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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栀栀說今晚要熬臘八粥,還要貼玉米面餅子,炖一大鍋五花肉蘿蔔菜;可是他當時飲了些酒,所以他又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答應了。?

☆、第 28 章 風雪欲來

尚佳凝視着空曠蒼茫的雪野,心中卻在擔憂李栀栀——李栀栀一個小女孩子,帶着一個丫鬟獨居,确實不太安全啊!

前些日子他派親信天和去了京城,希望能夠繞過他的父親尚翰林,去向他母親尚夫人索要他與李栀栀的婚書,以證明他和李栀栀的關系,只是天和至今還沒從京城傳來消息......

思來想去之後,尚佳終于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去探看李栀栀的理由: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馬難追,說到就要做到,那就去梧桐巷看看再說吧!

他擡手示意了一下,親兵馬上牽着馬走了過來。

尚佳認镫上馬,一夾馬腹,向城門方向疾馳而去。

景秀騎上馬,對着後面擺了擺後,示意那幾位親兵跟上,然後緊随尚佳去了。

夜幕不知不覺降臨了,街道上被行人踏得稀碎的雪泥重新被凍上,走在上面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好在尚佳騎術高明,倒也無礙。

小櫻在竈屋裏忙忙碌碌到天黑,終于炖好了那鍋五花肉蘿蔔菜,熬好了一鍋臘八粥,又貼了十幾個玉米面餅子,然後又備下綠豆丸子、黃心菜、大白菜、蓮夾、腐竹和豆腐,打算炖上五花肉蘿蔔菜砂鍋,然後再叫李栀栀起床。

她剛在堂屋的火盆上把砂鍋炖上,便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小櫻輕手輕腳走了過去,試着從門縫裏往外看,可是外面黑魆魆的,什麽也看不到。

她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誰呀?”

外面傳來景秀輕柔的聲音——“是我。”

小櫻心中一喜,當即打開了大門。

尚佳把馬缰繩扔給親兵,留他們在外警戒,只帶着景秀走了進來。

一進李栀栀家的門樓,尚佳就聞到了從堂屋飄過來的複雜的食物氣味,有臘八粥特有的香氣、貼玉米面餅子微微的焦糊味和砂鍋中各種食材在一起炖煮的味道。

在這寒冷的北方冬夜,這些溫暖的氣味綜合在一起,就等于一個字——家。

這是家的味道。

整整一天,尚佳用過早飯之後就再也沒吃過東西了,此時聞到這樣的味道,他這才感受到自己真的是餓了。

尚佳停住腳步,看向小櫻:“你們姑娘呢?”

小櫻見了景秀挺開心的,一見尚佳便緊張,結結巴巴道:“禀……禀大人,我們姑娘午覺還沒醒……”

堂屋裏的燈光和火盆中的火光映在尚佳清俊的臉上,小櫻清晰地看到他那濃秀的眉微微挑起。

因怕尚大人誤會自己姑娘懶惰,小櫻忙解釋道:“我們姑娘這幾日實在是太累了!”

尚佳不置可否,擡腿直奔堂屋。

小櫻緊張地拉了拉景秀的箭袖:“景秀小哥,我們姑娘還沒起身……”

景秀低聲道:“還不去準備水讓大人洗手?”

小櫻這才明白原來守備大人餓了,打算來吃一頓霸王餐。她頓時有些傻眼,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閉上了,老老實實端了銅盆去竈屋舀熱水去了。

李栀栀家的晚飯雖然家常,卻美味得很,臘八粥熬得軟糯綿柔入口即化,玉米面貼餅焦脆噴香,五花肉炖蘿蔔砂鍋中肉雖已炖化,可是肉味已浸入了蘿蔔、青菜、丸子、腐竹和豆腐等材料,尤其是蘿蔔,又燙又面又美味,入口即化餘味悠長。

因為尚佳生人勿近的氣場,小櫻不敢上前,所以景秀侍候着尚佳用罷了晚飯。

尚佳用罷晚飯,端坐在堂屋開始品茶,景秀這才開始用飯——小櫻給他換了新砂鍋。

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之後,尚佳嘗出了是江南鳳團雀舌牙茶。

江南鳳團茶是專貢朝廷的名茶,産自江南,雀舌牙茶則是鳳團茶中最上、最小、最嫩者,一斤茶餅價值金二兩,然而金常有,江南鳳團雀舌牙茶卻難得,因此尤為珍貴。

按照尚佳的品級,他其實還沒有分得這種茶的資格,而憑他爹尚天恩尚老大人的品級,也不過每年分得一個小小的茶餅而已。

尚天恩大人是京城有名的“孝子”——“孝順”自己的兒子,簡稱孝子——一向把獨生子尚佳當老子孝敬,因此他每年獲賜的那個江南鳳團雀舌牙茶餅都讓人送到兒子尚佳任上,而他自己只能從同僚那裏蹭一些嘗嘗。

偏偏尚佳從不理這些,他爹珍而重之地送給他的江南鳳團雀舌牙茶餅,被他毫不在意地命景秀送到了李栀栀這裏。

沒想到小櫻倒是識貨,給他沏了此茶。

尚佳不知道的是,李栀栀家中只有兩種茶——頂頂便宜的大葉青和來自守備府的江南鳳團雀舌牙茶,沏茶時小櫻在大葉青和江南鳳團雀舌牙茶中躊躇了片刻,最終選擇了更能待客的江南鳳團雀舌牙茶。

放下茶盞,尚佳看向小櫻:“你們姑娘還在休息?”心中卻道:這丫頭真是醜出了境界啊,虧得栀栀把她當成寶……

小櫻有些緊張,答非所問道:“禀大人,我們姑娘在東廂房休息呢!”

尚佳:“……”他忽然心中有些作癢,頗想去聽一聽壁腳,看李栀栀睡覺時打不打呼嚕。

他既想去聽,卻又覺得自己這樣子未免太無聊了;可是不聽的話,他又有些遺憾,畢竟這關系到自己後半輩子的福祉——想到以後睡覺時身邊有人驚天動地扯着呼嚕,尚佳就不寒而栗。

權衡利弊了一陣子之後,尚佳起身一本正經地吩咐小櫻:“火盆裏是不是該加炭了?”

小櫻聽了,忙用鐵筷子夾塊銀絲細炭過去,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火盆中,生怕影響正在吃砂鍋的景秀。

正拿着玉米面貼餅子吃的景秀擡眼看看若無其事踱了出去的尚佳,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栀栀家的前院很小,卻很是整潔,雪被清掃後堆在了院中的老梨樹下,青磚鋪就的院子裏微微有些潮濕,卻幹幹淨淨的。

尚佳擡頭看了看上面的四角天空,發現高遠空曠的夜空中點綴着無數的繁星,卻顯得更寂寥了。

他慢慢踱着步,在東廂房窗外停了下來。

隔着薄薄的窗紙,李栀栀正在裏面睡覺。

東廂房裏靜悄悄的,一絲聲音都沒有,靜到尚佳以為裏面并沒有人。他有些疑惑地推開了門,發現炕桌的北邊有些隆起,确實有人在睡覺。

東廂房中溫暖靜谧,淡淡的栀子花清香緩緩流動着,整個屋子流淌着甜美而溫暖的氣息。

這是李栀栀特有的味道。

尚佳立在門口,側耳傾聽,聽到了輕而均勻的呼吸聲。

确定了李栀栀是安全的,尚佳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仿如春日的和風拂過平靜的水面,靜谧而溫暖……

尚佳并沒有接近李栀栀,而是輕輕關上了門,繼續在院中踱步并等待景秀用罷晚飯。

李栀栀這一覺睡得很沉。

她這段時間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受到了太多的驚吓,雖然她一直表現得鎮靜自若,可是身體卻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應,讓她用深而久的睡眠來恢複和躲避。

等李栀栀醒來,她發現自己很是饑餓。

小櫻剛把尚大人和景秀送走,正在闩上大門,聽到東廂房傳出動靜,便急急忙忙闩上大門跑了過去:“姑娘!”

她跑進東廂房,上前扶起了李栀栀。

李栀栀擁着被子坐在那裏,覺得怪委屈的:“小櫻,我餓了。”

小櫻:“……姑娘,我這就給你重新貼玉米餅子去!”

李栀栀稍微清醒了一些:“……怎麽了?”為什麽說“重新”啊?玉米面餅子不是早貼好了麽?

小櫻一邊侍候李栀栀穿衣,一邊絮絮道:“守備大人和景秀小哥剛離開,他們晚上在咱家裏用的飯,臘八粥還有,五花肉蘿蔔菜也多着呢,就是玉米面貼餅得重新再去貼……”

李栀栀:“……”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守備大人對自家食物的青睐,還是該生氣自己得餓一會兒肚子了。

她想了想,輕輕道:“小櫻,你去貼玉米面餅子吧,我好餓!”李栀栀覺得自己都快餓暈了

小櫻聞言,忙忙地去了。

李栀栀慢悠悠地穿好了衣服,斜簽着身子坐在炕邊梳理着長發,心裏卻在極有條理地思索着。

看今日那個叫胭脂的丫鬟的聲口,宋彩蓮怕是沒安好心,姜大戶財大勢大,在宛州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真是防不勝防啊!

看來,還是得好好巴結尚大人,以抱上尚大人的金大腿。

尚大人昨晚在我家用了晚飯,今晚又過來,除了說明我家飯菜不錯,是不是還說明尚大人他開始信任我了?我要不要再加一把力氣,好好地去巴結守備大人一番呢?

想到自己後院暖房裏那四樣盆景,李栀栀默默計劃着給尚大人送年禮的時間。

此時正疾馳在凜冽夜風中的尚佳,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他擡起戴着黑色皮質指套的手,輕輕掩住了嘴唇:誰在背後罵我麽?

下過雪的路實在是不好走,胭脂坐着姜府車夫趕的馬車走了良久,一直到天黑透這才回到了姜府。

到了下車的時候,胭脂整個人都快凍僵了,四肢都凍得麻木了。

宋彩蓮這人很是自我,把自己看成罕世寶貝,把別人都看成腳下爛泥,和一般人都難相處,卻頂喜歡胭脂,見狀忙吩咐小丫頭小眉道:“快把裏屋熱着的桂花酒拿出來,先給你胭脂姐姐倒一杯!”

等小眉端了一盞溫熱的桂花酒過來,宋彩蓮親自喂着胭脂喝了下去:“胭脂,你先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一盞暖酒下去,胭脂這才覺得周身熱了起來,她緩了一口氣,開始添油加醋地敘述李栀栀的惡形惡狀。

在她的敘述中,李栀栀辱罵宋彩蓮,侮辱姜大戶,正是一個潑辣難纏的小惡女形象。

說到最後,胭脂觑了宋彩蓮一眼,試探着道:“四娘,李栀栀還嚷嚷着,說是您害了她爹的性命呢!”

宋彩蓮原本就越聽越氣,聽到此處,粉臉瞬間漲得通紅,險些咬斷了銀牙,起身就往外走:“我這就去尋老爺!”她要找到老爺,讓老爺親自出手,務必要讓李栀栀那臭丫頭嘗嘗苦頭,做人不要那麽嚣張。

因為冬夜天寒地凍,姜大戶難得地沒去勾欄院消遣,而是在書房院中陪着妻女讀書消遣。

姜大戶坐在書房內靠東牆的紅木圈椅中,手中端着一盞清茶細品;姜大姑娘挨着姜太太坐在正中的錦榻上,正拿着一本書讀給父母聽。

一家三口正是其樂融融之際,宋彩蓮急匆匆走了過來,不顧守在門外的婆子的阻攔,掀開門上懸挂的錦緞門簾闖了進來,一見屋子裏這一家三口,心中更是不忿,當即梨花帶雨撲到了姜大戶懷中,放聲大哭:“老爺,你要給我做主啊!”

姜大戶雖然好色荒淫,可是當着女兒的面,被愛妾占領了雙腿和懷抱,畢竟有些尴尬,只顧把宋彩蓮往外推,嘴裏還義正辭嚴得很:“端重些!端重些!”

姜大姑娘見父親和其愛妾如此不堪,當下面無表情把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放在了錦榻上。

姜太太見此情此景如此刺目,便皺着眉頭推了推女兒,又擡眼示意玉柳把大姑娘攙扶出去回避。

姜大姑娘瞥了自己這不長臉的爹和姨娘一眼,嘆了口氣,起身扶了母親,母女倆一起帶着丫鬟出去了。

見妻子和女兒離開了,姜大戶這才放下了道貌岸然的架子,放開了手腳,抱住宋彩蓮一陣揉搓親吻:“心肝兒,怎麽了?受什麽委屈了?說出來爺給你做主!我就不信這宛州城有我辦不了的事!”

姜大戶財大勢大,手眼通天,在東京能與鄭太師府說上話,還把大姑娘許給了鄭太師的庶子;在宛州知府衙門中自知府大人往下,上下官吏無不被他喂熟,積年把持官府,因此霸道得很。

宋彩蓮邊依偎在姜大戶懷中,把胭脂回來時說的話又轉述了一遍,更是格外強調了李栀栀對姜大戶的出言不遜。

姜大戶聽了, “哼”了一聲笑了:“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擱得住大動肝火?”雖然大半年沒見了,可他還隐約記得李栀栀的模樣,不過是個一陣風都能刮走的小毛丫頭,有什麽可氣的?

宋彩蓮見姜大戶不以為然,眼珠子轉了轉,唧唧咕咕道:“我的老爺,鄭太師府裏什麽樣的美人沒有?你給大姑娘陪嫁的丫鬟若不是絕色,鄭家姑爺能看上?”

姜大戶含笑不語。

見姜大戶還有些不以為然,宋彩蓮伸手攬着姜大戶的脖頸,撒嬌賣癡:“小丫頭片子?老爺你再仔細瞧瞧去,這宛州城內,這樣年紀的小姑娘,怕是沒有超過她的!等你見了李栀栀再說吧!”

姜大戶本是不以為然的,被宋彩蓮這麽一說,一下子激起了好奇心,手中揉搓着宋彩蓮,默不作聲地忖度起來。

時光如水,匆匆流逝,轉眼間就到了臘月十五,眼看着小年就快到了,元旦(正月初一)也不遠了。

這天早上,李栀栀在後院暖房給她那些花草樹木施加葉肥。

她這些葉肥是前日從獨山山腳下的松林裏挖來的,是松林積年的落葉漚成的葉肥,極是肥壯,施加的時候一定要掌握好分量,這活小櫻幫不上忙。

李栀栀正在忙碌,小櫻陪着顧小玉走了進來。

顧小玉笑嘻嘻道:“栀栀,昨晚王三秀才家的小老婆篆兒去我爹攤子上割羊肉,順便讓我爹給你捎個信,說午時他家有人,讓你今天午時往他家送八缽将開未開的水仙,再送兩盆含苞待放的紅梅花!”

李栀栀聽了,很是歡喜,道:“多謝你捎信,我忙完這些,就和小櫻去送!”

王三秀才雖是個破落秀才,可是一向在高門富戶家中幫閑跑腿外加幫嫖貼食,家裏倒是過得富裕。

他家距離梧桐巷不遠,她和小櫻一起的話,一趟就能送完了。

顧小玉傳罷話,同李栀栀和小櫻說笑道:“栀栀,我就不明白了,這勞什子明明長得跟蔥頭似的,為何那些有錢人都喜歡呢?”

李栀栀正小心翼翼地往一株白梅根部施肥,聽她說得有趣,抿嘴笑了:“因為水仙花清雅,而且在冬天盛開的花很少,所以大家就都喜歡水仙花了!”

顧小玉又和李栀栀聊了一會兒,最後拿着李栀栀送她的一缽刻好的水仙回家了。

李栀栀又忙了半日,約莫距離午時只剩下半個時辰了,這才開始預備送往王三秀才家送的紅梅和水仙。

她把紅梅花連花盆放入大筐子裏,用舊青布遮好;又拿出兩個小一些的竹筐,小心翼翼地把八缽水仙分別放入了這兩個竹筐裏。

忙完這些,李栀栀和小櫻合力把大筐和小筐都搬到了前院。

待一切齊備,李栀栀用皂角洗了手,又重新梳了頭,換了出門衣裙,收拾得潔淨整齊,便自己提着大筐,讓小櫻挎着那兩個小竹筐,兩人一起出了門。

王三秀才家雖然不如前些年紅火,卻依舊是三進三出的院落,而且有一個頗為齊整的大門,大門內有一個門房,門房的門上挂着細竹絲簾子,裏面的人能夠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卻看不清裏面。

李栀栀把時間算得很好,恰好在午時趕到了王三秀才家大門外。

她一向警覺,并不肯進門,而是立在大門外和王三秀才家看門的老頭子說話:“我是花卉李家的,來給你家送花,麻煩老伯進去回禀一聲!”

門房的細絲竹簾後面,王三秀才聽到外面的說話聲,賊兮兮地捅了并排而立的姜大戶一下:“姜大哥,外面就是花卉李的閨女!”

姜大戶漫不經心看了過去,卻在看到李栀栀的一瞬間呆住了:外面那個女孩子雖然形容尚小一絲妝飾也無,卻美得驚人,就如那含苞待放的雨中栀子一般,令人呼吸為之一滞——不過半年多沒見,這小丫頭就出落得這樣好了?

看來宋彩蓮說得沒錯,這小丫頭真真是趙飛燕重生呀!

姜大戶心道:把李栀栀送給未來女婿,是不是有些虧了?這麽好的小美人,得留給自己享用啊!只是宋彩蓮早說過,這丫頭烈性得很……

看來,得尋一個妥當的主意……

王三秀才觑了姜大戶一眼,察言觀色一番,低聲道:“姜大哥,是不是看上那個小美人了?”

姜大戶眼睛有些發亮:“只是這丫頭性子太烈,聽說不願意賣身……”

王三秀才想了想,猛地一拍手:“姜大哥,我有一個主意,保準你三天之內抱得美人歸,而且小美人還心甘情願做你的外室!”

姜大戶笑着看向他:“說來聽聽!”

☆、第 29 章 婚書來到

尚佳送走前來辭行的葉知府,剛回到內院堂屋坐回他那個老位置,景秀便走了進來:“禀大人,天和回來了!”

聞言尚佳當即扶着扶手坐了起來,聲音卻依舊平靜:“讓他進來吧!”

這次進京,除了公務之外,天和還擔負着代替他從他母親那裏讨要與李栀栀的婚書之責,因此尚佳頗為挂念。

婚書沒有在自己手中,尚佳總覺得不踏實,他一向講究有理有據有禮有節,總不能無憑無據走過去,對人家小姑娘說:“喂,你知道麽?我是你未婚夫,你是我未婚妻子!”

天和輕捷地走了進來,先給尚佳行了個禮,他還沒去洗漱,周身猶帶旅途的痕跡,頗為風塵仆仆,神情舉止則是一如既往地平和平靜。

尚佳專注地看着他,先問國事:“小趙大人怎麽說?”

天和拱了拱手,不緊不慢回道:“禀大人,小趙大人說‘有禍自北方來’,讓您提前做好準備。”

尚佳聞言,垂下眼簾,默然良久,沉聲道:“我知道了。”看來與北方遼國的戰事是避免不了了,作為武将,他自是當仁不讓。

問完國事,尚佳開始處理家事,當即又問:“見到夫人沒有?”

天和欠欠身,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雙手奉給了尚佳:“大人,這是夫人給您的信。”

尚佳接過信,因為心情急切,便直接用手撕開了信封,從裏面掏出了一個帖子。

展開帖子細細一看,尚佳發現正是他與李栀栀的婚書,這才放下新來。

把婚書上上下下看了一番之後,尚佳把婚書疊好裝進了袖袋裏。

擡頭看見天和正立在那裏,似乎還有話說,尚佳有些不耐煩,便道:“還有事麽?”

天和恭謹道:“禀大人,老爺得知此事,已向陛下告假,已往宛州而來。”

尚佳聞言怒極,道:“怎麽不早說?”他爹尚翰林很是勢利眼,一直嚷嚷着要他母親解除與李家的婚約,此時趕來宛州,一定是要繼續阻止破壞。

天和一臉無辜看着尚佳,卻沒有說話。

尚佳深吸一口氣,又道:“父親大概何時能到?”

天和眨了眨眼睛:“禀大人,據屬下估計,老爺大約明日午時左右能到宛州。”

尚佳懶得搭理天和,自顧自躺回了錦椅之中,默默思索着對策。

天和也不說話,靜靜立在一邊,等候尚佳吩咐。

片刻之後,尚佳終于有了決斷,修長的手指在錦椅扶手上輕輕點了點,沉聲道:“天和,去叫玉明進來!”

玉明進來之後,尚佳吩咐道:“玉明,備一份厚禮,安排兩個妥當官媒……今天下午随我去梧桐巷。”他還有一件棘手的公事要處理,處理罷就去李家,務必要把他和李栀栀的婚約張揚出去。

玉明答了聲“是”,悄悄退了下去。

其實化雪的時候比下雪的時候還冷,小櫻身上穿着棉衣,腳上套着油鞋,立在王三秀才家門前,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她都自身難保了,卻依舊關心李栀栀,見李栀栀低着頭不知道在發什麽呆,便悄悄伸手握了握李栀栀的手,誰知李栀栀的手卻溫暖柔軟,暖和極了。

小櫻怕自己把李栀栀的手給冰涼了,忙松開了她的手。

李栀栀低聲抿嘴一笑:“我一向火力大。”

小櫻打量了她一番,不得不承認姑娘說得對——兩人裏面是一式兩樣的小襖,外面穿的也是一樣的披襖,可自家姑娘的手就是熱乎乎的。

門房之內,王三秀才見姜大戶開始上套,卻拿喬起來,一臉矜持笑而不語,不肯立刻說出自己的計策。

姜大戶見他如此,便知王三秀才有心拿喬,又好氣又好笑,擡手在王三秀才瘦伶伶的寬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好狗才,今日中午哥在尤銀姐兒家擺酒請你,如何?”

尤銀姐兒如今是宛州城勾欄院中最紅的粉頭,自恃身價,等閑難得一見,王三秀才對她早已垂涎已久,如何不願意?當下便眉開眼笑道:“姜大哥,此事咱們用等會兒再細細分說,你不是說近來有些腰膝酸軟不太在行麽,先随我去趟獨山赤霞觀,去見見青山道長!”

姜大戶聽了,噴笑道:“我又沒病,尋那青山老道做什麽!”

赤霞觀早些年住的是些道姑,後來卷入了謀逆案道觀被封。前些年宮中供奉青山道長預備隐居修煉,求了鄭太師出面,陛下便把赤霞觀賞給了他。

青山老道煉丹多年未曾飛升,卻修得了一身高深醫術,在大周朝是大大有名,只是此老道對修仙得道執念很深,輕易不肯出山為人診脈開藥。

王三秀才笑而不語,當真是神秘之極。

姜大戶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來,笑道:“待此間事了,你我就出發去獨山赤霞觀!”

看門的老頭子進去回禀王三秀才:“三爺,花卉李家的姑娘把您要的花送過來了,您看是……”

王三秀才素來滑得跟泥鳅似的,當下便笑吟吟看向姜大戶。

姜大戶倒是不含糊,當即從袖袋裏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扔給了看門的老頭子:“拿去吧!”

王三秀才眼睛看着那錠雪花銀,悄悄咽了口唾沫,叮囑看門老頭子道:“就說是我賞的。”

老頭子答應了一聲,彎着腰走了出去。

慢慢踱到了外面,老頭子擡眼看了李栀栀一眼,見她正擡手撩起一縷被風吹散的碎發掖到了耳後,瞧着分明是個還未長成的小姑娘模樣,不由在心裏嘆了口氣,走過去把銀子遞給了李栀栀:“我們三爺賞你的。”

李栀栀腼腆一笑,借着衣袖的遮擋,把一粒碎銀子放入了看門老頭子手心之中,道:“老伯,拿去買酒喝吧!”

老頭子攥起拳頭藏好碎銀子,頓了頓,見李栀栀轉身要離開,忙低聲道:“李大姐兒,最近晚上小心門戶!”唉,可嘆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李栀栀一愣,臉上的笑意斂了斂,然後又是一笑,說了聲“多謝”,便和小櫻一起離開了。

一路上李栀栀都在忖度王三秀才家看門老頭子的那句“最近晚上小心門戶”。

因為想得太出神了,該拐向梧桐巷的時候她都沒意識到,最後還是小櫻拉住了她,李栀栀這才避免了整張臉撞到牆上這個慘劇的發生。

小櫻很是擔心:“姑娘,怎麽了?”

李栀栀勉強笑了笑,正要說話,忽然閉嘴不吭聲了,一雙丹鳳眼微微眯着,整個人緊繃了起來。

☆、第 30 章 從不屈服

意識到李栀栀的異常,小櫻擡頭往前一看,也愣住了——前面一戶人家的牆外立着三個人,當先的那位赫然正是先前糾纏李栀栀的小結巴葉衙內!

李栀栀左手握緊手中的大筐,右手握了握小櫻的手,低聲道:“等一會兒我若是喊一二三,咱們馬上往梧桐巷的方向跑,別回家,直接跑到顧小玉家!”顧小玉家好歹有顧大郎和顧二郎,一般宵小不敢招惹。

小櫻“嗯”了一聲,攥了攥右手握着的小竹筐,預備等一會兒先扔到葉衙內的臉上去。

李栀栀深吸了一口氣,劇跳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她自信只要自己一路狂奔,葉衙內就別想追上她!

葉衙內依舊穿戴得華貴無比,裹着大紅織錦面的貂裘立在寒風之中,襯着清秀的臉和正在拔節生長小白楊一般的身量,瞧上去格外的風流俊雅——如果他不開口說話的話。

他一臉哀傷凝視着李栀栀,向前跨了一步。

李栀栀悄悄向後跨了一步,擡起腳尖點了點地,随時預備發力狂奔。

葉衙內見狀,臉上的哀傷都要凝結成實體了,聲音也是凄婉之極:“李……姑……姑娘,我……我就……就要,離……離開宛……宛州了!”

李栀栀聽得快要累死了,一臉警惕,心道:走得好啊!

葉衙內滿腔的心事想要表達給夢中情人李栀栀聽,卻只恨自己是個小結巴,他深吸一口氣,轉身擡手在身側的小喜肩上用力拍了一下:“還……還不……快點!”

小喜彈簧般跳了起來,一本正經上前一步,雙手背後情并茂地背誦了起來:“李姑娘,我就要去滄州了!此去山高水遠,你我此生再難相見。人生至悲兮生別離,希望你我有緣再相見。我會給你寫信的,一定要給我回信啊!葉真敬上。”

李栀栀:“……”

小櫻目瞪口呆。

葉衙內被自己的心聲感動得情難自抑,任憑一滴男兒淚順着鼻翼滑下臉頰。

李栀栀竭力忍住狂笑的沖動,心道:葉衙內,你是老天特地派來搞笑的麽?你的出現,難道就是為了照亮我黯淡的人生,給我帶來歡笑?

她故意一本正經地屈膝福了福,竭力忍住笑意,提着自己的大筐子揚長而去。

小櫻低頭笑着跟了上去。

李栀栀怕葉衙內再出什麽幺蛾子,腳步如飛越走越快,一溜煙沒影了。

葉衙內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之中,癡癡望着李栀栀消失的地方,默默地嘆息着:以後縱使千帆過盡,又到何處尋覓此等絕色佳人?唉,只嘆佳人不識擡舉,不肯收下他的拳拳之心,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美玉蒙塵,從此變成破石頭……

一進自己家門,李栀栀便狂笑了起來。

小櫻也笑着闩上大門。

李栀栀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道:“再過幾年,葉衙內回憶起他的這段表白,非得羞愧得吐血不可!”

小櫻覺得葉衙內實在太無聊了,笑着問李栀栀:“姑娘,午飯想吃什麽?”

她對生活本身的興趣要比對這些男女情什麽的興趣大得多,對于葉衙內的行為,她實在是無法理解。

小櫻不提午飯則罷,一提李栀栀當即覺得有些餓了——她這段時間正在發育,胃口頗大,瞧着身子小小的,飯量着實不小。

李栀栀一邊往裏走一邊道:“容我想一想,是吃酸湯水餃呢?還是吃羊肉馄饨?亦或者是臊子面?唉,好想吃拉面啊,只可惜我不會拉!”

想到那美味的拉面,李栀栀簡直是垂涎欲滴,一邊想象一邊敘述着:“把面拉得細細的,和小青菜一起在鍋裏煮好,撈出後放入大海碗,澆上兩大勺羊骨頭湯,澆上羊肉臊子,再撒上切碎的香菜、蒜苗,最後再點幾滴紅紅的辣椒油……簡直是無上的美味啊!”

小櫻抿嘴一笑,聲音甜美:“姑娘,我會拉面啊!”

李栀栀丹鳳眼瞪得圓溜溜的,一瞬不瞬盯着小櫻:“……真的?”

小櫻點了點頭:“千真萬确!”

李栀栀興奮之極,突然撲了過來,一下子猴在了小櫻身上:“小櫻你真是一塊寶啊!”

小櫻一臉的淡定。

她是真的不覺得這有什麽。她家原本就是賣拉面的,她從小就跟着大人做活,會拉面是很自然的事情啊!

吃完一大海碗拉面之後,李栀栀捧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靠着軟枕歪在炕上,一臉滿足地問小櫻:“小櫻,還有什麽是你不會的?”

小櫻什麽飯都會做,在廚房之內簡直是無所不能。

正在納鞋底子的小櫻眼中滿是笑意:“我不會種花啊!姑娘你單是種花,就能養家了!”

姑娘太會種花了,她曾經見姑娘在暖房裏忙碌,随随便便地把幾粒松子塞進了花泥裏,沒過多久,居然長出了幾簇松針狀的小松樹!

李栀栀聞言得意地笑了,大包大攬道:“小櫻,你放心吧,我單憑養花也能養活你的!”

小櫻心中無限歡喜,和李栀栀一樣,她的童年也經歷了太多的悲慘,如今的溫馨恬靜是她一生最渴望的生活——能夠憑自己的雙手吃飽穿暖,還能愉快地生活,這是多麽美好的人生啊!

開心過後,李栀栀開始思索正事:王三秀才家看門老頭子的那句“最近晚上小心門戶”,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今日一大早姜大戶就出去了,一直到中午還沒回來。

用罷午飯,姜太太叫了女兒的奶娘楊媽媽過來,又問了一遍:“宋彩蓮前頭男人的閨女真的就那麽美?”宋彩蓮自從進了府,就成了戳進她眼中的一根釘子,她實在是不想和宋彩蓮扯上關系。

楊媽媽不假思索道:“太太,那李大姐兒美是真美!”

姜太太嘆了口氣道:“你看看,西院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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