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無眠射月
連映雪的性子,一旦存了心事常是徹夜難眠的,她索性起身于正閣點起燭火,立于書案練起字來。練字息人心神,亦可清滌思緒,只惜乎冬日寒徹,她微微舉起凍硯凝墨,在火上烤了好些時候才得化開,連紫毫也是枯澀的,她略橫握筆骨,向硯內微熱的水墨蘸了又蘸方潤了些。緩緩落筆時,連映雪将淩家喪命之人姓名依次寫了,借以揣摩線索。
惟寫到逃過一劫的方靜柔時,她心中微動,仿佛此案的關節要害已在眼前若隐若現。連映雪下筆,又将連亘于其間的“極九之咒”四個字細細寫來,一時毫無頭緒的她罷了筆,對着燭火沉吟良久,窗外月影透過薄霧,正有一剎光照,若靈光醒來,連映雪低頭已将方靜柔的名字潦草勾勒了。
連映雪轉而将此案來龍去脈仔仔細細想了遍,正徹悟時,卻見西廂窗子忽透出燈火,白無恤和衣啓門,步在廊下,正與她隔着一扇花窗罷了。
白無恤似也瞧見她燈前身影,并不進來,只隔窗溫和問道:
“怎麽還不睡?”
“你不也睡不着麽?”連映雪應着,見他的影姿立在灑銀月色下,生了薄薄光輝,氣色倒是好得很。虧她為他流了那許多眼淚,又傳了那許多功力,倒縱得他愈發乖張無忌。
“淩家人自顧不暇,我半夜的藥看來是不打算送來了。”白無恤苛責時總像世人皆得罪了他,連映雪正要說他幾句,卻見他冷冷又道:
“不過你放寬心,我熬藥時自會捎上顧大俠那份。”
連映雪聽了不由輕笑,“你難不成鬼門關走一遭、回來改了性子?”白無恤隔着紙窗子亦聽見她的笑意,愈發冷淡道:
“我自然是巴望着顧為川死,可你偏偏喜歡正人君子那一套虛僞行事——我看在你的份上裝模作樣罷了。”
白無恤那樣愛好潔淨,雖身為藥師,但在雪域之時都有藥童張羅這些粗活,哪回輪到他親自動手?平素行事也向來是孤傲自賞,可又肯對她千依百順,連映雪怔然間,白無恤的身影已離了窗前,似往山房小間煎藥去了。
她走出房去同他幫手,逼仄小間裏,撥炭、起爐、盛水、揀藥,兩人之間常是不必多說的默契,忙罷同坐着等那兩個小火爐水沸時,連映雪不由朝白無恤微微一笑道:
“你不是怕髒的麽?怎麽肯坐在柴堆裏?”
“少年時這樣不講究也是常有的事,大概是我尚未睡醒,忘了你我皆已長大成人。”白無恤一言有半夢半醒之感,連映雪聽了,像從前般将頭輕輕靠着他肩上,淺笑着道:
“我記得你曾同淩三公子一塊用奇花異草釀了一壇朝露酒,你們說世人飲盡那酒後,心上最苦痛之事皆會忘懷,再難堪之事亦會松手,可是當真?”
白無恤心上跳動,面色卻強作平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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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這麽一回事。”
“那朝露酒還有麽?”連映雪問。
“大概還有半壇在淩世玉手裏。”白無恤答着,另外半壇在何處他卻不提。
“我記得淩三公子還為這朝露酒吟過半闕詞——低螓首,捧露酒,往事不堪多守,飲盡,松手。”連映雪惆悵吟來,他展眉靜靜道:
“看來你已經查明兇手?同門相殘,明日用得上朝露酒罷?”
連映雪并不答話,只朝他淡淡笑了笑,白無恤從袖底輕輕握住她冰涼手兒呵着氣,溫煦之意,無關風月,情意卻已澄明一片。
次日陰雨天氣,朝晖堂書房連映雪詢問了淩天元一些往事,又求他承應下一件事,淩天元雖不知連映雪是何意,但聽她言之鑿鑿說可引出兇手,方才應下。兩人商量穩妥後才召集了淩家衆人并顧為川、白無恤,坐于一堂。
滿堂皆是素衣戴孝,淩四小姐最是心急,開口問道:“映雪姊,你是否已查出兇徒?”
“你喊齊我們,難道兇徒竟在我們當中?”淩二小姐向來冷靜,淩大公子、淩三公子皆有些沉痛之色,方靜柔亦有些虛弱的坐在一旁,連映雪從容道:
“此案牽涉人命如此之多,頭緒紛雜,我就先從淩老夫人的死說起罷。”她略頓一頓,接着道:“淩老夫人雖是溺斃,但并非兇徒所為,恐怕只是意外而已。”
淩家衆人聽罷,不由面面相觑,将信将疑間,淩大公子問道:
“何以見得?”
連映雪略理清思路,答道:“當日淩老夫人溺于晤歌亭旁東池,府上下人也說未見有人出入,而且我查看時,在亭下的亂石裏發現了太夫人生前喜愛的玉镯,依我所見,應是镯子跌落,太夫人去尋,踏上青苔,腳下不慎滑倒這才失足落水,又因着太夫人恰巧摒退了下人,所以無人察覺。”
淩四小姐取出玉镯,眼睛已有些通紅道:“這玉镯确實是映雪姐姐尋回來的。”
“若祖母是意外溺死,那詛咒之信又該怎麽解釋?”淩二小姐追問。
“太夫人落水是白日,百草山莊卻是晚間才收到信,次序颠倒,不過是兇徒刻意附會而已。或者太夫人之死恰好是個引子,興許太夫人生前對兇手有恩,直到太夫人死了,兇手才再無忌憚。”
連映雪意有所指,淩三公子卻道:“祖母行事仁厚,百草山莊上下皆沐恩惠,到底誰才是兇手?”
連映雪道:“單從太夫人的死來看,我也只能推斷出這些。後來淩夫人溺于井中,卻又有一大疑點——兇手當晚是如何悄無聲息地殺人的?既要避過巡視子弟,又要了解夫人作息起居——最簡單的解釋,殺夫人的兇手恐怕已在夫人身邊伺候多年。
當晚應是這人引夫人到正堂,再推落井中。只因夫人極信任此人,所以夫人竟沒有一點防備。”
“在娘親身邊伺候多年、還受娘親信任的,當晚不過是些小丫頭、老嬷嬷罷了,她們當晚都睡在一處互相可以作證,惟獨沒有人瞧見蹤影的,難道……難道竟是容姨?”四小姐心直口快,說破疑端,竟連自己也無法相信。
連映雪望她一眼,勸慰道:
“真相往往顯而易見,只不過當局者迷、不願去假設罷了。”
衆人聽連映雪指認兇手是容姨,不禁有些吃驚,淩二小姐疑道:“可容姨已死在沼澤了?怎麽會是她?”
“容姨并未死在沼澤。”連映雪将匣內繡鞋取出,道:“這是我在容姨房內發現的,容姨是裹過小腳的,可當夜我和三公子發現忠叔和容姨屍首時,卻見她穿的是簇新大腳繡鞋。一則夫人剛逝,容姨竟做起新鞋來格外可疑,二則那鞋尺寸與容姨斷不是同一人。”
淩三公子憶起當晚,只詫異道:
“可那屍身明明是容姨的衣着打扮,更何況不是容姨,又是誰的屍首?”
“我們當夜并未看見容姨的臉,三公子同我只看見忠叔的頭、身,容姨的裙、足。兇手故意令我們以為沼澤裏死的是兩個人,其實沼澤裏只有忠叔一個人的屍首。
依我所見,兇徒殺死忠叔後,将其劈成了兩半,還将下身披上粗裙、穿上繡鞋,所以我們乍看到以為是容姨,但那屍首是天足,甚至那腳看上去如同男人的一般大。
而我在容姨的房內找到緞子餘料,花紋與屍首所穿繡花鞋一模一樣,想必是容姨按忠叔的尺寸特意趕制的。”
連映雪說的赅然,衆人已是不得不信,淩三公子愁眉道:“可惜屍首已沉于泥沼,竟無法證明你的推斷。”
連映雪口吻極淡道:“屍首雖沉了,可那繡鞋應還浮于水面,若拿來同忠叔平時所穿的鞋對一對尺寸,想必是剛好。更何況兇手費盡心思棄屍沼澤深處,顯然不希望我們打撈屍體看出破綻,他的用意已暴露無遺。
再者,他若不将忠叔分屍,未必有那樣的氣力在泥沼裏拖拽了兩具屍首,即便兇手行事時用粗繩綁在岸邊歪柳上助力,可要拖到那麽遠的地方談何容易?惟有分屍後,重量減輕才更易行事。不信可等毒障清散後,出莊察看沼澤那歪柳上,應該還有餘下勒痕,而且我料想那勒痕應該不止一道——”連映雪話中一頓,道:“兇徒亦不止一人!”
衆人聽聞兇手是容姨已是震驚,斷沒料到兇手還有旁人,此案愈發匪夷所思。當此之際,淩天元不得不将當年桃花村之事向衆兒女言明,衆人唏噓之際,連映雪點破道:
“相必容姨便是當年桃花村的寡婦。她如此行事,只因當年差點與幼子溺于洪水,十年來心懷怨恨所以格外執迷極九之數——而當日我和為川進莊,她表面上殺去多餘兩人,其實是想一報還一報,借以折磨活人。
另則容姨忌憚被看出破綻,只好假死更便于行事。”
淩大公子聽連映雪說得清清楚楚,不由冷靜些回憶道:
“容姨正是祖母救回百草山莊的,而母親見她行事利落、手腳勤快,就留着貼身伺侯,就此看,祖母對她确實有恩情。”
淩四小姐悵然:“想不到竟是容姨,她殺了這麽多人,她難道還在山莊裏藏着?”
連映雪望一眼窗外連綿陰雨,道:“她的孩子還在莊內,她又怎麽會離開百草山莊呢?更何況毒障解藥只在淩伯父手裏,她貿然出府只有死路一條。”
淩三公子面色沉郁道:“你說兇手不止她一個,難道當年的男童長大成人混在我們當中?”
“既是也不是。”連映雪微微出神,答道:
“兇手确實混入淩府,但當年那幼兒并非男孩,她應該是個女童!
容姨一個寡婦帶着女孩在身邊,怕不好養所以才故意作了男童打扮。我問過淩伯父,當年診查那孩子病勢的是淩夫人,想必淩夫人未點破,所以淩伯父一直以為她是個十歲男童。”
連映雪細細道來,轉眼看向方靜柔道:
“十年已過,若說雙十年華,在座諸位的年齡也只有靜柔大嫂的才合得上了。”
被指為兇手的方靜柔眼中閃過訝色,淩大公子驚疑道:
“靜柔和容姨素不相識,兇手怎麽會是靜柔?更何況容姨五年前進府,靜柔卻是三年前才嫁進門,她無父無母、在街頭賣唱為生,是祖母見她可憐才收留她進山莊的。”
“如大公子所說,靜柔嫂子也曾受了淩太夫人的恩情?”連映雪言明,淩大公子斷不可信,方靜柔愈發無辜可憐道:
“我進府前從未見過容姨,映雪妹妹為何要冤枉好人?”
白無恤聽了良久,這會見方靜柔出言不遜,目光望向她已淩厲如鷹隼,冷若冰霜道,
“我勸你謹言慎行,冤枉二字不要胡亂出口。”
若此刻是在雪域,白無恤恐怕早已命人割了方靜柔的舌頭!
淩大公子雖與白無恤多年好友,但斷忍不了他出言威脅自己有孕的妻子,一時氣忿,面色含怒,有劍拔驽張之勢。
惟顧為川不願另起事端,勸和道:
“淩公子稍安勿躁,且聽映雪兒把話說完。”
連映雪輕輕嘆氣,從容看着方靜柔道:
“你本沒有破綻,只是淩老太爺死時,你不該撒謊說那兇手曾追殺你。”
作者有話要說: 你猜,這要害破綻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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