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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嘴甜人靓,到哪裏都吃得開,幾聲哥哥一叫,倆人便打了雞血一般給江月又是擦桌子又是讓座,另一個還扯着嗓子壓着聲音喊:“老大,老大,再來點肉串,飲料有嗎?整一瓶。”
門簾一掀,一個胖胖的腦袋鑽進來:“瞎嚷嚷什麽,小心被你們連長聽見。”
幾人被訓後都消停了一些,不多時那長着胖胖腦袋的老大也進來了,手裏的托盤上放着一堆肉串板筋之類,顯然是剛烤好,滋滋的還冒着油香,看起來十分誘人。
老大放下肉串,又從胳膊底下拿出了個長方盒子遞給江月,江月接過來一看,居然是大包裝的果汁,當下十分驚喜,心想這小竈果然不一樣,平常她們學員吃飯,可樂也沒見着一瓶啊!
五人落座,開始吃喝,酒過三巡,江月才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這裏地位最崇高的老大,竟然是炊事班的班長,是在座唯一的士官。
誰說軍隊等級森嚴來着,還是實權最重要啊,看看這三個軍官,還不是要唯人家馬首是瞻!
黑臉軍官陸兵的話最多,老大最喜歡教訓他,王勤則逮着機會放冷箭,封子奇最安靜,但會在陸兵被欺負的說不出話時幫他一句,因此形成了相對的平衡。
上了警大之後江月的童花頭就又剪短變成了類似于男孩子的薄短發,但她唇紅齒白五官清豔,皮膚白皙細嫩又透着少女獨有的象征氣血充足的粉紅,因此在幾個大男人中間坐着十分醒目,那幾人聊着聊着就不由自主地把眼光和話題都往她身上聚焦了。
“我說老二啊,啥時候認的幹妹妹啊。”陸兵搶先問出了大家的心聲,可惜他在那句“老二”出口時便遭到了封子奇的眼刀封殺:死小子喝多了吧!分不清陣營了這都。
于是問題自然也沒得到回答。
妹妹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王勤笑嘻嘻地轉移目标:“妹妹的名字取得真好聽,一聽就知道是美人。就拿我們老大說吧,他姓賈,叫賈風,你看這名字多不好聽,假瘋也是瘋啊,給他好詞就更不行了,就算叫‘帥’那也是假帥啊。”
江月撲哧一笑,王勤的腦袋啪嗒一下,被老大的熊掌拍中,頓時捂着呲牙咧嘴的叫:“輕點,輕點,咱知識分子就指着這腦袋吃飯呢。”
考慮到他那一掌挨得可真不輕,再看看封子奇不辨喜怒的表情,江月決定行行好滿足他那暴漲的好奇心:“我們不是認的幹兄妹,不同姓是因為我們不是一個爸。”
王勤一口肉卡在喉中,上不得下不得,他噎個半死費力咽下,陸兵已經替他把話問出來:“你們兩個,一個媽?”語氣相當的遲疑,和不可置信。
江月又笑了,眼睛亮晶晶:“自然也不一個媽。”
那天王勤和陸兵算是明白為什麽說女人是天使和魔鬼的綜合體了。江月這姑娘長着一張比天使還美麗的面孔,身材掩映在寬大的作訓服下,魔鬼不魔鬼他們不知道(主要是也不敢去知道),可這姑娘的心腸卻絕對很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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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嬉笑嫣然之間,已經害得王勤腦袋被熊掌拍,陸兵被驢子踢——封子奇那頭犟驢,也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吃完東西非拉着陸兵運動,陸兵不是對手,幾下就被踢得嗷嗷叫。
最可怕的是,禍從口出,可人家小姑娘根本就沒說什麽,一切都是他們自找的啊!
王勤和陸兵看着從烏雲裏中剛剛露出臉的月亮,心想這大概真是月亮惹的禍——絕對不是眼前坐着這輪明月,絕對不是!
封子奇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變得這麽不正常,當然,或許他一開始就是不正常的。
麒麟送子,一胎雙生,說得好聽,但其實也不是全然的好事。當年母親季蘭生下他們兄弟兩個,一個五斤四兩,一個四斤六兩,整整十斤,自身損耗巨大,加上産後抑郁症的影響,讓一個軍旅出身的強健姑娘變成了纏綿病榻的婦人。
哥哥單子秀的身體狀況較好,被帶出去交給祖父母撫養,他則因為出生時少了一斤體重,相對羸弱很多,就和母親一起留在外公家裏,有專門的醫生和育兒嫂照顧撫養。
那時父親封勇剛剛從部隊轉業,下了新單位又主動申請援藏,西藏三年,讓封勇歸來時級別來了個三級跳,也讓季蘭的怨念上升到了頂峰。
封子奇不知道母親原來是什麽樣子的,但從外婆和幾個舅舅心痛的表情和偶爾流露的只言片語中,知道她應該有着很要強很如意的歲月。
先參軍,後讀軍校,然後調到總後工作,連年的先進,一系列的榮譽,讓她在年輕時的照片中,眉眼都張揚着意氣,青春激揚,聛睨一切。
那麽到底是什麽讓一切改變?
讓一個那樣意氣風發的女子變得暴躁易怒,動辄打碎屋子裏一切能打碎的東西,然後氣喘籲籲地蹲下去,慘白着一張臉讓勤務員給醫生打電話。
身體越差,季蘭就越容易動怒;越發火,身體就越差,如此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外公的訓斥和外婆的眼淚,對她全然無效,只有封勇能主宰她的情緒。
封子奇在幼年時期對母親是懼怕的,等他漸漸長大,這種懼怕變成了憤怒,對母親,也是對父親的憤怒。
他憤怒于父親的冷漠,卻又無法真正地去怨他,因為無數次母親指着他的鼻子大罵:“封勇你這個孬種!你忘恩負義,沒有我你能有今天?別說讓你給我洗腳了,就是讓你把這洗腳水給喝了,你也得照做!”
又或者是:“我知道你還想着那個賤人,我告訴你,這輩子都不可能了!就算我死了,看你家老頭子能不能答應你娶一個人盡可夫的賤人!”
“啪”的一聲,讓屋子裏的兩個大人,還有躲在門外透過縫隙偷看的封子奇都怔住。
向來都是母親纏住父親厮打,打累了才罷休,父親從來沒動過她一個指頭,任她如何侮辱也沒還過口,這次是怎麽了,誰又是母親口中的“賤人”?
經歷那次事件後,父親很久不曾上門,最後一次兩人在書房大吵了一家,父親鐵青着臉奪門而去,母親委頓在地面如死灰,封子奇卻在心裏有種怪異的輕松感,終于要結束了嗎?
然後直到母親去世,兩夫妻也沒再獨處過。母親臨走的那天晚上,他十四歲,已經有力量托住她單薄的身軀,她頭發花白,面如金紙,幹枯的嘴唇喃喃說着幾個字,他湊近了才聽清:“錯了,錯了,一切都錯了。”
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在父母起争端的時候基本都會倒向弱者,母親臨終的凄慘讓他覺得她尤其可憐,這份情緒轉移給自己的父親,就變成了憎恨,甚至比憎恨還要更複雜一些。
雖然還是個孩子,他也有了男性的自覺,站在同為男人的立場上,他自認也無法忍受母親那樣的謾罵和侮辱,可他又隐隐地明白,其實母親在做那樣的事時自己也不快樂,而如果父親願意,他能完全地改變母親,當然,重要的是,如果他願意。
他厭惡母親的無理取鬧,卻也憎恨父親的無所作為,但他們卻是他的雙親,要想發洩,要想反抗,他只能向外發展,十幾歲的少年,做出的洩憤事件,我們通常稱之為叛逆。
三分的叛逆,加上三分的巧合,再碰上四分的推波助瀾,一個人神共憤十惡不赦的少年犯形象新鮮出爐。
于是,被參軍,被上軍校,一年後的探親,卻正趕上父親再婚。
他無法忍受父親那如初戀小夥般興奮而又忐忑的眼神,也無法面對那個雖不再年輕卻依然美豔的婦人,因為他知道,那就是母親口中的“賤人”,和她有着刻骨的仇恨。
于是,他主動摔斷了腿。
以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覺得自己正常了,同時修三個學位,他都游刃有餘,并不遜于大家口中的英才,他的哥哥單子秀。
而多年的軍旅生活,為他帶來了一副強健的體魄,甚至超越了先天的因素,超過了哥哥封子秀。
在導師教官還有同學戰友的眼裏,他除了性格偏冷,偶爾暴躁,加上驕傲不愛理人,基本還算是個年輕有為的好青年好戰士,時間長了,連他自己都覺得歪樹已經長直,他已經恢複了正常。
直到他碰見江月。
十四歲的少女,一如母親去世時他的年齡。可她就那樣站在那裏,帶着微笑,眼神純淨,無喜無怒無驚無懼,面容平靜神色慈悲。
是的,是慈悲,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一種能讓人平靜也能讓人淚流滿面的慈悲,不由自主地,他就想靠近她,聽她講話,看她神色改變,證明這真是現實存在的人。
懷着這種心情,他忘了她是梁青的女兒,忘了他一開始打算橫眉冷對,甚至連她長得酷似梁青都沒注意到,不,她怎麽會像梁青,完全不像!這是世界上最特別的一張臉,誰都不像!
封子奇幾乎用了十八年來最大的毅力才抑制住自己不去哭泣,抱着眼前的少女哭泣,因為他知道,那太不正常了,他尚存的一絲理智告訴他,真那樣做,梁青能拿鍋蓋把他敲昏。
梁青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急于把自己和她分開,封子奇不便多說,只是偷偷地把梁青放在鞋櫃上面的鑰匙藏在手中,他經歷過專門的訓練,這讓他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風過水無痕。
果然,慌慌張張下樓的梁青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沒帶鑰匙,而他也給自己找了個順理成章的理由跟過去,然後他就聽到了那樣一段話。
那段話他聽到過無數人說無數遍,有的版本比那個還惡劣很多,可這次卻讓他在除了憤怒和不屑之外,外産生另外一種情緒,那就是哀傷,莫名其妙的哀傷。
少女江月果然是特別的,她在聽到那些話時沒有吓得花容失色,沒有故作矜持的躲避,也沒有紅着臉偷偷的打量,她有的只是帶着尴尬的歉意,心懷坦蕩,沒有一絲的作僞,也沒有一絲的退縮,似乎梁青剛剛對她說的,只是類似于“這孩子今年期末考試沒考好”之類的正常的話。
這次是封子奇想退縮了,他發覺這個少女太過特殊,對他情緒的影響力也太大,他必須躲着她,不然,是要出事的。
這一躲就是四年。訓練場上,當封子奇在無數學員中一眼看到那張臉那雙眼睛,他覺得自己的胸口似乎被狠狠撞了一下,一下子幾乎沒喘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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