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回到警局的宿舍,江月發現和自己同屋的女生不在,連東西也不見了,打電話給趙蕾,趙蕾語氣很驚喜:“你終于重返人間了?培訓結束了?”

“哪有,是考試結束給了幾天假,還要回去。”江月随口編着理由,不過在趙蕾沮喪地“哦”了一聲之後,她有些內疚地解釋:“不過也快了,就一年嘛。”

趙蕾又高興了起來:“大半年都過去了,不差這幾天。我現在廣州出差,過兩天就回去,對了,你室友結婚搬出去了,要不我回頭和你住?”

“歡迎之至!”江月終于笑了出來。警局給新同志分配宿舍的時候是按照部門随機分配,她原來的室友是也是翻譯處的,學日語的一個姑娘,大學時談的戀愛,原本就說畢業就結婚的,看來婚禮她沒能趕上,等回頭見面再補送紅包吧。

江月慢悠悠地打掃了衛生,又慢悠悠地出門去超市采購了必需品,回宿舍給自己煮了一碗香噴噴的三鮮面,邊吃邊打開電腦連上網線,期間瞥了眼自己的手機,沒有來電。

三鮮面熟悉的香味勾起了回憶,記得有一年的冬天,江敬和李冰都因為工作的原因沒能回家,江月就煮了一大鍋的三鮮面,和于家兄妹一起吃的鼻尖冒汗,連湯都沒能剩下。

第二天李冰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給兒子道歉,說昨天生日沒能陪他,無理也要賴三分的于浩洋竟然沒有借機發揮,并且在幾個月後江月生日的時候,用零花錢買了個禮物送她。而那以後兄妹兩人過生日,總會有人提醒江月去煮面條。

現在是春末,離三個人的生日都不近,而且吃面條的只有自己一個,自然是有些凄涼的,鬼使神差地,江月就登陸了于浩洋發郵件的那個郵箱。

界面顯示登陸成功的時候,江月呼吸停止了一瞬,有新郵件!并且不止一封。

毫不猶豫地打開,發現最早的一封竟然還是她在N艦隊的時候,和她第一次打開郵箱的時間相距不遠,內容是:“再有兩個月我便能拿到學位,我會盡快回去的!”

還有一封是:“小月姐,小妹辦簽證回國了,她事先沒有告訴我們,但我查到她訂的機票是去B城,不知她會不會聯系你,如果有她的消息請盡快通知我好嗎?我很擔心她!”

“他也回去了,不知道是擔心小妹還是有別的原因,我想是後者,但我覺得很不安,我等不及拿到證書了,答辯一結束我就回國,把你的手機號發給我好嗎?”

最後一封的時間顯示是三天前,內容為:“最近沒看郵件嗎?我明天的飛機,但到了以後不知道去哪裏找你。我訂了W酒店的房間,會在前臺留言,如果看到郵件,盡快聯系我好嗎?”

呆呆地看着這封郵件,江月再也顧不得吃面,任由筷子掉落在地上。

這幾封信字數不多,但傳遞的消息量卻很大。

首先,于浩洋知道她看過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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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于家父子三人都在國內。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是,于靜涵很可能有了麻煩!

第一個問題江月略一思考便有了答案,她确認自己沒有夢游的習慣,不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半夜起來給于浩洋回郵件,那麽嫌疑人只有一個,劉苗苗。

江月不是電腦高手,可劉苗苗是。江月自以為已經抹去的所有痕跡,在劉苗苗手裏都能複原,江月這點見識還是有的,那天借電腦一是沖動,二是覺得劉苗苗不會多事,但現在看來,她想錯了。

第二個問題已成定局她無法改變,讓她憂心的是第三個信息。七年來于靜涵都乖乖的,為什麽忽然離家回國?并且不是回她老家C城,而是來B城,如果江月沒記錯,于靜涵在國內的時候根本沒來過B城!

從時間上來看,于靜涵回國已經一個多月了,于浩洋知道自己的郵件地址于靜涵沒理由不知道,可她居然沒有聯系自己。

想的越多,江月便越不安,她幾乎是立刻做出了決定,去W酒店。

W酒店是本城衆多設施完善交通發達的國際性酒店之一,由于不是擁堵時間,江月打了輛車,很快便到達目的地。直奔前臺,在前臺小姐标準化的微笑注視下,咨詢于浩洋的信息。

于浩洋已經移民多年,江月不知道他的英文名是什麽,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周折,沒想到前臺小姐剛一聽她說出名字,立刻反問:“女士您是姓江嗎?”

一怔之下,江月點點頭,前臺立刻撥打了一個電話,打通之後簡短說了幾句後才笑着對江月道:“于先生白天都不在房間,不過他交代了,要是有一位姓江的年輕女士問他,讓我立刻打電話通知他,剛才電話打通了,他就在離此不遠的地方,二十分鐘便能趕回來。”

一番先斬後奏,根本不給江月拒絕的餘地,不過她也下定了決心再見于家兄妹,于是便在前臺的示意下去大堂的咖啡廳找了個位子坐下。

點了一杯飲料喝到一半,電話便響了起來,是封子奇。

“你在哪兒?我在你宿舍門口,敲門沒人應。”封子奇的語氣很急切,能聽出來心情并不好。

和于浩洋七年沒見,江月不認為在首次重逢便把封子奇摻和進來是個好主意,于是她猶豫了一下道:“我出來見個朋友,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再聯系你。”

“什麽朋友?男的女的?我現在去找你!”

江月在電話裏已經聽到封子奇的腳步聲和他急躁地按電梯的啪啪聲,顧不上思考他是否會損害公物,江月用最嚴肅正經的聲音對他道:“封子奇,就算我們是男女朋友,也應該有彼此的空間,我今天真的有事,咱們的事明天再說好嗎?”

“什麽叫就算是男友朋友?!”那邊封子奇已經壓抑不住地開吼了“江月,你想幹什麽?我告訴你,你不是我女朋友,是我老婆!這輩子你都別想擺脫我!”

江月沒想到封子奇會這麽激動,想到他所在的地方是自己的宿舍樓,樓道隔音并不好,而且那一層樓內都是熟人,她忍不住開始頭疼了。伸手揉揉太陽穴,江月盡量放軟了聲音:“好了,你小聲一點好不好?”

“你在哪兒?”

“我真的有事。”

“我問你在哪兒?!”

“明天我再聯系你。”江月乍着膽子搶先挂了電話,封子奇火速又打了過來,她條件反射地掐掉,心髒卻怦怦直跳。

B城那麽大,他絕對不會想到她在W酒店,等她和于浩洋見完面回宿舍,他也應該早就離去,那麽,有什麽怒氣明天再安撫吧,她不是神力女超人,沒辦法一個又一個不停地解決層出不窮的問題,再說,事情總有輕重緩急,她此刻也真不想再去考慮什麽梁家季家的問題。

終于,不再有電話打進來,江月輕呼一口氣擡起頭來,卻一下子又愣住了。

一襲黑色風衣的年輕男人,英挺俊美的讓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都失了顏色,此刻端正地站在她的面前,不錯眼珠地凝視着她,嘴角噙笑,眼睛黑如子夜,隐隐有水光流轉。

江月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微微張着嘴驚訝地看他,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卻都覺得兩只眼睛不夠用,急切地,貪婪地收集對方現在的信息,再火速地和記憶力裏的形象做比較。

“小月,你終于還是肯見我的。”于浩洋一句話說完,形狀美好的嘴唇似乎在隐隐顫抖,他趕緊抿住,并把雙手插進衣兜緊緊握拳,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做出什麽不合适的動作。

江月的心情也激動,以至于忽略了于浩洋對她的稱呼,她眼睛彎成半月形,露齒微笑:“小子,我有說過不見你嗎?”最多是在心裏想想而已,可是這次見面她立刻就對以前的事情後悔了,多好一孩子啊,以前是校園王子,現在是社會精英,有這麽拉風的一個弟弟,當姐姐的多有面子!

即便是現在,江月都隐隐感覺到周圍人的探究目光,尤其是路過的女性,幾乎都會扭頭回顧,有些還一顧再顧,而于浩洋似乎對這些都習以為常,他只是盯着江月看,笑容加深以後,江月才看出他臉部的緊繃,那是一種類似于破涕而笑的緊繃,當然,于浩洋并沒有哭出來。

江月走近一步拍了他肩膀一下:“走,姐姐請你吃地道的中國菜,說吧,想吃什麽!”

“三鮮面。”于浩洋站住,回答的一本正經滿臉希夷。

“啊?”江月禁不住一呆,想起宿舍裏那碗冷掉的面,心想這也太巧了吧,嘴裏卻道:“這附近我不熟啊,真不知道哪裏有好吃的三鮮面。”

于浩洋又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就笑了:“開玩笑的,這麽長時間不見,一碗面條可別想打發我,我聽說近年來B城最流行的菜是水煮魚,那是怎麽做的?白水煮嗎?”

“哈,你個洋土包子,走吧,姐姐請你吃最正宗的四川水煮魚!”江月高呼一聲,大姐大風範重現。

麻辣鮮香的水煮魚入口,盡管于浩洋沒能明白為什麽水煮魚裏不見水只有油,他仍是吃得淚流滿面。

“好辣!”接過江月遞來的紙巾,于浩洋擦了一把臉,看着同樣眼圈泛紅的江月,有些不好意思地感嘆。

“是很辣。”江月點頭贊同,也毫無形象地擤了把鼻涕,看在周圍人眼裏卻是奇怪:這家店的菜有這麽辣嗎?不過話說回來,帥哥美女的搭配還真是養眼啊,就算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也同樣不失美感。

“找到靜涵了嗎?”終于結束別後重逢的激動,江月問出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于浩洋放下筷子,一下子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道:“找到了。”

江月靜靜不言,看着絲毫沒有喜色的于浩洋,她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她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那男人比她大十五歲。”于浩洋的表情告訴別人,對此事他絕對不樂意多談。

江月也無話可說了,畢竟她不是于靜涵的親姐姐,不便發表過多評論。她想起于靜涵在小學六年級發表的豪言:她不喜歡小男生,喜歡白瑞德一樣的成熟男人。

于靜涵今年十九,大她十五歲,那就是三十四了,果然夠成熟!

“你最近有空嗎?我想帶你見見她,說不定你能勸動她。”于浩洋擡起頭來,滿眼都是請求,而江月發現,她沒有辦法拒絕他的請求。

接下來兩人一邊吃,一邊聊彼此現況。江月說的很簡單,寥寥數語概括了近況,不管是警校還是軍隊,都是多年如一日的規律生活,相比之下,于浩洋的經歷就豐富很多,也辛苦很多。

他比江月還小幾個月,卻馬上就要拿到碩士學位,親自輔導過他功課,江月自然知道他雖然聰明,卻絕對不是什麽天才,這些年的努力可見一斑。而他在讀碩士的後期,于自強便強行讓他插手家族生意。

對此于浩洋皺着眉頭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擡頭看了江月一眼:“你不會生氣吧?”

江月愣了片刻,忽然失笑:“子承父業,本來就是天經地義,我為什麽要生氣?”

于浩洋的表情輕松了一些,不過他卻搖搖頭:“我并不想接手他的財富,我只是......”說着他停頓了一下,似在考慮措辭。

江月揮揮手打斷他,不讓他再為難自己。不管怎樣,他們兄妹兩人當年都未成年,親生父親,又把他們養大成人,再多的隔閡也無法把他們真正分離開來。

況且于自強對不住的也只是他們的母親,對兩個孩子一直還是不錯的,江月自己可以恨于自強,卻沒有理由要求于家兄妹和自己一起恨他。況且從內心深處,她也不覺得于自強當年是真的想害死李冰。

于浩洋的眉頭再次皺起,他對江月的善解人意并不領情,堅定地看着她:“我只是想盡快變得強一些,好保護我在乎的人。”一如當年的母親,一如現在的小妹,還有,面前的你。不過這句話他沒敢說出來。

看着他真誠而略帶焦灼的眼神,還有微微繃起的嘴角以及燈光下光潔緊致的年輕面龐,江月的心一下子變得很軟很軟,想也不想便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整齊的短發柔軟熨帖,摸上去毛茸茸的感覺,一如某種寵物,再配上他受驚的眼神,江月“撲哧”一下子笑了,手也順勢滑下來,在他的臉頰上掐了一把——嗚,手感真不錯,年輕就是好啊,比封子奇那個老流氓的臉嫩多了!

被她像逗弄小孩子一樣撫弄,于浩洋無比尴尬,本能地抗拒別人碰他的頭臉,可那纖細的手掌撫在臉上的感覺是那麽的美好且溫暖,這種久違的溫暖上次出現的時候,似乎是在夢裏,那夢裏他還是個孩子。

盡管知道她心底明淨無瑕,也知道這種行為在大庭廣衆之下不太妥當,可于浩洋的心跳還是加速了,他抑制不住地臉紅,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卻都在叫嚣着它們的饑/渴,唯一能撫慰它們的,就只有那只溫暖的手掌。

于是,和理智相悖,于浩洋不但沒有躲開江月的手,反而不着痕跡地微微低頭,把臉頰更多的皮膚蹭向她的手掌。

江月的手掌并不同于記憶中的母親,雖然纖細白皙,卻并不細膩,甚至還有些微的薄繭,摸在臉上有微微的麻癢,卻無比的舒服。

心理活動雖多,在現實中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江月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唐突,總把他當成記憶裏那個別扭的小孩,卻不想人家和自己一樣,也是二十多歲的大人了,這嫩豆腐吃的,也忒流氓了點兒!讪讪地收回手,江月再次埋怨自己被封子奇帶着降低了人品。

短暫的溫暖撤去,臉頰再次被稍帶涼意的空氣包圍,于浩洋強自忍住心底的失落,笑着問江月:“你學的外語,不是做翻譯的嗎?手上怎麽會有繭子?”

江月剛要回答,忽然感覺渾身一冷,近來的格鬥訓練讓她提高了警醒度,直覺地感到有人在看她,并且帶着強烈的攻擊性。

本能地擡頭掃視,卻在看到窗外的人時忍不住輕呼一聲。

兩人的位置離窗戶不遠,而外面明亮的霓虹燈也将窗外瞪視着他們的人照得很清晰,包括臉上要吃人似的表情。

是封子奇,他怎麽會找到這裏?

不知道他站在這裏看了多久,但江月明白今晚這事兒有點大條,于浩洋一臉疑惑,他并不認識封子奇,江月想也不想便對他說:“外面有人找我,我去說兩句話,你先慢慢吃。”說完也不看他的反應,匆匆忙忙往外走。

所謂忙中出錯就是這個樣子的,江月一貫從容,很少有這麽忙亂的時候,而且她的身體協調能力不錯,又有功夫在身,按說走路撞到人這種事是不會在她身上發生的。

可今天一是她心神不定,二來從隔壁KTV走出來的幾個人跌跌撞撞明顯有了醉意,急速前進的江月和其中打頭的人撞到了一起。

那人身強體壯,比江月寬了一倍高了半頭,奈何喝了酒,或許還有別的什麽原因,總之腳底虛浮一下子被下盤功夫穩健的江月撞了個仰八叉。

那人前呼後擁地還跟着五六個青壯年男人,顯然是有些地位的,七手八腳被人拉起來第一個反應便是擡手抽撞他的人。

這事江月自知理虧,盡管肩膀也被撞的生疼,卻還是忙不疊地道歉,看見那人掄起的胳膊暗道不妙剛要擡手去擋,那人卻又生生頓住了,表情呆愣,反手捏了她下巴将她的臉扭向路燈,嘴裏怪叫:“我X,快來掐掐我,爺們兒這不是做夢的吧!這妞兒可比剛才那一屋子小姐加一塊兒都正點,啧啧,好嫩啊!”

江月擺的是對敵動作,沒想對方生生改了方向去掐她下巴,一個沒反應過來臉蛋還被人摸了一把,當下氣急攻心險些沒暈過去——剛才還吃別人豆腐呢,老天爺,現世報有必要來得這麽快嗎?

提肘沉腕剛要用小擒拿手把這不長眼的醉鬼甩開,卻發現自己自己指尖還沒碰到他,那人就像一個破麻袋一樣飛了出去。

江月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她還沒練成隔空打物的氣功吧!再擡頭看見封子奇黑如鍋底的側臉,江月心底哀嚎一聲,還是沒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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