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那一夜特別漫長,夢中有一段流光幻影呼之欲出,連映雪碾碾轉轉醒了好多遍,一看更漏,才睡了半個多時辰罷了,倦極反不成寐,她索性起得床來,端詳起秋帳外那盞青瓷夜明珠燈細細的光來。

雪域不分四季,可她似乎有感秋時,不知不覺想起顧府的那一園子的木樨林,那時秋緒正濃,桂花香氣滃然,透過镂窗薄紙,随意往來,她初入顧府,也是如此般睡不着,顧為川體諒她,陪她說着瑣事,她一個醜婦绾起堕馬髻,穿一身紅绡之衣,坐在燈花影中,雖與素然清雅的他天差地別,再加上一問一答皆是鄉人進城般稀罕,原是煎熬難耐的夜,卻出乎意料的歡笑彌暢,直到小丫鬟過來催促曉妝,才曉得兩人已不知不覺聊了整宿。

終歸沒有困意,連映雪索性披起衣裳,下了床,推開了門,門外是迎面的寒風,清冽透骨,指尖驟冷,她退回房來,又從衣桁那取了件綠萼繡袍裹緊了身子,這新袍顏色本不是她喜歡的,但既然是錦衣夜行,便無須分證計較了,只是這袍太重,走來格外滞礙,再過長榻前時,不經意零亂的碎響,她低下頭去看,一盤拂亂了局勢的圍棋,灑在一旁,她憶起半宵前,不由自主地,她的指尖拈起一顆白子。此時棋子已冷了,只是不知原本他拈得那樣慎重的片刻,眼前的這顆棋子是否也沾染了他的溫潤?

連映雪沉吟了良久,将棋盤上的白子,一顆一顆輕柔地擺回了原位,也将他一刻一刻眉眼間的稍稍許變動,或晴或暗,或思或悠,都在心底默了一遍,這樣默默回想着,即便是長夜漫漫,轉眼也在天邊漸漸明了。

她雖然不肯定,但還是命珠兒将白無恤送來的雪參尋出來,珠兒将參尋了出來,遞到連映雪跟前,連映雪凝眉細看,這雪參晶瑩剔透,連日來已用了半支,還剩半支,她想了想,怎麽也夠了,便命珠兒将這雪參先放着,随時可取用。

珠兒關切道:“小姐你起得這樣早,昨晚想必沒怎麽睡,婢子給您熬碗參湯去罷?”連映雪卻道:“不必了,這參留着。”光兒怠懶地在那抱怨道:"小姐你起得早,奴婢也跟着要早起,小姐一點也不體貼下人。"珠兒聽了,随手拿起一旁的扇子,敲在光兒的頭上,輕聲罵道:“你呀你,大清早沒睡醒,連小姐也敢沖撞,小姐好說話,被白藥師聽見了,還不揭了你一層皮。”光兒恍然好像吓醒了,東張西望見沒別人,這才醒悟道:“白藥師今日要在碧湖宮主持競參,怎麽會來?”珠兒掩袖一笑,突然想起極重要的事一般道:“小姐,競參大會您去不去?”

連映雪淡淡含着笑聽這兩個丫頭鬥嘴:“自然是要去的。”珠兒道:“那奴婢給小姐燒些洗澡水,再備好衣裳。”連映雪點點頭,低頭看着那半只雪參,莫名有些隐隐的期待,但終于沒有說出口。無邀之約、無請之聚,除非心有靈犀,不然多半只會是一廂情願罷了。

沐浴更衣後,着一身薄薄畫衣的連映雪坐在鏡臺前,身旁珠兒正替她拿帕子一縷一樓弄幹頭發,鏡中人慘白憔悴,花顏黯淡,像是命不久矣,她此刻心中并沒有傷感,是風吹落花,花且落且凋,風仍舊行止往來,她的靈魂,終究不過輕風一陣,不知從前在何處生,亦不知将在何處死,她鶴頸般的柔荑從那銀钿小盒中輕輕掠起一星半點的胭脂,一擡手,胭脂的香氣在唇畔留住,紅豔得像血。

這一回,是從未有過的傅粉濃妝,梳了繁複的流雲髻子,斜插一支振翅金雀,她指尖拈起大紅的衣裳,輕绡的柔滑曼妙地覆在她的身上,她不笑不語,只聽見耳際暖暖爆烈的炭火聲,逼不退窗邊成霧的朦胧,她靜靜的,同銅爐熏然的青桂一般,靜玉生香。

這不知不覺的恍然,茫茫天地間,又開始落雪,她久久地凝神細聽,午時便是競參大會,她卻不理會珠兒輕聲的催促,只端坐在這紅梅蔭蔽的廊間,等得這樣久了,她的時光在他不曉得時,都寄托了,她眼裏輕輕地笑,冷寒閣外的軟轎已經候了許久,她終于起了身,光兒在她眼前撐起一把鵝黃明豔的紙傘,避住她低頭時目之所及的風雪,冷寒閣外長檐下,珠兒替她将軟轎錦枕輕輕撫平,她坐上轎去,一路漫長的雪道,她的手離開珠兒替她備好的暖爐,伸向漫天揚灑的雪花,直到那雪戀戀不舍地,終在她帶些暖爐餘溫的手心化去,她似留意這一瞬,懶懶眯着了眼睛,吱呀的軟轎聲響,一路行去。

直到,看見道的盡頭,愈發揚灑的鵝毛大風雪中,轉出一個素衣的人影來,那樣雪白的衣裳,那樣靜默的身姿,竟像是隐在雪中天然的存在,直到近在眼前,才驀然而見。

連映雪的嘴角不由勾起一股若有若無的笑意,那人似乎也看見她的笑,只是并未回報她一笑,她的眉間不由微微擰着,問道:“顧公子,有事?”

顧為川擡眼看她,只道:“謝飛傷重,在下望請門主賜藥。”

那一次她送他薄而無味的參湯,再不濟,也是如假包換的雪參,他怎會不知?連映雪一直等他問這句話,可是這句話驟然而來時,她卻半點滋味也無了,她并無推脫并無糾纏,只是淡淡地吩咐珠兒道:

“将雪參奉上罷。”

珠兒此時才知,小姐為何大清早就讓她将參備好,她看着眼前這個所謂的天下第一劍客,她只知他是天底下最負心的人,可小姐待他卻那樣好,她不甘不願應了聲是,轉回了冷寒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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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為川不曉得如此順遂,正要言謝,連映雪的軟轎已又去了,從他身旁擦肩而過,她亦從他身旁擦肩而過,那一陣胭脂的淡香,在清冷的雪中格外明顯,他忍不住輕聲喊道:“映雪。”

他的聲音不期而至,連映雪卻像沒有聽見,他揚了聲音,又喊了聲:“映雪。”這一聲未落地,他已大步走了過來,她的軟轎終于為他再次停了下來,連映雪仍是淡淡的笑,光兒卻反問道:“顧公子還有何事?我家小姐還得趕去碧湖宮,無事的話,請放行。”

顧為川一霎沒有言語,軟轎再要走,他的手卻緊緊握住那撐轎的竹竿,動彈不得,連映雪看他,不發一詞,只是一味端詳着他,他墨色長發随風輕輕揚起,臉上微微皺起的眉,寒星似的眼睛,同樣在毫無顧忌地看她,這一霎前世往來,靜雪紛飛,他的手不肯松開,她不嗔不怒,良久,聽見他的聲音近在咫尺:

“你不肯相認,還在生我的氣嗎?”

連映雪一笑,道:

“顧公子認錯人了。”

吱呀的踩雪聲,珠兒已捧着匣子回來,顧為川終于松開手,卻道:

“刻章時,字皆似鏡中反書,若不識原體,如何反其道行之?”

這一霎,他的聲音好似一陣極薄極細的金箔蝴蝶揚灑進風裏,紛紛亂亂滿天飛舞,令人微微心搖,微微目眩,再恍神,他已接過參匣,道一聲“多謝”,轉眼他的身影已在風雪中大步而去,半點也不曾回頭。

光兒聽不懂,只要問小姐顧公子是何意思,卻看見小姐抿緊雙唇,似有惆悵。

軟轎行去,碧湖宮在蘆臺殿更遠處,因往東走抄近道必會經過白無恤住的遺音閣,光兒特意使了小小的眼色,讓轎夫往北走,不料才一轉,迎面就碰見了正坐在雪霁亭煮茶的白無恤,他今日穿一身雲錦織金的料子,既清貴又妥貼,唇邊慢慢飲一小瓷碗的清茶。五位着青衣的藥童一言不發地随侍在他身後,手上正捧着一式的剔紅匣子,不消說,裏頭裝的多半是他珍藏的雪參。

連映雪自知他是特意等她,這雪裏紅泥小火爐之上,茶湯溢出的氤氲熱氣,襯出周遭一股寒意,她默不作聲看他斟酌着飲完那碗清茶,她永遠有無限的耐心,同他煎熬。

終于見他立起身來,眉梢微微一挑,步出雪霁亭,一縱身,騎上了一匹小侍新牽來的駿馬,缰繩稍引,四蹄踟蹰地在雪上踩出幾個腳印,吱吱地雪響,他在她的軟轎旁并行着,維持着稀薄的尊卑有別,一路行到碧湖宮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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