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天賦輕狂

紅藥闌如舊,庭花影依然,連映雪沒料到自己又站在和光山房外,只不過上遭是東廂,此番是西廂,不同的人或傷,同樣的命懸一線、不知生死。淩家人提着藥泉熱水進進出出,隐約透過紙屏,将一桶桶倒進丈餘見方的藥池子裏。淩二小姐并淩四小姐兩人來來回回的走動,雖未說一句話,可眼睛皆似紅腫,憂心忡忡之态,格外觸目。

他不會真的快死了罷?

這個念頭突然竄了出來,那竟是連映雪無法可想的,她一時傷悲起來,竟想不起從前曾遭逢過同樣的失落,尤其是那般痛徹骨髓的苦味,恍惚如夢。她曾是連自己死了都不懼怕的,可這回心上悲痛紛亂,模糊間想起少年時與白無恤的誓言,兩人曾歃血起誓說什麽共渡不辜負此生,即便死亦葬在一處,同去做那鬼堆裏的枭雄。

他那時光彩烨烨的眼神、清貴照人的姿态竟不可再得了。

連映雪禁不住心潮翻滾,萬念俱灰,默無聲息地立在庭中,竟似呆了。

連顧為川何時立在她身邊她都不曉得,惟她察覺到他輕輕牽住了自己的手,她只能勉強朝他微微一笑,可那笑亦遮不住她的凄涼,淩三公子所說美人似蝶、長為情忙之語,竟誠是不欺了。但她那般消損姿态,令顧為川并無嫉妒惱意,只是愈發憐愛起來。

他曉得映雪兒畢竟不像從前那般懵懂無知,以她如今的聰敏才智,世事纖細如斯,令她亦纖細如斯,若她再憶起同白無恤絲絲相扣的少年過往,傷悲起來,自然愈發入骨地難捱。

而顧為川身子并未好,陪她在空庭當風站着,連映雪實在不忍,催他回房,可他未說不肯,腳上卻不肯挪步半分,連映雪無可奈何,只能依着他站近了些,握緊他的手,綿綿不絕地渡了些真氣與他。

日暮時,方靜柔捧了熱盅熬湯過來,同樣的憂傷流露,眼睛像是哭過的,只是在旁人面前,格外忍耐了哀容,卻不知這樣愈發明顯,停留片刻,看着廂房內竟忍不住淚水橫流,她忙低下頭去,深怕被人瞧出端倪,未多說幾句寒暄,匆匆放下飲食就走了。

連映雪雖未瞧見她後來的形容,但聽那腳步聲,卻是停了又停,仿佛幾步一回頭,最後留無可留、停無可停才難忍地走了。

那麽一時半刻,連映雪忽然羨慕起方靜柔還有淩家姊妹來。她們傷心了便可落淚,為什麽她無限傷痛,卻哭不出半滴眼淚來?

顧為川終究不是久耐能熬的身子,空忍着餓,又感染映雪兒的傷愁,禁不住咳嗽起來,扯動胸肺裏的傷口,已是一陣翻江倒海的疼痛,連映雪終于醒過神,哪能再順從顧為川的意願?強扶着他回了東廂,又逼他躺好在床上,她回轉了,端進來熱湯坐在床沿,就着湯匙要喂顧為川喝幾口,顧為川卻緊閉着雙唇,纏道:

“你先喝半盅,我才喝。”

連映雪拿他沒法,捧着飲了幾口,卻再沒有心思多進了,顧為川見她如此,知不能再逼,接過湯盅慢慢飲剩了餘下的補湯,再看連映雪低下頭為他細細攏好被子,他只閉目養神地裝睡,可他心底清楚地曉得,她終還是放心不下,哪怕是要風露中宵,她也會一直立在西廂門外的。

顧為川心上茫然無解,門外對聯那句世上無相思藥引,當是說她對他?還是她對白無恤的?

兩更天的樣子,淩天元終于步從西廂門外,連日來百草山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身為家主的他恐怕真是倦怠了,衆人默默無語,原回各房裏歇着,本來四小姐還想淹留,已被二小姐拽着邊走邊訓道:“你莫添亂,他靜養着醒不醒得來還兩說,你若在旁邊哭哭啼啼害死了他,你可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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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說起死字,皆是難耐的清悲,齊望了連映雪一眼,看她臉上冷冷清清的,皆有些納罕,怎麽她同他從小一塊長大的情份,這會竟煙消雲散了不成,兩人默默不再言語,相攜而去了。

等衆人皆離去了,連映雪方才推門進了西廂。

三四盆炭火烘得房內暖意如春,錦屏那頭,燭火照來,依稀可見白無恤赤着身泡在藥池子裏的情形,一股馥郁熏香濃得難以描述,愈近了愈芬芳無比、難以隐藏,連映雪思索着,想是那莊外餘毒所致,只是這香愈濃郁,卻愈像是身将腐壞的預兆。

連映雪繞過屏去,看見白無恤後背依着藥池白玉石沿,靠坐在對面,眼睛閉着仿佛昏睡,那股平靜無争的神态,在連映雪記憶中,竟像是從未看到過,由他這般虛弱模樣,任燭火煌煌照來,愈顯得儀容俊美柔和,全然沒有往日的冷清不羁。

連映雪忍不住下到熱氣騰騰的藥池子裏浸着,藥湯嘩嘩溢出,她近了看他才看出了這白茫茫霧氣遮住了他的唇色慘白、肌膚晦暗,他竟像是将死的容色。一時間酸楚襲來,連映雪終于忍不住淚水盈盈,眼前一片模糊,良久,勉強能睜眼凝望他,不望還罷,一望更加悲恸難忍,只能任淚水暗流,一切皆不知曉了。

連映雪這般默默流淚,苦苦忍着,不動聲響,深怕驚擾了他,人生如夢,譬若原野上的朝露,若他也這樣了無痕跡地消逝了,留她孤苦在世——她一念及此,不禁胸口郁抑,愈難平靜,眼淚淌個不止,神情愈加恍惚不定。

白無恤恍惚醒來時,正看見連映雪在他身邊默默哭得如淚人一般,原本玉立清揚的人兒,情懷恸來,哭花了臉,他不禁輕輕一笑,連映雪驚詫擡頭,腮上仍有淚珠兒,只見他那麽一笑亦是虛弱慘白極了,嘴上卻仍不饒人地取笑她道:“你一哭,形骸豈止百醜?”

話裏仿佛有那麽幾分痛惜,卻說着這樣無關要緊的瑣事,簡直令連映雪惱羞得無地自容,她是愈惱愈笑的,着力譏諷道:

“你說話還是這種生不喜、死後嫌的,想必一時半會也去不了你心念念的奈何橋罷?”

白無恤亦是深知她的脾性,忍不住唇角露出笑意,溫柔道:“我睡着時做了個夢,夢見你擺舟渡冥河來接我,夢醒了浸在這藥池子裏,我還以為仍身在冥河呢,沒想到你倒是真下水來接我了?”

“誰有心思接你!”連映雪聽着白無恤這胡謅的夢也好笑,道:“不過這藥池倒有些冷了,我去給你添點熱水。”

白無恤見她濕漉漉的,不想她當風奔波,只道:“這房裏暖得很,水也尚可,你要真想暖我,不如靠近些。”

他着意調戲她,只是話音那樣低沉無力,笑意都是慘淡的,她竟心生了憐憫,不忍逆他意,在水底伸了雙手輕輕抱住他的腰,靠近了,整個人已柔柔偎在他懷裏,頭亦輕輕枕在他肩上,那一霎全是難言的眷戀、縱容的親密。他與她之間,仿佛諸事本就該如此,是離巢之鵲,重又旋飛,風雪壓枝,前景黯淡,愈黯淡不明,愈使得兩人情意難藏。

白無恤得她這樣靠偎着,得她為他流了那麽多淚珠,不禁意魂融消,一切起滅仿佛剎那都圓滿了,他忽而無常地好心道:“從此盼望你不會為我再度暗中淌淚。”

那句話原本是極無意的閑話,但從他這樣毫無心肝的人嘴裏說出來,竟像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般,襯得眼前情景愈發像長久的決別、永恒的失去。

他若死了——竟像是要将她的過往也要枯萎了一半!連映雪生了懼怕,淚又簌簌滾落在他肩上,蹭得他肌膚上一片鹹膩水漬,白無恤素來潔癖,要費力狠狠說她幾句,最後卻像是無可奈何般:

“別人說死了幹淨,你這麽哭了我一身害我連幹淨鬼也做不成了。”

他這樣還肯玩笑,連映雪破涕而笑,手上愈發抱緊了他依着,道:

“放心,你化了灰我也是認得你的,更何況你的命是我救的,何時死、何處死都該由我說了算。”

她這樣霸道,手上松了懷抱移轉了白無恤的身子,凝神默誦心決,雙掌已加在他背上,意氣用事地渡了足足半數的內力給他,白無恤抵受着昏昏沉沉睡了去。

連映雪渡完真氣已全身無力,頭昏腦熱地出了藥池子,濕漉漉地走回東廂。進屋勉強換了件幹燥衣裳,亦只敢半枕半眠睡在榻上,深怕蟄伏已久的兇徒趁虛而入。

畢竟她算來,百草山莊多了個白無恤,已破了極九之數。

她從容淺睡,眼前卻晃動着漫無邊際的水澤衰草,淤泥裏忠叔的屍首臉色灰敗,死透了的青蠟模樣,還有容姨那一雙大腳繡鞋,花紋仍在眼前浮動。

那兇手到底是如何棄屍荒澤的?她夢中一遍遍在在澤岸上踱着步,直倦得不行了,倚在那幾株歪柳上,略一松懈倚空了,連映雪忽而驚醒了過來。

她已想起那柳幹上有縛繩的勒痕,夜色朦胧,她當時竟沒留意!

作者有話要說: 小白你要死了!(雙關)這麽多人哭你!

我的女主角是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呀,一天到晚勞心勞力,幸好練武功保身了。若我的讀者裏不小心也有這樣的女子,一定要記得天天鍛煉身體啊,春花秋月地傷感之外,順便要看我寫的武俠到老,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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