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流雲堪卧

朝晖堂上,瓦上急雨驟至,潇潇一陣,人靜無聲。連映雪注視着方靜柔,眼神雖無半點銳利,卻似讓人無所遁形一般。她緩緩問道:

“既然兇徒執迷極九之數,那淩老太爺死後,為何還要殺你?”

淩四小姐嘴快道:“興許兇手把大嫂肚裏的孩兒也算作一條人命,再加上無恤哥哥來了,所以兇手要殺去多餘兩人。”

連映雪道:“那老太爺死後,假若靜柔大嫂也死了,一屍兩命,莊內還剩幾人?”

“爹爹,大哥、二姐、三哥,我自己,還有無恤哥哥,顧大哥,映雪姐,”淩四小姐掐指算着:“怎麽只剩八個人?難道兇手并未将大嫂腹裏的孩兒當成一條人命?”

“若是如此,那兇手殺死老太爺後,極九之數已重歸平衡,他為何還要追殺靜柔大嫂?”連映雪悵然,道:

“兇手若将大嫂腹中孩兒算作一條人命,那殺死大嫂一屍兩命後,莊內只餘八人;若兇手不将大嫂腹中孩兒算作人命,他殺死老太爺後,莊內餘下九人,又何必追殺大嫂?此事悖逆,所以大嫂你說謊了對不對?兇手追殺之言不過是你胡謅的罷?”

方靜柔臉色蒼白,手不由自主搭在腹上,道:“兇手喪心病狂,也許只是想殺人滅口,畢竟我和他打了照面。”

“可大嫂曾說兇手是蒙面所以看不清他長相,既如此他何必殺人滅口?況且兇手意在折磨莊內衆人,費心織羅極九之咒,又怎會輕易打破?更何況他若真想殺你,你又怎麽輕易逃得了?”連映雪答道。

淩大公子一心護着方靜柔,只道:“這些都只是映雪你的推斷罷了,你說靜柔和容姨是兇手,既無人證又無物證,憑雙繡花鞋、緞子餘料、柳樹縛痕,或者只是靜柔一句她曾被兇手追殺的話,根本無足輕重!”

連映雪沉吟,道:“無論怎麽籌謀總會有破綻遺漏,這些雖是微末細節,但已足夠說明,靜柔大嫂和容姨就是當年桃花村的孤兒寡母,而且你要的物證或是人證都在淩伯父那。”

淩天元面色沉痛,望着方靜柔,道:

“當年得了桃花村疫症的人,若活下來手臂上都會餘下一塊銅錢疤痕,世孝,你妻子的手臂上可有這樣一塊餘疤?”

淩世孝頓時慘白了顏色,望向方靜柔時目光已滞,方靜柔卻淡淡道:“即便我手臂上有這麽一道疤痕又如何?還有種種解釋,興許只是我小時候被燙傷的,對不對,世孝?”

方靜柔言辭強辯,淩天元怒道:“你手上沾了多少人命!竟妄想用幾句戲語就打發了!憑你這樣陰險歹毒的女子懷了我們淩家的孩子,也一定是孽種!”

連映雪淡然道:“既然淩伯父亦認定是靜柔大嫂殺人,斬草除根,我聽聞三公子有半壇子朝露酒,懷孕女子飲後可堕去胎兒,不如請靜柔大嫂飲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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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三公子面色驚疑不定,白無恤從容撫上身旁的小小酒壇,道:“三公子的朝露酒我早已借出了,不知淩伯父意下如何?”

淩天元冷容沉沉,道:“我的兒女們心慈手軟,就按你倆的意思、灌這個蛇蠍女人喝下堕胎藥酒罷。”

顧為川眼見連映雪和白無恤這般行事,要出言攔勸,連映雪卻已不管不顧,捧朝露酒上前來,淩大公子既痛且驚,斷不忍心,出手要阻攔,卻轉眼已被連映雪點住穴道動彈不得,他心上痛極,嬌妻殺了他的長輩已是冤孽,如今還要堕去她肚裏的孩兒,如此苦澀滋味不啻于置身地獄火海,轉眼淩世孝眼眶通紅,堂堂七尺男兒已落下淚來。

淩二小姐并淩四小姐斷不忍心,意欲上前來,卻已被白無恤展身攔住,方靜柔避無可避,一改平素逆來順受的溫馴模樣,只陰仄仄地瞪着連映雪,惡狠狠道:

“反正我肚裏的孩兒是淩家的骨血,你們不要!我又何必心疼?”

“那這孩兒的外婆呢?容姨難道也忍心眼看着外孫喪命?”連映雪從容不迫,将朝露酒啓了封,這股子蘭草淡香竟像在哪裏聞過,她斂住心神,狠下心腸,手似鉗握住方靜柔下颚,正擡酒要灌,朝晖堂大門外已多了一個婦人,冷聲道:“淩天元你好狠的心腸!難道真的連自己的親孫兒也不放過?”

“容姨!”淩世英、淩世瑾面色驚詫。

方靜柔怆然道:“娘,你為何要出來!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他們淩家的人都是恃強淩弱的惡徒!滿嘴堂皇正義!就因為淩夫人曾拿我們桃花村試藥,怕傳揚出去所以才刻意殺我們滅口,偏偏說的那些動聽話,當真令人作嘔!”

容姨苦澀一笑,道:

“淩老爺既已說了他記憶中桃花村的故事,不知諸位可有興趣,聽我這個将死之人一言呢?”

連映雪斷沒料到此案另有隐情,停下手來。

容姨從容看淩天元一眼,不急不緩道:

“十年前的冬日,洛陽城流疫,哀鴻遍野,但我桃花村村民居于深山中,與世隔絕,仿佛世外桃源,又如何會染上流疫?我們本過着平平淡淡的安寧日子,直到有一天來了一對姓淩的夫婦。自他們來後我們村幾十口人就同時染上了一種從未聽過的怪病,但這對姓淩的夫婦不僅沒有嫌棄我們,還配了各種藥材替我們醫治,還時常給我們送糧食補品。

那時我們全村的人都對他們的善行感激不已,只怪那病太兇猛,我們桃花村民接連去世,約摸四五個月後只活下了九口人,還多虧淩氏夫婦研制出了對付怪病的藥方。

夏日山洪暴發,村民人數稀少已無法修築土壩,我們剩餘的九口村民決定跟随淩氏夫婦遷居山外,臨走前那晚,我囑咐靜柔送了些吃的給這對夫婦,但靜柔回來時小臉慘白,她竟無意中聽到淩氏夫婦的談話。

原來我們全村人得的怪病其實是洛陽的時疫,淩氏夫婦為了鑽研解藥,所以特意找到我們深山僻嶺的桃花村,用幾十口村民的人命試藥。如此喪盡天良!難道也配做大夫嗎?老天不長眼,淩氏夫婦發現了靜柔落在窗外的糕點,已知曉我們孤兒寡母看破了他倆的歹毒用心。第二天,他們趁着夏洪水漲,将我們桃花村好不容易從疫症活下來的九口人都困死在村中,他們自己撐船逃出了洪水!”

容姨說到這已滿臉是淚,淩家兒女望向自己的父親,仿佛從小到大仰望的神明坍陷一般,各各都有如五雷轟頂。

方靜柔亦是淚水橫流,道:“我們九口人困在高處,雖然沒有被洪水淹死,但過了三天三夜,我們已經饑腸漉漉,我們一心複仇,對天起誓誰若活下來一定要找這淩氏夫婦報仇血恨!後來我們走投無路,只好抽簽子決定誰先死吃誰的肉。第一天是二牛哥抽到了短簽,我們用一把又鏽又鈍的鐮刀割斷了他的脖子,他的肉雖然是生的,可是想起來真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了……又過了七天,二牛哥的肉也吃完了,我們又抽了簽,這回輪到了井叔,井叔的肉雖然老了點,但餓得前心貼後背的我們也管不了那許多了……接着是三姑、月姐……”

方靜柔的聲音就像從極遠處極遠處傳來一樣,令人毛骨悚然,時間好像被拉長變緩,回到了那個陰森森的洪水高地,求生的意念逼迫他們吃下同村人的血肉,那一刻積攢的仇恨豈是尋常人可肖想?

滿堂已是再無半點聲響,衆人皆是心神震動,容姨微微笑道:

“淩天元,這十年,你和你夫人可睡得安穩?”

淩天元強斂心神,仿佛努力要說服自己一般,卻又格外虛怯道:“我和夫人為救洛陽城萬千百姓,犧牲你們桃花村幾十口人命在所難免。”

“你們若不心虛?為何又要斬草除根将桃花村好不容易活下來的九條人命滅口?”容姨淡淡應對,笑意愈深道:“我這麽多年一直都想着怎麽讓你也嘗一嘗這種朝不保夕、親人陸續離世的滋味,可我們還是太心慈手軟了對不對?我和靜柔當年是靠着吃了七具鄰舍親友的屍首才活下來的,而你今日所受苦痛可及我們當年萬分之一?”

淩天元無言對答,淩家衆兒女已個個心如刀絞,他們難以承受一向仁心仁術的父母當年竟做過這樣昧心之事!更無法相信他們為遮掩真相竟還刻意編了一段堂皇的故事蒙騙世人!

淩天元跌坐椅上,臉色已如枯敗黃土,他擡起手,靜靜飲了口眼前的茶,飲罷,方定定看向連映雪,道:

“映雪,你可還記得伯父的囑托?”

連映雪尚未回答,淩天元已“哇”一聲吐了一大口黑血,白無恤只道不好,上前點住淩天元經脈以防毒走全身,可已全然來不及了,淩天元轉眼已目如魚珠般無神,等淩世瑾、淩世英、淩世玉慌忙奔上前去,早已回天無術,淩天元已在衆人當前絕氣而亡了。

白無恤揀起茶杯,略近了些輕嗅,只道:“淩伯父是服了這茶中□□自殺。”

容姨笑道:“果然是天理報應!靜柔,我們走罷。”容姨上前來,挽住方靜柔的手,輕聲道:“大仇得報,與其留在這令人宰割,不如死在一處罷。”

方靜柔虛弱一笑,随容姨出了門,衆人沉浸淩老爺之死,一時并無顧及這兩人,等連映雪回過神來,這二人早已不見了蹤影。連映雪急急追出正堂門去,只見百草山莊大門前,容姨并方靜柔攜手而立,略一回眸,似心魔已得了解脫,面色沉靜淡泊,沖她輕輕一笑,道:“我們也該同井叔他們相聚了。”

連映雪只道二人要闖出毒障,心道不妙,她急掠身形要攔住二人,可她如今功力不逮,行動已慢了許多,眼看這二人要踏入茫茫毒障,這時,連映雪身上一滞,卻是被追上來的顧為川拉住手臂,而武功精進的白無恤早已展掠身形,急追前去挽住了方靜柔的腰身,只差那麽一步,方靜柔落入毒障恐怕就要香消玉殒了。

白無恤雖救下方靜柔,容姨卻松了女兒的手,一意赴死,中了毒、七竅流血倒在眼前,那股蒸騰的異香又袅袅升了起來,方靜柔既驚且悲,掙紮要奔上前去,卻被白無恤死死攔住,而後被點住了昏睡穴,方倒在了白無恤的懷裏。

連映雪只道:

“她醒來必定痛不欲生,不如灌她喝下朝露酒,睡一覺後大概什麽傷心事都忘光了。”

紛紛變故後過了半個多月,所有喪命之人皆已下葬,往事如煙散去,淩大公子一心陪着方靜柔搬進了多情谷深處茅舍,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再不理世事。而白無恤研制的解藥亦清了百草山莊外毒障,淩府家主之位已由淩三公子淩世玉繼承,百草山莊重新召集往日弟子,又是一派繁榮,而淩二小姐閉門不出,仿佛抛卻塵緣,只一心鑽研□□。淩四小姐則天天纏着白無恤,想同他一塊行走江湖,抑或長住雪域。連映雪卻在私底下鄭重其事同她道:

“白無恤是我的未婚夫,你哪怕要做他的妾也得由我首肯,更何況我是霸道之人,斷不容他娶妾的,所以請四小姐死心罷。”

淩世瑾委屈極了,只伶牙俐齒道:“映雪姐你明明已經嫁給了顧大俠,一女如何侍二夫?”

連映雪從容道:“萬傾雪域內都是由我這個雪劍門門主作主,一女能不能侍二夫亦由我說了算,幾時輪到你一個外人評說呢?”

淩世瑾心內忿然,就要去找白無恤、顧為川對證,連映雪引火燒身,看着眼前這兩個面色皆有驚疑的男人,只強作鎮靜道:

“有什麽事回家再說,外人面前吵架不成體統。”

說着,連映雪理好了包袱、已從容出了門,這兩個男人皆是滿臉郁色,腳下卻仍跟着連映雪要一塊離開百草山莊,惟獨淩世瑾恨煞了拉住白無恤的手,白無恤輕輕掙開她的手,冷冷道:

“我心底只有連映雪,已裝不下旁人,四小姐的好意我只有辜負了。”

淩世瑾不甘心送了又送,卻也只能看夕陽之外,多情谷、一線天,三人同乘一舟遠遠而去了,那渺渺的惆悵裏,似乎又傳來了淩三公子的笛聲。

半壇朝露飲落,千丈流雲堪卧。

醉夢中誰對誰錯?醒時浮生已過。

作者有話要說: 期待下一個案子罷,争取一周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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