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晚時清淡

自從忠叔和容姨死後,百草山莊陷入一種無言的沉默,淩天元并大公子淩世孝鎮日裏在藥房制毒、在莊外埋藥,百草山莊高牆三十丈內,飛鳥殒落,走獸遭殃,凡踏入者恐怕都只有死路一條,淩府人亦自困于莊內,淩天元之意,解藥方子只在他一人手上,即便兇手殺死所有的人,最終也只能同歸于盡,其行事作派,當真孤寡絕決。除此外,二小姐并大嫂方靜柔則以浣洗衆人衣物、理弄飲食為主,本就是寡言少語的兩個人,又一意忙着家務,日常就更不多說話了。

惟有閑人三公子并四小姐則常常拉着連映雪以及大病初愈的顧為川聚在祖父的錦鯉堂,一面陪着祖父逗着趣,一面也幫着顧為川侍藥調理,說說笑笑,方有些少年人不知愁的光景。

話說錦鯉堂是百草山莊長者居所,只因此處說不上來的和暖,探究因由,恐怕與多情谷地勢有關,谷中本多陰涼風霧,但錦鯉堂無風無霧,且常常日光傾來,晴晝晴夜,仿佛別有天地,利于長者保身養氣。連映雪不禁想,這淩家先祖必定是個多情思慮的人,時時體貼,處處用心——從這谷中一應園林景物,可見性情,只是後代子孫倒都不像古人了,整個淩家,惟有這三公子淩世玉心情好時,還有幾分溫熱,幾分細膩,殘餘一點先祖遺風。

住在錦鯉堂的淩老太爺則是個形容仙風道骨、說話百無禁忌的糟老頭子,衆兒孫中似乎最疼愛淩世玉,每日見面拽着他的手,又疼愛又無奈地問他:“乖孫兒,你把山莊裏的酒都藏哪了?我挖地三尺都找不着,你怎麽老跟我對着幹?”

淩老太爺吹胡子瞪眼,三公子淩世玉則笑答道:

“像祖父您這樣英明神武都找不到,可見這酒早被人喝光了。”

“胡說八道,整整兩百壇酒,就是搬,也得搬一個時辰,喝光了,那不得将人醉死?快說快說,你到底藏哪了,我可是連你爹那硬板床都掀了,硬是沒找着半滴酒!”

淩太爺頑劣,三公子卻清醒,死活不答,四小姐淩世瑾笑嘻嘻拽着太爺的袖子,滑不溜手地答道:

“總之藏在您找不着的地方!您要真有膽量,我爹那硬板床算什麽?您往我大哥、二姊房裏找,他倆可都是翻臉無情的,就算是祖父您有幾分面子,不要了您的老命他倆也得把您毒瞎了!”

四小姐笑得開懷,淩太爺犯了倔,狠話道:“看你倆猴孫得意的,老頭子我這就往你大哥、二姊房裏闖一闖,你們莫忘了,我年輕的時候也是叱咤武林的……”

“一代毒聖嘛!”四小姐快嘴接過話頭,淩太爺賞了她額頭一個爆粟,道:“你這黃毛丫頭,沒大沒小!”

“您快去快去!怎說這麽多閑話?我看您呀,為老不尊,被毒瞎了,恐怕連爹都不會出手救您的!”四小姐捂着額頭,嘻皮笑臉,淩太爺嘆氣道:“你爹呀,就是個不肖子,無趣無趣極了!不知道從哪個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怎麽看都不像我生的!不過幸好還有世玉,乖孫兒,你才是爺爺我的親孫兒!”

淩太爺癫三倒四,若不是親兒子,怎麽會是親孫兒?淩世玉則十分不賞臉,一味拿絹帕細細拭着他的青玉笛子,間或“嗯”兩聲,這會忽而擡起頭,若陽春裏的白雪般笑道:

“總之您別往山莊外跑,外頭可都被爹還有大哥下了巨毒,藥方子在爹手裏攥着,您中了毒也沒現成解藥,到時候若不小心真中了毒,您一代毒聖,可真就死得其所了。”

“呸!呸!乖孫你還真是真是……”淩太爺想了半天詞,只憋出一句道:“你還真是最深得我心!連我最心儀的死法都想好了!”

淩世玉頭疼擺臉色,嫌棄似的甩了淩太爺的手,淩太爺仿佛深受刺激,道一句“乖孫你等着瞧好了”,果真就奔出錦鯉堂找酒去了。

Advertisement

餘下四人哭笑不得,則繞坐着看錦鯉堂三丈長三丈寬的錦鯉池塘,浮萍新綠,紅鯉可愛,塘上還有細練如半邊銀月的漢玉小橋,橋上刻字古樸,甚至連這錦鯉池上這方天裏的漢瓦當都刻了篆書花紋,深合顧為川的心意。

連映雪将他身上的細毛織毯偕緊了些,又将筠籠小火爐放在一旁,添了許多新炭,他看她拿鉗子一塊一塊地細慢夾起紅紅滅滅的火炭,間或點點火星濺出,怕燙傷她,只忙道:

“不用添那麽多的,你過來我旁邊坐着就好了。”

連映雪笑了笑,替他将小火爐置在腳邊,足下生寒,又近白玉水池邊賞鯉,自然難将息些的。顧為川看她這樣,心上愈發愛憐,再看她指尖微微紅粉,伸了手要攏住她,她輕輕握着他的指尖,調笑道:

“你的手比我還冷,這樣也算好心好意替我暖手麽?”

顧為川笑了笑,四小姐豔羨兩人恩愛,道:“映雪姐姐,我到底何時才可尋個如意郎君?無恤哥哥呢,他到底又在哪裏?我現在想想,倒是活着才好哩!要是我死了,恐怕死前都見不着他一面呢!”

四小姐才悵惘了片刻,頭上便又挨了三哥笛子輕輕的一敲,道:

“我不是叫你要言語矜持的麽?怎麽又忘了!”

“矜持有什麽好的,我不光言語不矜持,我還要白紙黑字寫下來!”四小姐賭氣似的,人似風般,從錦鯉堂內擡出一張半人高的小案,案上筆墨紙硯,還有許多散帖,三公子無奈笑道:

“你把祖父心肝寶貝都弄出來了,小心他跟你翻了臉,把你剁細了,扔進錦鯉池裏喂魚!”

“祖父才舍不得呢,而且這些帖書有什麽意思,主人都死了,留字作什麽?就算要留,也得遇着知音呀,祖父那糟老頭子,我可不信他會賞,瞧這案上亂的,一看就半點不珍惜。”

四小姐振振有詞,連映雪随意掃了眼,米芾珊瑚帖、蔡卞雪意帖皆尋常丢去,難怪顧為川眉頭輕輕皺了起來,她忽然狡黯笑道:

“四小姐,我和你無恤哥哥一塊長大,我記得他最愛臨帖養心,但他臨帖時有個怪毛病……”

“什麽怪毛病?”四小姐果然上勾,連映雪微微笑道:

“他呀,喜歡将帖書裁碎了,一個字一個字地臨着,你要真是想讨他歡心,不妨先拿刀、尺來,将這些名帖裁成一格格小字,攏進信封裏,再寫封情意綿綿的手書,等我出莊回雪域時一定親自幫你帶到他手上,到時他看了,一定感動莫名。”

淩四小姐心上歡喜,果真要去拿刀尺,顧為川無法想象眼前絕世帖書被裁成雪花紙片的情景,豈止慘不忍賭四個字可形容的,他忙阻道:

“四小姐且慢!”

淩四小姐興致勃勃,連映雪笑吟吟在那整理帖書,邊理弄邊道:

“四妹妹快來看,這不知是哪家寫的行書‘孤鹜’,這兩個字可最合白無恤性子了,這也格外好裁,你當中一斷,要不裁成圓形的別致些?四妹妹會丹青麽?再添畫只孤骛上去,可就形神俱美了!”

“嗚呼哀哉!”淩三公子笑嘆着氣,“焚琴煮鶴裁字帖,可并稱不識風雅的三絕了!”

淩世瑾卻格外熱忱,眼中神采盎然道:“他看了我的畫技,興許會動心哩,不過我先想想寫什麽信給他!”

淩三公子已全然曉得管不住自家妹妹了,只輕輕吹起紅絡青玉笛來,笛聲裏春風和煦,吹皺江水綠如藍,堤岸上嫩柳輕黃,落英成陣。

顧為川皺着眉看映雪兒胡鬧,忽然像明白了什麽一般,微微笑道:

“我們幾個在這裏各玩各的,豈不無趣,我看這錦鯉堂檐上的漢瓦當,那一塊雙鹿細紋、‘甲天下’三字極好,還有那一塊缪篆書體的‘永受嘉福’、‘維天降靈’,陶質可愛,都是上品,不如我們一塊揀些石子來擲,誰擲碎得多,算誰的暗器功夫最好?”

連映雪聽了,會意之時,微笑着酡紅了臉,心有靈犀,已無須多說,她只輕輕嗔道:

“我雖比從前聰明多了,可是你何時蠢笨些?一直都是被你欺負着,現下就不能換我一回?”

顧為川見她嗔怒時亦是可愛神色,不由微微心動,四小姐聽不懂他倆暗語,但還曉得情人心意、外人莫識!只興高采烈地低下頭,研了墨,提了筆,蘸飽了墨汁,卻對着信箋發起呆來,咬唇思來想去,頭一句該怎麽稱呼白無恤,竟都寫不出來。

三公子淩世玉見自家妹妹如此難辦,唇邊的笛聲吹得愈發纏綿悱恻,勾連情絲,高妙極了,顧為川最識音律,亦不由相顧傾聽,忽見那錦鯉池中,一只只紅鯉魚濺水而出,翻騰跳躍,薄浪陣陣,仿佛亦被這笛聲感染了歡愉興致。

連映雪看了不由笑道:

“從來西子生得好,浣紗時可沉魚,沒想到三公子的笛聲高妙時,亦可以禦魚,錦鯉上下,倒算奇景。”

四小姐卻苦心憋屈,半天都沒有感染,紙上仍未着半字,三公子笛聲罷,只取笑道:

“淩家怎麽會生出你這麽一截木頭!文采匮乏,若給你支玉簪搔頭,等你憋出個字來,恐怕簪子都要搔斷了!”

四小姐憋紅了臉,最後無法,只能拉着連映雪道:

“映雪姊,你最曉得無恤哥哥的心意,你來寫,我來抄!”

“四妹你莫添亂子!”三公子多少通點人情世故,哪有要一個女子在自家丈夫面前給別的男人寫情書的道理?

四小姐卻歪纏着連映雪搖道:

“這有什麽,代筆而已,況且映雪姐姐你就想着顧大哥寫,情意相通,無恤哥哥肯定看不出來!”

淩世瑾傻時呆傻,精怪起來又有一番道理,連映雪被她纏不過,只好笑望一眼顧為川,提筆寫道:

“數九寒冬,雲沉晝微。君蹤沓沓,妾心傷悲。

聞笛有意,錦鯉如飛。憔悴花遮,問君何歸?

望公子珍重,倚柳共待春風芳菲。”

四小姐見連映雪寫着,随她字吟來,莫名悵惘,忽然通紅了眼睛,“難怪無恤哥哥只喜歡你,我想他一定也只願意和你一塊,倚柳待春風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想在這冬日裏,找個公子,寫九九消寒帖“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還有那個什麽行書孤骛,是近人的,我又時空穿越了,幸好老娘寫的是武俠,誰考據武俠誰就是……哈哈……你們懂得。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