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孤星淩日
原野上卷去所有曾經的沉煙,疾風轉動,天地間只有水雲如墨,茫茫渲下瓢潑大雨,狠狠沖刷着不知經歷了幾度劫後餘生的洛陽城。空氣中有一股洗也洗不去的血腥氣,一身素衣濕透的顧為川手握長劍,劍身上的血滑落、滴下、墜入雨水中化開,他輕輕抹去眉梢眼角的淋漓水漬,愈發冷峻地立在號令世間英豪的謝府天下樓前。
為了站在這懸挂“第一世家”匾額的天下樓畔,他已沖破無數隐藏于雕闌玉砌的十面埋伏,他的劍亦已飲盡昔日熱意沸騰的盟友鮮血,任冷風吹向他浸雨的單衣,無言的單薄,身前身後皆是地獄苦海,他不能回頭,不敢回頭,更無法回頭,他只能穩穩握牢手中的劍,握住劍身上愈演愈烈的奔騰殺氣。
兒女情,前世債,他不過是要為他惟一的妻子、無辜喪命的連映雪讨個公道罷了,哪怕是要獨闖千軍萬馬,哪怕大動幹戈、反目成仇。
也許是他心如死灰,早知正道滄桑,以命相搏,不過正好令他與她在碧落黃泉相聚。
更何況生又何歡?死又何苦?若死後是彩鳳比翼、鴛侶□□,那麽死,他求之不得。
樓臺石階上,端坐于太師椅的武林盟主謝崇,着一身青袍,面色格外沉痛,他背後是在雪域被斬斷右手的謝飛左手憑劍而立,另一旁是劍法一向內斂的謝玄衣負劍相對,滿階的謝家子弟持劍相向,卻再也沒有誰也敢奔上前去,那些魯莽無知的,早已是冰冷石臺上的伏屍,祭向天下第一劍的亡魂。
謝崇終于起身,一開口喊顧為川一聲“世侄”,即便血染半座謝府,他仍當衆稱顧為川是世侄,仿佛如此就有回圜的餘地一般,他雄渾的嗓音,揚高了聲調道:
“取我劍來!”
謝飛臉色一變,最不忍見兩人厮殺的他,朝顧為川急喝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不快跪下認錯!難道真要為了個妖女拼個你死我活!”
“妖女”二字出口,境地愈發不可收拾,顧為川輕聲反問道:
“我的妻做過哪些喪心病狂的事?當得上‘妖女’二字?當得上烈火焚身的酷刑?”
一疊三問,他是問謝飛,還是問謝崇,或是問他自己?他從小堅信的正道竟如此不堪,為私欲,張羅堂皇的表象,恂私情,埋伏無妄的殺機。
謝崇忽而故作平心而論,緩和口吻同情道:
“婉兒這番在雪劍門是偏頗了些,但她的大師兄死了,小叔也被斬斷右手,這些人都是她的至親,她做出過頭的事,情非得已,更何況子不教,父之過,我自然會懲戒她。”
顧為川擡頭直視這天下樓上懸挂了幾百年的楹聯:
斬世間邪孽滿門英烈,存天下公義幾代人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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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愈冷,輕聲道:“可惜,我并不需要無關痛癢的懲戒,我只需要她,一命抵一命。”
他的手從懷中取出一把黑漆梨花木鞘匕首,揚空抛去了,劃過雨勢落在了樓前石階上,擲地有聲。他曉得謝婉之一直躲在天下樓緊閉的镂花門扇後頭,她不是三歲的幼童,為一己之私,挾衆取映雪兒的性命,不過是仗着有個當上武林盟主的阿爹罷了。可恨她竟忘記了,映雪兒雖沒有為其出頭的父兄,但她還有他手中的劍。這把何其無用的劍救不下她的性命,卻還可以洗練她待雪的沉冤。更何況地府那般寒冷,他怎麽忍心她孤身一人?
謝婉之的心一霎又驚又冷,深愛的人竟當衆要她的命去抵償那個下賤的妖女!從小受盡無限寵愛的她,從沒有人敢拂她的意,敢逆她的心!重話都不曾聽過半句,更何況讓她用冰冷的匕首自裁?
他為何這樣絕情?她滿臉是淚,自從遇見他,她就陷入了痛苦深淵,劫數難逃,嫉妒蒙住雙眼,她要連映雪死!這個念頭每在黑夜攥住她的心,經年地噬咬着她,愈演愈烈的曾經裏她忍耐了那麽長的時光,任他在她眼前對連映雪殷勤百倍,她還要違心祝福,那些祝福呵,每一句出口,愈誠摯,她的心就愈恨得發狂。
她費盡心機趕走了連映雪,可是又有什麽用呢,他一聽說雪劍門有個同名同姓的人兒,就奮不顧身了,哪怕在那場歡聲笑語的合府宴席,本是爹爹特意要當衆令他答應娶她為妻!只差那麽一步,只差那麽一刻,她的心碎得四分五裂,可還是強忍着,義無返顧地随他奔赴千裏外茫茫雪域。
為何,為何,連映雪總是能輕易得到他?憑她那樣冷淡的眼神,冷淡的話語,就能輕易令他立在雪中,長久地等待,長久地祈盼,他眼中只有連映雪,可她謝婉之眼中,何償不是只有他?為什麽他視而不見?将她多少個日夜的肝腸寸斷,都置若罔聞。
她終于承受不住,決絕地推開了眼前隔去連綿大雨來襲的門扇,一步一步地容顏慘白,謝崇見愛女忽而走了出來,連聲喝道:
“誰讓你出來的!快滾回去!”
謝婉之慘淡一笑,萬念俱灰般道:
“爹爹,你可試過心愛的人要令你死?一直以來,我都是願意為他死的,我一直,都在等着這麽一天……如果我死了,我只希望他記住我,永永遠遠記住我。”
謝婉之傷心欲絕,欲步下階去,謝家下人已送來謝家傳世的英雄劍,謝崇緊握寶劍,咬着牙忽作閃電光耀的一式劍挑,幾步內就斬斷了謝婉之大半的青絲,紛飛繞來,謝崇恨聲道:
“斷發如斷頭,她這輩子都會在庵院青燈裏孤老度過!世侄,這樣你可滿意?”
顧為川雙唇愈冷,絕情問道:
“她可痛?像我的映雪兒一般,烈火加身,灼痛至死?”
謝崇臉色一白,英雄劍握緊了,大笑道:“好!看來今日一戰,無論如何都難免了!玄衣,你還不快将小姐送回房去!”
一直默不作聲的謝玄衣,飛身上前,拉住存心赴死幾近瘋癫的謝婉之,喝斥道:“婉妹,你身為謝家子弟,怎麽連一點骨氣也沒有?”
謝婉之早已着魔了,她眼前只有那把梨花匕首在晃,他擲得絕情,激起雨水,正靜靜地等着她去拾起,謝玄衣無法,只好飛快點住她穴道,任她軟在他懷裏。
顧為川擡頭再望一眼長天大雨,雨中他曾和映雪兒手植滿園芭蕉,唱喝古人那句“為何多事種芭蕉,日也潇潇,夜也潇潇”,她不谙詩詞,卻也懂伶牙俐齒地學道,“感君心緒太無聊,既種芭蕉,又怨芭蕉。”
綠意盎然的芭蕉林下,她清衣回首顧,陪他的蕭聲到天明,所謂神仙眷侶,他不曾期盼得比這更多。
可是她死了,林子也灰敗了,像蕉葉黃去,頹成了滿地傷心。
他的風月劍,從此改了,不如叫傷心劍。
巍巍劍氣,寒霜覆枝,他迅疾飛身劍斬去,謝崇退步三尺,撥袍衣紮馬步,橫劍一撩,壯年英豪,卻也抵不住膝上一軟,半跪在地,勉強抗住,極力一劍反掙,才逼退顧為川往後退了幾步。只趁這幾步,謝崇英雄劍已連綿掃來,劍光織網,謝家劍法溫煦,英雄本長情,但仍掩不住豪氣幹雲,正氣如光。
可是這正氣終究弱了幾分,劍意藏不住心虛,謝崇終究不是為天下生死以,為武林公道計,他只是為了他那寵壞了的明珠,高手過招,差之毫厘!顧為川長劍之勢逆起,卻已視生死度外,悲憤加諸來,仿佛孤星淩日,光耀九洲!
謝崇眼中一霎有驚楚,他已知此劍一落,他再無英雄可稱,可他臨死前仍放不下謝府威名,還有謝府滿門子弟又該何去何從?
正這時,不知從何處來的一把冷劍,刺破雨勢,飛擲而來,與顧為川的劍寸寸撩擊,摩擦出火星飛溢,顧為川劍勢被擋,謝崇卻餘劍未了,一下就劃破了顧為川左臂,血如泉湧,連掌震痛,顧為川緊緊咬住了牙關。
只見雨中自謝府層層大門來,忽然趕來一隊人馬,當頭那位四五十歲年紀,着一身紫衣長袍,溫和笑道:
“謝兄、世侄,本來我南宮平是要去蜀中拜會關大俠,可是一聽聞你倆在此論劍,我連飯也不曾吃就趕了過來要見識一番!你們怎麽不說話,這是什麽待客之道呀?”
謝飛見是姑蘇南宮府家主紫衣侯親自前來勸架,忙道:“紫衣侯大駕光臨,大哥,為川,我們久居洛陽,是不是該一盡地主之誼?”
謝崇一時臉上緩和,故作親和道:“世侄,劍也比了,你也受了傷,咱們點到為止,同紫衣候好好敘敘舊。”
顧為川牙關愈緊,右手握劍握得青筋隐現,道:
“我心意已決,即便南宮世叔來勸,也是一樣的。”
紫衣侯南宮平嘆口氣,道:
“世侄,你又何必如此?實話告予你知,你的妻子連映雪并沒有葬身火海,小兒南宮瑜将她救下了,這會她當在姑蘇,你該放下劍與她相聚。”
“我如何信你?”顧為川目光中雖有驚喜,可執拗起來連南宮平也不知如何相勸,謝家那些年輕氣盛的子弟們,一見顧為川受傷,加之有紫衣侯人馬相助,忍耐不住同門身死的悲憤,不知是誰起了頭,齊齊圍将上來,劍光漫天攏向了顧為川。
顧為川不由冷嘲道:“好!伺機而動,不愧是名門子弟!”
他長劍飛掃,疾勢狂暴,如吞雲嘯海的蛟龍,斬殺無數子弟飛濺了烈血!
謝崇怎麽會眼見自家子弟魂斷長劍,再不管什麽以多欺寡,英雄劍尋隙殺來,只那麽一霎風雲變色,英雄劍當胸貫過顧為川,一霎血染單衣,顧為川氣力衰竭,半跪在英雄劍下。他望向那劍身上肆意流淌着他的鮮血,是映雪兒最喜歡的大紅色,若她也能瞧見,會不會忍不住要贊嘆這樣好看的顏色。
晃眼的血紅色忽而随着一抹紅绡從天下樓高處烏瓦淩空飄搖而下,他心尖上的人兒,一手長劍掃過四圍的魑魅,疊退了一衆所謂的名門,那劍光嘯雨,排山倒海。
她的柔荑撐起一把紅紙骨傘,緩步朝他走近了,為他穩穩地擋住了漫天的風雨。近在咫尺的她低頭望向他,唇邊的笑意是同生共死的約定,溫柔而懊惱地問道:
“我是不是又回來晚了?”
就像那無數個窯洞裏時光,她忙活着直到天黑了才趕回來時說的頭一句話。
“還好。”他強撐着,擡起頭回報她淡淡一笑。
漫漫冷雨中,天地滄涼間,似乎只有他和她相視的那一笑,輕而易舉泯去了所有過往的恩怨。
作者有話要說: 芭蕉語并不古,本文時空錯亂了,氣氛是關鍵,管它上下五千年,作者取片芭蕉葉覆身,擋觀衆噴。
這種激動人心的場景,寫得好累啊,有沒有什麽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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