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白雲深處有人家

? 寒冬時節，白雲山的小路上行過來一對青年男女。這兩人不過二十年紀，面容清秀，顧盼神飛，周身透着一股子淩冽之氣，在飒飒寒風中更顯精神。此時正逢秋盡葉落，白雲山上落葉如蓋，北風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蕩着，帶起幾縷葉子盤旋在行人的腳下。

白雲山雲霧缭繞，卻鮮有人跡。晚唐時的洛陽城內繁華熱鬧，城外的險山僻水卻無人問津，正合了那句：“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這白雲山山深林密，雲霧缭繞，常人登山只到一半就氣力不支，難以登頂。這兩個青年男女卻在山頂緩步而行，步履輕快，顯然是身懷武功之人。

“師姐，咱們這樣走，什麽時候才能到洛陽啊！”那個黑衣服的男子忽然開口說話，語氣間滿是稚氣未脫的倦怠。

“白雲山景色絕佳，可惜世人不知。”身旁的女子停下了腳步，望着遠處的白雲峰幽幽道，“等到了最高峰，再去城中也不遲。”她口中這樣說着，眼神卻一直落在白雲峰之上，雲霧之中，依稀可見。不免想起來下山前師父曾提到過的......

“洛陽白雲山，我早年游歷江湖時，最喜停留的地方。你們這次下山，無論如何，也不要去了。其它的，像雲滇的玉龍雪山。都是極好的地方。”密室裏，華發蒼蒼的老人低聲絮語，焚香的煙霧中，老人面上的表情飄忽不定，眼神若暗若明。

一個月前師父送自己和師弟二人下山的場景歷歷在目，白衣女子目光中的執着一閃而過：師父武功絕世，卻一直孤身一人，如今年事已高，卻執意讓他們二人下山歷練......師父她一定有很多過往，隐藏在一身絕世武功和高深修行之下，白雲山...為何要避過。

“要不是師父不讓我們去白雲山，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在這兒走。”一旁的少年伸了個懶腰，轉過身來看着身旁臨風而立的女子。

白衣女子不由噗嗤一笑，伸手彈了一下少年的腦殼，“小墨，你真是越長大越不聽話了。”

那少年捂着被彈的地方，口中叫道：“哎呦，師姐，你能不能慢點，随便用彈指神通，當我的腦殼是鐵打的啊！”

女子啞然失笑，自己竟然不經意間用了彈指神通的功夫，小墨一定痛壞了吧。口中卻道：“夏語墨還怕這點痛嗎？當年學武受過的痛可不比這少。”

少年猛地放下手來，氣急敗壞道：“師姐，咱能不提這檔子事嗎？”腦海中卻不自覺的浮現出往日初入師門學藝的經歷。

自從十歲被師父收入門下之後，他便有了新的名字，叫夏語墨，和比他早入門兩年的師姐夏語冰的名字剛好湊成一對。學武之人，最需勤奮，而他偏偏又是個不受拘束的小孩子。骨骼經脈，初有變化時肉體上的痛苦，武藝不精，比劍中被師姐所傷心中的痛苦，稍有悔改，苦練一招青霜飒飒時體力與心力同時經受的磨練。怎麽都不會忘啊...

“只要你乖乖聽師姐的話。”女子看着他狡黠一笑。

“聽師姐的話，快往白雲峰上去。”看到她這樣一笑，他竟有些忘乎所以，很少見過師姐的笑呢...說罷腳下用力，身子騰空而起，向着遠處隐在雲霧中的山峰飛身而去。

還留在原地的女子看他這樣任性，只搖頭苦笑，亦運起身法，直追而去。

夏語墨人在空中，只覺天上的雲都在自己身邊打轉，正得意間，忽聽得一個慵懶的聲音：“小墨，你慢慢走着，我先去了。”忙轉頭看向聲音來源，還未來得及，便覺得右邊一陣清風飄過，再看時，前方一道白影已消失在雲霧深處。他不禁低嘆：師姐的輕功愈發好了，同時足尖發力，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快到白雲峰頂的時候，遠遠看到兩抹白衣。稍微矮的那個是師姐，高的那個是誰？由于相距較遠，夏語墨只能看到兩個高挑的身形立在白雲峰頂，面對面站着，似乎還在講話。

他心中一急，提起一口氣，向着地面俯沖下去。

本來講話的兩人忽然同時回頭，正看着他來的方向。夏語墨這才看清了先前那人的面容，卻是一個青年男子，臉色略有些蒼白，配着一襲月白的衣衫，眉目俊朗，五官細致，像是，畫上走出的人。

“小墨，快來見過這位公子。”夏語冰面色微紅，遙遙對他喊了一句。

那男子正和夏語墨目光相對，看着他，微微一笑，說不盡的儒雅風流。

夏語墨對那男子頓生好感，落在地上，也不客套，即抱拳行禮：“江湖散人夏語墨，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夏語冰在一旁微紅着臉，也不多說，只拿眼斜瞟兩人。

那男子當下還了一禮，“江湖閑居人氏，姓洛名瑜。”舉止不凡，飄逸大方。

“本以為白雲山上人跡罕至，不想竟有洛公子這樣的人，長年居住在此。”夏語冰移步過來，輕笑道。

“洛瑜隐居山中，遇着二位，實是緣分。”男子亦是一笑，“二位武功絕世，舉止出塵，今日一遇實是洛瑜造化。”

“公子過謙了。”夏語冰微微道。對于自己的武功她向來自信，此刻聽得這個世外谪仙一樣的男子稱贊，亦不免得意。

洛瑜似是瞧出了她這種心理，接着道：“姑娘穿雲而來似雲中白鶴，腰間寶劍隐隐似有龍吟，而這位賢弟，”他把目光轉向夏語墨，“雖未佩寶劍，卻神清氣爽，莫不是天降仙人。”

“洛大哥！這個稱呼怎麽樣？”夏語墨少年心性，聽他稱自己為賢弟，笑着一拍面前男子的肩膀道。

“我不過虛長幾歲，那就委屈賢弟了！”男子亦是爽朗笑道。

夏語冰在一旁看了，卻道：“那我豈不是要叫你師弟，好生不順。”

“那你們都叫我小墨吧，我最小好了。”夏語墨攤手道。

洛瑜和夏語冰同時笑了起來，他們二人笑時不似夏語墨那般不羁，卻是掩嘴輕笑，只眼神中煥發出笑意來，倒是頗有默契。

“聽兩位的名字，可是自小便拜的師，卻不知是何方高人？”洛瑜随口問道。

“江湖散人，不值一提。”想到師父下山前交代的不可透露自己的名號，夏語冰只得淡淡隐過。

“只是羨慕二位，洛瑜從小未見過師父，只偶爾受過幾位路過此地的高人傳授武藝，卻是匆匆過客，未有一留。”白衣的男子轉過身去，站在白雲峰頂，望着天邊無盡的白雲與滿山的落葉，幽幽道。

“白雲山上的生活很寂寞吧。”夏語墨心直口快，呆呆看着他道。

男子輕笑一聲道：“日子久了，也習慣了這樣的清靜。”

“我二人結伴下山游歷已久，至今未逢知己，公子若是不嫌棄，不妨一同下山走走。”夏語冰看着面前白衣寂寥的男子，開口相邀。

“人生遇知己，何其幸也！”男子忽然回過身來，伸手接過一片落葉，道：“如此，自是不勝幸運，姑娘也不必拘禮，我虛長幾歲，不妨叫我洛大哥，我便稱二位為小冰、小墨。”言談間又恢複了剛才的明朗飄逸，微微戲谑着看向兩人。

夏語墨早等得不及了，一步跨上來，拉過洛瑜的手一拍，“你我二人以後就兄弟相稱了。”

洛瑜微笑着将另一只手重重拍在他手上。

夏語冰在一旁，也笑着過來伸出一只手搭在上面，那是一只修長幹淨的手，骨骼合适，紋理細膩，很像是京城人家貴公子的手，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雙細膩溫潤的手是長在一個常年隐在江湖中受盡風霜的人身上。夏語冰甫一觸上，便感到微微的涼意，真是異于常人的低溫呢。他想到這裏，竟面上一紅，手不自覺顫抖了一下。口上忙道：“算我一個，小墨最小。”洛瑜的目光轉過來，卻被她低頭躲過了。

夏語墨聽她這樣，也不辯駁，只道：“我認了。”又抽出手來撓撓頭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們趕快收拾去洛陽城吧。今天是上元節，城中一定有好多好玩的。”

“我還有一些東西要處置，只怕不能一同前去了。”洛瑜擡手指着山峰的另一邊道：“白雲峰的南面便是我的住處。”

“那我們一起去參觀你的住所吧！”夏語墨很好奇，這樣一個人，住的地方又是什麽樣的。

洛瑜微微一笑：“如此甚好，兩位請随我來。”說罷擺手相讓，走在兩人後面，一路指引着到了住處。

夏語冰甫一看到時候，大吃一驚，這哪像人住的地方，分明是...野獸的窩，實在是太簡單了，不過一間小小的茅屋，柴門半掩着，随時會被風吹走的樣子。周圍什麽都沒有，伫立在曠野之中。

“住處簡陋，讓二位見笑了。”

“洛大哥！小弟佩服啊！住在這種地方...”夏語墨早張大了口驚呼。

洛瑜沒有回答，只是快走兩步搶在兩人前面推開了門。

夏語冰沒有走進去，只是站在門口，看他從容不迫地收拾了幾件衣物，又從身上解下一只青碧色的簫，一同放進包裹。

夏語冰對那只一閃而過的簫産生了興趣，方才自己輕功飛上白雲峰，看到的男子長身玉立，在寒風中如出塵仙人，已大為傾心，竟未料到他還有這樣一只碧玉簫帶在身上。

師父當年，常常感慨，自己除一身武功外，無其它技藝傍身...笙簫這些雅樂，最适于山水風物。

轉眼間，洛瑜已收拾好了東西走出來。

三人轉身便離開，身後關上的柴門發出“吱呀”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