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極九詛咒

水雲寒天,順靜流而下的一葉扁舟窸窸窣窣拂過漫無邊際的蘆葦叢,仰頭望去,一線絕壁幽谷中只有比人還高的蘆葦,時不時驚起的白鳥成陣,“撲楞楞”振動翅膀,襯出荒無人煙的靜谧,過了許久,從綿綿蘆花風景裏聽來依約笛聲,連映雪看一眼枕在自己膝上的顧為川,他臉色慘白,雙唇亦慘白,她低下頭去輕聲地安慰道:

“多情谷,蘆葦蕩,我們很快就要到百草山莊了……淩三公子的笛聲是不是很好聽?”

顧為川疲乏地閉着眼睛,手指輕輕撫過連映雪的臉龐,極愛憐般像是要撫平她微擰的愁眉,她握住他的手,強作笑顏道:

“百草山莊隐世而居,醫道卻世代名震武林,雖然莊主淩天元有些怪癖,但他的醫術有回天之力,再加上他同我雪劍門有些交情,我開口,他一定會将你治愈,等你好了,我就陪你回窯洞住着,每天到鎮上賣大紅布料……小葉茜草,多蔓绛草,我的手可比從前巧多了,等我染好了新布,你用你的風月劍給我裁衣服怎麽樣?”

連映雪說些癡話,一句得意一句嬌俏,一時歡喜一時悵惘,顧為川沒有氣力,卻握着連映雪的手,好像是對她的巧手無言的贊許。

連映雪禁不住清悲,擡頭放眼去,悄然的多情谷白霧漸沉,霧茫茫裏望不清層層來路,亦望不清此去何年何昔。

她靜靜地聽那清秋笛聲,愈發怆然,愈發近了。

只聽船頭觸岸的一聲悶響,凝霜白露中,一展素白衣角,一支紅絡青玉笛遞将過來,是年輕男子的聲音道:

“原來是你!真是稀客!可惜你來得真不是時候!”

淩三公子看見連映雪身畔的顧為川,道:“他是誰?白無恤呢?”

從前,老門主曾帶她和白無恤來過幾遭百草山莊,尤其白無恤研習醫道,所以同百草山莊淩家一門志同道合,關系自然也好過三分,難得他那冷清的性子會受淩家這麽群孤僻之人的喜愛,緣份一事,難以道明。

“問那麽多做什麽?你們淩家不是治病不認人,只憑高興的麽?”

那淩三公子一笑,道:“你這麽說可就惹我不高興了,本來他還有三分救,現在我們淩家可不管他啦。”

“你偷我那幾株外間沒有的異種梅花拿去入藥時,可是一點都不客氣,這會怎麽翻臉就不認人了?”

連映雪心上焦急,卻還得陪這位喜怒無常的淩三公子多費口舌,幸好這三公子還算識相,無奈道:

“怕了你了,只是你今日踏進我百草山莊,可不要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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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口吻慎重極了,竟不像是說玩笑話。

山谷半坡,霧轉輕薄,藥圃漫野,圃中奇花異草生姿,想必當年只因多情谷的氣侯最宜風物,百草山莊才會建于此谷。可往日這藥圃有無數侍弄之人,這會山下籬外卻半個人影也見不着,冷清清蕭寂寂的。

漸望去,藥圍繞階中,百草山莊大宅門口垂下白幔,懸着白燈籠,霧鎖深門,一股陰森之氣。

攙着顧為川的連映雪見此情景,再想淩三公子之語,問道:

“府上戴孝,是誰過世了?”

淩三公子臉色深不可測,平靜道:

“這孝幔已經垂了三個月了,三月前,我父親曾收到一封信,威脅道:但凡百草山莊的人口超過九這個數目,就會溺死多餘的人。我父親本不信,可是不久我祖母就被人發現死在池塘裏,七天前我母親也被人推落井中死了。我父親徹查兇徒無果,悲痛無奈之下只好遣散了百草山莊的藥奴。現下百草山莊裏只住着我祖父、父親、我們兄妹四人,大嫂,還有管家忠叔、容姨,正好九個人。可是你來了,還帶了這麽個身受重傷的人,超了極九之數,我怕你性命不保。”

向來被老門主教導着做人要處變不驚的連映雪聽了,只靜靜道:

“你先前說錯了,我并非來得不是時候,恰恰相反,我很願意為府上追查真兇,如果你們淩家能全心全意治好我丈夫的話。”

淩三公子聽見“丈夫”二字,吃了一驚道:“你什麽時候嫁了人我竟然不曉得!白無恤呢?你讓他落了空?——罷,罷!這樣也好,我二姊還有四妹成天惦記着他,你不要他,可正趁了她倆的心!”

淩三公子一邊羅嗦,一邊領着連映雪進了百草山莊大門。

紅藥闌邊,庭花影下,連映雪默默立着這挂着“和光同塵”四個大字匾額的山房外。

淩家家主淩天元正在房內醫治顧為川,淩府沒有藥仆幫手,連淩家二小姐淩世英、四小姐淩世瑾都充起燒熱水、遞藥湯的粗活來,淩大公子淩世孝并淩三公子淩世玉亦陪在房內做起遞刀、止血的幫手來。

淩大公子的妻子方靜柔則陪在連映雪身邊,安慰道:

“映雪妹妹,你放寬了心,這世上沒有百草山莊治不好的傷病。”

淩家大嫂不過雙十年華,平素是個羞容嫩臉的人,這會卻肯開口勸她,連映雪悵悵,忽然說傻話道:

“我不是怕他死了……死了不會疼痛,反倒好了……我只是怕那些刀子割在他身上,他是不是會很難受?”

方靜柔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變着法兒勸道:

“你也站了半天,這一時半會,恐怕到天黑也忙不過來了,還是跟我去吃些東西罷?”

連映雪搖頭,一味盯着那山房上的對聯看:

世上無相思藥引,人間缺饑寒奇方。

藥石再靈,無法充饑禦寒,更無法排解相思,如此奇語,觀者莫不觸動,更何況本就身處旋渦的連映雪。

方靜柔看着她,知勸也無益,忽然道:“有那麽兩三年,我聽說你失蹤了,那時白無恤孤身來百草山莊,也像你今日這般,看着這對聯呆裏呆氣的,害二妹和四妹都傷心極了,你也許不曉得,這麽多年,她倆心裏也沒有放下白無恤。”

二小姐淩世英、四小姐淩世瑾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世英擅毒,世瑾擅醫,兩人都醉心金石之道,青出于藍也是指日可待,與白無恤簡直般配極了。

“是麽?”連映雪看方靜柔話語裏對白無恤莫名親切,幾乎半掩嬌羞、語聲低顫,不由多看她一眼,那些白無恤獨立山房前的更闌裏,她是否也曾為他伫足停留?

不得而知,連映雪只道容情二字,所以并不揭破她,更何況她已是淩家大公子的妻,即便對白無恤有些绮思,恐怕也不願被外人猜破。

直至日暮,淩家人終于出了山房,連映雪奔上前去,一身舊衫的淩天元倦容中不願多說話,興許是這三月來百草山莊的變故,已壓得他無心應酬,而淩大公子、淩二小姐都陪着淩老爺歇息去了。

這時,略顯倦意的淩三公子則朝連映雪微笑道:“倒沒見過你這麽心急!放心好了!他的命我爹已經救下了,養足三個月,保管活蹦亂跳!”

淩四小姐則插嘴道:“要是不被溺死的話!”

“四妹怎麽這麽多嘴!”淩二小姐回過頭訓斥她,四小姐卻吐舌頭道:“我們修行醫道的人,從來不忌諱生死,這會子大難臨頭,我一點都不怕!”

這四小姐倒是灑脫可愛得緊,說完又湊到連映雪身邊道:“我問你,你真嫁人了?那白無恤呢,他在哪裏?他過得好麽?”

四小姐一點都不掩藏自己的心意,淩三公子卻敲着她的腦袋道:

“我看驕矜二字,你是一筆都不會寫了!”

淩三公子又接着安撫連映雪道:

“我已經吩咐了忠叔和容姨給他守夜,等他醒了,他們會喂他藥湯的。現下他需要靜養,你還是先回去歇着罷。”

四小姐則俏皮地叽喳問道:“映雪姐姐,我一直沒空問你,你丈夫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你怎麽同他認識的?”

連映雪聽得顧為川已無大礙,微微一笑,答這四小姐的話道:“他叫顧為川,洛陽人士,我們在冰天凍地的山崖底下認識,那時我正打算去挖點野菜,其實我當時看見他,未必不想把他做成鮮美的人肉十八吃,煎炸煮炒、風幹熏臘……”

淩四小姐莫名一駭,淩三公子則笑道:

“你性子倒是一點也沒改,他叫顧為川,難道就是那個天下第一劍客?”

連映雪嗯的應了一聲,淩四小姐則愈發驚奇道:

“你居然想吃第一劍客的肉,那肉好吃嗎?雖然我想他天天練劍,肉質應該很筋道……”

淩三公子臉色一黑,教訓起自家愛犯傻的妹妹道:

“我看你是累糊塗了,快回去睡覺!”

“那麽早睡幹嘛,我要和映雪姐姐一起秉燭夜談,好好聊聊無恤哥哥……”淩四小姐柔聲撒嬌。

“世瑾妹妹,我恐怕得守在這裏,不能陪你多聊了。”

連映雪自然怕潛伏暗中的兇徒會對顧為川不利,淩三公子知勸也無用,只拉着妹自家妹道:“快回去睡,別纏了。”

在百草山莊最風聲鶴唳的時候,兩兄妹還無憂無慮地玩笑着,這樣從容的氣度,倒令人暗賞。

連映雪回首望向天際,雲霧中幾顆黯淡星子,夜色詭谲,她倒不信了,世上有誰能?有誰敢從她眼皮底下取走他的性命!

作者有話要說: 經典案例,孤島迷情。

其實我最愛小白,可能會和小白在一起,因為小白是個外剛內柔的家夥。顧吧,叫做曾經擁有、好聚好散,但是甘又那麽溫柔可愛,舍不得。誰知道啊,寫到最後一個案子再看吧,我的愛情觀是會變化的。也許幹脆就幸福地NP了,如果三個人不會互相殘殺的話。我在想打起架來,一定是小甘活下來,因為他輕功好,XX相争,小甘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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