的，她規規矩矩答道：“在飛機上偶然遇到顧莫顏他們，自然而然就留了下來。”

顧楠似乎怔了一下，随即蹙眉，“那為什麽會上飛機呢？”

“是陸靈安排的。”

“陸靈為什麽要這樣安排？”

“她怕我有危險，讓我來E市避避風頭。”

“你有什麽危險？”

“白寒錦的父親對我下了追殺令，白乃儒也想殺我。”

……

趙合德就像個做錯事向家長報備的小孩，等顧楠停止了追問，她才驚覺自己竟然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來了。如果顧楠繼續問下去，估計甚至何嫣落的事她都會抖落得一幹二淨。

天哪，怎麽會這樣？

可能是顧楠的語氣中沒有摻雜絲毫質問的意味，就像一個真正關心自己小孩的家長，善誘如春。

天哪，那豈不是更糟糕！明明她才是姐姐，只聽過長姐如母，怎麽成了幼弟如父了！趙合德，你稱霸後宮的昭儀範掉哪了！趙合德陷入深深的自我嫌棄中無法自拔。

“咳咳”一名身穿白色長袍的年輕醫生忍不住輕咳了兩下，“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斷你們的沉默，但還是先來看一下我的病人到底什麽情況比較好。”

“啊？”後知後覺的趙合德這才發現，顧楠推着自己進了一間診療室，又回想了一下剛才一路上自己的蠢樣，臉不由得漲得通紅。

相反顧楠一臉輕松，“她的手臂在滲血，你給她看一下。”

那醫生一愣，沖着自己指了指，“你找我……來給這丫頭包紮傷口？”

“怎麽？”顧楠皺了皺眉，開口反問道。

“這點兒小傷口，直接讓外邊兒的護士看一下就行了，你讓我來弄，這不大材小用麽？”醫生小聲的抱怨着。

“反正你閑着也是閑着，”顧楠看了看她手臂的點點血跡，轉身看向了醫生，“你來弄，輕一點。”

趙合德擡手拉了拉顧楠的衣角，“這個，還是別麻煩醫生了。”

“哎，千萬別！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一臉膩死人不償命的假笑。

從櫃子裏取出了紗布和止血帶，看了看趙合德的傷口，醫生眉頭一皺，“必須用酒精消毒，否則傷口很容易潰爛。”

“沒有別的辦法，不疼的。”

看醫生一臉為難，趙合德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顏，“沒關系的，不要太小瞧我哦。”

傷者都發話了，顧楠不好再堅持，只是再一次強調，“你輕點。”

“知道了，老人家。”醫生嘴裏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幾句，從櫃子裏取出了剪刀紗布和止血帶。

被将了一軍的顧楠明顯臉色又冷了幾分，不過趙合德的心情卻不由得輕松了些，幹得漂亮。

但當酒精棉貼近趙合德肌膚時，她立刻感覺不好了。

其實，這位醫生的手腳算得上是很利索了，但畢竟酒精是刺激性化學消毒劑，而且趙合德的傷口上還沾有許多細小的髒東西，清除的時候不可避免會扯到傷口，趙合德悶聲咬着牙，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大腿，拼命遏制跳起來的沖動。

“你閉上眼睛，看到自己流血了就容易緊張，你越是緊張，傷口越容易出血。”醫生說。

趙合德依言撇過頭，閉緊雙眸。

突然，一個冰冷的大掌握住她的手，将她攬進懷裏，連懷抱也是冰冷的。

趙合德不敢亂動，只是将牙又咬緊了幾分。

只是這疼痛不是忍一忍便過的，酒精棉每觸及傷口一次，疼痛就席卷一次，醫生清洗得仔細，趙合德的傷口又長，實在磨人。

顧楠感到懷中人的顫抖，低頭，趙合德的唇幾乎快要被咬破了，卻依舊不肯喊出聲。

他不禁将趙合德往自己懷裏又抱緊幾分，“疼就喊出來，不會有人看見的。”

是的，她一直不願喊出聲，就是不願意将醜态暴露于人前，這是一種習慣，故作堅強，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的軟弱，因為軟弱帶來的，永遠是嘲諷和不屑一顧。

傷口表面基本清理完畢，唯獨中心之處，皮肉外綻，酒精棉一碰，痛徹心扉，趙合德終于經不住喊出聲來，淚水也随着喊聲噴湧而出。顧楠只字未言，只是一直緊緊抱着那個人，眉目之間百般滋味。

終于那淩遲般的疼痛總算結束了，聽見那繃帶一圈一圈纏繞的聲音，趙合德還是有些緊張，被握着的手不由得抓緊。

包紮和清理傷口相比簡直是眼睛一睜一閉的速度，年輕醫生打好結，戲谑道：“還不舍得松開啊。”

趙合德臉羞紅，下意識要推開那個懷抱。

顧楠卻先不肯松手，反而掏出手帕，細細将她臉上的淚痕擦去，替她理了理淩亂的發絲，方才松手。

趙合德眨了幾下眼睛适應了一下屋子裏的光線，擡頭看去，若非那雙無情的眼眸，趙合德會以為站在面前的還是那個愛護姐姐的好弟弟，她無奈地發現，自己根本看不透這個人。

“記住在愈合之前，海鮮之類的最好忌口，這樣好的快些。”

趙合德恩了一聲，醫生的動作很快，兩三下寫好處方，交給顧楠，“一會兒你讓門口的當班護士幫你去把這些藥領來，她的口子不小，晚上記得把那個消炎藥吃了就行。”

“好的。你上次跟我說的事，我同意了。”

顧楠淡淡的一句話，令醫生高興地跳了起來，“太贊了！我太愛你了，來，親一個！”

醫生的懷抱離顧楠一步時，看到顧楠眨都不眨的冰眸，停住腳步，“OK，我知道了。”聳聳肩，抱住自己。

“走了。”

“哦”

趙合德跟在顧楠後面，醫生用力地揮着手，“親愛的達令，我的病房永遠為你敞開，歡迎常來哈！”

這貌似不是句祝福的話吧，一群烏鴉飛過趙合德的頭頂。

等護士将藥領齊，顧楠把袋子遞給身後的趙合德，“剛才醫生說的，都記住了？”

“嗯。”不知道為什麽，她始終不敢直視這人的目光。

“那我走了。”

嘎？

“怎麽？還有事？”

緩過神來的趙合德激動地搖頭，沒了，您老快快走吧。

顧楠抿起唇，整個人的線條繃得硬挺，像雕塑，漂亮異常的雕塑。

“照顧好自己。”

“嗯”

顧楠轉身，在他離開的一剎那，趙合德叫住他。

“阿楠……”他背影頓了頓，趙合德立刻改口說，“顧楠，謝謝你。”

顧楠的背幾乎立刻挺得更直，從後面看來，他平挺的肩卻突然變得有些單薄了，離開的步伐更加快速。

趙合德吐出一口氣，應該是讨厭她的吧。

嗯，應該是這樣的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