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昭君不慣胡沙遠

? 孩子,你為複仇而生。

鬼魅般的聲音萦繞在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他好像是做了一個夢。

一個幼年時就開始的夢。

這個夢,虛無漫長,沒有盡頭。

塞外的雪山,積累着長年不化的冰雪,山頂的密室裏,一個滿頭白發的婦人對着牆壁久久的發呆,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轉過頭來,依然美貌的面容上現出了兇狠的神色,而目光,是帶着仇恨的。看到地上粉妝玉琢的小男孩,口裏喃喃道:“真是好皮相啊!”複快步走到男孩面前,彎下身,目光如電狠狠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記住了,孩子,你為複仇而生。”

“今日的功課都做完了嗎?”她忽然站起來背過身去,聲音平靜而漠然。

“回師父,做——。”已習慣了她這樣作為的男孩仰頭答道。然而,“師父”兩個字剛出口,他已被人扼住了咽喉,剩下的一個字在喉嚨間模糊不清地脫出。

“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師父。”婦人一手将他從脖頸提起,目光凄厲,聲音低沉。

男孩竟然不掙紮,只是平靜地看着她。目光純真。

仿佛被這樣的目光刺到,婦人松開了手。

跌落在地上的男孩不顧疼痛,爬起來看着她道:“您從街上把我撿回來,教我武功簫藝,撫養我長大,在瑜兒心中,早已把您當成了恩師。”婦女轉身不再看他,“即便您不要我這樣稱呼,瑜兒還是要喚您師父,瑜兒只希望師父好好的,世上只有師父您一人對瑜兒好,瑜兒也對師父好。”不顧他口中喚了無數個“師父”,而使得面前人身上驟然而起的殺氣,男孩依然固執地說着。

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婦女忽然長松了一口氣,“你下去吧。”

感覺到面前人态度的轉變,男孩卻沒有下去,而是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道:“若您不讓瑜兒喚您師父,瑜兒願長跪不起。”

“你!”婦女驟然變色,回過身來怒指着他:“好,真是長大了,不給你點教訓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麽!來人啊!”她面色陡然轉為冰冷,立刻有穿着黑衣的人跑了進來,“把這個小子帶到冰窖,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放他出來。”

被拖走的那一刻,男孩的目光依然靜靜落在她身上:“我只想對師父好。”一句話輕飄飄從他口中吐出。

“好冷...”

“啊!洛大哥!”正在窗戶邊凝神的黑衣男子聽到熟悉的聲音,立馬奔到床邊,看到床上的人渾身發抖,蜷縮成一團。

迅速搭上他的脈搏,卻覺碰到的肌膚是冰雪一樣的冷,他不由一驚,眼光落到他手腕上,卻看見一團黑色的東西在皮膚內聚結,仿佛要破體而出。

洛大哥,他什麽時候中毒了!

夏語墨心中生出第一反應,卻毫無對待之策,只得勉強扶起那人的身子,将內力不斷輸入他體內。思量着解毒的藥還在師姐那裏,卻是又要,麻煩她了。看着白衣男子面上舒展了些,他将他輕輕放在床上,即推開門走到隔壁的房間前,門裏黑暗一片,站在門外,卻是不知如何下手。終于還是硬着頭皮敲了敲門:“師姐,是我,小墨。”

靜寂的屋內,門“吱呀”一聲開了。

夏語墨看到的女子面容憔悴,眼神卻是平靜的,一襲白衣好像很不粘身,寬大地搭在身上。

“洛大哥好像中毒了,快來看看他吧!”口中的話剛說我。

“什麽!”女子眼神一變,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在哪裏?”

感覺到突然加重的力道,他心中一陣苦澀,指了指旁邊的屋子。

女子已甩開他的手腕,向着他手指的方向沖去。

床上的人手腕間一團黑氣隐隐浮動着,面色蒼白,嘴唇幾乎沒有血色。略一思索,從包裹裏取出一味解毒的藥給他服下,看着那人依然緊閉的眼睛。她忽然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慌,自從踏進苗疆,一切都變得不可思議,隐隐覺得,會有什麽事情發生。關于洛大哥,她又知道多少呢?

江湖之中,遙不可及的過往與未來,就連現在,也變成這般模樣。

她不知他為何體內會有這樣的毒素,又為何會突然發作,就像她不知腰間的劍為何會隐隐發光一樣。

以前,她還知道一件事,就是,這個人是喜歡她的。如今,好像不那麽肯定了。一切的一切,在這個夜晚,月光如水,萬般奇遇心思之中,都變得模糊而神秘起來。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想立刻離開,可她又能逃到哪裏去呢?江湖之中,處處是異鄉。師父下山前叮囑二人無重要之事不可回師門,難道她要跑回去,原因僅僅是,她不想在這片江湖中飄蕩了。

夏語冰,本來就該是官宦人家的女兒,享受着詩書禮樂的熏陶,長大後在洛陽城中覓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婿,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卻偏偏流落在這江湖之中,學的一身絕世武藝,卻抵不過,危機四伏時的,無依無靠,無處容身。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天真地以為自己遇上一個可以執手一生的良人,卻被突如其來的命運籠罩在失去與無奈的羅網中。

明月穿朱戶,燈火映蒼顏。

白衣的女子靜靜看着面前清俊的面孔,心中連日來的情緒終于抑制不住的流淌出來,一滴淚無聲滑下,落在蒼白的手腕上,迅速的被吸收,就好像,掉在海綿之上。

不對!

她忽然反應過來,怎麽會,這麽快被吸收,尋常人的皮膚,絕不會這樣!

按過那只手腕細細瞧起來,只見剛才淚落下的地方幹幹淨淨,完全不像有水珠存在過的痕跡。再看那團黑氣,還是和剛才一樣,隐隐潛伏着,随時都會跳出來的樣子。

夏語冰心中轉過了無數個念頭,曾經聽師父提過,有一種毒,提取長在塞外雪山上的千年冰蛇血液制成,中毒之人,會全身冰冷,最終血液凝結而亡。但如果配上藥物,一次服下少劑量的,常年服用,于練武之人而言,會功力大增,只是體溫會永遠的低于常人。

難道洛大哥他!中的是這種毒!

常年隐居在白雲山上的他,怎麽會中這種毒!

還是說,他是在今晚中的毒。

想到小墨或許知道他今晚在何處,夏語冰轉身想要尋夏語墨,卻發現房間內空無一人。剛才去拿解□□物的時候,看見他站住門外,夏語冰走出去,果然,他還站住走廊上,背對着自己。

“小墨,今晚都發生了什麽?”

聽到呼呼的少年猛地轉過身來,看到一臉擔憂的師姐,走過來将晚間發生的一切一一說了。

“難道,是那壺酒?”

“不會啊!我喝了不好好的嗎?”夏語墨對師姐的這個判斷很不屑,一向缜密的她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而且,我們是拿着同一個壺喝的酒,連酒杯都沒有用,洛大哥,難道會自己給自己下毒不成!”

白衣的女子忽然低了頭,看不清眼神中的波瀾。

如果不是今晚,那就是很早之前就中了這樣的毒,洛大哥,為什麽要隐瞞...

“也不知道洛大哥什麽時候能醒過來?”夏語墨看了一眼床上靜靜躺着的人。

“總會醒的。你先去睡吧,我照顧他。”

“好,你也注意身體啊!”

看着小墨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夏語冰移步過來,床前的人還是緊閉着雙眼。她低下身,忽然看到他胸前一個碧色的東西晃了一下,原來是半截露在衣服外面的玉簫,伸手取出來,端詳着這通體碧玉的簫,她小時候,也是學過不少樂器的,可惜後來,便再也沒有機會碰這些東西了。

只是......洛大哥隐居白雲山,怎麽會有這樣名貴的玉簫...

想到這個問題的她一陣心寒,他,到底隐瞞了多少呢?

洛大哥,我不希望你對我隐瞞,只要你說出來,我們可以共同面對。

我不願,你一個人,忍受痛苦。

手握玉簫的女子眼神脈脈,在月光下如淩波仙子。

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

白雲山初見時,他是想去涯邊吹簫的吧。

白衣女子輕輕走到窗邊,将那只玉簫放到嘴邊,生澀的吹起來。發出的音符零落,斷斷續續,卻還是能聽出,那是一曲《疏影》。

他這樣的人,怎麽會輕易離自己而去。

他一定會醒過來的,醒來之後,她不問過往,只求他,帶着她,離開這裏,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隐居起來,再也不在這江湖中飄蕩了。

姜白石 《疏影》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

客裏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

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

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幽獨。

猶憶深宮舊事,那人正睡裏,飛近蛾綠。

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

還教一片随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

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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