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 ...

位于G市西南郊外的清河醫院此刻正迎來今天的第一個急症病人,一個自殺未遂的女人。

那女人躺在床上,笑得很甜,臉上酒窩很明顯。笑起來的時候她好像也年輕了十幾歲,跟個羞澀的小姑娘沒差。

此刻她的腦子裏在想什麽呢,大概是那個曾經跟她一起玩泥巴、過家家的男孩吧。很奇怪,是不是人到快要死的時候,會看到最甜美的記憶?

在她無力閉上眼睛之前,她看到一個男人沖她跑過來,她眼前一亮,好像看到一道白色的光澤籠罩在男人身上,在溫柔地對她笑,問她:親愛的,嫁給我好嗎?

是了是了,這是他求婚時候的樣子。

等到男人跑的近了,中年婦女卻忽然扯了一下嘴角:哦,原來不是呢,小瘋子,怎麽是你,不是他?

她聽到小瘋子在狂吼:“媽,你醒醒,看看我啊,我是小瘋子,最聽話的小瘋子。媽,你還欠我一條圍巾的,你答應過給我,在哪裏?……”

她蠕動了嘴巴,但是啥都不想說:還能說什麽呢,像我這麽個不稱職的母親。

當看着中年婦女被推進急救室,站在外面的小瘋子真的瘋了一樣,拿頭使勁撞牆,一下、兩下,第三下撞在一個人的胸口,随後傳來一聲悶哼。

小瘋子擡起頭,滿臉迷茫:“小薛,你說,她為什麽要自殺?”

小薛把他的頭放到自己的胸口,什麽話也沒說,因為她這會兒嘴巴僵硬的跟什麽一樣,根本說不出什麽安慰人的話。連她聽到消息的時候都被吓到了,更不用說是作為兒子的小瘋子了。

醫院裏靜得可怕,不知從哪裏傳出來的液體發出生命流逝的聲音,把人的心情逼到牆角,喘一口氣都覺得好緊張。

忽然小瘋子站起來,一句話不說就朝醫院外面跑出去。

小薛追在後面,吼着:“小瘋子,你要去哪裏?”她擔心小瘋子會做傻事,醫學上并不排除抑郁症遺傳的可能性,所以……小薛心一緊。

就在門口,小瘋子一下撞在一輛剛停好不久的車子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屁股痛、頭更痛。正要開口咒罵什麽,卻發現從車上下來的兩個人。

看到車上下來的人,小瘋子像孩子一樣哭了出來:“姐,媽她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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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惠不知道她現在的臉有多冷,下車的時候還被絆了一下,差點撲個狗吃屎。

她站定,擋開天哥的攙扶,用冷靜到顫抖的聲音說:“小瘋子,你通知他了?”

小瘋子咬了咬牙:“通知他幹什麽?你知道嗎,媽昨晚剛見過他!”這話這表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什麽因果關系,因為媽昨晚見過他,所以……

小惠拉他起來,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肩膀:“都是大男人了,還哭成這樣,讓媽看到非得氣死不可。她怎麽有你這麽個沒出息的兒子。還有,他畢竟是咱媽的前夫,要他來看望下前妻不過分吧。而且,咱媽就想見他愛見他為了他瘋了多少年了,我們能怎麽辦呢?”最後幾個字像是在問小瘋子,也像在問她自己。

小薛在不遠處看了一眼,她有點擔心,因為小惠現在的反應有點吓人。她這種過度冷靜的狀态在醫學上來說也是病态的,至于會産生什麽後果,小薛不敢預測……

就像是一座活躍的火山忽然之間一動不動了,這反而會給人帶來恐慌:天知道哪一刻她會出人意料地來一次特大級爆發。

随後蘋果君也趕過來了,他剛坐到小惠旁邊,就聽到一聲粗聲粗氣的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天工作應該很忙吧。”

蘋果君拍了一下胸脯,因為小惠的聲音挺吓人的:“哦,我正好提早完工,所以過來看看。”

小惠擡起頭,卻是看了紀天航一眼:“天哥,把蘋果君送回去,還有讓麗莎也別過來了,這裏有我們幾個就夠了。”

蘋果君吵着要留下來,結果身體被天哥架着出門去了。

出門的時候,天哥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麻煩你回家去那幾件換洗的衣服過來,我估計她是守在醫院裏了。”

“她的衣服嗎?”

“還有我的。”

蘋果君點頭,簡單的幾個字裏是男人的承諾,他第一次覺得天哥也是一個有擔當的好男人。患難見真情,不是嗎?是的。

當原本應該送着蘋果君回去的天哥又回到小惠身邊坐下,什麽話都不說。

小惠忍不住發話了:“天哥!”

“幹嘛。”

小惠看了一會兒,撇了撇嘴:“沒什麽。”

小瘋子跑進來,滿臉怨氣:“從來不知道他的腦袋、他的心都是石頭做的,他竟然說媽在騙他?我操,我瞎了狗眼才會喊了他這麽多年老爹。他不配!”他狠狠地吐了一口。

小惠白眼橫過去:“文明點,這裏是醫院,不是你家後花園。電話拿過來。”

通話記錄上那個“老爹”兩個字有點刺眼,小惠想就算是他跟媽有什麽積怨,她還是不能理解,一個男人到底能狠心到什麽地步。

電話通了,那端的男人顯得不耐煩:“江山楓,你這孩子也被你媽傳染了嗎,自殺的把戲她玩了多少年了,哪次真的做到過?”

小惠搖頭,為媽感到不值得,但語氣卻硬了下來:“江先生,是我。”

“小惠?我待會還有會要開,你知道的,我的公司最近不大好,要處理的事情不少,要不這樣,晚點我再打電話給你。”拿着電話的江總,對正要進門的財務總監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那總監抱着一本賬務明細表,臉上的表情不大好。最近公司的狀況根本不是不大好,而是很不好,連之前一直保持合作關系的銀行負責人都開始催命地要還款,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小惠不屑地扯了下嘴角:“清河醫院,我和小瘋子都在,如果你有心的話,就過來看看。如果你實在沒空……”小惠頓了一下,發現自己的手被天哥握在手心裏,好像是她不小心在自己手心裏摳出一個凹痕。她沒有抽出手,繼續說:“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用女兒的口氣,求你來一趟。求你,爸。”念完最後一個字,她狠狠地把自己鄙視了一番,伸手一用力把電話砸到對面牆上。

咔吧——手機裂成幾塊,尤其是那屏幕,一道道裂痕。

小瘋子震了一震,驚吓但不意外,老姐比他更恨老爹。從他跟媽離婚開始,老姐就沒有喊過他一聲爸,這些年也沒有再跟他說過一句話,沒有回過一次家。尤其是老姐工作了以後,她也沒再用過老爹一毛錢,唯一有的是那套房子——那曾經是她所有的經濟來源。小瘋子想了想,開始後悔自己的沒出息了。

天哥伸手抱住小惠,這丫頭看着沒心沒肺,其實比誰都懂得心疼人。

醫生說病人沒有生命危險,只不過精神狀态不大好,需要及時開導。

小惠姐弟倆進去,天哥和小薛留在外面守着。

小薛眼睛有點紅:“天哥,我們該怎麽做?”

天哥笑了:“我也不知道,不過那丫頭無論要做什麽,我都會能陪着她。”

小薛被吓到了:“天哥,你別說的像是都要死了一樣好不好。”

“怎麽可能,惠惠跟她媽不一樣。她爸媽離婚那段時間,伯母就自殺過,還是惠惠把伯母勸下來的,她那時候真像個女戰士,一個巴掌扇在伯母臉上,吼着:離個婚就讓你覺得活着沒意思了?沒出息!這世上比你慘的人多的是,你身邊就有兩個。我和小瘋子!爹媽離婚,有個老媽還要死要活的,你覺得我們比你好到哪裏去了……”

天哥勾了下嘴角:“那時候我就躲在旁邊,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該死的我那時候才覺得我比起她來,真的挺沒用的。”

小薛眼睛瞪地死大:“所以那時候你就出國了?”

天哥愣:“你怎麽知道的?”确切來說,他是第一次在向老頭子妥協,去了國外進修。

小薛目光開始變得惡狠狠:“那段時間小惠變得不像話,她開始瘋狂地學空手道,有時候把自己摔得青一塊紫一塊,我以為她那時候只是失戀所以想發洩。”

天哥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我很沒用……”

原來是在小惠最需要人說話談心的時候,某人像烏龜一樣逃走了,難怪這些年小惠都不敢相信他。這人可不就是一個不靠譜的纨绔子弟嗎?

小薛使勁拿眼睛瞪着天哥,恨不能在他臉上戳出幾個洞來,她說呢,原來挺溫柔可人的小惠咋會一下子變得兇猛暴力。

病房內,小惠有點心不在焉,看着媽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又恨又氣,但又說不出什麽話來罵她。一個女人都有死的心了,還會怕人罵嗎?可是她真的不能理解,為了一個已經不要她的男人要死要活十幾年,值得嗎?這個問題,如果發生在她身上,答案沒有半點猶豫,肯定是不值得的,時間會撫平一切傷口,死是最沒出息的選擇!

“姐,水滿出來了。”

小瘋子一提醒,她才發現自己在倒水,而此刻桌上已經水漫金山了。她咒罵了一聲,打算找布來擦一擦。剛走到門口,卻發現有人開門進來。

看着那張跟他們姐弟倆有三分相似的臉,小惠連忙伸手拽住小瘋子的衣領,給他騰地方。

小瘋子還在說“可是……”,話還沒說完整,就被小惠拎着出門去。

一直拎到裏病房很遠,小瘋子才吼着:“姐,快松手,掐死我了。”

天哥追着跑過來了,他問了一句:“伯父一個人在裏面有用嗎?”

小惠松了手:“誰知道啊,或許有用或許沒用,可我媽最想見他,那就讓她見吧。如果連他的話都沒用,那我也放心了,索性就二十四小時看着她,讓她沒機會尋死覓活。我陪她耗下去,看是我犟還是她硬。”

天哥把她抱在懷裏:“我幫你。”

小惠說不出話來,因為天哥把她抱得很緊,那種窒息一般的緊,不給她拒絕的餘地。她使勁推了一下,吼道:“你想悶死我啊!”

小薛在一旁咧了一下嘴巴:“他那是馬後炮。”

小瘋子的眼睛死盯着病房,一字一頓念出一句話:“老姐,還有我。”

小惠靠在天哥懷裏笑了:“對了對了,還有你。我怎麽敢把咱家江山楓同志忘記。”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老江出來了,他的領帶是松開的,臉上的表情不大好。看着小惠姐弟倆,只說一句:“好好照顧你們媽,我有空再來看她。”

好像想起了什麽,小惠松開天哥的手,追上去在老江上車之前攔住他。

“你昨晚見我媽時說什麽了?”

老江皺眉:“沒什麽。”

“醫生說如果找到原因,對症下藥地開解會好一點。”

“……”

“我想應該是你跟她說話的時候刺激到她了,說吧,我也好看看到底該怎麽處理。”

老江嘆了一口氣:“我跟她說我要結婚了。”

小惠笑着看了他一眼,卻毫無預警地一巴掌甩在他臉上,瘋一樣地吼起來:“我就知道是你那點破事!你不知道她有病嗎,結婚就結婚,為什麽要去告訴她?你他媽的,到底知不知道你這會害死人的啊。還‘沒什麽’,實在想不出來,世上怎麽有你這種陰險狠毒的男人。”

司機趕緊下車,忙着拉開小惠,可是她的力氣大的不像話,三拳兩腳全部招呼在司機和老江身上。老江也不說話,就這麽靜靜地看着瘋一樣的女兒,身上有點痛,嘆了一口氣,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想着:就讓她罵吧,讓她打吧,這樣她會好受點。

好在天哥趕過來,他使勁抱住小惠,身上不可避免挨到好幾下拳腳,他也顧不得痛,擡高聲音喊着:“惠惠,伯母還在病房裏,先去看她吧。”

司機和天哥兩人合力才能把小惠拉開,拉開的時候,老江嘴巴已經裂了,眼睛上也腫了一塊。他嘴巴動了動,還是沒說什麽。這會兒手機又響了,財務在催他回去,公司的事同樣耽誤不得。

小瘋子再次被驚到了:這才是老姐。

小薛嘆氣:火山終于又爆了一次了。

小惠趴在紀天航懷裏,終于嗚嗚地哭了起來:“天哥……他媽的……我恨不能撕爛了他的嘴,打斷他的腿,讓他再也不能來見我媽……畜生都不如的東西……”

紀天航抱住她,聽她斷斷續續地發洩着吼着,說實話,他心裏很不是滋味。當年或許就是因為知道小惠也是離異家庭的孩子,所以更願意親近她。當時很奇怪,這個女孩咋不哭,還時常笑呵呵的。怎麽陷害她,她都只會罵人,不會哭。

天哥現在有點懂了,這丫頭很勇敢,比他強太多了。他只會跟老爺子玩點小把戲,難怪老爺子會跟他說:什麽時候能不再幼稚,做個讓人信賴、依靠的人。

小瘋子眼中也隐隐有火光:“老姐,你剛才跟他說什麽了?”

小惠鼻音有點重,抓起天哥襯衫擦了眼淚還有鼻涕,紅了的眼睛瞪了小瘋子一眼:“我看他不順眼,哪有什麽話要跟他說,上來就先給他一巴掌。”

小瘋子還想問什麽,小惠繼續瞪他:“趕緊去咱媽住的地方收拾點東西過來,對了,她櫃子最裏頭一格要給你的東西,你出國那天就該給你的,是被我扣下來了。”

小薛跟着小瘋子走之前,抓着小惠的手,低聲說了一句:“小瘋子有你這個姐姐真的運氣很好。”

小惠瞥了她一眼:“這我當然知道。”

小薛笑了。

天哥是最早趕過來的,他當然聽到了小惠跟江伯父的對話,之所以不想讓小瘋子知道,只是不想讓他更加恨老爸吧。他十指緊扣地抓住小惠的手,忽然有點懊惱自己這會兒還是這麽無能。

小惠看了紀天航一眼:“天哥,我會不會下手太重了?”

天哥笑了,這丫頭确實情緒沖動,但心裏還是有江伯父的,畢竟血緣關系在,他們還是父女。他安慰道:“不會,如果不是他實在該打,你不會動手的。”

小惠搖頭:“我說的是你。”她看了一眼天哥牙齒縫裏滲出的血絲,應該是剛才天哥來拉開自己的時候被打到臉了。

天哥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這才感覺到疼,他自言自語地笑一下:“沒事,他也該打。”

小惠沒笑,但心裏挺感動的,她主動握緊了天哥的手:“走吧,老媽應該會喜歡見到你的,你還記得不,之前你常偷偷溜過來吃我媽做的菜,把她的手藝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她樂得差點把你當親兒子了……”

天哥笑:“記得,哪裏會不記得,那時候你還跟我吵啊争啊,覺得我是來跟你争寵的,差點沒把我打死。”他剛說完,笑容就僵住,吃驚地看着不知什麽時候出來的女人,“伯母,你怎麽自己出來了。”

中年婦女盯着他們十指緊扣的模樣,忽然不大對勁地身體搖晃起來,虛弱的聲音掙紮一樣地嘶吼:“你們兩人怎麽能在一起?”

小惠心裏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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