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破冰

六年後——

“小紅——呃，衛紅……”趙華東被丁鴻一個眼神盯得立即改了稱呼，雖然下回他還是會死性不改地試探，“嘿嘿，行了吧！趕緊把你這吓唬人的眼神收回去，話說，你們家哪天搬啊？”

“明天。”

丁鴻也就是丁衛紅，轉過頭去繼續往前走，語氣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赅。十六歲的丁鴻與剛來城裏相比差距甚大，不僅是身高突飛猛進地往上竄，已經同曾經高他大半個頭的趙華東差不多了，而且也不再因為太瘦而顯得穿衣空蕩。

遺傳自丁振華兩口子的樣貌自然是不差的，常年鍛煉身材又好，立在那兒自有一股氣勢，而且運動好學習也好。雖然不喜歡說話了些，但在一衆剛剛升入高中的女學生中人氣還挺高。

“丁鴻，你這下終于可以自己住一屋，不用再跟丁瑤妹妹擠，真好啊！上回我還去過你們廠裏，新修的家屬樓可真氣派，比老家屬院那邊好太多了。趙華東，你說是不是？”

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幾個女同學聽到丁振華兩人的對話，其中打頭的女生連忙笑意盈盈的湊了過來，雖然說出來的話都是沖着丁鴻的，但最後她卻怼了怼趙華東，讓他幫腔。

因為丁鴻一向不愛搭理人，尤其是女生，除了他妹幾乎沒有性別為女的同他說過幾句話，更別提見到他的笑臉。

“對呀，我們家昨天就搬了，明天去你家幫忙哈，可惜這回沒能跟你家往對門，哈……”

趙華東翻了個白眼，實在不想理這女生，但是誰讓她姓袁，跟他媽一個姓。袁慧慧是他舅家的女兒，還從小就是個愛告狀的，跟曾經的丁嬌嬌有得一拼。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怕他爸，告狀都告不到趙紅旗面前去，頂多就是被他媽不痛不癢地罵兩句，趙華東左耳進右耳出不當回事。

其他人都羨慕十足地看着袁慧慧，因為在她們之中只有她才敢跟丁鴻和趙華東說話。聽說還曾去過丁鴻家裏哎，連丁鴻那麽寶貝的妹妹也熟悉。

丁鴻沒理會趙華東，更不可能理會袁慧慧，幾大步甩開他們來到初中的教學樓下。擡頭望了望，見丁瑤的教室還沒動靜，便雙手環胸靠在一旁的石柱子上，一副等人的樣子。其他人都見怪不怪了，因為都知道丁瑤今年也順利地成為初一新生，他肯定是等她一起回家。

“哥——”

丁瑤從樓上飛奔下來，一眼就看到站在那兒的丁鴻，笑嘻嘻地就朝他沖了過去。初中教學樓一共有三層，初一在最頂層。今天最後一堂課是數學，老師是個最愛拖堂的，她們就多耽擱了一會兒。

“走吧，回家。”

丁鴻先是揉了揉撞進自己懷裏的小腦袋，十分順手地接過妹妹的書包一起挂在肩膀上。丁瑤也自然地沒有拒絕，打從小學一年級開始，都是她哥幫着背書包，丁瑤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邊，樂得這般輕松。沒看見跟在後頭的袁慧慧那一雙眼嫉妒得都快噴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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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今天我們班主任過來說從我們這一屆開始初中都改成上三年了，你說媽怎麽不把我早生一年啊！你多好啊，只上了兩年初中。”

丁瑤背着雙手倒退着走路，被丁鴻空閑的左手一把給拉了回來。

“沒事，高中也改成三年了。”

今年他們整個地區都調整了教學制度，從之前的初中高中一共四年變成了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正好兩兄妹都遇上了。

“嗚……那還是沒能改變我比你多上一年學的事實，等你以後參加高考，我這才初中畢業呢！”

話是這般說，但丁瑤可是一個愛學習的好學生，能有這麽多學習的時間是幸運！何況去年恢複了高考，正是大家都學習熱情高漲的時候。

“我小學多上一年。”

丁鴻說得坦然，丁瑤瞪了他一眼，這話雖然是實話，因為哥哥他從老家轉到縣裏上學，又重新讀了一次小學三年級，但是……他當她不知道在大隊小學他都是兩天打魚三天曬網，悠閑得很嗎！

剛轉來這邊時她哥還跟不上課程，自己也一副不樂意學的樣子，小學成績差得沒眼看。讓她擔心得不得了，就怕哥哥成績不好又跟書裏寫的一樣成日到處混，走上那條路，還特意天天纏着哥哥一起看書寫字做題。

結果不知從哪天起，他突然就跟開竅了似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起初連爸媽都不相信。有一回丁振華偶遇班主任，聽他誇了大兒子好久，這才高興得立即喊上趙紅旗、鄒興國到家裏好好地喝了一頓。

說起來，哥哥剛來學校的那一天還鬧出了點事兒——

“丁鴻，丁鴻！丁鴻？”

站在講臺上的小學三年級班主任翻了翻班級名單，确認自己并沒有喊錯，結果教室裏愣是沒人答應。

“丁鴻，點名你怎麽不答應？”

後來老師直接站到了丁衛紅面前，不是很高興地問，以為他是上課走神。

“我叫丁衛紅。”

哪怕是在陌生的教室裏，丁衛紅也不帶怕的，皺着眉頭糾正自己的名字。結果老師生氣地把班級名單拍在了他的桌子上，說整個班都是他從一年級帶上來的，只有他一個轉校生，這個丁鴻不是你是誰！

“你們家長來報名時填寫的就是丁鴻，都這麽大了，學名跟小名還分不清楚嗎？”

老師後來又講了什麽，丁衛紅一個字都沒聽。等放學回到家第一次主動找了丁振華談話，連丁瑤都沒想到，名字并不是老師弄錯了，而是……

“給你上戶口時，跟着妹妹一起就把名字改了。這個名字不好嗎？妹妹叫丁瑤哥哥叫丁鴻，都是兩個字多好記？”

這是她爸給的理由，丁瑤連忙安撫地握住哥哥的手，沒再幫着把話題岔開，這哪裏是名字好不好記的事！

“改名經過我的同意了嗎？”

丁衛紅握了握拳頭，心裏像是有一把火在燒。丁瑤擔心地看着哥哥，雖然她的手被捏得有些疼，但一聲都沒吭。

“你是我兒子，叫什麽名字我說了算！”

丁振華卻依然沒當回事兒，還覺得兒子就是不省心，嬌嬌不也改名了嗎？怎麽小姑娘就沒鬧騰呢？丁瑤要是知道她爸的心理，非得跳腳。

“你以為我想當你兒子——”

兩父子脾氣一樣硬，突然就吵了起來，丁瑤這下有些急了。雖然她也認為爸爸做得不對，但有些話卻是不能說的。

“我……”

“丁振華，你坐下！有你這麽跟兒子說話的嗎？衛紅你也坐下！”丁瑤很意外地看向媽媽，周雲梅先是攔下了丁振華，然後又認真地看着丁衛紅，“衛紅，爸爸沒跟你商量就直接給你改了名字是他不對，那回他上完戶口後就出差，半個月後才回來，你是知道的，因此沒能及時告訴你。”

“但是你們後面也一直沒有提過……”

丁衛紅沒有說話，丁瑤抿唇拉着哥哥的手，她希望父母能重視哥哥一些，哪怕只多一點兒！周雲梅沒想到女兒會置疑她，但往常挂着甜笑的小臉卻異常嚴肅，她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錯得太多。

“嬌嬌、衛紅，的确是爸爸媽媽疏忽了，後來我拿着戶口去報名時才發現這事，那時候覺得并不是什麽大事，只想着改了就改了，沒有關注你的想法是我們做得不對。”周雲梅怼了怼丁振華的腰，“你沒提前跟衛紅商量就改他的名字，還覺得自己有理了？”

丁振華本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錯，結果被孩子媽給訓了，又低頭看見女兒隐隐有些指責的神情，丁振華覺得難受極了，只悶悶地說了句“沒理。”

這已經是成年人最大的讓步了，雖然沒有明白的道歉，但能有這樣的收獲已經很不錯了，丁瑤總算松了口氣。丁衛紅沒有再發火，低頭沉默着轉身進了屋，那天他沒有出來吃晚飯。

但是第二天又恢複了往常的态度，後來名字沒有再改回來，哥哥不像是排斥的樣子，丁瑤總算放心了。

再後來，她還曾好奇地問過周雲梅，是什麽使她改變了态度，總覺得媽媽越來越溫和，以前這樣的态度只有對她才會有。她當然不是在吃醋，而是希望媽媽這樣的改變可是一直一直……

“我的乖女可真是長大了，還懂得關心這些。”周雲梅摸着丁瑤的頭感嘆。“媽媽這些年确實做錯了很多，也錯過了很多。”

周雲梅想起那回幫衛紅洗衣服，那是他長大後的第一次，大兒子的衣服不合身她知道，但從來沒注意過那些衣服有多舊，也未曾注意過那些滿滿的補丁。

那次她愣了很久，心裏不知不覺間就湧出了些酸意。衣服上的補丁有些縫得歪歪扭扭，一看就知道縫補的人根本就不會。有些卻縫得很好，她猜應該是村裏王鐵柱的娘給縫的，因為那是唯一一個曾經對她提過讓她多關心關心自己兒子的人。

那是別人的娘，卻比她做的多得多。一轉眼，衛紅都已經十歲了，她這個當媽的竟然想不起來曾幫他做過什麽，自己以為的盡到責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周雲梅沒有再繼續跟丁瑤說什麽，但家裏的氛圍卻變得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